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阎王把车停在了一棵最大的桂花树下面。
他带着陆嘉明宝宝下了车,两个人十分勤奋地从车上拖下来一块毛茸茸的毯子,铺在地上当桌布,把装满水的牛奶瓶子放在毯子上,又把蛋糕放在毯子上,小阎王掏出一把李祝融收藏在书房里的古钱,给自己和陆嘉明宝宝一人分了一半。
“现在这里是你开的商店,我来买东西,蛋糕是两块钱,水也是两块钱”李貅坐在毯子上给陆嘉明宝宝讲解,宝宝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
“好了,现在我来买东西,你卖给我”
陆嘉明宝宝乖巧地哦了一声,把蛋糕和水都卖给了李貅。
“现在我卖给你,蛋糕十块钱,水也是十块钱”
陆嘉明宝宝一脸茫然“不是两块钱吗”
“现在是我卖给你,我就要卖十块钱。”李貅十分霸道。
宝宝瘪了瘪嘴,还是温顺地从他手里买了回来。又低价卖给了他
于是,商店开了二十分钟之后,陆嘉明宝宝的钱和蛋糕都没了,李貅则囤积了一瓶水和一堆蛋糕。
“我可不可以喝水”宝宝弱弱地说“开商店好累。”
“你现在没有钱了,不可以买水喝,这水是我的。”李小阎王十分坚决地说完,又眯起了眼睛,道“不过你可以把你自己卖给我,然后拿钱买水喝。”
61、第章
“宝宝夏天的衣服都收起来了,老师夏天的衣服也该整理了”吃晚饭的时候,夏宸忽然这样说道。
陆之栩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嗯”了一声。
彼时晚餐已经全部上了桌,天气回暖,一大一小都没什么胃口,夏宸做了粥,凉菜是咸脆的萝卜干,把买来的肥嫩烤鸭在微波炉里加热,鸭肉喷香,配着稠且香的白米粥,加上清炒的爽口的莴苣片,让人胃口大开。
宝宝虽然玩了一下午,但毕竟是小孩子,胃口小的很,吃了一条鸭腿,就有点吃不下粥了,夏宸也不勉强他,让他喝了半碗粥,给宝宝擦了擦嘴角,让他先去客厅玩积木,等夏宸收拾好了厨房再带他去洗澡。
陆之栩无聊地坐在客厅玩了一会电脑,不安分地去骚扰陆宝宝,抓着宝宝正在摆弄积木的小手,说“儿子,带你洗澡去。”
夏宸来之前,陆嘉明宝宝都是在由陆之栩带着洗澡的,陆之栩这人其实不算严厉,宝宝洗澡的时候玩玩小鸭子可以,但不准玩得太久了,所以他给宝宝洗澡还是很快的。等夏宸收拾好了厨房,推开浴室的门,发现陆之栩把宝宝放在大腿的浴巾上,用浴巾把宝宝裹了起来,揉干宝宝身上的水珠。
陆嘉明宝宝就像个小玩偶一样,被他翻来覆去地擦干净了,包成一个团子,抱着宝宝去吹头发。
其实在宝宝出生之前,陆之栩对照顾小孩是一窍不通的。
人都是逼出来的。
当年那个单薄的二十四岁的青年,从连抱一次宝宝都战战兢兢地怕摔着了他,到把宝宝放在推车里,推着推车在超市里买东西,再到后来极其彪悍地抱着一个被打扮成潮人一枚的陆嘉明宝宝,另一手则提着大包小包,却一点都不显吃力
四年已经过去了。
他最好的时间都用在了保护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上,他是那种很会赚钱的人,用的是自己的脑子。同时他又是生活能力很差的人,他不会做饭,把厨房视为危险地狱,他也不会教宝宝,只会说些“要听话”“要聪明之类”的泛话,却不知道怎么教宝宝听懂这些话。他在家里储备了无数甜食,请来的保姆因为做的饭难吃被辞退,不会照顾宝宝被辞退,做饭不知道照顾宝宝肠胃的被辞退
他心力交瘁。
然而,夏宸来了。
能做饭,能带宝宝,能做家务,甚至能包容陆之栩古怪的脾气,十九岁的青年,已经沉稳温和到让人惊讶的地步
陆之栩有时会怀疑,这个叫夏宸的青年,为什么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像一道温和的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他和宝宝的生活。
陆之栩不是夸张的人。
夏宸,确实是光。
温和的,含蓄的,无微不至的,来自太阳的光。
陆之栩不是傻子,他只是有时候不喜欢把什么都说出来,并不是没心没肺,他心里自有一杆秤,他只是不说而已。
他知道,夏宸有时候,是把宝宝和他当做家人在照顾的。
只有对家人,才会这样毫无原则地宽容,无微不至地关心,以及,毫无私心地为之打算。
陆之栩不想去追究夏宸这样做的理由。
他说服自己,也许这个失去父母的青年,只是在自己和宝宝的身上找一种家的感觉罢了。
陆之栩并不是自制力很强的人,很多时候,他更像一只鸵鸟。事情没有逼到眼皮子底下,他是不会去解决的。
哄宝宝睡着之后,夏宸从宝宝卧室出来,看见陆之栩整个人仰在沙发上,双眼放空,似乎在想事情。
他去厨房温了一杯牛奶出来,放在茶几上。
