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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成]许山岚 第10节

作者:沈夜焰 字数:28828 更新:2021-12-22 15:40:23

    丛林摇摇头,面色凄惶,露出一丝苦笑“人哪,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尽力活,还能活几年红军身体比我好,年轻的时候就被人称作锤子,可你瞧他现在”

    殷逸听丛林说得越来越丧气,见他整个人淡在日光里,连身体轮廓都模糊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有些心慌,上前轻轻握住丛林的手。他不愿意再就严红军的事说下去,转了话题“我瞧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和我一起去国外散散心,那边气候好,适合岁数大的人住。”

    若是以往,丛林一定会高声反驳“老什么老我还年轻着呢中国哪里不好,非去国外干什么净搞些帝国主义的和平演变”可今天只是幽幽一声长叹,伸手摆了摆,举手投足之间竟一身疲态,毫无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样。殷逸暗自惊悸,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慢慢聊些别的话题,安抚师兄的心绪。

    许山岚不想再进行套路比赛,丛展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了叶倾羽,他就算拿个第一也觉得胜之不武。不比套路就得比散打,对此丛展轶倒不太担心,正所谓“一个月拳击,三个月散打,十年才成武术”,散打本就是在传统武术的基础上衍化而来的,有了武术的功底,改练散打事倍功半。在比赛之前,对许山岚进行四个月集训,丛展轶觉得取得名次应该问题不大。只是练套路行车熟路,许山岚不用过多进行准备,只要编排好一套长拳就行,改练散打,不管怎样也算重新开始。这不止对许山岚,对丛展轶来说,也是一种挑战,意味着这四个月肯定过得不能太轻松。

    许山岚这几天都没睡好觉,他本来对什么都不上心,满不在乎而又随心所欲,偏偏看不得丛展轶对别人比对自己还好,哪怕跟对自己一样好也不行。但他还不愿表现出来让别人笑话,就每天晚上偷偷在房间里等着。陈姨还以为他最近累着了,早早进屋去休息。其实许山岚躺在床上耳朵竖得尖尖的,一听到楼下有动静蹭地从床上窜到窗前,掀起一角窗帘向外张望。

    丛展轶有时微醺,有时清醒,不管怎样,旁边都跟着那个叫龚恺的少年。许山岚眼瞅着他们俩走进门厅前的灯光里,投下一高一矮两个并肩的影子。

    许山岚忿忿不平,刷地放下窗帘,掀起被子钻到被窝里。应酬应酬,他恨恨地想,肯定没干什么好事电视里演的那些片段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出去谈生意无一例外的觥筹交错左拥右抱。许山岚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似乎大师兄就应该永远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严肃冷漠。他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到大师兄抱着别人是个什么样子,那怎么可能许山岚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丛展轶对别人有过宠溺亲切的举动,甚至连师父丛林,师兄顾海平也没有。丛展轶只是抱过他的。

    许山岚有一种被丛展轶背叛了的感觉,既恨又怨,他听到走廊里脚步轻响,赌气把被子拉高遮住脑袋。

    丛展轶轻轻推开房门,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瞧见许山岚缩在被子里。他目光一闪,立刻猜出这小子肯定还没睡着。许山岚睡觉时很少盖被子,嫌气闷,每次都是丛展轶进来帮他盖严实,怕他着凉。

    丛展轶无声地笑笑,没有揭穿少年别扭的小把戏。他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走到床边,静静站在那里瞧了一会。

    许山岚在被子里捂得一身汗,又气又急,心里暗骂,但又绝对不愿意就此拉下被子跟丛展轶说话,强忍着不出声,好像动一动就是认输了,就是妥协了。

    足足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才感觉到丛展轶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这一下极轻,仿佛蜻蜓点水,又似枯叶落地,但许山岚却像被电击中一般。他实在忍无可忍,猛地掀起被子,凝神看去,房门恰恰关上,屋子里哪儿还有别人

    许山岚紧紧抿着唇,躺下去,面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咬着牙想,早晚哼

    不用问,他这一晚依旧没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怏怏的,没精打采。丛展轶反而一改往日和许山岚同起的时间,早早地在练功房里练功了。

    丛展轶今天没有去打太极拳那是他自从退出比赛后每天雷打不动的早训方式而是精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腕上绑着拳套在练拳。暮春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来,照在他古铜色的背脊上。丛展轶的背脊肌肉发达,开阔而宽厚,肌肉坟起,当中一条很深的沟。上臂粗壮结实,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雄性的力量。

    这些都是许山岚比不上的,他身上的肌肉跟秀秀气气的小姑娘似的,说没有吧也有,但绝对不像师兄这般硬挺和鲜明。他眼睁睁瞅着师兄那种力度和美感,心中着实艳羡不已。忍不住凑上前,伸出手指捏了两把。

    丛展轶闪了一下,躲开许山岚的手指,皱起眉头“干什么呢,出去,一万米。”语气生硬,不容置疑。这时他是师父多于师兄,许山岚站直了,躬身道“是,师兄。”暗地里腹诽,不是你昨晚跟那小子亲亲热热的时候了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当面质问,系上沉重的沙袋,出去跑步。

    他们跑步的路线基本上是固定的,从家里一直跑到北陵,在北陵公园里绕上一大圈,再跑回家大约就有一万米左右。进院子也不能停下来,只稍稍走几步活动腿脚放松,然后就是负手跳。院子里专门有个沙坑,一米多高。二十个一组,要跳五组;紧接着踢腿、高抬腿、交叉步等等。

    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丛展轶开始对许山岚进行适当的散打项目练习。散打讲究爆发力、对抗性,注重实用性,跟套路那种独自一人比比划划的绝对不一样。

    第一天训练可以说很失败,许山岚根本就缺乏必要的好胜心和血性,最重要的是,要他对丛展轶出拳踢腿,总是觉得别扭。他下不去手,拳头挥出去软绵绵的,速度、力度完全谈不上。到最后许山岚自己都有些灰心了,颓然放下双臂,说“哥,咱别练了吧。”

    第49章 报复

    许山岚道“哥,咱别练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陡然安静了下来。丛展轶没说话,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只听到两个人彼此呼呼喘息的声音。许山岚忽然不敢抬头看大师兄的脸色,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有丛展轶的脚尖。

    两人的脚都赤着,裹着白色的绷带式的护踝,气氛压抑而凝重。

    大师兄一定生气了,自己也是,功夫不好好练,上学也不好好念,还能干点什么许山岚有些后悔,他动动唇,想改口,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也就闭上嘴。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头顶上飘下来丛展轶淡淡的一个字“好。”然后许山岚眼前的脚尖就动了,转到一边,渐渐走开去。

    许山岚抬起头,望着丛展轶离开练功房的背影。他没想到丛展轶能这么就答应了,松一口气的同时却感到浓重的失落和沮丧。其实这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按道理应该高兴才对。可大师兄为什么就不发怒呢为什么不反驳呢为什么不坚持让他继续练下去呢

    许山岚摘下拳套,用力甩在地上,心里烦躁不安,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洗了澡换身衣服。走到楼下时听见外面汽车压轧石子路的摩擦声,许山岚快跑几步来到门口,见蒙蒙晨雾中,丛展轶的汽车慢慢地转了个弯,消失在远处大师兄竟然连早饭都没吃。

