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航的担心很有道理,在看见顾伟国开着手扶拖拉机,拉着的架子车上除了水管还有一个挥舞着硕大编织袋的雷雷时就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雷雷不光带了编织袋,还拿了之前叶川准备的纱网和两只桶。雷雷说了,顾伟国和顾航用桶下去捞,他和叶川站在岸上撑着布袋让他们往里倒。顾伟国忙着往水泵里灌水汲水,听着雷雷的话笑得眼睛里都含泪了。
仨小孩很兴奋。抽水的空档顾伟国拎着铁锹围着坑转,仨孩子就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起转。转了两圈顾伟国扭头见仨孩子一脸神圣,终于憋不住坐在坑边笑上了。
顾航很不屑,斜着眼睛对顾伟国说,“爸你可真幼稚”
停了一会儿又问,“爸你刚才围着坑找啥勒”
顾伟国拍着腿笑,笑够了才说,“散步呢。”
叶川笑趴在顾航腿上,雷雷从后面搂住顾伟国的脖子骑在他背上说他阴险。
抽水挺慢,顾伟国把油门开到最大,让孩子先找地儿玩。三个人没走远,就在不远处柳树下拽柳条拧哨子玩儿。顾伟国看着自家那俩孩子,笑着叹了口气。之前他总觉得大儿子身上有点阴郁的东西,最近总算是消解了。
他虽然忙,倾注在俩孩子身上的感情却从来没少过。自从一上初二大儿子就变了,成绩本来就不好,后来干脆就没了成绩,想考就考,不想考就是白卷。每天拉着脸连个笑脸儿都不见,自己的房间从不让人进去,还因为刘冬梅帮着收拾房间大吵了一架摔了不少东西。顾伟国找过他班主任谈话,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代课老师对后进份子也从来不上心。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怕儿子就这么毁了。好在混了大半年忽然又开朗了,比之前更多的呆在家里,但确实开朗了,也会和雷雷闹着玩了。顾伟国觉得,他那大半年顺其自然的温情政策还是用对了,最起码儿子没有更叛逆,反而走出来了。
这么一琢磨,顾伟国觉得自己差不多能当半个家庭教育专家了,心里还真为自己有那么点儿自豪。
水抽了大半,陆续有孩子往这边跑,雷雷远远看见拉着顾航就跑了回来。顾伟国倒是不担心,农村孩子稀罕看人抓鱼,也稀罕抓,但是这种情况下都是等主家捉完不要的时候才下去接着摸鱼。这是规矩。
雷雷不那么觉得,看着哪个孩子都觉得人家站的太近,特别是里面有鲤鱼开始露出脊背时,雷雷见哪个跳下去站在坑边往水里摸就跑过去挤在人家前头去。
顾航想跳下去捡大的捞,顾伟国不急,用铁锹又导了两回水,等里面的水彻底要干了才关了拖拉机。四周孩子叫叫嚷嚷,站在岸上指挥着一个个激动的脸颊通红。顾伟国悠哉哉的拎着桶专捡斤把的红尾巴鲤鱼摸,顾航也很激动,听着雷雷的指挥先摸离岸边近的,因为有孩子忍不住想往里面走了。叶川就聪明很多,大鱼四周看热闹的人不敢动,但小鱼他们敢抢。他拎着雷雷准备的编织袋专门抓揸把长的鲫鱼片。
顾伟国把大鱼捞干净,蹲在坑边儿看三个孩子摸鱼。下面有淤泥,除了密匝匝的鱼苗虾米还有些怪模怪样带着大夹子的硬壳虫和水蛭,雷雷不敢下水,站在岸上跑来跑去指挥,还要扒拉着其他孩子不让人下水,急的一头汗。
等差不多了顾伟国叫俩孩子出来,孩子们见大人发话,呼啦啦都下了水。这也是规矩,顾伟国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总得给旁观的孩子留点小鱼小虾捉。一般淤泥里泥鳅也不少,只不过有水的情况下不好捉,但也够孩子们玩了。
雷雷还有点不乐意,把岸上几个二指来长苟延残喘的小鱼小心的捏到桶里才不甘不愿的跟着顾伟国去了车边。顾航拉着叶川在一边的小河里洗干净,顾伟国开着拖拉机带着仨孩子一路奔回村。
这次玩的开心玩的尽兴,雷雷和叶川忙着给大鱼小鱼洗澡换水,最后好不容易捣腾干净了,游泳游不利索的都扔到一边的桶里让顾伟国去送人情,剩下的雷雷和叶川自动一分为二划分了归属权。
雷雷说,“就属我哥大了,他不喜欢吃鱼,就不给他分了。”
叶川说,“好啊,我还给你捉了几条小彩鱼,装玻璃瓶子里养可好看了。咦死了一个。”
雷雷说,“哇,真的是彩色的。死的炸了吃。”
叶川说,“还有三条尾巴的,就是长的丑了点。”
雷雷说,“要是我爸不管,咱们还能再捉一盆呐。”
“吃不完呐,要那么多也拿不走,也分一条给你哥养吧。”叶川终于说了句人话。
“不给,谁让他不带我来玩儿鹅蛋我都没摸。”
当夜顾伟国住在隔壁,仨娃挤在一张床上接着露宿。雷雷和叶川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顾航就蜷着身子把叶川搂在怀里。床不大,叶川背靠着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雷雷先睡着的,叶川小大人似的给他盖好毯子扭头看顾航。
“明天回去呀,我留着两条小彩鱼给你养。”
“哟,想起哥了”
叶川往下缩了缩,翻了个身平躺着,“你爱要不要呗,嘿嘿。”
顾航伸手去拧他的腰,叶川笑着躲了一下,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说,“哥,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也对你好。”
这是叶川第一次喊他“哥”。顾航老早就注意到,叶川从来不喊他的名字,更不会喊他哥,突然低喃着喊了一声,顾航心里就蓦地一软。待表示点温情,怀里那人早已经入梦了。
11回归
顾伟国在村头代销点买了四个水桶,把雷雷宝贝的不得了的大鱼小鱼分开都装了进去,两桶放到后备箱,一桶就搁在后面用塑料布蒙着。叶川的大爷还从地里摘了甜瓜让他们带上,又给了些咸鸡蛋让叶川带回去。
对顾航来说,这次暑假乡下生活堪称完满,雷雷虽不愿,但顾伟国执意回去他也无法。雷雷眼泪汪汪,叶川领着他去捡过鹅蛋的那条河转了一圈儿,顾航提前放了一枚在草里,插着口袋晃回路上先上了车。