“老师要是睡不着的话,就喝杯牛奶吧,明天早上有课,不能起太晚。”
陆之栩双眼放空地“嗯”了一声,没有动弹,也没有去拿那杯牛奶。
夏宸无奈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夏宸很会看人,陆之栩这种性格,肯定是被人宠出来的,姑且不论是父母骄纵还是朋友纵容,但是作息时间这样不规律,夏宸是不会放任自流的,陆之栩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再这样折腾下去,只怕过了四十岁就会急剧走下坡。
陆少尉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夏宸心有余悸。
这世间,难得有一个人,让人想和他携手一身,就要好好珍惜,不要争吵,不要置气,温柔相待,因为谁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就会有一辈子。
“老师,我们去整理一下你的衣服吧,天气暖和不了多久,你要准备冬天衣服了。”夏宸继续耐心劝说。
陆之栩迟钝地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睡”眼角上吊的陆教授皱了皱鼻子“太暖和了。”
夏宸的眉头皱了起来。
晚餐的时候,某个人好像没有喝酒吧
那这样迷糊的表情,是怎么来的
“我今晚要睡在沙发上,”陆教授十分坚定地宣布,然后,身体力行地趴在了沙发上。
夏宸无言以对。
确实是温暖的夜晚,十月小阳春,连空气都软和下来,像是春天的感觉。
这样的夜晚,让夏宸想起了一句话。
“srgfever”,翻译成中文的话,是春风沉醉的晚上。
但是,再怎么沉醉,也不能直接睡在沙发上吧
夏宸对陆教授天马行空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在这个家庭中,他毕竟只是一个学生兼保姆的身份,不可能采取软暴力手段把陆之栩扛回卧室,他只能从陆之栩卧室里拿了条太空被出来,给陆之栩盖上。
他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着那杯温牛奶。
等到陆之栩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并不知道,在他走了之后,陆教授得意地翻了个身,把那床太空被踢到了地上,然后抓着那杯牛奶喝了一口,撇了撇嘴,又继续趴下去睡了。
夏宸早上起床买菜的时候,发现陆教授的被子掉在了地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被子重新给陆之栩盖上。
他回来的时候,陆之栩竟然破天荒地醒来了,冷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被子被他搂着,他瞪着茶几上那杯牛奶。
“老师回房间再睡一下吧,现在才七点钟,等会我叫老师起来吃早饭,一起去学校。”夏宸熟稔地吩咐着。
陆之栩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夏宸没有再说话,把买好的菜放到厨房,洗了手出来。
他坐在了陆之栩身边的沙发上。
陆之栩偏过头来,沉着脸看了他一眼。
他是凉薄的长相,眼角上吊,浅色的薄唇,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是十分傲气的。
但是,眼角的水光是怎么回事
夏宸的脸色也变了。
他伸手就去探陆之栩的额头,陆之栩不悦地偏了偏头,刚要发作,夏同学已经沉下脸来。他难得有黑脸的时候,所以气势就特别地足,陆之栩一时间竟然没有再闪躲。
夏宸试了试陆之栩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
三秒钟后,他沉着脸宣布“老师,你发烧了。”
如果用一个字来准确地形容陆之栩的性格的话,那就是“作”。
在南方的方言里,“作”既有任性无理取闹的意思,也有没事找事恃宠而骄的意思,还有一层意思。
一般说来,只有最宠着这个人的人,才会无奈地说上一声“你就作吧”
夏宸从陆家的医药箱里找出温度计,给陆之栩含着,拿着手机站在床边给许煦打电话请假,陆之栩含着根温度计,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他沉着脸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已经烧迷糊了,如果不是夏宸发现了,他可能就这样面色不善地在沙发上坐一上午。
