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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昨天 第17节

作者:吴沉水 字数:23971 更新:2021-12-22 15:59:34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浩子尖叫起来。

    我盯着他,皱眉说“你在撒谎。”

    “你胡说什么你,我为什么要撒谎,我哪句撒谎了我”

    “你在说连你都不信的事。”我轻声说,“他骗你,张家涵。”

    “你,浩子,”张家涵狐疑地停下来,不敢置信地问,“浩子你在撒谎吗大头他其实没事”

    浩子眼眶发红,怒道“我怎么会拿袁哥的事情开玩笑,他是我最爱的人,我宁愿咒自己都不可能说他出事”

    他愤怒地转头瞪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受了极大的伤害和委屈,哽咽说“你也这样,张哥,你怎么也这样啊你们都怎么啦宁可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也不肯相信我了,是吗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对我啊我有那么坏吗我会坏到咒自己的亲哥吗呜呜呜呜”

    他的哭声迸发出来,张家涵歉疚地说“不不,我没怀疑你,我只是问多一句,毕竟小冰从来不撒谎”

    “那他就没个说错的时候吗呜呜,张哥你太伤我的心了”浩子哭得鼻头发红,整个人显得很难看,而且他哭得太吵,周围已经有很多人纷纷朝我们这么看过来。我觉得不耐烦,于是打断他们,直接说“袁牧之怎么了”

    张家涵脸上现出惶恐说“浩子说,他,他中枪了,打在胸口,送进医院抢救了。”

    我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像有个微不足道的小零件掉落下来,我想象了一下袁牧之中弹时的情形,忽然发现我想象不出来。我能想得起的,都是他笑嘻嘻的脸,胳膊抱着睡很舒服,我在这个男人身上获得从未得到过的名为安全感的东西。

    如果他死了,也许再也没第二个人能给我同样的感觉。毕竟找那样的人很难,意志力与行动力同样坚定强硬,同时还会在枪林弹雨中让我先走。

    一种奇异的微微刺痛感令我不安,我看着浩子,柔声问“袁牧之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谁动手伤他的,他中了多少颗子弹,伤他的人抓到没有”

    张家涵着急说“小冰你别问了,先让我们赶过去要紧。”

    我抬手止住了他,盯着浩子的眼睛,放缓口气说“回答我的问题吧。”

    他迷茫地说“上次抓到的那个青狼帮的人,给他用了药,他终于肯招,大哥就亲自过去,哪知道那个人是伪装的,不知在哪弄了把枪突然朝大哥开枪。”

    我观察了他好一会,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于是问“现在他在医院”

    “是。”

    “张家涵又不是医生,去了也没用,为什么你要他去”

    他还没答话,张家涵已经忍不住了在一旁说“小冰,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当然要去,在手术室外守着,这样我才放心啊。”

    我皱眉问“这么说他拉你过去,就是为了跟你一块浪费时间”

    “小冰,你不要这样说话。”张家涵不赞同地拉过浩子说,“浩子现在肯定很担心,他也许怕一个人等,我陪着不是互相有个精神支撑吗”

    我仍然不赞同,但这显然是他们的观念,我没兴趣改变它,现在有趣的是,在浩子一见到我产生的条件反射中,明显带了慌乱和害怕。他的话语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动机,但问题在于,他的信息却都是真的,袁牧之肯定中枪了,他肯定是在医院,他肯定情况不算好。

    浩子脸上有跟张家涵一样的真实的忧虑。

    这件事成功引起我的兴趣,而且我还感觉到,我有一种欲望,跟张家涵一样,想把时间浪费在手术室外。这实在不是一个符合理性判断范畴的判断,但恐怕越是违背理性和利益最大化信条,它便越发成为一种强烈的欲望。我在犹豫了五秒钟后决定对欲望让步,因为我发现我实在很想知道,袁牧之会不会死。

    他死了对我整个计划其实没有太大打扰,但我却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就像我不乐意看到张家涵哭泣,看到他受伤或者没有钱用不得不去摆鞋摊一样。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说“我跟你们去。”

    张家涵愣住,浩子也愣住,他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有怨怒,可也有欣慰。

    我们一起坐进酒店门口的出租车,浩子坐在前座,我跟张家涵坐在后座,车子开往某个我没听说过的医院名称。张家涵握住我的手,强笑着说“小冰不用担心,大头命大,一定会没事。”

    可他的手是冰凉的。

    我反手握紧他的手,想了想,拿两只手掌合住他的,开始使劲搓。

    “你干嘛”

    “你的手很冷,血液循环不好,我帮你弄热。”我觉得他的问题很愚蠢,不耐地加了一句,“这不是很明白吗”

    他呆了呆,然后长长吁出一口气,伸出胳膊来环住我的肩膀,紧紧抱住我,我不满地扭了扭说“放开,不方便我搓你的手。”

    “小气鬼,让哥抱一会吧,就一会。”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有点怕,小冰,呵呵,你要笑话我了吧张哥真没用啊。”

    我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我不想跟他讨论这种既定事实,于是我认真地说“从概率上讲,袁牧之那种人比较难死。”

    张哥噗嗤一声笑了,点头说“你说得对。”

    “那你不用怕到心理性血液循环不良,”我指出他的缺陷,“来,松手,我继续帮你搓。”

    他哑声说“好。”

    张家涵的手指很柔软,形状也算好看,而且凉凉的捏起来很舒服。于是我低头专心地玩他的手指,这时我听见浩子在前座带了幽怨问“张哥,你跟他感情还挺好。”

    张家涵微笑着搂紧我说“是啊,小冰其实很乖的,你要给点耐性他,他其实很好相处。”

    “是吗”他低低地笑,他的笑声中有种古怪的苍凉,我猛然抬头,正听见他说,“可惜我很恨他呢。”

    “浩子,你别那么偏激,他是好孩子,你也是,你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说了我很恨他。”浩子忽然提高嗓音,转过头来恶毒地盯着我说,“我恨不得宰了他,划花他的脸,扒了他的衣服往身上戳十七八刀解解我的恶气”