远远的看见叶川领着雷雷绕过去,看着雷雷无意间发现那枚蛋,接着就一脸激动的冲了过来。顾伟国靠在椅背上扒拉着头发呵呵笑,顾航看着雷雷身后在阳光下笑着跑过来的叶川满眼淡淡的喜悦。
雷雷直接扑到了副驾驶座位,举着鹅蛋冲顾航炫耀,“你看你看,肯定是前两天刚下的,上次的都让你们摸光了。”
顾航不屑地勾着嘴角说,“你怎么捡了一个就跑回来了说不定还有呢。”
“就是啊”雷雷想开门下去,顾伟国锁了车门已经开了出去。
雷雷自我调节能力还挺强,扁着嘴闷了一会儿就喜滋滋的说,“我们班同学连一个都没摸到过,我还是第一。”
这次叶川也笑了。
雷雷抱着那个纸盒子小心的把鹅蛋放进去,数来数去扭头问顾伟国,“怎么少了一个”
“哦,刚才你大爷送咸鸡蛋,给了他家那孩子一个。”
雷雷撇嘴抗议,“以后别乱送我东西啊。”
后面叶川又乐了。顾航去拧他的脸,叶川笑着躲开。雷雷忽然扭头,指着顾航眯眼睛,“不准欺负叶川哥哥。”
“且”
顾航很不屑雷雷的友情从来来的都快,谁带着他玩他就对他好,谁学习好他就崇拜谁。哼,肤浅。
顾伟国先送叶川回家,放了两桶鱼,把叶川大爷让带的东西也放下。叶耀堂很拘谨的模样,擦着手让他们进屋坐,顾伟国推说回家还有事。顾航又抬手捏捏叶川的脸,假装礼貌的和叶耀堂打了招呼才跟着上了车。
汽车开出去的时候叶耀堂还盯着车屁股疑惑,扭头问叶川,“顾伟国家那崽子也会叫叔叔了”
叶川撇嘴,“他本来就不坏。”
话说出口叶川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怎么就不坏了他还打过自己。可之后他即使再发脾气,看着也不会让人害怕。最后的最后叶川终于找到了原因他和顾航是朋友了,他认了自己做干弟弟。
顾航真的去花草市场买了个两个鱼缸,很普通的那种,鼓鼓的肚子,收拢的瓶口。雷雷很喜欢,直接就把小彩鱼和三尾巴小鱼放了五六条进去。顾航养的是隔天叶川用罐头瓶子盛着送来的那两条小彩鱼,还在院子里花园小路上抠了两块鹅卵石,抹干净了水泥放了进去。
顾伟国有助纣为虐的倾向,雷雷要养大鲤鱼,他真的从市场上买了一口粗瓷大缸回来,让人送到家放在葡萄架下,养了几条生命力顽强,长途运输缺水缺氧依旧活蹦乱跳屹立不倒的鲤鱼。剩下那些被淘汰下来的,遵循自然法则被刘冬梅收拾干净不是冻冰箱就是进了一家人的肚子。
于是,雷雷的生活完满了,以后的几天都是趴在水缸边写暑假作业,还领着一波又一波的同学过来看他的战况,那几个鹅蛋自然也在其中。
于是,顾航的生活也完满了,以后的几天,顾航就对着那两尾小鱼看小说补作业,一面还听着雷雷在楼下院中妙口生花。
雷雷说,“你看这鱼,都是我捉的,还有很多勒,给了叶川哥两桶,剩下的被我妈冻冰箱了。”
蕾蕾说,“你看这鹅蛋,都是我摸的,还有很多勒,让我爸偷偷送给叶川他大爷了。”
雷雷还说,“你看这鱼缸,我哥给我买的。小彩鱼好看吧,叶川哥捉的。当时我只捉大的,叶川哥捉小的。”
于是雷雷同学惊呼,“雷雷好厉害啊,捉了这么多鱼。”
于是雷雷瞬间幻化成光芒四射的一休,一摸脑袋嘿嘿的笑,只差一句“休息,休息一下”就瞬间升华了。
顾航转着凳子到窗边,透过那株桂花树看雷雷,觉得这傻弟弟头上都开始飘祥云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过的这么足呢
再开学时暑气已经降下去不少,顾航暑假作业没做完,最后连恐吓带央求逼着叶川给补上了,为此叶川还拉了脸。开学那天顾伟国给顾航买了一部随身听,这是他能想到的给儿子的奖励。顾航没有特别表示喜欢,但是叶川喜欢,为此顾航还跑了一座城去买磁带。搜罗几个来回,少不了张学友、黎明和刘德华。叶川喜欢刘德华和黎明的歌,每次看着他戴着耳机跟着哼唱但愿不只是朋友,心里虽然无比受用,但总觉得他站在床上举着拳头唱黑猫警长更合适点。
过了一个暑假再见卫东和王波,顾航发现卫东已经有了新组织,而他俨然成了这新组织的头头。也是,不想当老大的老二不是好老二。顾航倒也不觉得生气,该咋滴咋滴。王波一开始在路上碰见顾航还觉得别扭,见他一切照常,这才跟着正常起来。
初三排座位,顾航依旧千年不变最后一排靠窗,只不过同桌变成了王文钊,一个话不多,成绩不好,上课喜欢看小说,除了看小说就是睡觉的家伙。家里条件也不错,坏事儿倒是不干,就是懒,要不是怕被尿憋死,下课宁愿趴在座位上睡觉。
没人陪着顾航捣蛋说话,他无聊啊,无聊的头上想长绿毛。无聊的后果就是发完呆看书看叶川,兴趣来着就给书上的人添衣服画胡子,以至于半学期还没过,一本书的人物都被他照顾了一遍,生物书上的动物都有了衣服穿,连细胞都长了腿脚,细胞核都添了眼睛眉毛。
晚上叶川陪他看书的时候每每都笑的打跌,笑过就皱着鼻子装凶狠教训他,往往最后都被顾航咯吱的瘫在地上起不来。
除了无聊,日子过的挺惬意。李冬梅因为叶川坚持给顾航补课的事情,要给叶川补课费,叶川死活不要,还红着脸恳求地看顾航。
叶川觉得自己和顾航的友谊就是通过补课得来的,有这样一个时时逗自己开心,带着自己玩儿,每天还都给自己留好吃的人做朋友,他不想用钱把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顾航明白他的意思,斜了李冬梅一眼说,“妈,人家不要你听不见啊”
刘冬梅也有自己的想法,叶川家里条件毕竟不好,又真心真意的让自己儿子成绩提高,暴躁的儿子连性子都温和了,总得表示表示。一二百块钱对顾航来说就是个屁,家里从来没少过他吃穿,有什么大件儿的想买顾伟国也都一手包办了。但对叶川来说就不一样了。
顾航不和卫东他们来回跑,更是用不着什么花销。钱对顾航来说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他也知道叶川的境况,但是前世那些年,叶川再苦的时候都没有张口问他要过一分钱,他骨子里的倨傲顾航一直都知道,即使是被他踩在脚下,那份倔强也一直都在。顾航觉得,也许成绩好的人都有那么一两分傲气。他们这个小少爷是家里人宠大的,但尖子生是全校老师宠大的,说不定在心理上,尖子生比他们这般横行的小霸王更有优越感。
