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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昨天 第5节

作者:吴沉水 字数:22222 更新:2021-12-22 15:59:24

    我转头瞥了他一眼,瞬间恢复了冷静,淡淡地说“没事,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衣服对我来说只是起到御寒和遮蔽身体的功能,仅此而已。”

    张家涵松了口气,对着我摇头笑了笑,过来轻声说“这样啊,但看到小冰穿得合适好看,张哥会很高兴哦。”

    “为什么”我问他。

    “傻小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把你拾掇齐整了,走出去我也有面子,这么好看的小孩是我们家的,多带劲啊。”他笑呵呵地问我,“哎你们家大人到底怎么教的啊,你明明才十七八岁,怎么表现出来却像个看破红尘的小老头,你到底怎么长的我就不信你小时候没羡慕过别人家小孩穿新衣裳玩新玩具。”

    我低头看看身上这件白衬衫,拉了拉衣襟说“没人给我买过。”

    “啊”

    “不记得有人给我买过,新衣裳或者新玩具,”我说,“周围的人也没有可比性,不存在羡慕嫉妒之类的情绪。”

    我说的是实话,雇佣兵们的东西从没引起我占为己有的欲望,我不会用枪,不抽烟也不喝酒,对他们私藏的胸部大到夸张的女性照片也没兴趣。

    张家涵却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看着我,似乎眼圈有些发红,却勉强笑着说“没事,往后你有人给买了,张哥给你买啊,看来要赚多点钱才行,这样才能把你拾掇得体体面面的。我,我去点一下家里的存货,不够还得去进”

    他掩饰着走开,但我分明瞥见他眼中闪过的泪光,我感到很奇怪,不明白刚刚还笑,他为何一转身却想哭。也许他的脆弱性超出我的预计,看来有时候得把他脑子里那些念头拆出来重组才行。

    我正盘算怎么改造张家涵,就听见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袁牧之从外面大踏步走进,他看到,微微一愣,瞳孔紧缩,眼神幽暗,随即如常笑开说“哎呦张哥也在啊,我带小冰出玩玩,自大他手受伤后闷家里都好多天,小孩得闷出病来了,正好我开了车,带他出去转转,您给批准一下”

    “去,”张家涵迟疑着说,“我不是不让他出门,我是怕你带他去不正经的地方”

    “没那回事,我拿小冰就当自己弟弟,哪有坑自己兄弟的道理。”

    “问题是,你的身份摆那,小冰这孩子又傻乎乎的,”他忧虑地看了我一眼,压低嗓门说,“我怕他被人误会成那个。”

    “哪个啊哦,”袁牧之哈哈大笑,“这个你更放心好了,我都说了他是我兄弟,在你面前是这句话,到了别人那也是这句话。”

    “可他那手还没好”

    “哎呀张哥,您也忒婆妈了,小冰是男孩子,你不能跟养个大闺女似的。”袁牧之打断他,一迭连声说,“就这么定了,我带他出去转转,天黑前把人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保证不少他一根寒毛,这总行了吧”

    张家涵为难了一会,终于说“行吧,你带他出去玩玩也好,多穿件衣服。”

    我一言不发跟着袁牧之出门,临出去时张家涵把一件外套递给我,仔细地吩咐说“出去外面别乱跑别贪玩,身上有钱吗”

    我看向袁牧之,袁牧之过来说“行了张哥,我有钱,他跟我在一块呢,丢不了。”

    好不容易下了楼,我跟袁牧之对视一眼,他笑了起来说“张哥是关心你,别嫌他啰嗦。”

    我问他“他对你也这样”

    “不,”他摇头,“我打小体格就比别的小孩高大,他不用担心我这个那个,他只担心我吃不饱。”

    “为什么会吃不饱”

    袁牧之笑了“福利院那种地方,虽然有定时定点的饭吃,但数量和质量都不怎么样,我吃得比别人多,长身体的时候常常捱饿,张哥就从自己的口粮中省出来给我。”

    “为什么”我困惑地问,“这样他自己不就不能吃饱了吗”

    “你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袁牧之问。

    我点头。

    “这是个好问题,”他笑着说,“接下来你大概会问,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交换目的”

    我点头,为发现跟大块头说话不费劲而微微笑了。

    袁牧之笑着瞥了我一眼,说“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他没有目的。包括他今天对你好也是如此,小冰,世界上是有人可以没有目的对另一个人好的。”

    也许是,但那与我无关。我默不作声地跟着袁牧之走到他的车子跟前,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我学着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他发动车子,带着我朝前开去,一边开一边说“咱们现在去一个地方,呆会的事要拜托你了,还记得我们说好的条件吧。”

    “嗯,”我说,“先给我刘慧卿的名单。”

    他从一旁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说“都在里面。”

    我接过了,打开来看了看,资料上详细到每一个刘慧卿的地址、职业和电话。我满意地点头,问他“你要从那个人嘴里知道什么”

    “呆会告诉你。”

    我不再追问,车飞快朝前开,穿过喧闹的住宅区,很快进入相对荒凉的公路,车子又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最终停在这座城市郊外常见的造价低廉的房子前。从外形上判断,这里的最初建造功能大概是用做仓库或厂房,上面还残留防火标识。我们到的时候建筑物面前已经停了几辆其他车子,袁牧之带我下了车,两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迎出来,一个叼着烟,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