    他话音一落,我立即抽出光匕首辟头要向他砍过去,我知道我不先动手这个人就绝对会攻击我,因为他的恨意是真实且强烈的。但这个时候车子突然急转弯,猛地让我往左边一倒,光匕首险些脱手,可这么一来,浩子已经抢得先机,他拔出一把小手枪不管不顾地冲我就开。我往旁边一躲,可车厢太窄,根本没办法躲过去,我只觉肩膀一阵剧痛,子弹擦过皮肉的烧灼感随之而来。

    浩子欢笑出声,他举起枪继续要朝我开,张家涵此时已经大惊失色,连呼“住手”,然后奋不顾身扑了上去。他拼命拿手掐住浩子的手,不让他冲我开枪,两人因为较上力气都已经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直冒。

    可惜张家涵力气小,不一会就被浩子慢慢往下压,然后我看见浩子双目通红,脸色狰狞,从副驾驶那跨过来,飞起一脚直踢张家涵胸口,然后他毫不犹豫,拿起枪就冲张家涵补了一下,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张家涵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我扭头一看,他双手捂住腹部,伤口鲜血淋漓,显然已经中弹。但他的受伤似乎是在浩子的意料之外,只见他拿枪的手剧烈颤抖,眼眶里冒出泪水,抖着声说“是你逼我,张哥,是你逼我的。”

    张家涵呻吟着,弱声说“浩子,别,一错再错”

    “闭嘴”浩子神经质地大喊,拿枪指着我脑袋说“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你给我去死,去死”

    他已然情绪失控,我双目微眯,跟着他大喊一声“张家涵被你害死了,你这个凶手,张家涵被你害死”

    他微微一愣,我迅速扑上去,挥着光匕首奋力砍向他持枪的手。

    第章

    第52章

    光匕出的光线是轻微的淡蓝色,一小簇,光波不长,绝对不刺眼,乍眼看过去,人们会以为这是一柄小巧的彩色手电筒,不会将之与利器相联系。

    所以浩子在见到它的瞬间并没有太多防备,他甚至还稍稍疑惑了下,我知道这一瞬间他脑子里肯定在想,这是个什么东西

    或是,原冰狗急跳墙,抓了把小手电筒就想扔我。

    但下一秒他见识了光匕首的威力,这个东西说是匕首,但早已超越冷兵器时代对匕首的定义,蓝光一闪,他持枪的手从手腕处被整齐切下,随之而来的,是他惊天动地的惨叫和喷涌而出的鲜血。

    车厢太窄,不可避免的,我被血喷了个正着,尽管我已经侧身躲开,可身上手上还是感到从人体血管中喷发出来的血液的浓稠和温热。我感到一阵恶心,似乎我自己左肩的伤口格外疼痛,疼得我眼前开始有些发黑。我狠狠咬了下舌尖,唤回清醒,眼角余光发现那个司机脸色大变,想急转弯来老一套,我飞身扑上去攥住那个司机的肩膀,对他瞬间使用最强度的催眠,从反射镜里盯住他的眼睛柔声说“开到医院去,快点,后座那个男人是你在这世上最关心的人,你不能让他死,他要是死了你会终身悔恨,快点开,把车开往医院。”

    他眼神渐渐迷茫,一踩刹车,车子骤然停下,随后倒退拐弯,走上另一条路。

    我感到自己的手格外无力,大概也是流血过多了,事不宜迟,我必须在丧失意志之前解决到车厢里的大麻烦,于是我转身,光匕首一横一挑,对准了浩子的颈动脉。

    考虑到砍了他的头必定会喷出更多的血,我也不喜欢看到断头尸体的境况,我决定还是这样处死他比较合理。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明白无误的恐惧和后悔,他像看一个怪物那样盯着我,瞳孔发大,脸色惨白,恐惧到了那样大的程度,以至于他全然忘记了挣扎。很好,我恶意地想,让你直到死前都怕吧,怀着对我的恐惧下地狱去

    我从他咧开嘴笑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我享受他害怕到极点呼吸急促神情绝望的快感,我清楚自己向来不喜欢这个少年,他在我的全盘计划中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但这么一个卑微的低等动物居然敢挑衅我,还妄图攻击我,甚至伤了张家涵,他已经成功激怒了我,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怕了对不对很好,把对我的恐惧从此深深刻到心底吧,哪怕死了也不要忘记,能做到吗”我轻笑着问,“别担心,很快你就死掉,我可是研究过人体结构的,我不会浪费时间让你死得慢。”

    浩子瑟瑟发抖,张开嘴无助地哀嚎,全身犹如被掐断尾巴的爬行动物一样神经性抽搐。我厌恶地皱眉,这样的丑态实在不想继续再看下去。于是我提起匕首,对准他的脖子就要刺下,这时一旁的张家涵却微弱而尽力地喊了声“住手”

    我扭过头,一股怒气涌了上来,我恶狠狠地说“你要我别杀他,因为你们所谓的兄弟情谊真是荒谬啊张家涵,如果不是我,他早就给你补多一枪,他下意识想杀了你,那是他出自本心的真实的意愿,你还不明白吗张家涵,你的愚蠢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我,我知道”张家涵弱声回答,他勉力挣扎着靠在座位上,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脸色灰白说,“可是,我不能,对不起,小冰,我做不到”

    “那是你的问题”我厉声说,“这只臭虫胆敢攻击我,那就是他自己找死”

    张家涵看着我,愣愣地流下泪来,他冲我绽开了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微笑,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内容的微笑,只知道因为他这么笑了,我的心像被光匕首硬生生切下一块似的疼痛难当,我在他的微笑中看到我们一块呆着的无数个早晨,他唠唠叨叨要我吃这个吃那个;他兴致勃勃地给我熨烫衬衫;他说他喜欢跟我说话,看着我好好的长大;他让我等长大了再给他赚钱,他老是不相信我能养活他,可他又那么喜欢听我说我会养活他;他说过很多话,我惊奇地发现,他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得,我有堪比计算机的非凡记忆,但此刻,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是件好事。