    许山岚轻轻咬住嘴唇,他的的确确后悔了。

    丛展轶直接去了公司,秘书邱天正等着他。邱天以前是给殷逸做秘书的,为人精明干练,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永远西装革履。他刚跟着丛展轶做事的时候还不太适应。丛展轶不像殷逸那般随和,也没有殷逸那种容人的雅量。相比之下,殷逸更像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哥,该有的手腕也有,该做的事情也做,但并不十分强求,为人内敛而谨慎。但丛展轶不是,这个年轻的老板表现出更多的侵略性和强硬,表面上的波澜不惊沉默寡言,并不能掩盖他严酷而刻薄的本性。殷逸更像一只凤,丛展轶更像一只狼。但邱天和年轻老板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对他来说,有个这样的老板才是福气。他有冲劲有韧性还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殷逸年岁太大了,他已经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锐气,而丛展轶却是正当时。

    邱天像往常一样,把一整天的事务安排先对丛展轶做以汇报。丛展轶一摆手,阻住了他,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邱天几乎都不用多想,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说道“安排好了,只要岚子一出校门,他在哪里我们都能立刻知道。”

    “出校门”丛展轶皱紧眉头,“在校园里呢没有么”

    “这个”邱天笑笑,“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吧,毕竟校园里很安全,他”

    丛展轶盯着邱天,面无表情,瞳仁浓黑得像墨,这使得他看上去带着几分冷酷和高深莫测。邱天马上停下来,没再说下去。丛展轶看了他一会,才慢慢地道“我要求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你明白么”他把中间的八个字说得极重,像要强调什么似的。

    邱天吸一口气“是的丛先生,是我疏忽了,我马上派人在岚子所在的班级安装监视”

    丛展轶摇摇头“你怎么办我不管,我只要结果。岚子得在我眼皮底下,我要随时随地掌握他的行踪。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

    事实上,邱天从心眼里不赞成丛展轶的做法,他不能理解这种明显带有强烈独占欲的行为,这已经近乎病态了。他说“是的,丛先生。”

    丛展轶看出邱天的不以为然,但他不在乎,可以说,除了许山岚,谁对他的看法他都不在乎。自己的父亲尚不能了解他,更不用说别人。从这方面来讲,丛展轶甚至可以称得上无情。可世界总是公平的,你这方面优秀,另一方面一定惨不忍睹;这东西拥有,同样也会失去另一样;你不在乎其他人,那么肯定是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念想,都放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也正因为如此,那种感情必定炽烈而灼热,几乎令人难以承受。

    邱天打开文件夹,在许山岚的名字下面划了两道极粗的横线,又说道“昨天法院那边私底下告诉我一个初步的结果,大约能判刘功死缓。因为打架的不止他一个,年纪又太小,刚满十八岁。”

    “死缓”丛展轶冷笑了一下,“死缓就是留条命,过一段日子再减刑,十年二十年也就放出来了,再弄个保外就医什么的,太便宜他了吧。仗着自己父亲有势力,随便打死个人还不用偿命。”

    “听说刘小良为儿子也是倾家荡产,他本来就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留待察看。承诺给死者家属加大赔偿,请求减刑,给孩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邱天顿了顿,又道,“不过法院的人也跟我说了,积极赔偿只是从轻处罚的酌定情节,不是法定情节。”

    “什么酌定情节法定情节。”丛展轶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法官要判他减刑,就可以看做是法定情节,不判,就是酌定情节。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法官的权力大得很。不就是花钱么有钱就可以买命,难道没钱的活该去死”他的眼里闪着残酷的阴冷的光,“刘家出钱,我出的更多;刘家找人,我找的更狠;他跟我走程序,我就跟他走程序,他跟我走法律,我就跟他走法律。我就是要让姓刘的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你告诉死者家属,用不着姓刘的赔钱,就要他儿子这条命”

    丛展轶说得极为平静,不见波澜,却比咬牙切齿指天画地的诅咒更令人惊心。邱天不由一噤,只觉得后背直冒寒气,勉强笑一笑,道“还有高义和张岩,这两个人倒没怎么样,行政警告处分,停职15天。”

    刑讯逼供算不得什么大罪,甚至也说不上就是有罪,几乎所有的民警都干过这件事,也几乎所有被抓起来的都被刑讯逼供过。除非你背后有人撑腰,像许山岚一样被人保出来,要不然关你个几天几夜太正常了。中国的刑法和香港美国的都不太一样,人家只要不判罪就认为只是嫌疑犯,拥有一切正当权利;中国不是,从把你带到警车上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罪犯了,不是也得扒层皮。

    邱天以为丛展轶对此也要表示不满,没想到对方只点头应了一声“嗯。”表示知道了,便即无话。邱天偷觑丛展轶的脸色,看来看去也看不大明白,沉吟片刻,便继续向老板汇报当日行程。

    丛展轶说“晚上的应酬全部取消,我今天还有点事。打电话给龚恺,我今晚去他那里。”

    老板的私事,属下最好不要多加置喙。邱天没见过龚恺,只点头应允,便出去做事了。

    龚恺算是被丛展轶包养了。丛展轶专门给他弄套房子,还雇个清洁工帮他打扫房间,一穿用度一应俱全,全是名牌。金宝城对此也挺诧异好笑,有时候喝酒难免用这件事调侃几句。和龚恺一起做过事的男孩女孩难免嫉妒万分,都说龚恺上辈子一定是个妖精,把那么个冷漠而严肃的人吃得死死的。

    其实龚恺自己比他们还弄不明白,要说丛展轶宠他吧,不但没上过他的床,连吃顿饭都没时间;说不宠他吧,什么事都想到前面,还没等他张嘴,东西置办得别提多齐全。龚恺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丛展轶出去的时候好好用心尽力服侍,乖巧得简直让人心疼。那群老板连连说小丛啊,你这次可真挖到宝了。

    后来龚恺见到许山岚,才隐隐约约觉得明白点,丛展轶不是觉得他跟小师弟一般大,动了恻隐之心,就是压根把他当成小师弟了,总之跟那个许山岚一定脱离不了干系。

    明白这一点,龚恺反倒安心下来,又暗暗有些叹息,权势再大的人内心深处也有解不开的结,自古皆然。

    所以龚恺接到邱天电话的时候十分疑惑,不过疑惑归疑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龚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足、守本分,从来不做没规矩的事,不管丛展轶对他再好,多一件事不做,多一句话不说。

    丛展轶这是第一次在龚恺“家”里吃饭,龚恺特地精心烹制了一桌子好菜。丛展轶吃着挺顺口,说“不错,你倒有天分。”

    龚恺说“在家都是我做,父母要下地干活,弟弟妹妹还小。”

    丛展轶今天心情格外好,居然有耐心陪他聊了几句“你们那里没有计划生育么你还是大儿子。”

    “爸爸迷信这个,算命的说他得生三个儿子才能长命百岁。为了生,公职也丢了,房子也卖了,我是没办法”龚恺缩了缩脑袋,想起自家的凄惶,忍不住叹口气。

    丛展轶淡淡地道“以后有机会出去做点正经事吧,男人早晚得成家立业,你也得撑起一片天来的。”

    龚恺眼圈一红,从心里往外觉得暖和,没人替他这样想过,这句话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丛展轶和他随便聊了一会,大多都是龚恺在说,把自己那点事全抖落出来了。眼见天渐渐黑下来,龚恺起身实心实意地说道“丛哥,不如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我”他有些紧张,又有些瑟缩,但还是鼓足勇气。不料丛展轶摇摇头“我今晚还有点事,借你这里歇一歇。”丛展轶觉得把龚恺身份背景家庭环境了解得差不多了,拿起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走进卫生间。出来时已换上一身轻便的深蓝色的运动服,带着个帽子。

    丛展轶瞅着龚恺,神情有点严肃,一字一字地说“你看一会电视,我一直在和你一起看电视,明白吗”

    龚恺心里抖了一下,他这才明白丛展轶今天过来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琢磨一阵才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心里又抖一下,哆嗦着说“明明白”