    “大哥您可来了。”叼着烟那个把烟从嘴上拿下,笑容就如铸造好的模具一样倒在脸上,笑嘻嘻地说,“路上辛苦啊,我正想给您挂电话呢。”

    “怎么啦”袁牧之环视一周,立即问,“谁来了”

    “洪爷打电话过来,”那个男人凑过去低声说,“说了一大通,那意思就是想见见您,顺便来捡现成便宜。”

    “怎么,青狼帮原来那几个场子还不够他吃的”袁牧之冷笑了一下说,“他知道人在咱们手上”

    “估计是瞒不住,”那男人立即补充说,“不过我给打哈哈混过去了。”

    袁牧之点点头,对另一个人说“今天他怎么样”

    “老样子。”金发男人说,“吃了也喝了,精神头瞧着不错。”

    “没再往他身上招呼家伙了吧”

    “没,大哥您吩咐了不动手,我们就只是看着他。”

    “做得很好,我现在过去。”袁牧之转头对另一个说,“阿坤,你和阿平还守外头,有事及时告诉我。”

    那个叫阿坤的青年点头称是,袁牧之带着我走进建筑物,进去之后才发现里头比我想象的大,零星堆着生锈的钢材和木材,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霉味。我厌恶地皱眉,掩住鼻子,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大块头侧头看我说“忍着点啊。”

    我没理会他的话,只是继续往前走,走了大概有五十米,还没走到另一头去,我想了想,还是说“刚刚那个男人在说谎。”

    “什么”

    “一开始跟你说话那个。”我说,“他在撒谎。”

    袁牧之立即站定,死死盯着我,目光狠厉如刀,一字一句问“你怎么敢这么说”

    “这跟胆量有关系吗”我困惑地说,“难道我不该告诉你他在撒谎”

    他呼吸急促,似乎憋着气,脸色慢慢变红,随即飞快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压低了声音说“阿平,是我,你别说话,现在帮我留意一下阿坤那小子的动作,不,我只是怀疑那小子有事瞒着我,你别打草惊蛇,记住”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顿住,脸色大变,提高嗓门说,“阿平,阿平”

    袁牧之飞快挂了电话,一把将我揪住,猫腰躲在一堆钢材后面,从腰后掏出枪飞快上了膛,冷声说“妈了个逼的,还真反了啊,操,想阴老子,没那么容易”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几声汽车急刹的尖叫声,袁牧之眼中现出嗜血的兴奋,扭过脖子问我“小子,有人来杀我了,你怕不怕”

    这时候问这种没建设性的问题干嘛我不耐地推他离我远点,静静凝视前方,淡淡地说“我没杀过人。也许可以试试。”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吴沉水

    第章

    袁牧之听了我说这句话后眼睛亮了,他哈哈低笑,一把揽住我的肩膀,不顾我的反感用力拍了两下说“好样的,哥哥今天教你怎么令人脑袋开花。拿着”他从靴子处又摸出一把枪,相比他手中那把,这个要小巧得多,也精致得多。

    我接过那把枪,他说“这把鲁格c我也刚弄到手,还没怎么用过,给你,注意,它的口径只有038,这里头有六发子弹,省着点。”

    我低头摸着这把枪,微微发愣。

    “以前用过吗”他问。

    “没。”

    袁大头盯着我,似乎有些吃惊“从没摸过枪”

    “这是第一次。”我说。

    “呵呵,可真是个乖孩子,”他拿过我手中的枪,打开保险,向我指点说,“这是准星,这是扳机,用力扣下去就射出子弹。现在没机会让你练习,你记住,这个枪是自卫型手枪,射程只有二十米,你呆会躲我身后,万一真的有危险再用它。等咱们出去了,”他顿了顿,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等咱们出去了,哥再给你挑把好枪,带你练去。”

    我闭上眼,想象我能熟悉地运用枪支,然后我睁开眼点头,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他微微一笑,随即神色一凛,此时有超过十个手持器械的男子冲了进来,袁牧之按下我的头,哑声说“咱们且战且退,后面有门出去。”

    我点头,外面有个男人喊“袁牧之,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我要为青狼帮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我皱眉,袁牧之邪邪一笑,竖起一根手指头,对我做出噤声的手势。此时那个男人大喊“我告诉你,你外头留着的人已经被我干掉了,现在里头外头全是我的人,你今天插翅也难飞,老老实实滚出来,给我们老大的灵位跪下来磕头认罪,我还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狗命”

    “撒谎。”我小声说。

    “乖孩子。”袁牧之冲我温和一笑,无声地说,“放心,我知道。”

    他说完猛然一探身,开枪射了出去。那男人惨叫一声,大概是身上某个部位中了枪,但伤不到要害,因为我听到他大喊一声“给老子杀了他”

    枪战一开始我就被袁牧之强按在他身后无法抬头,看不到战况如何,但我从噼里啪啦的枪声和惨叫声中知道袁牧之枪法极准,射击又狠又快,伏击时却耐性十足,而且我还看到他伏低头轻声数数,数到一定数目后立即探出去还击。

    “为什么要数数”我好奇地问。

    “数他们什么时候换弹夹,这样才能不浪费子弹。”袁牧之冲我笑了笑,摸摸我的头说,“别怕啊,哥一定让你出去。”