    “过来,到张哥这。”他伸出手给我。

    我咬着唇不动。

    “张哥,可能,不行了呢”他笑着对我说,声音越来越微弱,“过来,让我,再抱一次”

    我心里发狠,手在颤抖,终于顺手抄起一旁的矿泉水瓶冲浩子后脑砸了下去,他一番白眼晕过去,我丢下瓶子,踉跄地扑到张家涵身边。

    我贴近他,用手圈住他,我拼命搓他的身子,我不要他变凉。

    可是他在变凉。

    “别费劲了”他柔和地看我,我从没发现他的眼睛原来这么好看,就像我在地下室对着窗户瞥见过的五月蓝天,纯粹得令人惊心动魄。

    我抓住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脸上,我盯住他的眼睛命令说“你不能睡过去,听见没有,你不能睡,听见没有”

    他疲倦地微微合眼,又勉强睁开,手掌轻轻摩挲我的脸颊,我焦灼地盯着他下指令“不能睡,听话,不能睡过去,很快就到了,你会没事的,不会死,小冰不会让你死”

    但我生平第一次发现催眠术好像失效了,无论我怎么喊,怎么下指令,他都无可挽回现出疲态,仿佛我贴紧的身体里有看不见的生命源泉在悄然流逝,我怎么用力也抓不回那种东西,怎么用力也抓不回。

    我害怕了,我重新感到害怕,这种情绪有多少年被我强行压抑在意志力之下,但现在全部反弹出来,来势凶猛不可抵挡,我怕得浑身哆嗦,我的眼眶莫名其妙发热,有液体不断从眼睛里渗透出来。

    “傻孩子,别哭啊”张家涵拼命想对我笑,可是他没有力气了,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看着我,目光柔和,充满我不懂的感情,我辨别不清楚的,份量沉重的感情。

    “你会没事,”我狠狠地厉声说,扭头对那个司机大喊“开快点,再快点”

    “别生气”他弱声说,“要,做个,乖孩子”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闭上眼。

    我深吸一口气,猛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迅速脱下自己的衬衫用力堵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将他放平,拼命按压他的心脏。

    我的眼睛中还是有液体渗出,视线一片模糊,我用力擦掉碍事的液体,继续按压。

    他不会有事,我还没把那张叫支票的小纸片给他呢,他怎么可以有事

    我的张家涵,我发誓,如果你醒来,我就叫你张哥,从今往后,我都叫你张哥。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猛然停下,我抬起头,外面是一所医院。

    我厉声对那个司机说“下去求救,快”

    那个男人开了车门跌跌撞撞下去,不一会,一堆穿着白衣服的人推着担架车跑过来打开车门。

    我看着他们把张家涵搬上去,我想跟着,一迈出车门,却发现脚下一软。

    一阵强烈的眩晕如约而至,天地仿佛都倒转了个,在听见自己摔倒在地的声音的同时,我抬头看见了蓝天,还有白花花的太阳光。

    原来是个好天气。

    第章

    第53章

    我又重新回到我的梦里。

    大草坪,绿色一直蔓延到脚踝,我知道那些草踩上去很凉,又痒,很有趣,草丛中没准还有各种各样的昆虫,从我的视线往远处眺望,约一百米处有一棵大树,树冠像完美的圆形大伞,树上大概有一个小木屋,我根本看不见那边,可我就是知道,那里有个小木屋,还有彩色的小木梯可以爬上去。

    这里熟悉得令我心里发慌。

    我站在那,莫名其妙就想把鞋脱掉,撒开脚丫奔跑,我想跑到树屋下面,我很喜欢那,想到那个地方,突然有种由衷的欣喜。

    “宝宝,不可以光脚哦。”

    我猛然回头,是谁在说话是谁在我不知道的深层意识中一再说话我到处寻找她,我知道那是一个女人,我遗忘了的女人,但我不知道她为何被遗忘,又为何总是一再出现

    突然之间,我屏住呼吸,看到她了。就在我身前不远处,阳光照着她,金黄色柔和的光线,她整个人就笼罩在这样的柔和光线中。在我的梦境中,她从未如此清晰地出现过,作为一个整体出现过,我甚至可以看清她穿的衣服。她穿着一件丝绸的晨衣,紫红色,袖口和下摆有精美的镂空蕾丝,她斜靠在白色的椅子上,手里端着咖啡杯,另一只手展开一份报纸。她的视线间或从报纸中瞥过来,带着一丝好笑和警告说“别以为我看不到哦,妈妈可是什么都看得见。”

    我愣住了,彻底而完全地愣住,我贪婪地看着她,在那样光晕中我无法判断她的五官,但我迫切想看清楚,于是我朝前走了一步,但她的脸突然融化,就在我的眼前,莫名其妙地开始变成透明,像有人用稀释的液体一再冲刷一样。

    我很焦急,拼命想跑过去,但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的四周再也不是草地,而是那间囚禁了我将近十年的地下室,就在我跟她之间,一道厚重的铁门狠狠闭合,哐当之间,我看见她站起来,放下报纸,姿态优雅地背对着我离开。

    不,妈妈,我在这,不要抛下我,我就在这,不要离开我。

    我大声喊,捶打那扇门,可是没用,她已经走远了,她听不见我,她没有寻找我,她抛下了我。

    一阵强烈的心悸突然袭来,我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

    一个少女坐在我床头,她漂亮的眼睛充满怜悯地看着我,见到我醒来登时充满欣喜,说“小原弟弟,你醒了太好”

    她的脸突然跟梦里看不清脸的女人重合了,我一把攥紧她的手,我喊“妈妈,不要离我”