刘冬梅还是坚持把钱塞到了叶川书包里,对此顾航无可奈何。不过意料之中,第二天晚上一起学习的时候叶川原封不动的有拿出来给了他。
顾航说,“我不缺钱,谁给你的你找谁。”
叶川对热情饱满的刘冬梅有点怵,因为他个子小,刘冬梅和他说话就像对雷雷一样,亲昵的恨不得把他的脸摁到自己胸脯子里。刘冬梅对顾航可不敢这样,最多拍大儿子屁股一下,每次还都遭顾航冷目相向,这让刘冬梅也很委屈。叶川被刘冬梅搂了那么两次,虽然想念起那么一丁点母亲的味道,但是更多的是窘迫,后来见面就下意识的躲顾航屁股后面。
“我才不去勒。”叶川撇嘴,“你妈老喜欢揉我的脸。”
顾航闻言伸手揉了两把,“确实好揉。”
叶川瞪大眼睛,“反正我不管,我还给你了,你收着。”
“你存起来吧,当咱们俩的小金库。”顾航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笑说,“你自己办个存折,以后咱们俩靠自己本事挣来的钱都存上去,看看能挣多少。”
叶川自豪了,“我有个小金库了。”
见顾航不信,得意的说,“我卖爬蝉的钱,还有之前捡瓶子卖的钱。每年的作业本和不用的书,都卖了,我的铁盒子都快装满了。”
“你的钱才是存起来吧,存起来还有利息吃。”
计划是这样的,叶川没进过银行,就连叶耀堂的钱都是放在一个盒子里存着,这年代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周末顾航载着叶川去银行,用叶耀堂的身份证存了钱。可是顾航不知道这个红本子激发出叶川多么大存钱的热情,等顾航发现他捡废铁废纸的时候叶川告诉他,他已经又攒了十五块钱了。
顾航欲哭无泪,也没理由阻止。街上跑着的一袖口油泥的孩子很多,叶川虽然会捡些废品,但自己总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苦了顾航。周末骑着个山地车想找他玩儿,大半都是跟在他屁股后头帮他载着装塑料瓶子的大袋子。
顾航终于在又一个骑着车子帮他驮瓶瓶罐罐的周末爆发了,“川儿,咱能干点儿有意义的事儿不”
叶川漫无目的的在人行道上走,看到花圃里扔的瓶子就捡起来,听他这么说拧着眉头扭头问,“干啥有意义”
“咱就是卖袜子卖火烧也比捡破烂儿上档次啊。”
叶川大眼睛在他脸上转了转,咬着下唇半天没吱声,那以后果真没再到处溜着捡瓶子,只是叶川能陪他的时间明显少了,每每都抓不到人。顾航好几回想说,要不咱接着捡吧,我也不嫌弃,你干干净净的就成,只是屡次话到了嘴边都没说出口。直到叶川肿着半边脸冲到他怀里时他才知道,这崽子又去给人家食品加工厂搬箱子装车了。
12战争
天很冷了,没事儿的时候,顾航也喜欢学着叶川的样子闭着眼听歌。只不过叶川是两手捧着脸玩儿可爱,他是两手托着后脑装深沉。顾航喜欢重复的听但愿不只是朋友,听得遍数多了还真悟出了那么一点道理。最起码歌词上那句“nohts”是他记住的除了“i”“thisis”等之外的第一句完整的英文。
最近除了晚上七八点能见一个小时,其他时间顾航根本就逮不到人。这天中午顾航依旧懒得回家,啃了两口早上刘冬梅的爱心自制三明治,拿教室的桌子当床躺在上面睡觉。有几个为了努力中考也没回家的女生坐在前排的座位,偶尔回头看一眼,眼中就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顾航属于发育早的,虽然初三,但剪着当年贺年卡上明星才有的发型,穿着是刘冬梅按照港台剧里面的少爷模样给打扮的。那装束在雷雷身上就是个标准的富家小少,在顾航身上,他随便扯开衬衫袖口和扣子,领子歪歪的耷拉着,就有一种痞子般的颓废,而这种颓废恰恰显得他更不同寻常。当然,顾航不喜欢扣领口的扣子纯碎是嫌憋气,他不屑于耍帅。顾航觉得,他的帅不需要耍就能出来,像卫东那群人才需要通过夸张的耍去张扬自己。总之,顾航在学校女同学眼中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当然,这种存在是只可远观不可亲近的。
为了给中考的学生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初三年纪搬到了后院儿的平房里,前面那栋小学楼成了小孩子们的天下。顾航托着后脑听歌看窗外的枯树,叶川就是这时候扑过来的。趴在他胸口眼圈红红,一侧脸颊还肿着。
顾航愣了片刻才猛地扯掉耳机坐起来,叶川攥着他的毛衫深吸了几口气,闷不吭声的往外拽。顾航赶紧跟着出来,出了教室叶川才带着哭腔说,“卫东打架了,对方带刀,怕出人命了。呜我去,找老师。”
说罢转身就往办公楼跑,才两步被顾航一把捞起来跑了出去。
老师没找,顾航抗拒找老师说事儿。因为不管大事小事,捅到老师那里通通都成了大事。顾航骑车载着叶川赶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混乱,卫东的新哥们儿多,顾航也看不出哪个是哪一拨的,让叶川躲远些,拎着一块板砖直接就冲了进去,撂倒了两个才看见被一个光头压着的卫东。顾航控制着力道一砖下去,光头叫了一声翻身滚到一边。顾航想拽卫东起来,卫东却早就瘫了,看见顾航眼睛亮了亮骂了一声。
光头爬起来一脚踹向顾航,顾航躲开抓住他的裤腿往后一拉,给对方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劈叉。随着光头的痛呼而来的是叶川的尖叫,顾航急的眼睛发红,偏被人从后面抱住摔到地上。身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两拳,分神去看叶川,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人群还两手鲜红,脸上也是星星点点。
顾航低吼一声踹开身上的人,听见叶川更高的叫喊,“杀人啦别打啦杀人啦”