    我一点也没所谓的恐惧感,相反我为无法真正参与这场战斗而有所遗憾。他背朝着外面坐下,迅速从衣服里掏出弹夹换上,低声对我说“看到那边的通道没”

    我转头,看见货架与货架之间,是有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有个门,我数一二三,你就什么也别管跑过去,打开那个门后是个房间,房里有另一个门,那就是通往后院的。你跑到那后翻墙就能出去,外头有辆车,钥匙黏在地盘那,摸一下就能摸到,记住了吗”

    他声音透着一丝焦灼,眼神凶狠地盯着我,我不由点头,他这才笑了笑,说“好,咱们哥俩要走了,不陪这些龟孙子玩。准备好了吗”

    我说“好了。”

    “一,二,三”他低声喊出来,整个人站出去犹如一尊巨人雕像一般,双手持枪砰砰连续射击,我在他射击的同时猫着腰飞快朝那个通道跑出,刚刚跑到门边,忽然听见他闷哼一声,我回头,却看到袁牧之左肩上一片猩红,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显然已经中弹。

    “走”他冲我大喊。

    那一刻的袁牧之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很焦急,很愤怒,也有豁出去同归于尽的狠绝。我犹豫了,原本伸过去想拉开门把的手缩了回去,我的身体在我的意识产生明确判断之前做出决定,我掏出他给我的那把小枪,奔了回去。正好见到他举枪射向左边一个男人,而他的右边,分明有另一个男人端起一把大枪冷笑着正要朝他扣动扳机。

    我毫不犹豫朝右边的男人开枪,这是我身平第一次开枪,因为情绪波动,我一口气朝他射光了枪膛里的六发子弹。

    那个人应声倒下,同时袁牧之也解决了他左边的敌人。他朝我笑了笑,他脸色有些苍白,但那个笑容却有前所未有的温暖。我觉得这是他迄今为止最接近张家涵的一个微笑,不可否认,我看了并不反感。于是我觉得有必要礼貌性地回笑一下,我看过的书说过,礼貌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成年男性应当具备的行为规范。

    我手一松,丢下子弹用干净的手枪,随即微微笑了笑,袁牧之摇摇头,有点无奈,却笑得更为高兴,但他的笑很快僵住,瞪大眼睛惶急地盯着我身后,我正疑惑,已经听到他一声暴喝“住手别碰他”

    一根冰凉的金属管顶住我的太阳穴,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笑呵呵地响起“大哥,我跟了你俩年,还从没见过你对谁这么在乎,这是你的新相好阿浩你不要了所以说做大哥就是好,相好的一个换过一个,一个赛一个漂亮,啧啧,这么近看,这小子长得真不赖,大哥,你眼光比以前好多了。”

    我认得这个声音,这就是刚刚在门口对袁牧之撒谎的年轻男子。

    袁牧之铁青着脸,任由左肩的伤口流血,慢腾腾站直了身子。他在体型上的威慑力此时全部显现出来,我感觉身后的人不由自主颤抖了下,声音急迫地喝道“别动,不然我一枪打爆你相好的头把枪扔了,快点”

    袁牧之站定不动,脸上挂着冷笑,他看着我,无声地闭眼又睁开,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是在安慰我,让我别怕,他有办法走出困境。

    “老大,我劝你还是放下枪,我们这还有三四个人,你可只有一个,你的小宝贝还在我手里,要逼我开枪打烂这么漂亮一张脸,我可舍不得哦。”

    现场几个没中弹的男人端着枪慢慢合围了上来,个个指着袁牧之。袁牧之毫无惧色,双手持枪对着两边,脸看着我这,冷冷地说“阿坤,做事别太绝,留条路大家日后好相见,说吧,你们要什么”

    我身后的年轻男人发出一串难听的笑声“哎呀不容易啊,袁少居然能有一天对我这么客气说话,我还真是不习惯呢。我们要什么刚刚不是有人告诉你了吗,我们要给青龙帮老大报仇啊。”

    “我怎么不知道那老头子还有你们这帮忠心耿耿的弟兄”袁牧之笑了,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你在我身边也呆了两年,你倒是说说,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相信你刚刚那番话吗得了,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要杀了我弟弟也成,但你们几个最好能同时也干掉我,不然我袁牧之指天发誓,躲天涯海角我也会揪出来一个个千刀万剐,不把帮会刑堂的老法子请出来在你们身上一一过一遍我就不姓袁”

    “袁少,能对着三四杆枪还放狠话的,除了你没别人了。”端枪的一个男子冷笑说,“可惜你只有两把枪,你只能瞄准两个人,就算我们死掉两个,也足够杀掉你跟你弟弟。”

    “是吗”袁牧之笑容加大,“咱们试试”

    我观察到袁牧之肩膀上的血晕染的部分在逐渐扩大,就算他强撑着没流露半点,但照这个失血量他捱不了多久。考虑到袁牧之如果倒下我会比较麻烦,于是我决定这出戏差不多观摩到这就可以结束了。

    我左手,轻轻握住顶住我脑袋的枪管,阿坤立即叫“别动,他妈的再动老子不客气”