    我意识到我想说的竟然是,妈妈,不要离我而去。

    话一出口,我立即紧紧闭嘴。我认识到我在什么地方,我在我出世之前的时空里,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原冰的存在,这个时候,这个少女,即便是原冰的母亲,她也未曾怀孕,她甚至还未选定一个男性与之交配。

    她惊诧地看着我,但随后,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她没有试图挣脱我攥紧她手腕的手指,而是靠过来,侧身坐在我的枕头边,伸出胳膊半搂住我。

    然后她拍我的背,嘴里重复幼稚之极的话,她说“别怕啊,乖宝宝,没事了,只是做了噩梦而已,没事的。”

    我浑身僵硬,因为这些幼稚的话而微微颤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自己不要靠到她怀里去,抱紧她,在眼眶中流出那种无用的液体。

    我有点不知所措,也许该推开她我想,但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一时半会又不想这么做,因为这样犹豫了几秒钟,直到边上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

    然后我被人狠狠地从洪馨阳那拽回,紧紧搂进另一个怀抱,我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喜欢用胳膊随便圈人,但这个怀抱是个例外,我靠上去就觉得很放心,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袁牧之。”我闭上眼叫他。

    “嗯,我在。”

    “张家涵呢”我抱着他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才问,“他死了吗”

    “没。”他哑声说,“你做得很好,他得到及时的抢救,动过手术了,不过还没醒。”

    我的心安定了,睁开眼,眨眨眼,看向他,他看起来很糟糕,下巴的胡子都冒出来,头发纷乱,身上衣服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嫌恶地皱眉,挣扎起来说“放开我,你臭。”

    “呸,就是要臭死你,小祸害。”他笑骂着搂紧我,骂骂咧咧说,“让你再吓我,等你好了非打你屁股不可。”

    我皱着眉毛严肃地说“你不能再攻击我的臀部,因为那样不够尊重我。”

    “啊你个小屁孩还要什么尊重”

    “我已经成年,你的惩罚方式只适合未成年小孩。”我说,“而且这一次你没有权利,也没有合理理由惩罚我。”

    “我他妈的”他顿了顿,揉揉我的头发说,“好吧,这一次算你乖。”

    “那当然,”我点头表示同意说,“我救了张家涵。”

    “嗯,你救了他,但他为什么会中枪浩子不会朝他开枪。”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不是很容易推断的吗浩子在他面前想攻击我,他是在明知道张家涵一定会维护我的情况下还这么做,那就只能解释他在寻找合理原因朝张家涵开枪,这是他隐藏的真实欲望,他自己不会承认的。”

    他没说话,我只好自己补充说“所以,还是我救了张家涵。”

    袁牧之的脸色变得严峻,他眯着眼沉思了一会,然后松开我,把我放到枕头上,揉揉我的头发说“我知道了,刚醒过来好好休息一下,我出去一下,馨阳,麻烦你了,替我看着这小子。”

    洪馨阳抿着嘴笑说“知道了,袁大哥。”

    我看了看他们俩,说“你们好像关系变熟了。”

    “哈哈,这几天都凑在你病床前守着你,一来二去当然熟了。”洪馨阳笑呵呵地说,“我也没想到外面传说狠辣无情的袁大少到你跟前不过是个弟控啊。”

    “弟控那是什么”我问。

    “别问这些乱七八糟的,”袁牧之脸上闪过可以的赧颜,打断我们说,“小冰,你乖乖躺着,馨阳,等下麻烦你叫医生给他检查一下。”

    我不满地问“那我的食物怎么办”

    “饿不到你的,小猪。”他笑骂着说,“我现在就出去给你觅食回来喂你好不好”

    我点头,说“我要吃甜味道的排骨。”

    “这可由不得你,吃什么咱得听医生的。”他摸摸我的头,站起来顿了顿,才一瘸一拐慢腾腾走出去。

    “他好像受伤了。”我对洪馨阳说。

    她哈哈大笑,说“袁大哥是受伤了啊,听说帮派出了内奸,不过伤的不重,倒是你跟张家涵,你们倆把他吓得够呛。”

    “我睡了几天”

    “有三天多了。”她说。

    “我的张家涵也睡了这么久”我说,“我要去看他。”

    “小祖宗,别作了,你乖乖地好不好”她轻柔地对我说,“你听话袁大哥身上的担子才轻点。你没看他都累得够呛了吗为了担心你,担心张家涵,他都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我好奇地问“他没地方睡觉吗”

    “是担心得睡不着啊。”洪馨阳拍了一下我的脑门说,“你个没良心的臭东西,你也不想想,你刚刚送医院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了,医生说你身体本来就差,幸亏意志力够强,不然早就在交代在车上了。那位张家涵先生的情况,只比你更严重,你想袁大哥怎么可能放心”

    我这才想起我也中了枪,动了动肩膀,确实很疼。

    “所以说你下回做什么事都拜托你带上董苏啊这些人,这样我们也能放心点,好不好”她帮我掖掖被角。

    我偏着头看她,问“洪馨阳,你以后如果有孩子,会抛弃他吗”

    “怎么又问这个”她眼中一阵诧异,随后柔和一笑,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说“我不知道小冰经历过什么,但我真的很心疼,你不用没有安全感的,姐姐会陪着你,袁大哥也会跟你在一起,大家永远都不会分开的,放心吧。”

    我提醒她说“永远不会分开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人不可能永远处在一成不变的生活境况中。”

    “臭东西。那我们尽量做到,好不好”她笑着对我说。

    我想了想说;“那必须加上张家涵,他得靠我养活。”

    洪馨阳扑哧一笑,在我身边轻快地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说“说起这位张家涵,是不是跟我们家的仲嶙哥认识”

    “你说的是谁”

    “哦,洪仲嶙,说起来跟我是一辈的,但他太厉害了,早早就自立门户,现在洪家的大事,除了爷爷和我大哥那个未来掌门人,还得请他来商议的。”洪馨阳削着苹果,自己先切一块吃了,才笑嘻嘻问我“哎,要吃吗”