夏宸打完电话,谢绝了许煦过来探病的想法,沉着脸走到沙发边,抽出陆之栩含着的温度计。
383度。
很好。
夏宸的脸色都沉得要下雨了,某只姓陆的妖孽还在不怕死地嘟囔“我不去医院”
在他说完这句话不到三秒钟,夏宸就做了他昨天晚上想做但没能做成的事。
他伸手揽住陆之栩的腰,在他发出抗议之前,把他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大步地迈向了卧室。
62、第章
“郑叔吗我是夏宸,我有个朋友发烧了,让乔医生过来一趟吧”
“好的,我在玛莎庄园罗曼区三栋。”
夏宸挂了电话,面色沉重地把手插在裤袋里,走进了陆之栩的卧室。
已经将近而立的陆教授趴在床上,好奇地研究一只冰袋,听见开门的声音,赶紧翻身躺得笔直,把冰袋放在额头上,闭目养神。
夏宸沉着脸,走到床前,弯腰探了探陆之栩的脸颊,抿着唇道
“老师,不要装睡了。”
陆教授坚定不移地闭着眼睛,企图蒙混过关。
夏宸没有再说话,而是给他掖好被子,走出了陆之栩的卧室。
宝宝已经起床了,正趴在被子里玩玩具,夏宸没有打扰他,而是打开了房间的灯。
“宝宝起床了没有啊”他抱着手站在门口,带着笑意问。
宝宝慌乱地在被子里打了个滚,连忙说道“还没有还没有。”
夏宸笑出了声。
宝宝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张小脸通红,还竭力地想要装作镇定。
“宝宝该起床了,”夏宸伸手去抱宝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宝宝竭力藏在背后的,是孩之宝的最新款变形金刚吧
看来,小貅为了笼络宝宝,还真是花了大价钱啊。
早餐是牛奶燕麦片和烤得金黄的海绵蛋糕,夏宸照顾宝宝吃了早餐之后,让宝宝在客厅里玩,自己端了杯茶进了陆之栩的卧室。
陆教授安分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夏宸把马克杯放在了桌上,在床边坐了下来。
“老师,起来喝点东西吧”
陆教授睡眼惺忪,皱着鼻子嗅了嗅“什么东西”
空气中的弥漫着的味道,有点像可乐,又有点像柠檬,酸酸甜甜的,倒不算十分奇怪。
“这是热可乐柠檬,对感冒有好处的。”夏宸把陆之栩扶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个羽绒枕头,把冰袋放到一边,径直把马克杯递到了他面前。
陆之栩整张脸皱成一团,一句话都不说。
夏宸勾起了唇角,用马克杯的杯沿碰了碰陆之栩的嘴唇“老师,试着喝一点,喝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陆之栩大概是病得糊涂了,意外地温顺,由着夏宸把那杯热柠檬可乐给他灌了下去,喝完之后,迟钝地闻了闻自己,一脸地自我厌恶。
他长得漂亮,因为发烧,苍白脸上透着不健康的红,眼睛不耐烦地半眯着,颇有点水光潋滟的感觉。
这样的陆之栩,简直让人有摸摸他脑袋的念头。
陆之栩是那种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的人,他母亲是个大学教授,父亲是个学者,很晚才生的他,据说他生下来只有五六斤,险些养不活。
他从小到大,打针吃药都是家常便饭,小时候身上更是萦绕着一股中药味,他皮肤白是白,但是白得和普通人不同,死气沉沉的,白得太病态。
用许煦的话说,他这样的人,还好是家庭条件不错,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养都养不起。
生的病多了,他的忍耐力也好了,他小时候经常发烧,头昏眼花,整个人像被放在火上烤,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还知道哭,后来发现哭也没用,该难受还是一样难受,所以就学会了忍耐,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想些别的事,不悲不喜。
但毕竟是被家人宠出来的小儿子,他生病的时候很作,什么都不吃,看谁都是一脸厌恶。
好在夏宸脾气好,夏宸请过来的乔医生脾气也好。
乔医生是个和气的中年人,郑林信佛,也注重养生,家里备着家庭医生,乔医生素养很好,一句话不多说,给陆之栩量了体温,打了一针,留了些药,说好用法。吩咐他躺着休息,每半个小时量一次体温,要是一个小时之后还没退烧,就打电话叫他。
夏宸站在一旁,十分周到地问“医生不忙的话,就在这里吃中饭吧”