    丛展轶笑笑,摸摸龚恺的头,说“好孩子。”他嘴上说得很轻松,目光却是冷的,暗藏着几分严酷,这使得那抹笑容竟有些诡异。龚恺艰难地咽了一下,勉强抑制住心底的惊恐,咧咧嘴,算是露出个笑容。

    丛展轶从龚恺家走出来,坐进自己的车里。没有司机,车牌子全摘掉了。他独自一人开到昆山路,这里有个小岔口,十分偏僻,这么晚更是不见人影。他把车子开在树影下,熄了火,黑黢黢的从外面完全看不见。

    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亮着,照着路上的泥泞。一个人影慢吞吞地走过来,民警的制服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扣子全打开了,像是溃败下来的逃兵。

    丛展轶看清楚了那人,回身从背包里取出一根坚硬的棒球棍,压低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打开车门走下来。

    踽踽的脚步声在深夜和寂静里格外清晰,但那人却没太在意,需要值班回家晚的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个警察。谁能使坏使到警察身上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唤了一声“高义。”

    他下意识地应道“哎。”然后一回头。

    就在那一瞬间,还没等他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一样钝器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呼”地砸了下来

    第50章 偷袭

    祸事降临之前,都是毫无预兆的,和好运气一样,只不过人们对痛苦的记忆更加深刻而持久,所以对祸事更加难以忘怀。

    高义和往常一样和同事胡侃滥侃到下班,和往常一样在派出所吃的晚饭,和往常一样值夜班到现在,和往常一样步行回家。他事后想,要是那天同意张亮的请求,跟他换个班就好了。可事实上,他就算逃过这一劫,也逃不过下一劫,那个凶手明明就是有预谋的,而且似乎设计了很久,很周全,这从对方选择的地点、动手的方式就能看出来,高义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个坎儿。

    高义听到了风声,他毕竟也是个警察,也有点身手,虽然上班之后肥吃肥喝腰围有点见粗,但反应仍然不是一般的快。他立刻向旁一闪身,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扛了过去。

    那一下结结实实打在高义的小臂上,他只听到一声骨骼碎裂的轻响,紧接着是一阵钻心的剧痛。高义“啊”地痛呼了一声,但刚喊出来就被阻住了。对方早就料到他会呼救,揪住高义衣襟下摆,向上一绕,正好勒住高义的喉咙,把那声呼叫硬生生憋了回去。高义几乎喘不上起来,后背对着凶手,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高义窒息胸闷,张开嘴像条濒死的鱼,竖起两根没受伤的手指,用力后戳,直奔对方面门。这一招是前辈流传下来的格斗方式,手指直戳向身后人的眼睛,对方一定会向后躲闪,掐他的力道自然松懈,高义就可以趁机脱身。

    谁知对方反应更加敏捷,这一插不但插了个空,那人反而身子向前一顶,直接用扒下来的高义的警服扣住另一只手腕,紧接着按住他背脊上一处穴位。

    高义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就势摔倒在地上。他也当真强悍,不顾折断的手臂疼痛,拧腰就要翻身。对方早已料到,就在高义要翻未翻的一刹那,钝器呼啸而至,“嘎巴”一声将另一条手臂无情砸断。同时脚尖前顶高义的咽部,把那声惨叫堵在喉咙里。

    高义痛得满身大汗,双臂尽折,在地上扭动挣扎,一点一点往前蹭。他能真切感到对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随之慢慢前行。他吓得肝胆俱裂,扯开嗓子想要呼救,喉咙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那人的力度控制得极好,恰恰让他咽部受损无法出声,还不至于难以呼吸。

    高义浑身是土,冷汗涔涔,勉强用肩膀支起上半身,挣扎着还要屈腿站起来。这时他感到后背一沉,那人一只脚踏在他的背脊上,角度极为古怪,正好令得高义下颌和前胸紧贴地面,丝毫不能动弹。高义陡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嘶声道“不求求你,不”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腿部的骤然剧痛令他口中一片甜腥,呻吟卡在喉咙里。对方随即又是一下,高义痛得浑身趋向麻木,眼前直冒金星。他神智不清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一双脚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从高义遇袭到他四肢尽断,也就刚过两分钟,从头到尾他只说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哀求,凶手的模样都没看清楚,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流出来。干净利落而又残忍凶狠。四周仍然安静得很,月光清冷而无辜,跟昏黄的路灯融在一起,黯淡得无精打采。

    丛展轶静静地看了一会,地上的人面朝下趴着,警服肮脏残破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慢慢走到街角一处公共电话厅边,一个一个按下报警电话号码,那边传来机械的冰冷的女人的声音“火警请拨119,匪警请拨110,急救中心请拨112”。

    丛展轶极有耐性地听完一遍,那边又传来一遍,没有人接听。他回头望望躺在地上的民警,忽然觉得这可真够讽刺,不由微微一笑,扔下电话,让它继续响着,回身坐进自己的车里。

    他回到龚恺家时,正好是一个小时,不多也不少,和计划的一模一样。

    龚恺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像是怕吓到谁似的,其实是他自己被吓到了。丛展轶回来时和刚出去绝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龚恺一下子偏偏又说不上来。丛展轶仍穿着那身运动服,拎着的仍是那个背包,摘下来递给他的,也仍是那个帽子。

    但龚恺就觉得丛展轶不一样,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尽管面上仍无表情,但眸色出奇地幽深。龚恺对上那双眼睛,没来由地心慌一下,道“丛哥你你回来了”

    丛展轶没有理他,慢条斯理地换了拖鞋走到洗手间。再脱去上身的衣服,赤着背打开水龙头。

    龚恺知道丛展轶是出去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了,要不然不会强调让自己当时间证人,可做什么却不知道,也猜不出来。卫生间的门开着,正对面就是洗手盆,上面挂着足足占了半面墙的镜子。丛展轶背对着龚恺,一点一点地一寸一寸地清洗自己的手,深邃的目光却从镜子中折射过来,紧紧地盯住龚恺的脸。神情带着几分讥讽、几分犀利、几分威慑,还隐隐透着一丝暴戾和凶悍。

    水流哗哗地响,龚恺被丛展轶盯得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好不容易等丛展轶洗完了擦干手走出来。龚恺连忙说“丛哥,刚才电视里演的是红樱桃,这片也有录像带,明天我买来你再看看,挺有意思的。”

    丛展轶意味深长地凝视了龚恺一会,然后说“谢谢。”

    龚恺没想到他竟能会对自己道谢,刚刚提起的一颗心又软下来,轻声说“丛哥,我做的绿豆粥,一直温着,给你盛一碗吧。”

    这天晚上,丛展轶破例睡在龚恺这边,虽然只是在另外一个房间,但这已经让许山岚很受震动了,尽管他不并不知道大师兄住在哪里。

    许山岚早早爬上床,睡不着觉,就等着大师兄汽车驶进院子的声响,或者走廊里轻轻的脚步声,再或者他会悄悄推门而入,在自己的床边站上一小会。

    可惜自从他俩在练功房不欢而散之后,这些小秘密一般的行为都消失不见了。丛展轶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只在快吃晚饭的时候来个电话,不过嘱咐陈姨,让许山岚自己吃饭,晚上不回来了。

    许山岚既沮丧又懊悔,上学也提不起精神来。他还要跟罗亚男放学后排练舞蹈,动不动就犯错,弄得大家情绪都不高。休息时罗亚男问他“你没事吧”

    许山岚摇摇头,他平躺在阳台的水泥平台上,脑袋枕着胳膊,眯起眼睛仰望天空,身子舒展而修长。罗亚男坐在他脚边,皱起眉头“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吗”

    许山岚还是不回答,悠悠叹口气。罗亚男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说“不会是你大师兄吧”