躁动的人群瞬间都停了动作,接着呼啦啦只不过片刻,光头就带着一群人四下跑了。王波躺在地上还在低低的骂,“操,捅老子腿上”只不过片刻脸色就白了。顾航看着叶川脸上被喷上的血,瞬间反应过来,解了腰带去扎王波的大腿根,快速的捆好将王波抱到山地车后座上,又让叶川挤到最后,拽着他的腰将人夹在中间,骑上车就往医院赶。
“顾航”卫东跪在地上喊了一声,顾航不回头的骂,“老三要死了你等着陪葬吧”
顾航车子骑得飞快,怕叶川拽不住自己两个人掉下去,还不敢往前探身太多。好不容易僵直着背一路超车到了中心医院,车子没停后面两个人就一起摔了下去。王波已经有点翻眼白,呼吸也很不正常,听在耳朵里像是在倒气。叶川两条胳膊也抖得抬不起来。顾航将车子一扔抱着王波边喊人边冲了进去,留下叶川坐在地上抽搐似的呜咽。
身上血太多,呼吸间都是血腥味儿,他吓着了。
卫东几个人骑着车子追过来的时候叶川还坐在那里惯性的哽咽,周围围着几个医院门口看热闹的小贩。几个人见叶川两手上黏着的血渍,心里都有些发虚。卫东青白着脸,过去拽叶川起来,拉着他去里面找人。
王波已经被推进去抢救,顾航正和一个护士说着什么,见他们进来,冲叶川点点头跟着护士进了一旁的小屋。再出来护士手里就多了一袋子血,急冲冲的又进了抢救室。顾航嘴唇有点白,靠在长椅上耷拉着眼皮看叶川。叶川紧走两步过去,看看自己身上的血,又不敢往前靠。还是顾航伸手,叉开腿搂着叶川,下巴放在他肩上闷不吭声。
叶川好半天才控制住胳膊不那么抖,可一路上为了固定住王波不摔下来废了不少力,抬起来的时候酸痛的不像自己的。叶川轻轻拍着顾航的背,暑假在乡下的时候顾航就喜欢用手划拉他的背,每每他都觉得心安。叶川低声说,“哥,肯定没事儿的”
说给顾航,也说给自己听。
护士又出来了一趟,再一次抽了顾航200的血,卫东这才想起来捋起胳膊自告奋勇。护士看看他满脸的瘀伤和口子,领着其他几个面相还好的进去做简单的血液配型。
几个半大的孩子谁都没再说话,血型能用的进去抽血,不行的就蹲在走道里垂着脑袋。死亡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遥远到只是电视里武侠和港台黑道片子里才会有的。他们脑子中的“死”,只不过是几个人玩闹,“啊”一声倒地装死。身边的人真倒下了,也就真的怂了。
叶川缓了过来,挣脱顾航去洗了手脸。自来水管里的水冰凉,但也让人头脑清醒。叶川用口袋里的毛票买了几块糖,又去借杯子接了热水。糖给了另一个抽血的人一块,剥了一块添顾航嘴里,等顾航嘴唇颜色缓过来一点,就有护士过来催着交手术费和住院费。
几个人摸着口袋凑出来不到十五块钱,其中还包括顾航口袋里的十块。打架几乎打出人命,谁都不敢告诉家里。顾航扒拉扒拉头,起身出去给家里挂了电话。
顾伟国带着钱赶过来的时候腿都软了,还以为自己儿子杀了人,进来了解情况才吁了口气。可顾航还是挨了两脚,实实在在的,到现在还疼的厉害,可还得忍着。顾伟国办好手续出来的时候王波已经被推了出来,几个孩子不敢抬头看,捂着脸几近崩溃。顾航看见旁边架子上挂着的血袋和液体舒了口气,对护士说“你们的床单别盖那么高,不知道还以为拉出来一尸体。”
护士戴着口罩表情看不分明,但眼神里除了不屑还有一丝笑意。在医院被小帅哥戏耍的概率还是很低,偶尔遇见一个多话的,也不算坏事。
顾航对卫东说,“你也去看看伤着没,派个人去给王波家里人说一声。”
又对顾伟国说,“爸,咱们回吧。”
顾航搂着叶川的脖子晃着腿走了,顾伟国看看剩下几个毛孩子,拍拍卫东的肩说,“最近也不来家里玩了,等王波好了都一起来,叔给你们买好吃的。”
顾伟国也走了,卫东眼眶湿热,搓了把脸,顺便擦干溢出眼眶的眼泪。咳了一声吩咐各干各的,自己先留在医院陪着王波。
顾航出去溜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自己那辆山地车,和叶川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叶川先低了头,嗫嚅道“那什么,我忘寄存了。”
“操”顾航见顾伟国过来气急败环的指着早先放山地车的空地骂,“哪个王八羔子偷了老子的车”
“你是老子老子是谁”顾伟国拍了他脑袋一下,“走吧,先回家再说,瞧你那脸白的俩兔崽子”
13初吻
叶川没敢直接回家,棉衣上都是血,连里面的粗毛线手织毛衣上都溅了血,更何况这本该是上课的时间。进门的时候刘冬梅叫了一声,顾航觉得更晕了,耳朵里都嗡嗡响。
下午课几人集体没上,顾伟国先给学校去了电话,说是有人病了,几个孩子抬着人去医院耽搁了。老秃说让一人补一份请假条和医院的病假条,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刘冬梅硬逼着顾航喝了一杯高乐高,扒了他身上的脏衣服,也瞪着眼让叶川脱了衣服,那两个人赶回房间坐被窝。
刘冬梅抱着衣服下来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微惊恐,拉着顾伟国到另一边才压低声音问,“这是打架了还是怎么了怎么川川也跟着谁伤着了死人了没”
“人差点没了。”顾伟国唏嘘,“王世才家那个儿子,之前经常跟着卫东过来玩的那个。差点就没命了,要不是咱儿子仗义,蹬着个破车子把人驮医院,人说没就没了。”
顾伟国有点自豪,“还给他同学输了血,要说这太义气,随我,可也不是好事。这次打算估计没航航什么事儿,你没见卫东那个样子,都被揍成猪头了。”
顾伟国觉得自己感叹的有点多,也不符合作为长者的身份,摆摆手说,“给孩子洗衣服去吧,没事儿,都能解决。”
顾伟国说的也不全对,他见顾航一张脸一点伤没有,可顾航确实是实实在在挨了几下,都在肚子上还有腿上。
两个人躺在被窝里还有点心有余悸。叶川怕的是顾航拎着搬砖砸人的凶相和王波倒在血泊里生命将逝的恐慌,顾航心里头绕的是叶川满手血冲他尖叫的心疼。两个人安静的窝着谁也没说话,好半天叶川精神错乱似的嘟囔,“车子丢了啊。”
平述,没有什么感彩。可顾航听见还是骂了声操。