    “要喝水。”我说。

    她笨手笨脚倒了一杯水过来给我喝,倒撒了不少在我衣襟上。我不满地拿纸巾擦拭,一边擦一边问“你说的这个人,张哥不会认识。”

    “不会啊,我看他都有守在你们张家涵的病房外,看来不仅认识,还挺熟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问“洪仲嶙,是不是别人要叫他洪爷”

    “嗯,”洪馨阳点头,啃着苹果含糊地说,“年轻一辈,也就他一个人敢称爷了。”

    第章

    第54章

    我想起在酒店房间中那位洪爷直勾勾盯着张家涵的眼神,那是一种超越一般程度的欲望,它也许经过层层压抑,但惟其如此,其显露的瞬间才越显得激烈和不可抵挡。名为洪爷的男子意志力超乎常人,他能承受的心理压迫强度也超乎常人,但这样的人坚毅果断,目标明确,下定决心要攻击的目标绝不会轻易更改。

    他守在张家涵的病房前,张家涵身上肯定有什么与他内心的深层欲望相互呼应的部分。为了满足那种欲望,他才不会管张家涵性命是不是垂危,该把他撕成碎片的时候一点都不会犹豫。

    我可不能让他把张家涵撕成碎片。

    张家涵是我的,我还要养活他,给他留下足够他花的钱,我还想让他笑得多点,我喜欢他笑着看我的样子,那种时候,他的眼睛总是格外明亮柔和。

    我还记得他的身体在我手上慢慢变凉时我有多害怕,那样的害怕,我绝对不愿意经历第二次。

    不管是谁,都别想让我经历第二次那种事情。

    洪馨阳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看护,事实上她根本坐不住,在我周围不是弄这个就是弄那个,我看着她不胜其烦,对这个少女是否就是我生物学上的母亲产生严重怀疑。她自己不肯安静,却阻挠我去看张家涵,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之后袁牧之就会回来,按照他的强硬程度,等他回来我估计就不能在今天看到张家涵。

    我催眠了洪馨阳,指示她弄来一张轮椅。等我想起身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体力衰弱到这种程度,居然连撑起身体坐到轮椅上都很困难。但想到张家涵身边还有虎视眈眈的洪爷,我深吸一口气,拔掉身上的吊针,命令洪馨阳过来帮我,两个人费了很大周折,才终于将我弄到轮椅上。

    洪馨阳照着我的指令推我去张家涵所在的病房,我皱眉命令她加快脚步,不要理会任何医护人员,我们顺利出了病房,拐过走廊,上了电梯,然后到另一层相对安静的楼层那。

    在走廊的尽头,我看见两个眼熟的男人坐在那一动不动,都穿着黑色西服,脸色严峻。我认出是洪仲嶙的两名手下,我注意到他们脚上穿着不合适的白色运动鞋,仔细一辨认,果然是张家涵摊子上卖的那些。

    我让洪馨阳推我过去,她照做了。她的到来令那两名男子错愕不已,急忙站起来口称“大小姐。”洪馨阳没有回答,我冲其中一个招手,看着他的眼睛问“洪爷在里面”

    “是。”他点头。

    “很好,你跟大小姐在这等着,保护她。”我说,同时转向另一个,“你推我过去。”

    那个人懵了几秒钟,呆呆地过来,推我过去。我到门口,示意他推门,那个人竟然犹豫了下,想必他脑子里有根深蒂固的不能开这道门的指令。我不满地自己伸长胳膊,使劲一推,门被无声推开。里面一张雪白的病床上,我看见张家涵躺在上面无声无息,他身上插了许多导管,连着不少机器,鼻子上罩着氧气罩,被子整齐地拉到胸处,搁在被子边是手显得格外瘦削苍白,一只被插着导管,另一只被洪爷牢牢握在手中。

    这是我第一次打量名为洪仲嶙的男子,再次对人们称呼他为洪爷无法理解。因为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相反可以算年轻,只是他的五官线条严峻到严苛的地步,鼻翼两边纹路极深,嘴唇很薄,即便不说话也给人严厉的印象。我很警惕地盯着他,因为他攥着张家涵的手不放,那双手我也曾经握在手里过,很软,很凉,要使劲搓才能有点温度。

    我推门的瞬间他已经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我,犹如被别的动物入侵领地的猛兽,目光凶残,我下意识挺直脊梁,直直迎视他的视线,浑身绷紧,开始寻找他脸上的情绪裂纹。

    他在一瞬间有些认不出我是谁,过了五秒钟,才慢慢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阿青,把这孩子推出去,关门。”

    我身后的男人条件反射一样要动,我立即反手按住他的手腕,柔声说“阿青,你其实也很好奇洪爷在这里做什么对不对你虽然不敢问,但心里却有这样的疑问,他到底为了什么抛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跑来这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毕竟浪费时间这种事可不太符合他的一向风格啊。”

    名为阿青的男子随即站立不动,洪爷眼睛微眯,怒气上涌,压低嗓门说“阿青,出去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我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阿青,你听他的命令听了好多年,偶尔心里也曾经怀疑过它是不是具备正确性吧这个男人毕竟不是神,他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那种时候你也见过是吧干嘛要听他的话呢如果他的话跟你最真实的利益发生冲突呢为什么要服从他如果服从他意味着伤害你牺牲你呢”

    阿青忽然微微颤抖起来。

    我立即说“是了,你想起来了,你想起因为他的命令致使你蒙受损害的事了,对吗”

    阿青呜咽着点头。

    洪爷睁大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不可思议,但这只是一瞬间,随即又隐没不见。我微笑着说“阿青,现在机会来了,你心里的怨怒可以发泄了,看到那个男人没有,去,你身上有枪对不对,拔枪冲他射击吧,杀了他,杀了他你的愤怒即可以得到平息,杀吧,没人会知道是你干的,杀吧。”