乔医生连忙推辞,说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虽然他只是郑林的家庭医生,但是对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还是颇有耳闻的,夏家是什么家族,他十分清楚,这个年轻人做的饭,他可吃不到。
夏宸笑了笑,道“那就不耽误医生的时间了,我送医生出去吧。”
从陆之栩卧室出来,夏宸瞄了一眼正竭力往背后藏玩具的陆嘉明宝宝,送乔医生出了门。
已经快到深秋,陆家的院子里面草坪仍然青青郁郁,挨着黑铁围栏的,是许多半人高的蔷薇花苗,正努力往栅栏上攀爬着。
“乔医生,老师的感冒是普通的流感,还是着凉了”夏宸在送乔医生上车之前这样问道。
“两者都有。”乔医生回答“当然,他自身的抵抗力也是一个缘故,我看他气色很差,大概是长期的作息不规律。”
夏宸“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乔医生犹豫了一下,忽然说道“我看陆老师身体不是很好,平时可能要好好照顾。”
还有一句他没说的是就别戏耍别人了。
像夏宸这样的年轻人他见得不少,贪图新鲜,喜欢玩追逐游戏,仗着家里的势力就无法无天,虽然夏宸看起来沉稳正直,但是显然也被他划入了纨绔子弟一类。
夏宸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是聪明人,听出了乔医生言外之意。他也不是没气量的人,不会因为乔医生的误会而恼羞成怒。他很早就从李老爷子那里学会了清者自清,这世上闲人太多,没必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夏宸走进客厅,陆嘉明宝宝坐在沙发上,双手背在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夏宸挑起眉毛,朝宝宝伸出了手。
宝宝顿时瘪了嘴。
夏宸平时都是温和的,不像陆之栩有积威,宝宝可怜巴巴地皱着小脸,企图让夏宸心软。
夏宸沉下了脸。
陆嘉明宝宝顿时一脸要哭的表情,磨磨蹭蹭地走到夏宸面前,乖乖把手上的变形金刚交了上去。
“这是什么”夏宸明知故问。
宝宝瘪着嘴,垂着头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夏宸的声音冷了一点。
“这是什么”
他并不喜欢宝宝和李貅一起玩,李貅不是真正的坏孩子,但是,宝宝这样天真纯良的性格,被欺负还算小事,要是学会了“小阎王”的那一套,跟着李貅一起横行霸道,陆之栩会自责不说,夏宸也不愿意看到。
他也是从小孩长大的,知道小孩子不懂事,被几个玩具就骗得跟在别人身边鞍前马后,他小时候也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
但是宝宝是他天天照顾着的小孩,他一心要把他教成不容易被引诱的小君子,结果宝宝现在拿着李貅的玩具在玩不说,还学会了瞒着大人了。
他不由得有点失望。
他不喜欢体罚,也不喜欢骂小孩,但是宝宝犯了错,他也不能不管,他指了指墙角的猫舍,冷下声音道“去那里站着,我出来之后,自己过来告诉我,哪里错了”
宝宝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他才四岁,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夏宸这样生气的样子,在他心中,“水果哥哥”就是能给他做很多好吃的、还能让爸爸不生气的,一个永远温柔微笑着的人。
他吓坏了。
夏宸严厉地看着宝宝,后者在他的目光中可怜巴巴地朝墙角走去。
就在夏宸以为宝宝会去面壁思过的时候,陆嘉明宝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过身,迈着两条小短腿朝夏宸冲了过来,一头撞在夏宸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腿。
四岁半的、被吓坏了的陆嘉明宝宝,紧紧抱住夏宸的腿,哇哇大哭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把自己卖卖给别人了,哥哥别不要我”
63、第章
夏宸从小就被人夸聪明,夸厉害,还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力不从心。
陆之栩早上九点还是383,上午打了针,暂时退到375,中午又来势汹汹地烧起来,其余症状例如鼻塞头疼一律没有,他就只是发烧,烧得整个人面若桃花,迷迷糊糊。乔医生刚到家就被一个电话催过来,夏宸面沉如水站在门口等他,只说了一句“这是我老师,尽心点。”