    许山岚瞧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别的事你还能瞒着我”罗亚男双手抱胸,双腿一晃一晃,“说吧,到底怎么了”

    许山岚翻身坐到罗亚男身边“他生我气了,好几天没回家。”

    “你干什么了把你哥气成这样从来没有过吧”

    许山岚耸耸肩“我说不想练了。”

    罗亚男翻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呀,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哥逼你练功不还是为了你吗你瞧瞧你除了睡觉还干什么了难道让你哥养你一辈子吗”

    许山岚叹气“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错了,这不是还没找到机会跟他承认错误嘛。”这话能从许山岚嘴里说出来就算不容易了,这小子嘴硬得很,挨打都轻易不松口。

    “那你就打电话呗。”罗亚男给他出主意,“你哥对你那么好,还能记仇啊。”

    许山岚烦躁地扒拉扒拉头发,他特别不喜欢自己跟丛展轶之间却要别人来指点该怎么做,他觉得那是他俩的事,世界上谁还能比他俩更了解彼此他不耐烦地说“行了,走吧,练舞去。”纵身跃下高台。

    他们准备的节目是一段霹雳舞,动感十足。本来许山岚和罗亚男是后加入的,但一个有武功的底子,一个爱运动身体协调性好,居然学得比那几个女孩子还快。高中生毕竟思想单纯,大家在一起同甘共苦,感情发展得很快,再也没有人在背后对着许山岚和罗亚男指指点点了。

    他们学校正是50周年校庆,新上任的校长表示,一定要好好准备准备,选拔出最好的节目献礼,还要把学生家长们都请来,参观学校刚刚落成的大礼堂,特别表彰一些优秀学生。

    表彰当然没有许山岚的份,那是罗亚男这样品学兼优尤其是学优的孩子才能有的殊荣,但表演节目也不错了。许山岚从来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娱乐的方式表演什么,心情还弄得有点紧张,更何况一想到到时候大师兄也得来,还要在下面看自己表演,感觉就更加怪异,有点胆怯,但还有点兴奋。

    不过目前当务之急,却是该如何通知大师兄校庆表演的日期。

    要是放在以前,这根本不算事儿,吃饭的时候练功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什么时候都行,丛展轶也一定会答应。

    可如今不同往日,估计大师兄能答应,可怎么告诉他,却让许山岚犯了难,因为大师兄根本不回家。

    首选当然是打电话。可许山岚没敢,他拿起电话又放下,放下之后又拿起来,前思后想辗转反侧,折腾了足有半个小时,害得陈姨还以为电话坏了,特地过来问一句。许山岚一边回答“没坏没坏。”一边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最终这个电话还是没打出去。许山岚围着床绕圈圈,一会蹙眉一会抿嘴,像跟谁较劲似的。后来干脆向后一仰,把自己抛在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心里叹息你说吧,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这么难呢

    他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空气一挥拳头,就这么办吧,还咋咋地起身向楼下跑去。

    陈姨正往餐厅里端菜,见到许山岚兔子一样窜出去的身影,忙叫道“岚子要吃饭啦,你上哪去啊”

    “有点事,一会回来吃”许山岚摆摆手,一溜烟跑远了。

    许山岚直接跑到丛展轶的公司,就算道歉吧,许山岚不情愿地想,也得有点诚意不是当面来总算有诚意了吧

    没想到来公司却扑了个空,秘书邱天推推金丝边的眼睛,客客气气地说“丛先生去高德酒店了,要不你先给他打个电话”

    “哦”许山岚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腼腆地一笑,“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吧,反正也不算远。”转身又跑开。

    邱天想了想,拿起手机给丛展轶打了个电话。

    丛展轶正要跟金宝城和几个老板出去应酬,龚恺也来了,乖巧地跟着他。丛展轶接电话的时候,神色不动,旁边谁都没看出什么来。他按断了通话,转身问别人“咱们等一会吧,我弟弟要过来。”

    “哦令弟也来了好好,哈哈。”丛展轶和谁都生疏冷淡,不愿意多亲近,没想到竟还有个弟弟。至于是什么类型的“弟弟”,这就不太好说了,至少亲弟弟是无论如何不该跟他们一起出去应酬的。大家彼此使个眼色,都笑起来,竟还有些好奇。

    第51章 愤怒

    于是几位大老板就站在酒店的台阶上,既不进去也不下去,拍肩搭背笑声爽朗,旁若无人神气活现。那正是一个暴发户横行的时代,正是一个从商者扬眉吐气的时代,正是一个贫富差距开始凸显的时代。

    就在一片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当中,丛展轶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龚恺一听说许山岚要来,乖觉地低头站在丛展轶身后,还特地悄悄拉开一点距离。

    丛展轶似乎没注意到这些,他微微偏着头,时不时还跟着那些人随意聊几句,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街边那排郁郁葱葱的垂柳。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丛展轶更了解许山岚。许山岚是从公司那边过来,正是丛展轶看着的那个方向,岚子性子腼腆,不愿意和外人多说话,见到他们这一群人聚在一起,一定会远远地停住脚步。

    果然,没过五六分钟,垂柳后闪过一个身影,乳白色的运动服在一片绿意中格外显眼。丛展轶转过脸来,回手揽住了躲在身后的龚恺,说“走吧。”

    “咦,你不是说等你弟弟么”那些人还颇为意外。

    “算了,这么长时间,可能来不了了,一会我再打个电话问问。”他把莫名其妙的龚恺拉在怀里,故意背对着许山岚,贴在龚恺耳边轻笑道“饿了吧,一会多吃点。”

    大家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好好,快走吧快走吧,人家小恺可别饿坏了,哈哈哈。”

    除了丛展轶,谁也没瞧见躲在垂柳下的许山岚,就连龚恺,四下胡乱扫了一圈,也没见着。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分别走进自己的车里,一辆接一辆呼啸而去。

    许山岚双手攥着拳头,直到汽车远得看不见影了才从树后面站出来。心头怒火一拱一拱地,忍不住狠狠锤了树干一拳。劲头奇大,打得粗壮的柳树一阵摇晃,树叶沙沙作响。他咬着唇转身跑回家里。

    陈姨怕刚做好的晚饭凉了,又端回厨房,见许山岚闷声不响低头跑回来,叫道“哎呦,这么快就回来啦。这真是的我再把饭菜拿回来。”

    “不用了陈姨。”许山岚脸上像挂了一层霜,衬得眉眼愈发地黑,倒平添几分凌厉的意味,冷着脸说,“我不饿,晚上不吃了。”几步跑到楼上去。

    陈姨从没见过许山岚这种表情,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这孩子,真是”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去吃饭了。

    许山岚心里憋着气,回屋换上一套练功服,对着垂下来的沉重沙袋砰砰铿铿一顿猛砸乱踢,累得浑身是汗仍然不肯歇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楼梯的声响,丛展轶走进来,问道“这么晚了练什么拳”

    许山岚没去看他,甚至不回头,跟没听见一样,只是出拳更快更狠。

    丛展轶一步一步踱过去,上前扶住晃来晃去的沙袋,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快去睡觉”

    许山岚抬头瞪着他。丛展轶好像喝了不少酒,衣服领子全敞开了,面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许山岚一见之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凶狠,挥拳照着丛展轶面门打去。

    丛展轶向后躲闪,伸臂抵挡。许山岚这一下力气还不小,打得丛展轶小臂一震。丛展轶拧起眉毛“你怎么回事”一句话还没说完,许山岚的拳头暴风骤雨似的狂落下来。

    两人在垫子上切磋了十来招,许山岚鼓着腮帮憋着气,活像一只扑食的小虎,一拳一脚毫不留情。丛展轶一开始还怕伤着他,只是招架,步步后退,眼瞅着快到垫子边上无处可躲,趋身反攻。他毕竟比许山岚功底深厚,手腕一拉一带,引得许山岚脚下踉跄,顿时乱了步伐,紧接着踢膝前攻,拧住许山岚的手臂。