    “你别动才对。”我柔声说,“你不觉得很疲倦很想休息吗天气这么好,太阳很大,你该适合去晒日光浴,好好闭上眼想点温暖人心的事。”

    他诧异地说“你他妈说什么”

    他一句话没说完,我已经略微侧身盯住他,他的目光逐渐迷茫,我加大催眠力度“你累了,把枪放下好好休息。”

    “好。”他呆呆地答应,持枪的手软软垂下。

    就在此时,那个拿枪盯着袁牧之的男人发现异常,暴喝一声“阿坤你他妈中邪了,干什么啊,把枪拿好”

    他惊醒了阿坤,阿坤睁大眼,呆滞了几秒钟,随即回复神志,举起枪反手就想一巴掌打我脸上。

    就在他眼神变化的时候我已经把手伸进裤带掏出查理给的光匕首,他挥手要给我一耳光时我打开开关,一反手朝他颈动脉割去。

    光线一闪而过,猩红温热的鲜血喷到我脸上身上,真是令人厌恶,我微微皱眉,心里有点可惜张家涵给我买的新衬衫。

    这个变化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因此全场的所有人不同程度陷入惊讶和惶惑当中。我一个大踏步过去,离我最近的男人慌里慌张倒转枪口对准我,我横劈匕首,光线过处,他一声惨叫,枪支连手臂一块掉到地上。

    袁牧之大吼一声,双枪齐发,在剩下三人尚未回过神来之时将他们统统毙命枪下。我抬起袖子将溅到脸上的血迹擦去,低头看衬衫衣襟上沾染的血迹,估量将之洗干净的可能性。我还没估量完毕,已经被袁牧之手一拉,狠狠撞进他怀里,然后我看到他一手揽着我,另一手拿枪朝那个被我切断胳膊正疼得满地打滚的男人射去。

    枪声过后,那个男人抽搐两下,倒地死透了,他的哀嚎声也终于停了下来。

    我心里一阵翻滚,推开袁牧之,蹲到一旁,止不住呕吐起来。

    袁牧之等我吐得差不多,才过来递给我一包纸巾说“给,擦擦。”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无声地脱下身上染血的衬衫,示意袁牧之蹲下来,袁牧之听话地蹲下,我用那件衬衫绑紧了他的肩膀中枪的地方,因为手在发抖,打结打得很辛苦,不过总算阻止进一步的失血。

    袁牧之默默地任我做这些,然后就这蹲的姿势,用力将我拉进怀里。

    “别动,我抱抱,”他温和地拍我的后背说,“没事了啊,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发现身体在神经质地抽动,完全超乎我的控制之外,我越是想控制,就越是失控,我明明不害怕,没有所谓的良心负担,我也不觉得那些人是人就不该被杀,今天的事就是一场动物间的争斗,你死我活,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我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我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我想,我杀了人了。

    我不仅想,我也说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用陌生的语调说“我杀了人了。”

    “没事了,没事了。”袁牧之捂住我的眼睛。

    “有点走不了路。”

    “我背你。来。”他将我弄到背后,闷哼一声托起我的臀部,慢慢地走出这座仓库。

    我沉默着,看着脚下的地在他一下一下的步伐中颠簸着,然后我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

    袁牧之听见了,拍拍我的屁股,往上托了托,说“睡吧,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有奇怪的武器吗”

    “我从没见过你有什么奇怪的武器,”他用无比真诚的声音说,“那些人都是我开枪杀的,跟你无关。”

    第章

    二十

    我后来就在袁牧之背上闭上眼睡了,这是心理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我深知无论我如何训练自己剥离人的基本情绪,我的内心仍然深深抗拒人体肢体分离躯干,鲜血四溢的场面。

    一见到,我就会有生理性的厌恶。

    仿佛粘稠的血液是这世间最肮脏的液体,溅射到我身上,令我从里到外,都生产去一种强烈的被污染的感觉。

    为了我好,从最理性的角度出发,我尝试给自己催眠,我想要忘记这件事,忘记它,忘记我曾经用查理制作的光匕首将一个人的颈动脉割断,又将另一个人的手臂从他身上砍下。

    睡眠如约而至,我昏昏沉沉地靠在袁牧之的背部闭上眼。他的背宽度几乎是我的两倍,除了肌肉构造有点硬,贴上去不如枕头舒服外,其他都能接受。

    尤其他身上有源源不断的温热,那是人体的正常温度我知道,但在睡梦中,我将之当成一个自动发热的暖炉,查理的实验室有一个那样的装置,我体温偏低,一到冬季就必须靠近它,以防手脚冻僵。

    我做了有关流血丧命的梦。梦中我置身四五片巨大的玻璃错落交叠而成的大房间里,每块玻璃,都已尖锐的叙述重放一个女人的死去。

    有火,火光熊熊,还有儿童尖利刺破耳膜的哭声,那个儿童并没有出现在场景中,但他的哭声无处不在,就如不断挖掘心脏的一个铁铲,一下一下,猛烈地痛击,令我感到真实的疼痛,痛不可当,我在这样无可逃避的锐痛中,目睹一个女人被一柄长刀刺穿,她年轻的脸庞蒙上尘土,她伸出手臂,眼睛瞪大,瞳孔收缩,死死盯着前方,手指染血,却仍然朝前弯曲着探出去。