乔医生哪敢不尽心,他是c大出来的研究生,当年险些留校任教,后来出国镀金,因为看不惯国内医院的黑幕倾轧,才大材小用地当起了家庭医生,要是平时,一个简单的发烧哪里难得倒他。
但是这个病人着实棘手。
夏宸是跟着李老爷子长大的,对国外的东西接受了不少,他坚持不肯用抗生素,乔医生就只能照中医那套来,不外乎是物理退烧,再开几味清热解毒的药,乔医生趴在桌上写药方的时候,感觉夏宸的目光都利得可以把他盯穿了。
他再平易近人,也是夏家出来的人,纵容也只纵容陆之栩一个人,乔医生感觉自己就像古时候给皇帝宠妃看病的老太医,就差那句“治不好你就给他陪葬”了。
好在乔医生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有失态,把药方给了夏宸,眼观鼻鼻观心地道“这几种药我药箱里都有,要是想快点退烧的话,口服美林也可以。”
夏宸皱起了眉头。
“就照你开的方子吃药。”他抿了抿唇,又道“你这里有没有安宫牛黄丸,没有的话我打电话让人从北京送过来。”
乔医生冷汗涔涔。
几百元一颗的安宫牛黄丸,被用来治退烧,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但他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只能旁敲侧击地说“安宫牛黄丸只在发烧抽搐的时候用当然,准备着也是好的,我这里没有准备。”郑林再怎么说离中风也有十多年,暂时用不着。
夏宸没有接话,而是拿着单子,站在床边。
乔医生埋头找药,递到他手里。
十九岁的青年紧抿着唇,侧面的轮廓坚毅,眉头皱得让人有些不忍。
乔医生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不怕死地建议道“其实,要是想快点退烧的话,刮痧是最好的。”
夏宸小的时候,见过世交家的老太太刮痧,老太太是农村出身,打针吃药都不肯,一发烧就刮痧,脖颈上一道道血红,衬着珍珠项链,十分惊悚。
但是,乔医生拍着胸脯说有用。
血也采了,冰袋也敷了,不是炎症又不是流感,说是内伤恶寒,只能刮痧。
拉起睡衣,现出几乎可以称得上纤细的修长手臂,白得几乎可以看见血管,夏宸小心翼翼地给他涂润肤霜,才一碰,陆之栩就一缩,手臂绷紧了。
夏宸事先已经问过刮痧的位置,按住陆之栩的手臂,不容他反抗。
牛角的刮痧板,在白皙皮肤上按住,沿着手臂的长骨头,从手臂一直刮到手肘横纹,乔医生在一旁小声提醒“你太轻了。”
夏宸抿了抿唇,加重了手上力度。
乔医生第一次见到人连刮痧也一副酷刑的表情,觉得有点想笑,又想提醒他刮痧其实不很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发出声音。
才反复两三次,陆之栩手臂上出现一道深红痕迹,他虽然烧得昏昏沉沉,也知道疼,拼命地想把手臂缩回去,夏宸狠心按住,咬住了唇。
他忽然明白,当年那个神鬼辟易的夏知非,在替因为吸毒而肌肉萎缩的陆非夏按摩四肢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不忍的表情。
就像李碧微的那句诗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的眉头,连着你的心脏。
刮完肺经,要刮枕骨后的风府穴,夏宸一松手,陆教授就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他烧得迷迷糊糊,本能地想躲,像个鸵鸟一般。
夏宸屈着腿坐在床上,搂住他腰,把他翻过来,用被子裹着,放在自己腿上,替他把脖颈上的发尾分开。
陆之栩被被子裹着,躲也没法躲,被按着狠狠地刮了一回痧,几乎痛醒了,脸上开始褪了红色,沁出大滴晶莹的汗。
夏宸沉默地把他用被子裹住捂汗,坐在床边静静看着。
乔医生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连忙小心翼翼地告辞“我先走了,验血报告晚上送过来,记得他出了汗之后换套床单,病人不能再着凉了。”
夏宸一直没有答话,直到他出去的时候,才淡淡地说了声“多谢。”
乔医生逃命一样地跑了出去,在客厅看到一个可爱的宝宝蹲在猫舍旁边哭,也不敢去逗,只能尽快逃之夭夭。
夏宸安顿好了陆之栩,开始来教育陆嘉明宝宝。
宝宝在墙角站得腿酸,可怜巴巴地蹲下来哭,李小阎王送的那只有序号的波斯猫懒洋洋地趴在猫舍里,好奇地看着他。
夏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沉着脸对宝宝说“过来。”
陆嘉明宝宝怯怯地走了过来。
这些天来,夏宸已经荣升为照料宝宝最多的人,每天从早上叫宝宝起床,到晚上给宝宝洗澡,讲睡前故事,都是夏宸一手包办,