    许山岚挣了两下没挣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丛展轶眼中闪着怒意,喝道“你到底想怎么着白天不好好上学晚上不好好休息,连练武都不愿意了你还能干点什么”

    他说得声色俱厉,若是以前,许山岚早吓得默不作声。可今天他跟吃了火药似的,高声反驳“那也比你出去喝酒抱个男孩子强”说完抬脚踢向丛展轶的小腹,这一下猝不及防快如闪电,丛展轶向后缩身闪躲,绞着许山岚双臂的手松了一松。许山岚趁机抽出手腕,刷刷两下脱下拳套,直掼到地上,愤愤地道“你最好永远也别回来,永远也别管我,大师兄”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气愤填膺,也不看丛展轶的脸色,扭头跑出练功房。

    这一晚许山岚练功脱了力,身体极度疲乏酸痛,偏偏脑子里异常清醒,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眼前全是丛展轶抱住龚恺的情形,他那样低下头,嘴唇都快碰到龚恺的耳朵上了许山岚又伤心又难过,又觉得说不上来的失望痛苦,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可梦里的情景真真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大师兄牵着手,他俩一起坐在火车上,咣咣当、咣咣当大师兄对他说“找不到妈妈别害怕,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一个小孩子突然窜出来,抱住大师兄“哥,你是我哥,你是我亲哥”转头望向许山岚,依稀便是小小的龚恺“你是谁你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别来找我哥”

    丛展轶搂着那个小家伙,冷冰冰地对许山岚说“你还是回家去吧,我有弟弟,你不是”

    许山岚满心酸楚,他能去哪儿啊,他哪有家啊。他眼睁睁瞧着那两人亲亲热热的场面,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下来了。

    许山岚醒过来,眼泪却没有止住,他心痛得揪成一团,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发自灵魂一般地轻轻地低唤着“哥哥”

    早上丛展轶在练功房见到了许山岚。少年一身练功服穿得整整齐齐,拳套、护具摆在脚边的地上,看样子早就做好准备。许山岚寒着脸抿着唇,整个人跟冰雕雪刻似的,只是眼睛微微发红发肿,流露出几分脆弱。许山岚没有低头,没有刻意地欲盖弥彰地去隐藏那种脆弱。他倔强地看向丛展轶,直直地对上丛展轶的眼睛,姿势标准得几乎过了分地向丛展轶鞠了个躬,说“早,大师兄。”

    那一瞬间,丛展轶真想一把就把这个招人心疼又招人生气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使劲揉搓一阵。但他终究没动,他只微一颌首,好像根本没有听出师弟对他称呼的变换,淡淡地道“既来了,那就练功吧。”

    这回许山岚下得去手了,拳风凌厉、拳速迅捷,腿法刚劲有力。散打和武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抗性,丛展轶从步法到摔法到腿法一一作了详解,给许山岚纠正姿势、出拳力道,略讲些战术战法。许山岚练得很认真,听得也很认真,偶尔提出几个问题,这一课居然成效显著。

    吃饭时许山岚早早地走下来,站到桌边,等丛展轶坐下,才到自己的座位上,说“大师兄,吃饭。”两人默默地吃东西,然后各自上学上班。

    一连几天,陈姨都看出这两个师兄弟的不对劲了,客气得简直像陌生人,彼此疏离而冷淡。她一直在殷逸家帮忙,从未见过丛林和丛展轶、顾海平师徒的相处模式,于是感到格外讶异。忍不住偷偷问丛展轶“岚子这是怎么了”

    丛展轶摇摇头,很随意的样子“小孩子心性,过两天就好了。”

    陈姨又去问许山岚,少年垂着眼睑,面上竟透了几分丛展轶式的平静和老成,说“没什么,陈姨你忙你的去吧。”

    陈姨只好叹气。

    罗亚男觉得许山岚最近特别沉默,当然他以前也不爱说话,但从没像现在这样,或许不是沉默,而是落寞。罗亚男问他“你和你哥还没和好吗”

    许山岚摇摇头,隔了很长时间忽然说一句“我发现,这世上谁也靠不住,终究还得靠自己。”

    这句话没头没脑而又没根没底,弄得罗亚男稀里糊涂。不过许山岚练舞比以前认真多了,还常常主动要求放学加练。

    可谁也没发觉这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校庆很快就要开始了。他们演的节目,也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夺得最后汇报演出的机会。

    殷逸放下电话,又好气又好笑“你瞧瞧,陈姐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岚子和展轶闹矛盾,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闹矛盾”丛林放下手里的报纸,眼睛从老花镜的上面瞧着殷逸,“展轶和岚子不太可能吧。”

    “我就是说嘛。展轶就差把岚子打板儿供上了,还能闹矛盾我以前就告诉过他,不能太宠着岚子,那孩子有心眼着呢,瞧瞧吧,弄成现在这样。”

    “哼。”丛林抖一抖报纸,立起来继续看,“大没大样小没小样。岚子本来是个好苗子,都让他给教坏了。”

    “你教得好。”殷逸白了他一眼,“教得好还把徒弟都教走了。”

    “哎哎哎。”丛林不爱听,“我现在徒弟就海平一个,你别把阿猫阿狗都按上来。”

    “什么阿猫阿狗。”殷逸啼笑皆非,“那是你儿子,要是阿猫阿狗,你成什么了”

    丛林也觉得有点别扭,嗤地一笑,咳嗽两声。

    殷逸说“感冒还没好利索,晚上让张姐给你熬点雪梨羹润润肺。”

    “哪有这么娇贵,以前下乡连口饭都吃不饱,感冒不过是睡一觉。”

    “你现在年岁大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发现你越来越啰嗦。”丛林瞪了殷逸一眼,“晚上我做饭吧,酒酿丸子,我早看出你馋肉了。”

    殷逸好笑“正好让张姐歇歇。”

    电话铃又响了,殷逸一抬手“你接吧,别又是陈姨,我可不回去教训那两个小东西。”

    丛林摘下眼镜“好好,我接。”站起身走到桌旁,拿起电话,“喂,谁呀”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殷逸原本还噙着笑,见丛林神情不对,敛了笑容,问道“怎么”

    丛林对他摆摆手,示意先别说话,目光却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最后说“我知道了,谢谢你通知我,过几天我去看看。”语气低沉而哀伤。

    殷逸心里一颤,上前扶住丛林微微发抖的身子,接过电话放下,问道“出事了”

    丛林闭上眼睛,慢慢坐到沙发里,他说“是严红军,昨天没了,脑淤血。”

    第52章 表演

    最终许山岚和罗亚男他们的节目还是被选中了,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这段时间练得的确很卖力,配合极好。陈蕊一直学舞蹈,特地请来专业老师给他们编排,动作简洁流畅、动感十足,充分体现了中学生的青春活力和精神面貌。

    校长认识许山岚,了解这小子以前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因此也就特别开心,他觉得这个节目能充分说明学生们的全面发展,而不只是死读书。

    晚上许山岚和王鹤还要去帮罗亚男的父母摆摊卖东西。他当然不会知道,丛展轶曾经不止一次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他在满是油腻的塑料桌椅之间转来转去,忙着收钱、端盘子、上菜,偶尔还得充充打手,吓唬几个喝多了酒过来捣乱的小流氓。