    像是要抓住什么拼命也必须要抓住的东西。

    那个痛哭的孩子哭到我头疼欲裂,我想将他揪出来狠狠摔到地上,怎么样都行,堵住他的嘴,让他别再哭就可以。

    女人慢慢在我眼前死去,无论我怎么躲,怎么转身,这间房间里的每块玻璃都反射着这个女人的死状。

    她不甘心,死了还眼珠子微突,这令她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诡异。我注意到她的嘴,她嘴型半张,那原本该是唇形漂亮的一张嘴,但现在它就如枯萎的鲜花一样掉到地上沾满尘土。

    不知为何,我居然知道她在喊什么,那一声没喊出声的,被半路扼杀的呐喊,我居然知道它的内容是什么。

    “宝宝”

    犹如有人哐当一声用力击碎了镜像之屋,这个世界顷刻间崩塌离析,我心里骇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这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去。

    催眠失败,我拒绝自己的催眠,我什么都没忘记,包括我在那座仓库中杀的人,包括我做的光怪陆离的梦。

    我就像被抽水机强行抽完浑身的精力一般,呼吸了半天,才觉得回笼了点力气,用手支撑自己慢慢坐起来,这时我发现手臂在微微颤抖。

    我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布置成白色的房间里,顶上挂着透明的滴剂,顺着导管连接到我身体里,除此之外我身上还连着其他的线,接着边上一个仪器,上面的屏幕显示着心跳和血压等数据。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将我与这些导管连起来他们在做什么实验吗

    我莫名奇妙地有点慌,扯住手上的管子用力一拉,管子连同里头的针头被,血一下冒了出来。不知道这个过程碰到什么东西,忽然响起了警报。

    “干什么你快来人,这里病人自己将针头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中年女性急急忙忙跑进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同样穿着白袍的男人,最后那个是张家涵。他们一窝蜂涌到我跟前,不由分说将我按倒在床,我怒气上涌,这些人想对我做什么我微眯了眼睛,挣扎着要摆脱他们,不料却被张家涵从后面一下抱住,他焦急地在我耳朵边说“乖啊,没事的,没事的小冰,这是医院,他们是医生和护士,给你治病的,你昏迷两天了,可把我吓坏了,乖,别动啊,医生,麻烦你快点,我弟弟不喜欢别人碰他。”

    “不喜欢别人碰就别来住院治疗,真是,你弟弟没精神病史有吧还是有被害妄想症”那个穿白袍的年轻男人讥笑说,“那你可得去挂精神科的门诊。”

    “怎么说话呢”张家涵忍不住带了怒气反问,“有你这么侮辱人的吗”

    “你还怎么说话呢会不会礼貌啊,我还”那个男医生一句话没说完,我冷冷地打断他“你太吵了。”

    “什么”

    “出去。”我轻声下了指令。

    男医生目光呆滞,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病房。

    “哎,怎么走了这病人不管了”那名护士嚷嚷了两句,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对我们说“那什么,你们家属也管管这孩子,这能随便拔吗万一有点什么事怎么办弄坏了仪器你们也赔不起啊。”

    张家涵点头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一定好好说他。小冰平时很乖的,他可能是心里害怕又说不出来,您多担待点。”

    护士叹了口气,用安抚的口吻对我说“好了好了,别怕啊,下回别乱碰东西了。放心,我们不会害你的,而且吊针也不疼,再挂两瓶水你身体就好了,回头照样活蹦乱跳的,来,把手给我。”

    这个女人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听过,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我定定地看着她,不再挣扎,她笑了起来,揉了揉我的手,熟练地换了导管和针头,重新将它们跟我的身体联到一块,然后说“我说不痛的吧是不是都大小伙子了,这点疼怕什么,对吧”

    张家涵也笑了,把我轻轻放回枕头上,问“睡了这么久,要不要坐起来”

    我点点头。

    他将一个枕头塞到我身后,我靠着,看着那名护士查看了仪器,登记了数据,正要出去,我叫住她“等等。”

    “怎么啦”

    “再说两句话我听听。”我说,“随便什么都行。”

    那护士愣住,张家涵也愣住,但张家涵飞快地说“小冰的意思是说你声音好听,他爱听,您别管他,忙您的去吧。”

    “哦,这样啊,”那护士笑开了,说,“我这会还算忙,要不等会我有空了再来跟他说说话。”

    我皱眉,再一次确定这个女人的声音中带着我无法忽略的熟悉感,但我却能确定,我从未见过她,更加不可能跟她说过话。

    “你叫什么”我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冰,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张家涵尴尬地打断我。

    “哈哈,你这弟弟可真有意思,”护士掩嘴笑眯了眼,“小弟弟,问女士的名字不能这么直接哦,你要说,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或是,请问小姐芳名,要这样说才对嘛。”

    “芳名难道名字会有味道”我皱眉说,“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小冰”张家涵不由分说打断我,对护士说,“您别理他,这孩子睡多了可能有点糊涂,您忙您的,有事我再麻烦您。”

    “哎,好的,”护士笑呵呵地转身要走,忽然回头对我说,“我姓刘,叫刘慧卿,记住了”

    我浑身一震,直直从床上坐起,盯着她问“再说一遍。”

    “什么”

    “你的名字。”