叶川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又说了一句,“都没上课,班主任肯定发飙。”
顾航扭头瞪他,叶川低声笑,脸上的笑有点维持不住,最后红着眼眶抱住他的胳膊说,“哥,吓死我了。”
顾航胳膊搭在他腰上,“没事儿,都过去了。”
“你以后可别和人打架了。”
“不打,累得慌。”顾航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跑到城南了”
“哦。”叶川眼神躲闪,揉揉鼻子说,“我见你被打了几拳,打哪儿了”
“你去哪儿了”顾航不耐烦。
叶川拽着他的胳膊压脖子低下,一来暗示我听话的很,二来防止他突然动手。
“我吧,去城南那个味精厂打工去了。”
顾航瞪眼,叶川嘻嘻的笑,“你不是说让我干点儿有意义的事儿吗我觉得搬味精送货挺有意义,说不定你家菜里放的味精还是我搬上车的呢。”
顾航看看他尖尖的下巴,心里直抽抽,半天才说,“想把存折存满呐,告诉你,那东西无限大,存不满的。”
“不是。”叶川表情很认真,“我要考师专,一年学费都一两千,我已经攒了一百多了。我爸挣的钱也不多,得给我奶奶,还得给帆帆交学费。”
“也没见你弟多出息”
“他还小哩。”
“你不小”顾航一揸差不多握住了他的小腰儿,“瞅瞅你胖的,腰都粗成水桶了”
叶川蒙着头笑,顾航把他揪出来,捧着他的脸表情认真。
“以后别去了,等中招考完我带你挣大钱去。”
“怎么挣”
“卖东西你别管,反正让你凑够学费。再说了,考什么师专,就考高中,一年学费也就几百。”
“师专三年毕业分配工作哩。”
“屁呀,听人瞎说,到时候有你哭的。”顾航胡诌,“我爸上次去北京,听人教育部的说,等咱们师专毕业就不分配了,到那时候大学生才值钱,才好找工作。你要考师专,嘿,可惨了,到时候把你分到山旮旯里让你教一群土蛋子,一个月发你五块钱够你啃黄面窝窝头。到时候你自己都不愿意干,回来城里还找不到工作。”
“真的假的我去问问顾叔。”
“你问他干嘛我骗过你吗就考高中,咱们俩还一起。赶明你考上大学,出来说不定就是留在市里,到时候你爸你弟都得跟着你享福。当然了,你要是怕上高中吃苦多,也能去当小学老师去,那每个月五块钱还是比每个月五千好挣。”
叶川有些晕了,他初二就开始攒钱,在班主任一厢情愿的指导下,把自己的路子都想好了。班主任说了,他家里条件不好,成绩又好,靠上师专还可以往上攻本科,五年下来比上高中再考大学省时间。他也不懂那么多,只知道班主任说省时间能挣钱,突然被顾航这么一说,脑子就有些懵了。
顾航看着他的呆相,摸摸他的脸颊问,“这巴掌谁打的”
叶川不吭声了。
“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操,到时候整死他”顾航咬着牙表情恶劣。
“不是”叶川抓住他的手解释,“我去拉架,卫东甩了我一巴掌,让我快滚。”叶川想起当时的情况说,“他怕打到我吧,当时太乱了。”
顾航恨恨,“该下次看见打架的躲着走知道不”
“且,别人打架我还不爱看勒。”
叶川眼睛晶晶亮,顾航一时没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顾航忐忑,怕叶川反应太大,谁知道叶川迷迷糊糊的愣了一会儿,抬手摸摸脸问,“你亲我干啥”
顾航一恼,干脆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叶川反应淡淡,还笑了笑,说了一句雷死顾航还不偿命的话。
“哥,你是不是也看啄木鸟伍迪了棒棒棒棒棒啄木鸟快速啄树的声音”
顾航彻底囧了,拉被子盖住头,“睡觉,晕死了。”
俩人还真都睡着了,刘冬梅进来送衣服的时候两个人还抵着头睡的香甜。顾航是被雷雷模仿夸张的啄木鸟说话声吵醒的,坐在床头揉着半天额头才觉得自己是真老了。少年身老年心呐,一破啄木鸟怎么这么受人欢迎呢他今生的初吻,嗷,他的初吻只当是啄树了吧。
刘冬梅翻箱倒柜给叶川找的顾航初一时的衣服,顾航长得快,衣服并没有大穿,看着还是很新的,最起码比叶川身上袖口脱线被潦草缝起来的绿色毛衣要暖和也好看很多。叶川迷糊,屋里没开灯。顾航懒得可他计较衣服的事儿,直接拿过去给他套上毛衣,穿上棉服,扣上扣子。叶川眯着眼看身上的衣服,迷糊着问,“谁的衣服啊”
“我初一时候的,反正我送你了,你嫌弃也得穿,不穿就扔了。”
叶川倒是笑了笑,“旧衣服啊,我不嫌弃,还挺好看的。”
顾航出乎意料,闷了闷又说,“我那时候的衣服还不少,雷雷也不穿,都给你穿吧,改天我给你送你。”末了又加了一句,“我喜欢看见你穿我的衣服,你别嫌弃我脏,我当初也爱干净。”
叶川心思转了转,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的弯腰抱住顾航的脖子,树袋熊似的跳下来扒着他,黏哒哒的低低叫了一声哥。顾航心里软软的抬手想摸他的脸,人家已经下地穿鞋一派自然了。果然,两人想比顾航果断心理龌蹉了。叶川是难得的小孩子一样撒个娇,顾航思想却是带着点颜色的。
叶川系好鞋带见他呆愣,一脸无辜的问,“咋了头还晕”
顾航哼了一声,“晕着呢。”
顾航没有见到王波父母在医院大哭特哭的场景,也没见卫东被老爸用皮带揍。捅刀的那个人早跑的不见人影了,听说卫东带着王波父母堵了几次也没堵住人,人爸妈说了,孩子泼皮,他们早不认这儿子了。
之后顾航去了两趟医院,王波父母见到他都是讪讪的,每次都不愿和他多呆,找个借口就躲出去。顾航大抵也明白,顾伟国垫上的那一千多住院费和手术费估计他们不打算还也还不起。
王波什么都不知道,见到顾航就热情的要命,终于回归组织似的。卫东也经常来,顾航两次都碰到他,卫东表情讪讪,总有些别扭的样子。
王波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回家以后还继续躺着。应该是伤了神经,他的脚面有点知觉麻木。王波觉得没事儿,以后能下地了多走走就成,医生的意思是留在医院做复健,当然,钱是必须的。王波期末考试没得参加,顾航成绩又升了那么一点点。刘冬梅和顾航提过那一千块钱的事儿,顾伟国说儿子不好掺和,以后他见到王波家人慢慢说。一分钱难死庄稼汉。当初若是王波父母掏了钱,儿子生命攸关肯定不会心疼,可是有人垫上了,还是个有钱人,再让他们把几十年的积蓄拿出来,自然没有可能。