    许山岚和同学们在一起,要比在家活泼很多,跟罗父罗母客客气气,跟王鹤拍拍打打,跟罗亚男有说有笑。丛展轶总要静静地看一会,脸上毫无表情,就连坐在一旁的秘书邱天,都看不出自家老板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见丛展轶转过头来,说“蔡荣,开车吧。”

    终于到了要进行汇报演出的前一天,许山岚故意在罗亚男那里帮忙到很晚,在夕阳下拖曳着脚步慢吞吞回到家门口。眼见铁艺的院门就在前面,许山岚停下脚步,轻轻地叹口气。初夏的微风拂来,吹散一身忙乱的疲惫,令人舒适许多。可许山岚感觉更多的却是心头的压抑,他越来越少面对丛展轶,不知道该和大师兄说些什么,两人毫无隔阂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终究还是消失了。现在与其说是兄弟,其实更像师徒,就仿佛丛林和丛展轶原来那副样子。

    说实话许山岚并不喜欢现在这样,但他却想不出办法改变这些。许山岚从来就不会处理问题,他更喜欢逃避,以至于回到这栋房子里都会令他难以呼吸。

    许山岚一步一步挨上门前的台阶,楼梯就在宽敞客厅的拐角处,陈姨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哎呀岚子回来啦,饿了吧,我给你端饭去,今天吃糯米鸡。”

    “谢谢陈姨。”许山岚快步楼梯口,下意识地往书房那边扫一眼,他不愿意和丛展轶说话,内心深处却盼着大师兄回家,他自认为这完全是两码事。反正只要丛展轶在家,而不是和那个什么龚恺出去应酬,许山岚都会觉得高兴一点。

    果然,丛展轶坐在书桌后,像是正在翻开材料,头也不抬地问“回来了”

    许山岚走进去,本分而又生疏地鞠躬,唤道“大师兄。”

    “洗手吃饭吧。”丛展轶放下文件,从许山岚身边走过去,没有多说一个字。

    许山岚紧紧抿着唇,转身出去,故意把水流放大,弄得哗啦哗啦乱响。然后颇有兴致地对陈姨说“我来帮你端吧,还要拿些什么”

    “哎呀小祖宗,你快去坐着吧哎呦那是汤,小心烫着,烫着”陈姨做张做势地在后面跟着。

    “没事。”许山岚稳稳当当把汤盆放在餐桌上,“我天天帮我同学干这个,都练出来了。”

    “啊”陈姨眨眨眼,“干这个那怎么行啊,衣服都弄脏了吧。”

    “没关系,挺好玩的。”要是陈姨精明一点,都会发现许山岚表现得格外活跃,话格外多,比比划划地说着和同学在一起的趣事,逗得陈姨格格直乐,叫着“哎呦哎呦”

    丛展轶沉稳得像是没听见他俩聊得热火朝天,提起筷子,淡淡说一句“吃饭吧。”

    陈姨微笑着把鱼端上桌,说“吃吧吃吧,又练武又上学还得加班干活,岚子你得多吃点啊。”走出去和蔡荣他们一起吃饭。

    餐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刚才的笑语欢颜仿佛是一片透明的肥皂泡,噗噗噗噗连响几声,便消失不见。许山岚脸色冷得比雪崩还快,端起碗说“大师兄吃饭。”等丛展轶夹起一块鱼,才往嘴里扒拉饭。

    丛展轶往许山岚碗里夹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淡淡得仿佛不带丝毫讽刺意味地说“多吃肉,好有力气干活。”

    许山岚艰难地把嘴里的饭快些咽进肚子里,垂着眼睑说“谢谢大师兄。”

    两人在十分诡异的气氛下吃了这顿饭。许山岚年轻,吃得快,三下五除二就填个八分饱。他又吃了一个鸡腿,才算吃完。按规矩,年长的人不起身,其他人是不能离桌的。偏偏丛展轶一口一口吃得慢条斯理,吃完一碗又添一碗。

    许山岚坐不住了,其实他也挺能沉得住气的,但跟大师兄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他抿抿唇,扒拉扒拉头发这是他在非常为难而窘迫时最喜欢做的小动作,自己却恍然不知。丛展轶看出来许山岚终于要开口了,便放下饭碗喝汤。

    许山岚低着头,眼睛盯着面前的筷子,仿佛那里就要开花,装作很随意地说“大师兄,明天学校校庆,请学生家长参加。”

    他说着,心里怦怦跳得很快。以前有事许山岚总要提前至少一个星期跟丛展轶打招呼,一是他跟大师兄从来不藏话,学校发生什么老师说了什么肯定一一道来,都不带隔夜的;二是丛展轶很忙,总得提前说好才能安排下时间。

    只有这次,许山岚一直憋到现在才跟丛展轶开口,对方能不能去他真没把握,更何况还丛展轶没给许山岚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好。”顿了顿又问道,“几点钟”

    “明天九点,北陵军人俱乐部。”许山岚偷偷松口气,隐约觉得大师兄对自己也挺好,便对这几天自己的表现有点后悔。他咬咬唇,想说自己还会表演节目,偷觑一下丛展轶的脸色,始终淡淡的,似乎对此事并不十分关心。于是把心一横,就不告诉他,又能怎么着凭什么我就得什么都对他说,而他都不告诉我呢

    丛展轶抽出纸巾擦擦唇角,许山岚腾地站起来,说“我吃完了,先上楼了。”转头几步跑上去,差点跟端水果出来的陈姨装个满怀。

    12x中学的校庆也算是规模空前了,邀请了多位教育界的领导人,和一些曾经为学校建设添砖加瓦的贵宾,其中有一位就是丛展轶。这些他都没跟许山岚说,事实上,如果没有小师弟,像这种太做样子的应酬,丛展轶肯定不会去的。

    早就有人向丛展轶报告过,许山岚会在联欢会上表演个节目,排练很多天了。一开始丛展轶心里是有点好奇,可也没太在意,拿起节目单扫一眼,上面只列入演出单位高xx班,或者表演者陈蕊等。许山岚和罗亚男这样的,就都被“等”下去了,忽略不计。从节目单就可以看出中国从来不注重大众,只注重精英,如果你相对来说平凡普通,那就连个名字都登不上。

    许山岚一边被老师涂涂抹抹化妆,一边竭力伸直了脖子往门口张望。老师说“别乱动,眉笔都划到脸上去了。”

    还是罗亚男懂得许山岚的心思,一拍他肩膀“行了我去帮你找找吧。”

    但丛展轶根本没坐在家长区那边,于是罗亚男也就没找到,对着许山岚一摊手。许山岚拧起眉毛,按说大师兄从来没有失信过,可怎么还没来一阵着急失落,又夹杂着莫名的恼怒,干脆不找了,躲到角落里愣神。

    大幕缓缓拉开,舞台周围摆满了鲜花,两个靓丽的主持人迤逦登台亮相。首先是领导讲话校长讲话阿猫阿狗一起讲话,第一个节目毫无例外地大合唱,女学生浓妆艳抹、男学生油头粉面。说起来会序安排还是费了一番脑筋的,表演几个节目插入一截表彰优秀学生和各种标兵、少年的段落,还别出心裁地请该学生的家长一同登台亮相。弄得上台的大人无不故作矜持得意洋洋,下面看着的父母每个都艳羡不已外加唠叨几句看人家孩子真没白养活

    丛展轶根本不在乎这些,许山岚的好他自己知道就够了,还用不着靠别人评价来突显个人价值。他漫不经心地同身旁的“优秀企业家”闲聊几句,这时灯光陡然暗淡下来,只一道光束打在舞台上,紧接着一阵铿锵有劲的音乐响起,许山岚“啪啪啪啪”一连串后空翻加空中旋子360,稳稳落在台上,手按头顶宽檐帽,凝立不动,现给观众们一个干净利落的侧影。