    “刘慧卿啊,”她笑呵呵地说,“怎么,你也认识叫刘慧卿的没办法哦,我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了,重名机率很高啊。”

    我深吸一口气,问“我在哪”

    “咦”护士惊奇地看向张家涵,“你不知道自己在哪吗”

    “哦,他不知道的,他昏迷着怎么也叫不醒,我怕了才把他送来,”张家涵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们在医院啊小冰。”

    “名字,”我硬邦邦地问,“医院名字。”

    “这不写着吗”护士指着门边的开关上一行红色小字,“哪,东风妇婴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冰冰找妈妈开始了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吴沉水

    第章

    我跟在那个女人身后,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长时间地观察她。

    东风妇婴医院是家私人小医院,为了效益考虑,他们不得不与名称相悖,除接待一般门诊外,也会进行低难度的外科手术。据张家涵说,这家医院价格合理,在附近挺有口碑,因此我睡不醒时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将我送来这里。

    我看着这个刘慧卿工作,她给病人量体温、注射、接导管、做各种各样琐碎的事,她的工作有时候还包括清理病人的排泄物,换床单,跟病人家属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争吵,她声音很亮,语调通常高昂,不是很能控制自己情绪,脸上最常见的表情是皱眉发怒,脸色涨红的时候总是会伴随一连串不用停歇的快速中文,夹杂我不熟悉的方言和拐弯抹角的形容词。我问过张家涵,刘慧卿话里的某些词汇是什么意思,张家涵脸色变得很古怪,支支吾吾地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些。”随后,他又郑重其事地告诫我“那不是什么好话,你可千万别学。”我想张家涵的理解力可能不如我,而我不用弄清具体词汇的指向便能推测,刘慧卿大概是在骂人,而被她骂的对象有病人,有病人家属,有一同工作的护士,甚至包括之前我见过的年轻男医生。

    周围看来没有按照她的规则运作着,而她对于规则的要求又严格到必须如此的地步,所以她总是处在一种冲突中,不满和愤懑经常充斥她的内心,她显然缺乏应对的心理素质,当然也没有相应的,具有理性的方式。

    她的工作时限长,强度大,但薪酬却并不高,我察觉到她在护士袍下穿的衣服很廉价,脸上经常有疲惫不堪的痕迹。她跟张家涵一样,会自己带饭菜来医院,每天中午我都看见她捧着一个红色塑料饭盒忙里偷闲地扒两口,又匆匆忙忙被叫到其他地方去做这做那,饭盒里的吃食通常都是一荤一素,非常简单,颜色做功都很粗糙,一瞥之下几乎可以断定,绝对比不上张家涵给我做的那些。

    刘慧卿对所有的成年人,尤其是成年男性都不算耐烦,但对未成年人却很有耐心。对着十岁以下的孩童,她的声音会主动降低八度,用与前一刻动辄发火的形象截然不同的柔和音调对那些孩子说话,遇到不合作的,她会捏造一些荒诞的威胁来吓唬他们,比如再扭屁股就给你的小屁屁来上一针痛的,比如再哭就呆会给你开最苦的药之类,但与此同时,她的抽屉里经常备有水果软糖,那东西她给过我几颗,味道不怎么样,但无疑却深受孩子们喜欢。

    我常常违背她的命令自己扶着点滴杆下床来,靠在门口那看着这个女人忙碌工作。我不放过她身上的任何细节,从爬上皱纹的额头眼角到她略微下垂的胸部,从她粗壮的腰身到她看起来强健有力的胳膊,我一直在猜想着这个女人可能具有的个人生活,她生长在什么环境里,她除了工作过一种什么生活她结婚了吗我没看到有结婚戒指。她有孩子吗

    她跟我,有关系吗

    我明明可以很快用检测dna的仪器判断出她是不是我要找的刘慧卿,那仪器就放在我背包里,查理亲自为我做的又一件科学史上的精品,它体积很小,准确度也高,只需拿到测试对象的毛发、唾沫或血液样本即可。但这个计划被我一再延迟,生平第一次,确切的答案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而观察这个人,仅仅只是观察,我就能感受到心脏处慢慢充盈的,又痛又酸的感觉。

    我没觉得需要掩饰我的观察,我想看这个女人就看了,这对我来说不存在任何障碍。但我的举止显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路过的病人和医护人员对我纷纷注目,投以古怪的眼神。这些眼神的意思如何对我不具备意义,我一概不加理会。事实上,我等着她忙里偷闲转头发现我,然后佯装生气大喝一声“207床,谁准你下来了立即给我回去”

    于是我转身慢腾腾挪回病床上,等她过来骂骂咧咧给我用力拍打被子或是给我灌下味道古怪的药水。然后她一阵风出去,我又慢腾腾下床,挪到门口,继续观察她。

    “你小子一天到晚看着我干嘛啊”她终于忍无可忍,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那边大堆事等着做呢,你别添乱行不行啊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都多大了你,还跟个小孩似的,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非不听才高兴啊在这住着高兴是不是行,我明天就给你打针,给你派苦药,看你怕不怕”

    我好意提醒她“我不可能怕那些东西,而且你也不会真的实施。”

    “臭小子,你以为我不敢是吧”她怒气冲冲地问。

    “你不会那么做。”我说,“我观察了你好几天,这些话你从来只是说说而已。既然说了不做,那为什么还要说呢”