年间,卫东约顾航去王波家里探视,叶川也跟着去了,还懂事的用自己的小金库买了十斤鸡蛋。顾航骑着家里那辆特别能显示“人生而平等”的破丝螺破车载着叶川,每蹬一圈儿,车链就和链盒摩擦发出刺啦啦的响声。顾航没家里杂物房搬出这没被卖的玩意儿纯粹是为了堵口气,他年间出去玩儿从来不存车,也不锁,随便往路边一放。他就想看看谁去偷这辆破丝螺。很可惜,到现在都没出手,反而被叶川修理的车把也不抽搐了,车闸也不磨车圈了,松踏踏的辐条都被叶川爸重新扎紧了,又换了个新车座。顾航觉得这车他又舍不得被偷了,除了链盒还有点响,骑起来很轻松。最重要的,这车子是叶川一点点擦亮修好的,可以直接命名为“爱情牌”自行车。
14和解
顾航知道王波爸妈的别扭,去店里买了点鸡蛋糕称了点散食,又买了点鸡蛋,停在路口根本就没进门。叶川大概知道里面的道道,也没多问,提了东西跟着卫东进去,不一会儿又跑出来了。
“卫东让我们等他一会儿。”叶川有点感冒,声音带着鼻音。
路边的雪很深,只那路中间被人清扫过。顾航叉着腿在骑在车上,扶着树干立在雪窝里,拽叶川过去把他的棉服领子立起来,看着他空荡荡的脖子觉得应该再送他个围巾。之前倒是给了他一个,不过貌似跑到了叶帆脖子上。扬手把脖子里的围巾取下来绕他脖子上,叶川缩脖子要躲,又被抓着后颈拖了回来。
“我不冷。”叶川挡他的手,“你骑车你戴着吧。”
顾航不说话,坚持给他围上。
“再让你弟弟拿走戴,下次我见到他揍他你信不信”
叶川撇嘴,“你敢揍我弟信不信我揍你”
顾航气乐了,挑着眉瞪他。叶川嘻嘻笑,伸手虚打一拳,“看招掏心掌”
“不用掏,给你吧。”顾航扯着棉衣领往前送,被叶川嫌弃的打开。
两个人打闹,不一会儿卫东就从院子里出来,冲二人笑笑,很有点尴尬的模样。
“王波咋样了”顾航问。
“差不多了,就是容易犯晕,多补补就好了。”
顾航“哦”了一声,让叶川坐到后座推着往前走。卫东跟上去,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儿卫东先开口说,“去西花园吧。”
“嗯。”
西花园整个被雪盖着,只几个孩子在里面打雪仗,因为天依旧阴着,极少有大人出来活动。卫东将车子扔在雪里,抓了下头,等顾航停好车子,看了眼一旁的叶川对顾航说,“王波的事儿,谢谢你。”
顾航没吭声。
卫东有点烦躁的抓抓头发,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塞过去。顾航退了一步,卫东挠挠额头说,“这先还你,以后的钱我慢慢还。”
“你哪儿弄的钱”
“你管那么多”
顾航转身要走,卫东一把抓住他说,“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吹的,我知道王波他爸妈不准备还,想找到捅刀的那个人让人家还呢。这二百你先拿着,王波不知道,等他以后身体好了,我们俩打工还你。反正,这回的事儿还是得谢谢你。”
“你哪儿弄的钱”
“操老子问家里老头要的,不行啊”自然是问老头要的,或者说是连要带抢,挨着老头一顿皮带子。
“那帮人怎么惹上的”
“谁知道”卫东有些烦躁,潜意识里就不愿意让顾航知道那点糗事,“出去吃烧烤,那个王八蛋说滴他身上油了,骂了几句。谁知道过了两天就在路上遇到了,然后就那样了。”
“以后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吧”
“我没找光头麻烦就够意思了。老子恼了也捅了他”
顾航嗤笑,“成啊,你去捅吧,捅完了你进监狱,这钱留着给你爸养老吧。”说着扭头就走。
卫东烦躁地骂了一句,气道“你了不起啊,你们家有钱,一千块钱跟放个屁似的。你他妈换成钢币扔河里还听一千响,你一个屁就一个响,亏不亏老子才不欠你人情”
顾航回手一拳打在他脸上,气道“有钱也是我爸拼来的,不是我的我看在兄弟的份儿上才帮你一把,但凡换个人,死在路边我都不看一眼。你他妈一个初中生就学人跟社会上的人斗,嫌自己肉多耐砍是吧有能耐怎么没见派出所出来抓凶手啊我告诉你,这次是王波命大,他要真死了也白死你就背着兄弟的命悔一辈子吧。”
卫东梗着脖子叫,“他是你兄弟就不是我兄弟我宁可那一刀捅在我腿上”
顾航半天没说话,最后拍拍他的肩说,“哭屁呀屁,谢谢你帮川儿。”
“呸老子抽不死他”卫东发狠。
发过狠抬袖一抹眼睛,觉得自己抹眼睛的动作有点操蛋,狠狠瞪一眼叶川。叶川表情极其无辜,抿着嘴鼓着腮帮,蛤蟆似的。卫东见他那样,也不知道哪根线搭错了,憋不住就又咧嘴笑了。三个人傻不拉唧的笑了一会儿,顾航揽着卫东的脖子发狠闷了一道,笑叹口气说,“那点钱以后咱们一起挣钱还吧,我也不是地主你也不是贫农,不就普通哥们儿吗”
“你就一富农”卫东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嗯,我富农,你别说,我姥爷还真是,当年住过小洋楼儿的。”顾航自豪,竖着大拇指说,“还是俺们家基因好啊,被打倒还能再爬”
顾航话没说完,就被一团雪砸到脸上,半边腮帮子都麻了。闭上眼深吸口气,那边雷雷领着几个小伙伴猫着腰一面往树后跑一面低声说,“快快,击中目标,找掩体躲好”
扑哧一声,叶川笑开了。那边雷雷还带着个兔皮翻沿帽,腰里别着顾伟国给买的小手枪,站在那里指挥剩下的几个小屁孩。
“同志们,快藏好注意炮弹”
顾航那个气呀,头顶都要冒火了。弯腰团了一团雪就冲雷雷砸了过去,雷雷跳着叫着躲到树后面,大喊着,“注意掩护,快投手雷”
随着顾航一颗手雷投出,一场自卫反击战彻底在西花园里吹响了号角。以顾航为领导的八路军,和以雷雷为领导的侵略军展开了一场艰苦卓越的斗争。最后侵略军全军覆没,头领顾雷被抛尸护城河,以积雪掩埋之。坟包上还插着一杆白旗,他曾经的部下以诈尸的形式为头领集体默哀三分钟。