    阿青剧烈呜咽一声,我转过头,发现他很艰难地拔出一把枪,极其缓慢地将枪口对准对面的洪仲嶙。洪仲嶙冷笑一声,松开张家涵的手,慢慢站起来,看着阿青说“你有种,开枪试试我让你开枪试试”

    最后一句他是用暴喝的语调大喊出声,阿青痛哭流涕地摇头,垂下胳膊,我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就在这一瞬间,洪爷手中寒光一闪,嗖的一下,紧接着阿青发出一声惨呼,跪倒在地,他的膝盖插着一柄小刀,我错眼看过去,很像我遗失那把疯狗匕首。

    这一下催眠也不得不醒了,阿青捂着伤口诧异地哆哆嗦嗦问“洪,洪爷,我,我怎么,怎么在这”

    洪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没事,出去。”

    他愣愣地不动。

    洪爷大吼一声“没听见吗出去”

    阿青猛地打了个寒战,忙爬起来,瘸着腿退出病房。

    我自己推动轮子,滑到张家涵床前,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掌,他的手真凉真软,我叹息了一声,将他的手掌展开,贴到自己脸颊上,那个时候他就是这样贴着我的脸,用沉重到我喘不过气来的目光看我。

    我的张家涵,我说过你不会死,小冰不会让你死,我总是能做到的。

    我的太阳穴一凉,斜眼看过去,发现洪爷拿着一把枪指着我的头,冷冷地说“你刚刚想借刀杀人”

    我摇头说“只是警告。”

    “真好笑,还从没人敢警告我。”

    “那关我什么事”我疑惑地说,“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离我的张家涵远点,你要敢对他不利,我总有千百种办法干掉你。”

    “你的张家涵”洪爷咬牙道,“臭小子,信不信我下一秒就能宰了你”

    “你不会,”我摇头说,“你身上没有杀人的欲望。”

    洪爷盯了我许久,我由着他看,过了好一会,他慢慢把枪放下,吁出一口气,低声说“要真杀了你,估计张家涵不会原谅我。”

    我点头说“确实会这样。”

    洪爷冷冷瞥了我一眼,把枪收了起来。

    “你对他有很强的执念,你到底要他身上什么东西”我偏头看他,“你需要他的器官移植给你”

    洪爷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过了几秒,才咬牙切齿问“你他妈是白痴吗我要他的器官干嘛”

    “要不然是什么”我困惑地问,“他的鞋摊子可是你比他有钱太多,不可能要那种东西。”

    “我要他”他猛然闭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吁出,平和地说,“我跟你说不着,总之我不会害他。”

    “也许你喜欢打他”我继续盯着他,“张家涵很怕你,你难道是施虐狂你逼他当受虐狂”

    我说到这句话时嗓音不自觉提高,因为我发现他的眉峰轻微跳动了一下,一股怒气涌了上来,我盯着他放缓音调问“你真的虐待过他”

    他撇过头,避开我的视线。

    “于是你要回他,是为了在虐待中继续获得快感”我厉声问,“因为他意志软弱,容易屈服因为他心地善良,不会仇恨你”

    洪爷猛然转头看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对不住他,以前有些事,我他妈的确实没做对,但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我要回他,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人,因为他根本就不该离开我,我要回他,是因为我想好好地待他”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走过去,坐在张家涵病床的另一边,看着他,声音变得柔和“没错,我就不该让你离开,瞧你都成什么样了,你就这么照顾自己嗯”

    第章

    第55章

    名为洪爷的男子不仅声音柔和,还伸出手去触碰张家涵的脸颊,我一直观察他的动作,他是拿手指轻轻摩挲张家涵的脸颊,仿佛那个东西是易碎的陶瓷,必须用丝绒布轻轻擦拭一样。我觉得这种动作很无聊,因为既达不到触摸的目的,而且也不能让张家涵有所回应。

    但他的神情很专注,眼神中流露出哀伤和懊悔,还有非常温柔的神色,这种表情出现在那样一张脸上有些令我意外,我原以为他该是属于那种将内心情绪永远隐藏下去的人,看来他的意志力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坚定有用,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催眠他时他说过的话,再看看张家涵,骤然有些明白了。于是我问“你是同性恋”

    洪爷的手一顿,抬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我,随后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我知道我说了事实,我眼睛微眯,看了一会沉睡中的张家涵,又将视线转移到洪爷脸上,我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一边问“原来你看上的同性对象是张家涵”

    洪爷闭上眼又睁开,冷冷地说“我是看在他面子上才容忍你呆在这,别试探我的底线。”

    “你心里藏着的那个背影,那个离你而去你追不回来的背影,就是张家涵没错吧”

    “我说了,别试探我的底线”洪爷盯着我道。

    “你有轻微的愤怒,在说刚刚那句话的时候。如果我说的只是个事实,为何你要愤怒你愤怒是因为你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我点点头说,“怪不得了,我现在不明白的是,你不愿承认的,是自己的同性恋身份,还是你看上的同性是张家涵抑或两者皆有”

    洪爷猛然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襟提过去咬牙说“臭小子,我说了别试探我,你是不是没试过被人一节节掰断关节嗯不如我从你漂亮的小指头开始怎么样”

    我眨眨眼,看着他说“我明白了,你两者都不愿承认,所以你对张家涵不好,在他作为你的下属为你工作的时候,你肯定虐待过他,你是一个施虐狂,啊,也许不只虐待,”我挑起眉毛,“你还侮辱和伤害了他,你知道他那样软弱的人致命的伤口在哪,于是你试过使劲往上踩,对不对”

    洪爷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直冒,他低吼一声,猛地伸出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我伸手掰,同时开始挣扎,并狠狠拿脚踹病床。

    我刚刚已经观察到张家涵的眼皮稍微动过了,他快醒来,很好,我要他一醒过来,就看到洪爷试图杀死我。

    他对洪爷是那种长年累月积淀下来的恐惧,我当然可以将他脑子里对洪爷的记忆全部抹去,但这样一来,没有恐惧作为屏障,以他的低智商,没准就会不设防地接近洪爷。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恐惧转换为愤怒,加上压抑的怨恨,不愁张家涵不彻底厌恶这个人。