    下面静默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太帅了丛展轶不由自主直起身子,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台上。

    只见许山岚穿着黑色宽松灯笼裤,黑色紧身背心,恰到好处勾勒出柔韧瘦削的身体轮廓,金色收腰外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紧接着参与表演的罗亚男、陈蕊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做太空滑步走了出来,下面掌声如潮。说是五个人跳舞,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许山岚和陈蕊。陈蕊练过舞蹈,许山岚练过武术,高难度的动作全是这两个人做出来的。

    尤其是许山岚,一口气做了七八个托马斯全旋,然后身子整个倒立起来,仅由一只手撑着,双腿在空中交叉摇摆,仿佛走路一样。整个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腰身柔软得令人不可思议,衣服掀起,露出一截光滑细腻的肌肤。观众席上女孩子尖声高叫,简直要刺破人的耳膜。

    丛展轶的双眼顿时眯了起来,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这小子

    节目很快结束,许山岚和同学们摆出最后一个造型,大幕缓缓落下。许山岚呼呼喘着粗气,他下意识地往下一瞧,正看见坐在正中间第二排的丛展轶。大师兄微微笑着,竖起一根大拇指。许山岚一颗心陡然雀跃起来,忍不住抿唇而笑,带着几分自豪,又带着几分羞涩。大幕终于完全落下,许山岚等不及别人,直接从舞台上跑下去。

    礼堂的气氛被完全带动起来,人们意犹未尽议论纷纷,连主持人上来报幕都听不清了。丛展轶没有再看下去,起身去了后台。

    许山岚迫不及待地奔出礼堂,跑到外面走廊,绕过卫生间,到观众区和表演区相接的地方。丛展轶果然站在那里,正向这边望来,目光深沉而温柔。

    许山岚反倒慢下脚步,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踱到丛展轶身前,鞠个躬,说“大师兄。”他竭力平稳着气息,却难以掩饰唇角那一抹愉悦的笑意,顿了顿,终于半是埋怨满是撒娇似的嘟囔一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丛展轶说,“你跳的很棒。”

    许山岚抿嘴笑起来,脸偏到一边,故作随意地说“还行吧。”

    丛展轶上前抱住他,就像他们以前那样。许山岚把脑袋搭在大师兄的肩上,呼吸着对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心里安稳而又妥帖。他忽然就不怨恨大师兄了,本来就是嘛,他俩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他在丛展轶怀里抬起头,刚要说话,忽听到表演区后台那边罗亚男的呼喊“许山岚,许山岚”

    他回头看去,没瞧见罗亚男的人影。

    丛展轶一拍许山岚的肩膀“去吧,我在这等着你。”

    “哦。”许山岚挠挠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卸妆呢。这时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许山岚快跑几步迎了上去。

    丛展轶在后面瞧着,远远地望见罗亚男风风火火地跑向许山岚,快到近前却又突然停住了,这个动作和许山岚面对他时一模一样。丛展轶心头一跳,默不作声地悄悄后退几步,躲到旁边大柱子的阴影里。

    第53章 惊变

    罗亚男今天很兴奋,甚至可以称得上激动。这个节目如此大受欢迎是她料想不到的,她一开始没想搀和,要不是无法反驳班主任的要求,她无论如何不会上场的。谁都知道,罗亚男学习是一等一的好,可其他方面嘛,就不好说啦,人无完人啊。

    但罗亚男自己心里明白,最主要原因还是许山岚,这是许山岚第一次参加表演,于是也便具有特别的含义。罗亚男喜欢这个第一,更喜欢第一是和她一样。也许这并不说明什么,可又似乎的确说明了什么。

    看许山岚跳舞,那不只是一种表演,而是一种享受,尤其他今天发挥得格外地好。罗亚男欢欣雀跃,不知道是为了许山岚,还是为了这个节目。她浑身鼓满了劲,特别想说点什么、表露什么。一下台就想跟许山岚庆祝一番,哪怕只是交换个眼神,哪怕只是对视一笑。

    可惜,许山岚跑得太快,她没拦下,一晃就不知道这小子到哪里去了,问了几个人都没问到。陈蕊还打趣她“怎么,丢啦你俩不是哼哈二将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罗亚男没心思和她啰嗦,另一个同学给她指一指门外“刚才好像见许子跑出去了,你去走廊瞧瞧吧。”

    罗亚男一路喊着,追了上来。她满头的汗,脸色通红,一颗心砰砰乱跳,见到许山岚,反而把脚步慢下来了。

    少年站在空旷的走廊里,微偏着头,眼神干净而纯粹。他还没有卸妆,眉毛深重、唇色红润,精致的五官突显出来,愈发俊美漂亮。

    不知怎么,罗亚男就有些心慌气短,她局促地别开脸,好像被许山岚身后的夏日的阳光灼痛了眼睛似的,故意装作大大咧咧地样子“原来你跑这儿来了,害得我到处找。”眼睛却盯着脚尖。

    许山岚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摸一把脸“是啊,忘了该卸妆。”他脸上都是汗,这一下抹了满手的湿粉,黏腻腻的。许山岚有点轻微的洁癖,不由轻轻皱起眉头。

    罗亚男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手帕“喏,擦一擦吧。”许山岚接过来胡乱揩了两把,一抬头见罗亚男怔怔地瞧着他,问道“怎么”

    “没什么”罗亚男面上一热,咬咬唇,像下了决心似的说,“这里没擦净。”她伸出一根手指。

    “哪里”许山岚问,用手帕漫无目的地擦一下。

    “这边。”罗亚男抢过手帕,裹住食指,凑近了许山岚的脸,拭去他唇边一抹胭脂。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彼此的呼吸。发丝拂在脸上,微微地痒。许山岚不太习惯和别人这么近的距离,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刚想说“我自己来吧。”忽听身后传来皮鞋踏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的橐橐声,然后罗亚男身子一直,唤道“丛哥。”

    许山岚回过头,对上丛展轶的眼睛,有点心虚。连忙接过罗亚男的手帕,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掩饰什么似的又胡乱擦了两把。罗亚男觉得自己脸都红透了,慌慌张张地说“那那我去找陈蕊他们。”

    丛展轶神色淡淡的,似乎看到了些什么,又似乎没有看到。但许山岚直觉大师兄在生气,刚刚那点愉悦的心情呼啦啦全飞走了,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心慌意乱,没话找话地问“你还看演出吗”

    丛展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说“走吧。”语气也不见有什么波动,但许山岚就觉得生硬了冷淡了,不如刚才温柔了。许山岚一下子来了脾气,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又没做错事。他紧紧抿着唇,慢吞吞地跟在丛展轶身后,两人一起上了车。

    车里气氛压抑而沉闷,许山岚不说话,丛展轶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到家里许山岚向丛展轶一鞠躬“大师兄,我先上楼了。”转身往楼上跑,他以为丛展轶能叫住他,问个明白或者说点什么。

    没想到丛展轶没再理他,吩咐蔡荣开车,直接出去了。

    许山岚忿忿一拳砸在楼梯栏杆上,唬得陈姨叫道“岚子,你这是干什么呀”

    丛展轶没去公司,让蔡荣开车去了龚恺那里。丛展轶摇下车窗,任迎面的风吹散心中的烦闷。就在罗亚男贴近许山岚的一刹那,丛展轶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周身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的声音,鼓膜嗡嗡作响。他差一点扑上去用力扯开那个碍事的女孩子,把许山岚彻彻底底地完完整整地用什么东西罩起来,这一辈子只能他看见,只活在他眼前。