顾航坐在雪里喘气,叶川直接瘫在雪里,卫东又在雷雷头上加了把雪以示同情。雷雷气喘嘘嘘的往外爬,等从河里爬出来累的脸蛋红苹果似的,摘了帽子头顶跟点了柴似的热气腾腾,通根管子都能做蒸汽房。
那群小崽子早玩够了一哄而散各找各妈去了,雷雷把皮帽子往地上一甩,叉着腰说,“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的死就是重如泰山的死”说着拔枪,朝着自个儿脑门“嘭”的一声,随着“啊”一声高呼,雷雷直接挺尸在雪里。
顾航嘴角直抽,卫东也一副看见怪物的模样,倒是叶川,捂着肚子笑倒在地,半天才爬到顾航腿上躺着笑,嘴巴咧的牙龈都有点露出来了。
卫东擦了把汗,扭头对顾航说,“我看你弟是做大事的人,都重如泰山了,你家的床结实吗”
“结实”雷雷一骨碌坐起来,“还是卫东哥有眼光,我们学习八路军过草地爬雪山呢,谁知道路上遇见你们这群日本鬼子。”
叶川又一波大笑开始了,这次直接趴在顾航腿上,两条胳膊一耷拉,看样子基本要断气。顾航把他拽起来,搓搓他的手把棉手套套在他红通通的手上,略讽刺的问卫东,“现在啥年代了不是刚小日本进中国吧”
卫东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点奇怪,砸吧砸吧嘴说,“这是模拟战争。”
雷雷立马兴奋了,“卫东哥太有见识了,卫东哥你就是那是那特派员是那钱队长是那啥嘿嘿”
“操操操”顾航忍不住骂。
有点起风,顾航一把拽住雷雷,将他的皮帽子又扣上去,领子拉好拉链,照刚才给叶川戴手套的样子给他套上手套,扯着他和叶川起来说,“赶紧回家吧,一群神经蛋”
卫东觉得又不奇怪了,看来顾航真是把叶川当亲弟弟了。虽然卫东不知道起因,但是叶川这人也不错,当初看见他们打架,不管不顾就冲进去了。那小个头儿,抱着光头的腿不撒手,要不是他手快一把把他甩出去,估计就折里了。
顾航把雷雷抱到自行车大梁上,又让依旧浑身软绵绵的叶川爬到后座。叶川笑的手软脚软,顾航就跟他身上的笑穴发动机似的,顾航一看他,他就笑,一笑就软绵绵趴在后车座上上不去。顾航本来还有气,反复几次,反而被笑得一点脾气都没了。
笑也是能传染的,前面雷雷见叶川那样,也开始跟着笑。顾航额头上青筋跳啊跳,恨不得扒了叶川裤子抽一顿。
卫东骑车过来,摁着车铃说,“要不叶川坐我的车。”
“不用,你赶紧回去吧,过了饭点儿又得挨揍。我顺路就送了。”
顾航抱着叶川的腰费劲地把他拎上去,猛然间想起家里养的几条鱼,对卫东说,“等老三能下地了你们过来吃鱼,我暑假抓的鱼还养着几条呢。”
雷雷嫌热,脱了帽子伸着一根指头抗议,“只能杀一条,小花和小黑不能杀”
顾航伸手给了他一下,“帽子戴上”
“好嘞,也快了,过两天我给老三说。”
卫东骑着车走了,顾航慢吞吞的扶着树叉开腿骑车上,让叶川扶好一用力也冲了出去。
“你们俩还挺沉,加一块儿有二百五。”
雷雷按着车铃“呸呸呸”,说,“你才是二百五。”
后面叶川搂着他的腰跟着笑,“我才九十斤。”
“那是你太瘦,以后多吃点,长个儿呢。”
“就是就是,我都快赶上叶川哥高了。”
“我会后来居上知道吧”
雷雷一拍车把,“这个成语我知道,巴拉巴拉”
顾航听着他们叽叽喳喳,说实话,这感觉挺好。可是等到家里吃饭前,雷雷叉着腰用勺子指着顾伟国说,“嘎子,给你爷爷送碗鱼汤去”,顾航就彻底囧了。为此雷雷屁股挨了顾伟国结结实实一巴掌,雷雷撅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嘴巴包成一团诡异的凸起。顾航觉得揍的轻,该启用搓板加皮带,最好弄个辣椒水老虎凳什么的,也好让他彻底体验一下当年红军的不易。
15高中
初三下半学期学习明显就紧张许多,当然,这也只是针对一部分人。有那么一群已经有去向或者是没有想过继续读下去的,依旧过着悠哉游哉的生活。
王波是在开学一个月后返校的,他本来是几个人中学习最好的,在家里那段时间应该有被家里人逼着自学,第一次模拟考成绩不上不下,不过比顾航和卫东强太多了。
县城高中很多,还有一所职专,其中重点高中却只有两所,最好的是县一中,第二是县九中。自从顾航说自己要读一中,卫东就有些发奋。王波的成绩低空飘到九中是毫无悬念的,叶川的成绩属于学校随便挑的类型。如果顾航也低空飘进去,那么卫东就是最挫的那个。
孩子们之间的较量从来都是单纯的,既然不能被丢下,那么就只能向上。再者,卫东的目标也不高,接近一中分数线才有机会耍懒让老爹给自己买高价。卫东不觉得这想法可耻,他觉得是识时务,所以把自己放置在俊杰的位置。
学校加了晚自习,顾航理所当然的承担了四个人的夜宵。每次晚自习下课,卫东去寻王波,顾航就揽着叶川在车棚等着。四个人凑齐先吃顾航带的食物,然后就嘻嘻闹闹的骑车各找各妈。顾航与叶川家要远些,每次顾航都要把叶川送到家门口,听他说句“快回去吧”才慢悠悠的往家赶。
叶川在顾航的监督和哄骗下报了一中,卫东跟着他们。王波考虑到高价费的问题,遵从班主任的指导报了九中。考场神奇的都在九中,中招考试前,四个人风风火火的跟着人流去看考场,几个人都有些激动,围着九中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连人家的厕所都进去看了看。
卫东说,“高中的厕所就是比初中的香。”
话毕屁股上遭了顾航一脚踹。
王波说,“这以后就是我的母校哇,你们要是都考不上又想来看看高中啥样儿,就都来找我。”
这话遭到三人鄙视。
顾航搂着叶川肩膀说,“我家川儿挑剩的破学校,你就拿来当宝儿”
“谁嫌弃谁明天别来九中,来了的是孙子。”王波耸着肩笑,“我母校,我不嫌弃。”
这话一落被顾航卫东摁到厕所一角揍了一顿,顺便淋了点儿香厕所的臭水。
顾航中招考试,家里兴师动众,就连中间放假的雷雷都跟着凑热闹。顾航极讨厌坐着私家车搞特殊,虽然县里有钱人也挺多,但他更希望能骑车带着叶川,和卫东他们一起进考场。顾伟国两口子的热情却是不能被打消的,不但一早做了好吃的,还为了防止顾航反驳,主动要求“顺路”去接叶川。