    不过洪爷的力气实在有点太大,我不得不屏息从口袋里摸出光匕首准备不行就直接插入他的下腹算了,那样解决虽然会惹来更多麻烦,但也不失为一个简洁有效的好办法。但不到两分钟,我听见如预料中听到张家涵床上传来声音,紧接着哐当一声响,他大概是拼了力气将挂着点滴的架子推倒。

    洪爷面露喜色,立即推开我,转身奔到张家涵床头,我揉着脖子咳嗽了一会,才慢慢从地上爬起,哆嗦着扶着轮椅想爬上去,花了好多力气,才气喘吁吁地坐好,然后我看向张家涵,发现他的眼睛已经睁开,看着我目光露出担忧和心疼,颤巍巍地朝我伸出手。

    我立即伸过手去握住他的,弯腰伏在他枕头边把他的手贴在我脸颊上,然后冲他微微笑了笑。

    我的张家涵,能再见到你,再看到你能活下去的确凿无疑的证据,你不会知道我有多高兴。

    再也没人能在我面前欺骗你,打你,虐待你或侮辱你,小冰会照顾你,给你钱花,让你做能让你高兴的事,哪怕只是无意义地熨烫衣服,只是无意义地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营养成分流失严重的饭菜,小冰也让你去做,没关系,没有意义,不能带来实际性利益,不能用理性进行分析,也没关系。

    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我一瞬间有个荒谬的念头,也许他读懂了我脑子里此刻想的内容,但那绝无可能,他没有经过心理学训练,他不懂催眠,他不可能明白我在想什么。

    但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理解我,他似乎想努力说什么,但氧气罩阻碍了声音的传播,我看着他,我知道他必定又是在说,乖,哥没事,小冰是好孩子之类。

    我当然是好孩子,他当然也没事,这些都是不折不扣的废话,但我平生第一次,因为这几句没说出口的废话,我感到由衷的高兴。

    “张家涵,家涵,你看看我,是我,你看看我”洪爷握住他另一只手,一迭连声地说,“醒了是吧觉得怎么样我叫医生来”

    张家涵努力地呼吸着,转过头看他,似乎想说什么。

    “你别着急说话,有什么事放着,慢慢再跟我说,放心,打伤你的小崽子我不会放过,我亲自去料理,谁的面子也不给”

    张家涵摇头,目光越发着急。

    我冷冷一笑,揭开他的氧气罩,低声在他耳边说“说吧张哥,把你想对这位洪爷说的话都说出来。”

    张家涵喘着气,奋力瞪着洪爷,颤抖着嘴唇,微弱地说着什么。

    “你想说什么”洪爷把耳朵凑过去。

    “你走”

    “什么”洪爷大声问。

    张家涵拼着全身的力气加大声音说“你,你走啊”

    “你让我走”洪爷这回听清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怒气上涌,“我扔下一大堆事不管,专在你这守了几天,担惊受怕,你醒来第一句就要我走”

    “不想,看到,你”张家涵弱声说。

    “有胆你再说一次”洪爷低喝道。

    “你,要掐,小冰,你走,不准你,碰他”

    “好了,不用说了,”我截住他的话,拉着他的手看着洪爷说“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你还要继续留着当然也许你可以留着,毕竟罔顾他的意愿这种事,你肯定不是头一次干。”

    “臭小子,你好”他盯着我,狠声点头说。

    “这种时候要问候你好吗”我困惑地偏头看他,“难道你想我该回一句你好那不可能,我不喜欢你,不会跟你用礼貌话语,更何况礼貌对我没意义。”

    洪爷猛地站起来,伸手就想抓我。

    我侧身一躲,张家涵颤声说“别”

    洪爷的手一顿,硬生生忍耐着放下,他看了看我,又看看张家涵,冷笑一声说“行,你又这样,每次都是只有为了别人才肯开口求我,你他妈有种张家涵,有句话我本想等你好了再跟你说,现在看来你精神好得很,那我不妨直接告诉你,等你好了,就回我那去。我会来接你,从今往后,你还跟着我住,该怎么样,咱们按以前的老规矩来。当然,你有什么条件也不是不能提。”

    张家涵脸色变得愈加苍白,他盯着洪爷,剧烈摇头喘息着,我忙把氧气罩给他罩回去,摩挲他的心肺顺了顺,然后看着他低声说“张哥,你忘了你要归小冰养活吗”

    张家涵看着我,神情又怕又哀伤,我握着他的手,抬头看着洪爷说“你归我养活,我才是对你拥有所有权的人。”

    洪爷眼神阴郁,盯着我点头说“这么说,你想跟我叫板了行啊你,果然是袁牧之教出来的,口气大得很。”

    “我肺活量很小,口气不可能大”我认真地反驳他说,“而且我也不用板子之类的东西,我只会替你身边的人做点心理辅导,”我想了想说,“也许可以从刚刚叫阿青的那个人开始,他刚刚好像已经暴露了对你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在你那是特例呢,还是群体性现象真令人好奇啊。”

    洪爷淡淡一笑,轻声说“小子,我要怕了你,这几十年就白混了。你尽管来,我看在张家涵面子上可以赔你玩玩,但你记住了,别到时候偷鸡不着蚀把米,干了坏事倒要带累你张哥替你擦屁股。”

    “我答应了张家涵要做乖孩子,我不会做坏事。”我推着轮椅慢慢靠近他,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但你是个坏人,不如我帮你做件好事吧,我替你,把你记忆里的张家涵抹去怎么样”

    “你敢”