所以夏宸一生气,宝宝惶恐得不得了。
夏宸沉着脸看了宝宝一会儿,看得宝宝眼泪掉得更凶了,才冷冷地说“别哭了。”
宝宝抽噎了一下,竭力想停止,眼泪还是往下掉。
夏宸抽了张湿纸巾,给宝宝把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脸擦干净,一边擦一边教育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哭,哭不能解决问题,你是男孩子。知道吗”
“知知道,”宝宝抽噎着重复“我是男男孩子,不能哭”
夏宸摸了摸宝宝的头。
只有为人父母,才能明白在教育孩子的时候自己有多心酸,又有多想心软。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些所谓“慈母多败儿”的父母,与那些严厉的父母相比,对孩子的爱并不少。
他们不是不教,不是不会教,只是不忍心教。
要是你养了一个孩子,每天给他洗澡,换衣服,做饭,喂饭,担心他吃不饱,担心他受委屈,担心他着凉,担心他学坏,目光不曾一刻离开他身上。要是你曾这样付出心血,你怎么舍得打他骂他,只是看着他哭,只是看着他抽噎着,信任而依赖地看着你,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都会一抽一抽地疼。
这才是天下父母心。
夏宸几乎是艰难地教会了宝宝,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人最应该依靠的,是自己。
还有,最重要的是,不要随便把自己卖给别人。
宝宝可怜兮兮地站在夏宸面前,抽噎着,一句句重复夏宸的话,解释夏宸教的道理,夏宸则一直板着脸,扮演一个严厉的家长。
午饭夏宸只简单地煲了粥,给宝宝做了小碗的蒸饭,醋溜土豆丝,还有红烧鸡翅,喂宝宝吃饭的时候,宝宝还在时不时地抽噎一下,似乎酝酿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爸爸为什么还不起床”
“爸爸生病了。”夏宸擦干净手,摸了摸宝宝的头发“宝宝是小孩子,容易被传染,所以不能去看爸爸,哥哥要照顾爸爸,所以宝宝要听话,在客厅里玩,不要乱跑,好不好”
宝宝感觉到夏宸没有再生气了,眼睛顿时亮了一点,追我道“爸爸什么时候才好”
“等晚上爸爸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夏宸盛了一碗粥,配了几样清淡的凉菜,端着去陆之栩的卧室,宝宝从椅子上跳下来,追在夏宸身后“哥哥,我帮你开门”
陆之栩很难受。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里,身体里一阵阵发凉,皮肤却是滚烫,他恍惚中抓到某个人的手,很凉,他惬意地把那只手拖到脸旁边冰着,耳边传来某人的声音,似乎在让他把手放开。
然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醒来的时候,似乎出了一身淋漓大汗。他听见宝宝欢快的声音,卧室门被人推开,身形挺拔的青年逆着光站在门口,像一棵温柔的树。
而后他又沉沉睡去,那一瞥有如梦境。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晚上了。
触目所及,不再是自己卧室的冷色调,而是温暖的深浅米色系,是自己家的客房。
身上很清爽,头也不再昏沉了,他抬起手来,碰了一下额头,都是温温的。
“老师醒了”
坐在床边看书的青年这样说着,他抬起头来,笑得温暖明亮。
64、第章
“老师床单都汗湿了,现在正在洗,所以只好让老师睡客房了。”夏宸笑得一脸理所当然“老师卧室里的床已经铺好了,等老师病好了再搬下去,好吗”
陆之栩病了一场,人还是迷迷糊糊地,懒得去推敲他话中逻辑,只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
夏宸却站了起来。
“老师睡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陆之栩还是有点茫然。
如果是一天没吃东西,为什么肚子一点都不饿。
“中午喂老师喝了一点粥,”夏宸仍然在继续说着,眼睛笑得弯起来“粥里放了生姜,老师竟然也没有挑剔”
陆之栩顿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是吃下去的东西又不能吐出来,只能故作从容地道“晚饭我不吃生姜。”
“那是当然。”夏宸微笑着,替陆之栩整理了一下他靠着的枕头。