    丛展轶一路都没敢跟许山岚开口说话,他怕他控制不了自己。很早以前,丛展轶就发现,只要是跟许山岚有关,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无法控制自己。他不怕伤害到别人,他怕伤害到许山岚,可有时候他内心深处又在阴暗地想伤到又怎么样许山岚那副疲赖的躲闪的样子,那副毫不知情的无辜的样子,每时每刻都在刺激丛展轶。很多次,很多次丛展轶竭力抑制着内心的冲动,天知道他有多想把小师弟扑倒在地上,一寸一寸一分一分一口一口吞吃入腹,连个渣都不剩。这样许山岚就完全和他融合在一起了,永远不会分开了,用不着战战兢兢瞻前顾后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丛展轶阴沉沉地想,这样含糊不清混沌一片,早晚许山岚会被别人拐走,不是罗亚男也会是别人。他太了解许山岚的性子,不会大悲大喜,没有太多强烈的情感。绝对按部就班,年龄到了那就结婚吧,到时候九成九追他追得最厉害的那个会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从此柴米油盐碌碌一生。

    丛展轶不动神色、深思熟虑,他坐在龚恺身边,一杯一杯地喝酒,连句话都不说。

    自从龚恺见到丛展轶“教训人”之后,在这个老板面前更加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丛展轶不开口,他更不敢,只能不停地往杯子里倒酒。龚恺看出丛展轶不太开心,目光幽深,面色沉重,很像几天前他提着棒球棍出去那次。

    桌上摆着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盘子酱牛肉、黄瓜金针菇、醉虾,还有几样小菜。丛展轶默默地吃着,默默地喝酒,很长时间之后,才慢慢地道“这处房子就给你了。”

    龚恺愣了一下,紧接着吓一跳,天上无缘无故掉馅饼,是谁也得抬头仔细瞧两眼的,最先感觉到的绝不是惊喜,而是惊惧。他呐呐地说“不丛先生我”

    丛展轶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该得的。”抽出纸巾擦擦嘴角,“我会让秘书邱天给你安排个工作,你什么都不会,先从底层做起,慢慢来。”他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唏嘘似的说,“总归你在我身边待不久的,晚走不如早走。以后我不会来这里了,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吧。”说完,起身离开。

    龚恺莫名其妙,呆呆地坐着,甚至都忘了送一送丛展轶。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才受惊似的跳起来,下意识地往四周一望,就像初次走进这个家门一样,傻乎乎地问自己 “归归我了都是都是我的了”龚恺瞪大眼睛看向门口,似乎能透过关闭着的房门,看见缓缓下楼的丛展轶。丛先生今天一定是受刺激了,他想,而且刺激还不小

    丛展轶一个人在龚恺那里喝了一瓶白酒,走到楼道外被风一吹,清凉不少,那股子灼热骚动没有了,头脑比平时还要冷静清醒几分。

    他说“蔡荣,开车。”

    到家时已经十二点多了,丛展轶面无表情地拉下领带扔到沙发里,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来到许山岚的房门前,二话不说举手推开。

    床上隆起的被子勾勒出少年身子的轮廓,不用问,这小子又在装睡。若是以往,丛展轶看一眼便会走的,他装也用不着装很久。但今天,丛展轶好像打定了主意非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不可,站在门前不动地方。走廊昏黄的灯光从背后映进来,显出丛展轶高大沉默的身影。

    足足过去十分钟,许山岚耐性再好也受不了了,更何况他本来耐性就不怎么地。他“呼”地一把掀开被子,像没注意到门口的大师兄,闭眼翻身继续睡。

    丛展轶走到床前,突然伸手用力扯掉许山岚的被子。少年身上只穿了一件肥大的睡裤,青涩的身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琥珀般的色泽。

    许山岚微微吃了一惊,他愤怒地挺身坐起,叫道“你干什么”这时,他看到了丛展轶的脸色,最后那个字立刻被堵住,再也说不出来。

    丛展轶面色阴鸷,眼睛通红,泛着血丝,一看就是喝多了,但目光出奇地亮,仿佛里面隐藏着一种炽烈的难以抑制的情感,就要喷薄而出摧毁一切

    许山岚那点恼怒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出于本能发觉今晚的大师兄好像有点不对劲,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脖子上小小的喉结抖了一下,他问“大大师兄,你”

    丛展轶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像一只饥饿的发狂的烦躁的猛虎,一下子扑到许山岚的身上,狠狠吻住他的唇。

    许山岚被吓傻了,他一开始根本没弄明白丛展轶要干什么,只是出于习武人的本能反应挥臂反击。只可惜对方是丛展轶,他的一招一式丛展轶无不了如指掌。大师兄伸手一扣,顺势把许山岚的双手手腕锁在头顶上,劈头盖脸地吻下去,灼热的呼吸直喷在许山岚的脸上,烫得人微微发抖。

    许山岚被吻得昏头昏脑五迷三道,好一会才弄明白丛展轶在干什么,他吓得魂飞魄散,用力仰起头避开丛展轶的唇舌,这样反而露出纤细的脖颈。丛展轶向下吻去,嘴唇像着了火着了魔,在许山岚的肩头、锁骨、胸前不停地啃咬吸吮。

    许山岚叫道“你疯了你要干什么你喝多了哥你喝多了”他又恐惧又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是嚷嚷“哥你喝多了,你快放开我”

    丛展轶充耳不闻,不管不顾,按住许山岚的双手犹如铁铸,力大无穷而又坚定强硬,甚至带了几分粗暴。“嘶啦”一声脆响,许山岚的睡裤被丛展轶扯开,少年柔韧而单薄的身体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大师兄的眼前。

    第54章 出走

    骤然的凉意让许山岚瑟缩起来,身子微微战栗,他想要挣扎扭动,腰部却被丛展轶死死按住,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丛展轶瞳孔猛地收缩,他屏住呼吸,缓缓低下头,轻柔地、渴望地、甚至虔诚地在许山岚腿间烙下一吻。

    许山岚“啊”地惊呼出声,立刻蜷起双腿,竭尽全力避开丛展轶滚烫的目光。脚腕处的银铃零碎地响着,在黑夜里格外刺耳。许山岚举起双臂挡在眼前,发出受伤小兽一般的呜咽,声音抖得仿佛随时都要碎掉,他说“不要,求你了我求你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丛展轶喘息着,恶狠狠地盯着床上无助脆弱的小家伙,像一只好不容易逮到猎物的凶猛贪婪的狼。许山岚全身发抖,他拼命把身子缩成一团,已经快要崩溃了。丛展轶真想就这么把许山岚压在身下,用尽全力贯穿他、蹂躏他、折磨他、逼迫他,让他永远成为他的,再也逃不走,再也挣不脱

    丛展轶闭上眼睛,许山岚惊恐的哭泣声在耳中格外清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出平生最艰难的一个决定丛展轶没有继续下去,转身一步步离开。

    许山岚完全傻了,这种情形太出乎他的意料,令他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他弄不明白一向温柔体贴宽厚沉稳的大师兄,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哭泣,缩在小小的角落里,赤身果体,无依无靠。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许山岚才缓过这口气,他张皇地四下张望一圈,看不到丛展轶的影子,慌忙抹了一把脸,一跃而起,飞快地拿出一身衣服套在身上。一把扯开床头柜,用力过猛,抽屉砰地撞到地上,哗啦一声东西全都洒了出来。许山岚双手不停地发抖,胡乱拿出一个钱包,紧接着又到衣柜边装上几件衣服。

    他把要带的东西全塞进包里,跌跌撞撞冲出门去。这里他不想再多待一分钟,再待下去他会疯的

    离开离开许山岚的脑袋被这个念头沾满了,根本想不到其他。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钻进去,关上车门,哆嗦着说“车站,我要去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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