顾航没力气计较,到了九中外面已经人山人海了。几个人下车,顾伟国将车开走停车,大老远卫东就在人群里挥手大喊,“顾航叶川,这里这里”
刘冬梅想往里挤,顾航站着不动。刘冬梅拽他不动只能作罢。
雷雷看着人群仰头问顾航,“咋这么多人哩今天我没带小手枪,不然先帮哥干掉几个。”
顾航直翻白眼。卫东拉着王波穿越人海挪过来,上来就叫,“操,快挤进去啊,一会儿好占位。”
“占屁位啊,又不会因为你长得高给你分个金座。”
刘冬梅笑呵呵,“小孩子别说脏话。”
很热,纯粹是被那些父母无端挤出来的。顾航就不明白了,学生考试和他们有个毛关系,怎么不能学叶川的爸悠哉哉的在门口摆摊呢
“进去别紧张,先捡会做的做,不会的先放着。”
“仔细检查题,别漏了。”
“准考证带好,笔带好。考试前去趟厕所”李冬梅拽着顾航的袖子说个不停,连带着一旁的几个人都觉得烦。
好不容易等到一声哨响开了大门,顾航护着叶川就冲了进去。其实他想等到最后走进去,可刘冬梅喋喋不休实在是不好忍受。
到了楼下分手,卫东和王波朝各自的考场跑了。叶川不急,牵着顾航的手接着刘冬梅的话嘱咐,“哥,你不能提前下考场,好好考。有的题看着不会,多看两遍就会了。”
顾航乐了,“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我说真的。”叶川板着脸,“你是我徒弟,你考不上我没面子。”
“成我保证考上。”顾航想捏捏叶川婴儿肥的脸,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能作罢,想了下说,“那等考完你让我取点儿奖励。”
“啥奖励”
“成不成吧”顾航表情不耐的模样,“就一句话。”
“我有就给你呗。”叶川不在乎,见有监考老师脖子里挂着牌子过来,叶川又忙叮嘱一句,“好好考。”说着一溜烟跑了。
顾航心里暖,窝心窝心的暖。飘忽忽的晃到二楼找到考场,找到座位坐下的时候嘴角还翘着。位置靠窗,抬眼就是后面粗壮的杨树,满眼绿色。顾航觉得,这个夏天应该就是绿色的,并且应该比窗外这片景色更浓烈。这般一高雅,连带着作文都写的有些超脱,回头检查的时候顾航还一个劲儿的咧嘴,严重怀疑那煽情的句子是自己写出来的。
两天下来,一家人都憋着没问顾航考的怎么样,叶川他们也互相闭口不提。每次一出考场叶川都会被班里其他尖子生拽住对答案,不过每次都是被顾航第一时间胳膊一捞,打包带走。
中招考试在众人期盼焦虑中到来,又在众人期盼焦虑中过去,四个少年都觉得自己两天时间就长大了。首先表现在王波身上,他学会了潇洒。考完最后一场的时候小抠王波将手里的文具盒往空中一抛,吼了一嗓子,“他奶奶滴九中,老子来啦”
接着表现在卫东身上。卫东回到家,拿着从顾航那里顺来的火腿,表情诚恳的对父亲说,“爸,我知道您工资低,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定会挣大钱给您养老。爸您那时候就不用这么操劳了,儿子开汽车带您,您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我想好了,假期会打工挣钱。那啥,爸,我给您买的火腿肠。”潜台词是,“爸,您给儿子准备高价费吧,为了以后您享福,说什么也得让儿子上完高中哇。”
再者表现在叶川身上,因为顾航在他身上取了点奖励。
晚上两个人约好去西花园遛弯,叶川兴奋,老远就偷偷摸摸的跑过去,从背后蹿到了顾航身上。顾航也跟着笑,托着他跑过小竹林跑过小桥跑过一排夹竹桃,最后停在硕大的冬青树旁。
顾航放他下来,搂着他的腰问,“川儿,不是说给我奖励吗”
叶川喘着粗气眨眼,“啥奖励”
顾航看看四周,公园里散步的人不少,这边却很隐蔽。两个人置身在繁茂的冬青树旁,拥挤的枝丫让顾航心里那根藤无限的膨胀。他想亲他,想了很久。不是啄木鸟为树治病,是真正的亲吻。
顾航不止一次想过,他这样做对吗可总有一个声音说,他本来就是你的。顾航想,自己还是很自私,哪怕多活了那么几年,依旧自私。他不允许这个长大后更清秀的男生成为别人的丈夫,想起来就会觉得暴躁。他不允许自己慢慢喜欢上的川儿和他渐行渐远,对,就是渐行渐远,川儿考到外省之后呢他是否有能力有机会继续跟在他身边
“哥”叶川眨巴着眼睛看他,两颊还是因激动泛起的红晕,在昏黄的路灯光下亮着摄人的光泽。
在顾航再细想之前,已经低头覆住那张微微翘着的嘴唇。很软,再次碰触,像隔了一个世纪。他前世从不曾好好吻过,原来是这般感觉啊,柔软的像刘冬梅兑着牛奶做出来的蛋羹。他想撬开他的舌进去尝尝味道,不知道是否像蛋羹一样有鲜奶的清香。他探进去了,事实上叶川迷茫之间被他的舌顶到牙齿就下意识的张开了嘴。顾航舌尖轻轻勾着他的牙齿、牙龈肉、上颚、舌头,扫荡一切可以扫到的地方。
叶川的乖顺在他的意料之外,顾航从沉迷中缓缓停下,有些紧张的闭着眼,紧紧贴着他的嘴唇半天未动。
如果他嫌弃呢对啊,如果他歧视和男人在一起呢前世他就是抗拒的,为了那事,几乎干一场打一架,每次都伤的很重。他记得最厉害的那次,他在外面疯完回来不见叶川,一个人喝了几口闷酒,等他回家就一脚将人踹倒,接着就压了上去。那次叶川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抗的特别激烈,两个人一路扭打,撕扯着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他嫌烦,直接挥了叶川两耳光,打得他嘴角都是血。叶川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脚蹬开他跑到桌子旁攥了一把水果刀。他挨刀无数,根本不放在眼里,直接又扑过去,什么措施都没有就强硬地挤了进去。
他记得清楚,当时叶川大瞪着眼睛喊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他说了什么不记得了,但定是一顿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