    她一下愣住,微微涨红“行,我不说废话,我就问你一句,你老偷看我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偷看,”我纠正她,“我从没有遮掩过我在看你的行为。”

    “我不准你看明白了吗跟鬼似的盯得我背后发毛,都影响我的工作了你知道吗”她瞪着我,舔舔嘴唇说,“原冰,你是个大孩子了,该懂点事,我不管你在打什么念头,反正别这么任性,这么盯着人看很不礼貌的。”

    “我为什么要有礼貌”我皱眉,“而且任性这种情绪从未在我身上出现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看你。”

    “你,你这小孩家里有没有大人教啊不行了,再跟你说话我非气死不可,那什么,你哥呢我不跟你说,我跟他说去。”

    “你在生气”我好奇地盯着她,“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被人像看猴戏一样看着,懂了吧”

    我正要说话,继续请教什么是猴戏,这是门外传来一声闷笑,我们俩转过头,发现魁梧的袁大头带着一个年轻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但脸上笑眯眯的,像看到什么有趣场景一样。刘慧卿一看到他立即转移了怒火,骂“笑什么笑你谁啊家属的话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明天请早”

    “不好意思,我还就这会才有空来看他。”

    袁牧之不由分说地走进来,他脸上虽然笑着,但视线中的威慑力令刘慧卿有些胆怯。我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眼神转为柔和,笑骂说“这小子又满嘴胡说八道什么当外头跟家里似的是吧,由着你乱说,人家护士很辛苦的,你不让人好好工作瞎搅合什么”

    “她叫刘慧卿。”我安静地对他说。

    袁牧之眼神变了,立即收敛了笑意,转过头来打量了刘慧卿一会,刘慧卿被看得退了几步,朝门口走说“我,我还有点事”

    “等等。”袁牧之说,“您真叫刘慧卿”

    “是,是啊。”

    “你们家,有国外的亲戚嘛”

    刘慧卿警惕地问“你谁啊,查户口的”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查户口的。”袁牧之笑着说,“我们那有个外籍华人回来寻亲,要找的人就叫刘慧卿。”

    她脸色缓和了些,想了想说“我们家祖上三辈都没人出国,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听说有国外亲戚,咳,我倒想找一门,可惜了,真不是我。”

    袁牧之笑了,说“我弟弟从小家里宠坏了,不懂事,给您添麻烦的话请别介意。”

    刘慧卿瞪了我一眼,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说“他除了盯着人看不放外,倒也没给我添麻烦。”

    袁牧之朝身边的年轻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个男人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纸袋塞给刘慧卿说“一点小意思,辛苦您了护士长。”

    刘慧卿推辞了两下,最后还是拿了,袁牧之笑着说“这小子往后要再盯着您,您跟我说,我教育他。不过您也别太介意了,让他盯两样您不吃亏,他也就是小孩子心性,看到跟他妈像的忍不住多看两样,您放心,孩子毛还没长齐全,没什么歪心思。”

    刘慧卿笑着说“就算有,也该盯着小姑娘去,盯着我这老娘们算怎么回事啊”

    袁牧之跟那个男人一块哈哈大笑,那男人插嘴说“护士长谦虚了,您这可是正当盛年啊。”

    他们又笑着说了几句没实际意义的废话,但是在这样的废话交流中,刘慧卿却显得高兴了起来,这么多天我还没见过她一次笑这么久。我有些困惑,难道这就是废话的作用,好像润滑剂一样,将交谈双方的情绪都抚平缓冲。

    刘慧卿最后走的时候笑容满面。她走后,袁牧之对那个年轻男人说“董苏,这是我弟弟原冰,就冲着他在枪林弹雨中没扔下我一个人逃命,我袁大头认了这个兄弟。”

    董苏笑起来,对我微微鞠躬说“您好,原少。”

    我偏头问袁绍之“为什么他叫我原少”

    “那只是尊称,没什么确切意思。”袁牧之笑着回答我。

    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问“那我叫你什么董少”

    “不敢,您叫我阿苏就可以了。”董苏笑呵呵地说。

    “阿苏是我得力的助手,也是我信得过的弟兄,”袁牧之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今天带你来认人,是告诉你,往后小冰就是我家里人,我如果有事没顾上,你要帮我照管他。”

    “是,大哥。”

    “好了,去外面守着,我跟我弟弟说两句。”

    “是。”董苏答应了一声,对我点头微笑,转手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袁绍之在我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顶,我嫌恶地避开说“别摸头。”

    “知道了,小刺头。”他笑呵呵地收回手,问,“身体觉得怎么样”

    “力气恢复很慢,”我不耐地皱眉,“都是老毛病,这里的医生解决不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药是二十年后的医生配的,不是这个时空的医生能解决的问题。

    “还是住着先,这家医院人少,相对安全,我最近有事要忙,顾不上你们。”他低头看着我,压低声音说,“照顾好自己,好吗”

    “我一向自己照顾自己。”

    “也照顾好张哥好吗他厌恶我做的事,我也一向注意不把他跟我的生意牵扯进来,”他微笑着说,“你很喜欢他对不对我看他摸你的头你现在都没躲。”

    我反问他“我没躲吗”

    “没躲。”

    我皱眉说“那肯定是失误了,我下回会躲的。”