    “这跟胆量无关,只关于意志力和技巧,反正你记着张家涵也只是痛苦,还有所求不得的烦恼,你看看你,都变得不像你自己了。你何必为一个你瞧不起的人伤脑筋呢在你的意识里,这样的人根本就如臭虫一样无足轻重嘛,干脆忘了他,忘记他就没这么多事,没这么多超出你掌控范围的意外发生。忘了吧”

    他眼中流露一丝茫然,我正打算趁热打铁,这时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洪馨阳的声音尖锐响起“仲嶙哥,你手下留情”

    洪仲嶙眼神立即清明,他冷笑着飞快拔出枪一把架在我太阳穴上,点头说“没错,我可真是对你太手下留情,像你这样的祸害,早该一枪崩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轻佻的笑意说“仲嶙哥,看谁不顺眼哪劳烦你亲自动手,你跟弟弟说一声,保准我亲手替你宰了他再把他的头干干净净洗了送您府上,这多方便吧,你说是吧”

    我转头看过去,说话的男人正是我在赌场见过的那个,名叫洪兴明的男子。我一看到他就想起我的支票,当时塞在衬衫口袋,肯定沾到血了,也不知道被谁拿去,我得好好问问袁牧之,那是我养张家涵的钱,丢了可不好。

    “不过真不巧,弟弟我最近正好看上你手里这个小玩意儿,仲嶙哥,你大人大量,把他给我,过几天我玩腻了,再给你送回来,到时候你要拿他怎么样我绝无二话,你看呢”

    第章

    第56章

    洪仲嶙一愣,眼神冰冷地盯着我,正要说话,病床上的张家涵颤巍巍地说“不,不要”

    他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忽然呼吸转急,一时喘不过气来。

    我立即挥开洪仲嶙的手枪扑到张家涵的病床前,眉头紧锁,用力托起他的后脑,顺着抚摩他的胸膛。

    然后我回头冲身后那几个人厉色说“去叫医生,快”

    洪仲嶙呆滞了几秒钟,随即反应过来,他收起枪拔腿跑出病房,洪馨阳反应过来,跟着跑了出去,我捧着张家涵的脸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不要怕,张家涵,无论你担心什么,或是恐惧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向你保证不会发生,相信我,说你相信小冰,你其实是信的对不对因为我是比你强大的存在,我不是你,我不可能陷入你曾经经历过的困境中,张家涵,我不是你,你明白吗我不是你”

    “不会有人能逼你做任何违背你意愿的事,小冰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他们说什么,那都是他们的欲望,他们的欲望跟你无关,必要时我会把那些欲望一个个掐灭在潜意识层面里,”我抬头冷冷盯着站在一旁不动的洪兴明,慢慢绽开一个微笑,柔声说,“那样的欲望,他们自己也驾驭不了,更不要说妄图凌驾到我头上。你知道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那就是自己内心最迫切的欲望得不到脑子里的理性判断和价值观念的支持,于是就有了压抑,压抑无法得到抒发,就会得病,会痛苦不堪,焦虑,失眠,绝望,既而伤害自己。”

    洪兴明脸色微变,我捧着张家涵的脸,柔声继续说“看到这个男人没有,他现在就是个现成的试验品,他刚刚说什么,我是个小玩意,他打算像玩弄一个玩具一样把我要过去。他的话语中掩饰着真实的目的,他绝对不是只将我当成玩具,确切地说,他想把我当成工具,因为他在害怕。”

    张家涵的呼吸渐渐平稳,我看到他眼中露出的疑虑,微笑说“你不信没关系,我很快就让你看到他真实恐惧的模样。”

    我直起身子,扶着床沿,慢慢朝洪兴明走去,一边走一边柔声催眠他“我没有说错你对不对剔除掉你外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伪装,你内心最大的感受是恐惧,以及由恐惧产生的焦虑。你很着急,你原以为可以占有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对不对那是什么权力还是金钱物欲还是性欲你一直占有着,但最近你越来越发现自己无力掌控了对不对真是麻烦啊,越无力掌控,越迫切想要掌控,这才是你最真实的欲望,对不对”

    他脸色变得白,后退着慢慢摇头,声音略微有些发抖说“你,你在胡说八道”

    “哦是这样吗”我的声音越发轻柔,“那么你为什么想要我你不能让我死,像你这样自负的雄性,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能关注别人的生命是不是终结,那就是那条命对你有没有用,难道不是吗洪兴明为什么你不承认我的命对你有用因为你看上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对不对你觉得那种东西可以作为武器消弭你的恐惧,对不对”

    洪兴明额头冒出汗水,他眼神迷茫起来,就意志力而言,他不如洪仲嶙坚定,但是他仍然保持着最后一份清醒在苦苦挣扎着,他否认说“不,没有,我只是看你长得好,我只是对你有好奇”

    “好奇对人的精神构成而言,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奇。”我加重语气问,“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消弭你的恐惧洪兴明,你到底在怕什么回答我,你在怕什么”

    “我在怕”他喃喃地低语,表情充满痛苦,“不,我没有怕,没有,我有什么好怕,什么都不足以让我害怕,我是谁,我是洪家大少,我不是孬种”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没必要反抗,告诉我,闭上眼你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谁是不是那个人让你坐立难安,甚至睡着了一想到他也会从梦中惊醒过来,告诉我,他是谁那个人是谁”

    洪兴明挣扎着脸色越来越灰白,他在跟内心强烈的焦虑抗争,我并不着急,相反我老对此很有兴趣,如果不是今天时间地点不对,我真的很想撬开他的意识层和潜意识层,将这个人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但现在他只是个试验品,让张家涵不再莫名恐惧的试验品,我回头看张家涵眼神中已显得安定,于是我见好就收,在洪兴明耳边打了声响指。

    他登时清醒过来,大汗淋漓,看我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外星怪物。我接受这样的眼神并不是第一次,索性站着让他随便看。但这个人也算心理承受能力强韧的,他的害怕和迟疑只是维持了几秒钟,随后慢慢换上之前的清明和玩世不恭,嘴角一勾,习惯性地笑着说“小东西,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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