陆之栩像任何一个重症病人一样,享受了专人陪护、洗净切好的水果、在床上吃晚餐的过程。
陆之栩的晚餐很简单,银耳百合小米粥,入口即化,配了酱菜,还有几个松软的南瓜小馒头,无肉不欢的陆教授不情不愿地吃了晚餐,要求夏宸把电脑给他搬过来。
夏宸态度温和而立场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老师现在是病人,不能工作。如果老师觉得无聊,就先看书,我照顾好宝宝就上来。”
于是,夏宸再上楼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陆之栩教授正兴致盎然地玩着手机的画面。
陆之栩这人向来跟得上潮流,自从他知道某知名品牌的手机可以切水果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买了那个手机。
他手指细长,在屏幕上划的时候看起来游刃有余。夏宸坐到床边,看着他玩手机。
喜欢过人的人都知道,有那么一段时间,无论附近有多少人,你都能够准确地第一眼找到他,无论他在干多么有趣的事,你的全部思维所围绕的,都只是那个人而已。
喜欢真是种奇怪的东西,当你呆在你喜欢的人身边,你竟然会觉得,你只要这样就够了,不需要交谈,不需要眼神,只要知道这个人就在这里,就呆在你身边,心脏就会被愉悦充满。这种愉悦不知从何而起,却可以明媚你的整个世界。
夏宸偏过头,看着正努力切着水果的陆教授,看着他墨黑的发尾,看着他漂亮的侧脸和上吊的眼角,忽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陆教授切中一个炸弹,屏幕被白光占满他恼羞成怒地瞥了一眼夏宸“你笑什么”
“想起一个朋友,所以笑了。”夏宸淡淡解释。
“女朋友”陆教授挑起了眉毛。
夏宸笑了起来“不算女朋友老师,是时候睡觉了,再坐着要头晕了。”
陆之栩颇高傲地扫了夏宸一眼,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手上还攥着手机。
“老师不能玩手机了。”夏宸试图收缴“先放在这里,等病好了再玩。”
陆教授蜷在被子里,继续我行我素。
夏宸无奈“老师”
陆教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切水果。
夏宸在床边坐了下来。
“老师要是真那么无聊的话,就和我说说话,别玩手机了。”
他的话落音很久久到夏宸都要以为自己该强行收缴陆之栩手机的时候,背朝着他的陆教授忽然发出了一点低低的声音。
“聊什么”
这个姿态,让夏宸想起李祝融家那条聪明得快成妖了的沙皮犬,每次有人喂东西给它吃的时候它转过去用背对着别人,如果那人揪着它或者骂它的话,他就不会吃那东西了,如果那人不厌其烦地跟在它后面一路喂,它才会吃。
虽然,拿陆教授和那条皮糙肉厚的沙皮犬相比确实有点不合适,但是,陆教授的防范心,可丝毫不下于那条号称狗中最聪明的以色列沙皮犬。
夏宸笑了起来。
“我一直很好奇老师为什么去学法律,不如就从这个话题说起吧。老师喜欢法律学吗”
“谁喜欢这种东西”陆教授转过身来,皱着眉头,一副愤慨的表情“我是被许煦骗上这条贼船的,他说学法好赚钱。”
夏宸无言以对。
而陆之栩也不等他追问,径直问他“那你呢,你喜欢法律吗学法的人刚开始都自诩正义使者,像是所有的事都能用法典解决。堕落起来却比谁都快。”
“我并不是很喜欢法律,”夏宸同学说着实话,见陆教授皱起眉头,于是补充道“不过接触得多了,慢慢地也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所在。”
陆之栩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他就像个挑剔的母亲。只许自己说自己儿子的不是,别人表达一点非议,他就听不下去。
这天晚上,陆之栩睡在夏宸的房间,而夏宸守在床头,陆之栩问他干嘛,夏宸解释道“医生让我照看你,就算你半夜再烧起来的话,我也好及时发现。”
陆之栩看了看夏宸手上厚厚的法典书,又看了看他放在床头的冷咖啡,总算明白了夏宸早就打算好了。要坐着守他一夜。
即使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会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了。
于是,在夏宸再次低下头看书的时候,陆之栩教授忽然轻声说道“如果你不怕传染的话,在床上睡着也能照看的。”
65、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