    袁牧之哈哈大笑,说“那可别,你拒绝他他会哭的。”

    哭的话确实不要,我想起张家涵在我躺病床上几次三番红着眼眶含着眼泪的神情就觉得一阵麻烦。于是我认真地权衡了一下让他摸头顶和让他哭的取舍之后,终于不甘愿地说“好吧,我不躲就是。”

    袁牧之不知为何眼神很亮地看着我,含着笑意却一言不发,我瞥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是啊,”他说,“我想问,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折回来开枪救我”

    这还用问吗牺牲最小利益获得最大收益,这是那种情况下最理性的做法。我觉得袁牧之的智商可能没我想象的那么高,于是我只能力图说得更简单点“我不会翻墙。”

    他懵了。

    我继续说“也不会开车。”

    袁牧之脸色变得很尴尬。

    “没有你,我跑不远。”我下结论说,“丢下你不管的话,让我解决那些人要麻烦很多。”

    第章补全

    袁牧之不知为何听完我的话后脸上现出恼羞成怒的模样,然后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出去。

    我对此表示一如既往的困惑。

    再次的,我对袁牧之笑脸之下埋藏着的变幻莫测的情绪深感兴趣,而且我发现随着我与他接触次数的争夺,他在我面前流露情绪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是否同样说明我在他跟前也是如此我暗忖自己的言行,发现我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后,确实多了不少没必要的情绪,这种状况从理性角度分析绝对是浪费,但奇怪的是,我本人并不讨厌。

    而且也不像在地下室时那样,认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是危险而致命的信号。

    我探究自己的内心,拿着放大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发现是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它就如调味剂,慢慢地,令周遭相同的一切有了不太一样的意味。

    有点危险,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它令我察觉到我的催眠术中的薄弱之处,我有个模糊的感觉,一直以来,可能我对人的情绪理解有误一个人的表情未必是无用的,表面化的东西,可能它们中的某个部分,就与内心深处的隐秘欲望紧密相关。

    我可以很迅速催眠一个人,但这种催眠的基础很不牢靠,它只是暂时抓住一个人偶然显露的根本情绪,并将之诱导迷惑,却并不能长久地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和观念。以前被我成功催眠的人,都有个前提条件,他们处在相对封闭的空间,有条件接受我长时间的心理暗示。比如在地下室看守我的雇佣兵,比如被我关在查理的实验室里逼疯的男人,这些人在接受指令的时候没有外来干扰,所以我的工作算得上精彩和成功。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空间开阔,人员复杂,我的催眠无时无刻不处在干扰中,最好的例子就是废仓库中被我割断喉管的年轻男人,他原本已经接受指令了,但旁边的人一喊,他又立即清醒过来,逼得我不得不用上光匕首,还溅了我一身肮脏黏稠的血液。

    真是讨厌。

    如果我能在瞬间令催眠直达内心深处,令指令稳固牢靠就好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个想法迅速浮现出来,也许我能试试另一种催眠的方法,我需要一个实验对象。

    我正琢磨找谁试试,那个对象就送上门了。

    是那个名为浩子的少年。

    他是偷溜进我病房的,选的时间是在深夜,刘慧卿护士今天不值班,我无事可做,于是早早躺在床上继续翻看大卫科比菲尔。正看到将主人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妻子终于病死了,可大卫不是感到摆脱包袱反倒伤心欲绝时。我发现门被悄然无声地推开,一个少年闪身进来,他动作敏捷,显然经常重复类似的行为,我平静地看着他来到我跟前,脸上神色古怪,盯着我的眼睛里有明显的嫉恨、愤怒,不甘愿等。

    “你好。”我说,这句话是刘慧卿教我的,她说我这么老盯人不放实在没礼貌,不如在被人发现的时候说一句你好,这样对方就不会怪我。

    我不担心谁怪不怪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发音很有趣,字面意思也富有各种含义,我试验了不同声调,造成的效果也不一。

    比如用升调,张家涵会欣喜地说“好,好,我很好的,小冰真懂事啊,都会关心人了。”

    比如用降调,刘慧卿会无奈地撇嘴说“好个屁,行了行了,想盯着老娘就盯吧啊,少废话了我这多少事呢。”

    很有趣的两个字,仿佛试纸一样,于是我决定对浩子也来上一句。我看着他,用升调说“你好。”

    他果然愣住了,随即低骂“好什么好,我来这不是为了跟你哥俩好攀交情,妈的。”

    看来这句话还有令人直奔主题的作用。

    “我来这就两句话,第一,我,我很感谢你救了袁大哥,听说你本来可以一个人跑的,后来又折回去帮他对吧”

    我微微有些不耐,但他说的是实话,于是我点头。

    “你别以为救了他就是他的恩人,我大哥枪林弹雨都经过多少了,就算他妈的没有你,我大哥也能化险为夷,他有这本事”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我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形,也许袁牧之是能够避开扫射,同时击毙对手。不过他当时中枪了,可能不够敏捷,于是我说“你说的也许成立,不过可能性比较小。”

    “少他妈给老子拽书面语,能不能好好说话啊”他莫名其妙地怒了,“你他妈没学过怎么说人话是不是”

    “难道普通话不是人类语言的一种吗”我大为惊奇,“还是说你不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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