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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魔 第20节

作者:吴沉水 字数:23947 更新:2021-12-22 15:34:32

    黎承睿已经可以肯定,这是席一桦的手笔了。

    他有种很微妙的感同身受,他打开桌上的电脑,示意开机密码那,他想也不想,输入了黎承俊的生日。

    密码不正确,黎承睿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席一桦的生日。

    还是不正确,黎承睿看着桌子上那张照片,他觉得很熟悉,这个时候这个样子的黎承俊,一定对席一桦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不然不会被打印出来,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只为了能被时时观看。

    突然之间,黎承睿灵光一闪,他拿出电话,拨通了黎承俊的,问他“俊哥,你还记不记得,大姐跟桦哥解除婚约是哪一年”

    “记得啊,当时我还在读大学嘛。”黎承俊报出一个日期。

    黎承睿想了想,还是问他“你那时候好像不太想桦哥跟大姐结婚,为什么”

    黎承俊漫不经心地说“我哪记得,大概是青少年阶段古怪的独占欲吧,无论是对桦哥还是姐姐,我可能都有这种心理,很正常啊,你没有吗不过你不会是在暗示我说他们分手是我的错吧我那时候虽然愚蠢,但他们俩不笨,别把这种帐算在我头上。”

    黎承睿问“我纯粹是好奇,你当年做了什么对大姐说桦哥的坏话还是反过来”

    “中伤别人很浪费时间,”黎承俊有些不耐地说,“我就是趁着生日的时候桦哥问我要什么礼物,我说你别当我姐夫,只做桦哥好不好。你想笑就笑吧,但年纪小不就等于有权利犯傻吗就算我这么理性的人,也难免要经历那个过程。”

    黎承睿点点头说“那就对了。”

    他一面说,一面飞快在那个年份上加上黎承俊的生日日期,果然,密码对了,电脑被打开。黎承睿快速浏览电脑,随即发现了一些东西。

    “干嘛不说话”黎承俊在电话那端说,“你不说话我挂了。”

    “没什么,”黎承睿盯着那些文件,心里的痛苦涌了上来,他没人可以说,现在对着电话,向着自己心目中从来就是不靠谱的兄长,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艰难地说,“俊哥,桦哥要是做了坏事,我该怎么办”

    “什么程度的坏事”黎承俊问,他的口气难得正经。

    “如果是,对你对我,都无法接受的坏事”

    黎承俊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如果真是那样,你有理性,该做些什么,还要我教你”

    黎承睿没有应答,他默默按断了电话。

    电脑里文件按时间顺序进行了详细分类,多数为音频文件,也有少数的视频文件,还有大量的图片,内容全是一个人,黎承俊。

    黎承睿站起来,他走出房间,来到小阳台那,窗帘后果然架着高倍望远镜,他从望远镜往固定的方向看过去,那里锁定着一个目标。如果是旁人不一定能认出,但黎承睿一下就发现了,那个地方,对着的是xx大学教员住宿楼,锁定的地方是17层,黎承俊独居的寓所。

    席一桦在这个地方,用他的方式记录着黎承俊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他对窥探黎承俊的生活已经到了偏执而不能自拔的地步,黎承俊的室内想必装了好几个窃听器,电话、网络等通讯设备也一定遭到监视,黎承睿甚至可以断定,那间寓所的某几个特定位置,一定装了针孔摄像头。所有警方用来侦察重要犯罪嫌疑人的手段,席一桦都用在黎承俊身上。

    这么几年,想必席一桦就坐在这,一个人安静地看着黎承俊的生活。他知道黎承俊是个异性恋,也知道有很多事无法勉强一个成年人,所以他用这种疯狂的方式介入黎承俊的生命中,可是对方却一无所知。

    黎承睿突然间觉得心中酸涩,他想,怪不得这几年俊哥就没谈成过一次恋爱,除了他本人的缘故外,席一桦怎么可能放任他去结婚生子

    他连自己的婚姻都义无反顾地放弃了。

    可即便如此,再怎么说爱,他也没有权利去窥探别人的生活,就如,他没有权利去伤害无辜的少年一样。

    这果然是一份大礼,庄翌晨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去查,还趁着席一桦不在弄到这的钥匙,但这个隐私的价值,拿去要挟席一桦没准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卖个面子给黎承俊的弟弟,黎承睿督察,那才能真正搅和了席一桦的好事。

    黎承睿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林翊瑟瑟发抖的身体,想起镜头下毫无隐私可言的黎承俊,终于站了起来,拿出电话,给赵海臣打了过去。

    然后,他走出这间公寓,轻轻带上门,开车往相熟的射击俱乐部开去。

    这家俱乐部他曾带林翊来过一次,但十几年前,黎承睿第一次打枪,就是席一桦带他来这。那时候他还不是警察,席一桦还只是个刚进重案组不久,亟待表现个人能力的年轻探员,他当时没权带黎承睿去警队训练场,于是就带他来这。

    “一个好警察,首先得有一手好枪法。”

    这句话黎承睿记了十几年,也相信了十几年,那会他多容易满足,摸上枪,不管子弹真假,只要对准靶心扣响扳机,就会有单纯而真挚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其实回想过去,在十几年前席一桦就很不简单,二十几岁就当上督察,三十岁提升高级督察,现在是总督察,无论在哪个岗位,他都能屡屡建功,他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是最苛刻的小人,也无法攻击他的工作能力。

    所以黎承睿从小崇拜他,信赖他的判断,尊重他的建议,在他强大的光环下鞭策自己努力上进,这是席一桦给他最正面的影响,一直到今天,黎承睿心里仍然有这种根深蒂固的信服。

    可在此时此刻,黎承睿忽然开始想一直被他忽略的一个关键问题席一桦这么优秀,他到底除了努力外,还付出过什么代价

    哪怕这些代价很不堪,哪怕违法乱纪,哪怕明显背离他们从小接受的价值观,但如果它变成一个男人成功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必要损失,那么,席一桦是不是也不知不觉习惯不知不觉改变自己

    或者,他从来没有认识清楚,席一桦到底是什么人。

    黎承睿眼睛微眯,他给席一桦打了电话,约他来这。然后,他开始挑自己喜爱的弹道和手枪,带上耳机专心致志开枪射击。

    他的手很稳,手心无汗,这是常年艰苦训练中练就的本事。那个时候,黎承睿总在想,他必须得有一样本事超过席一桦,比如射击。

    他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终于成为警队闻名的阻击手,他的技术即便在美国也能与同行一较高低。只是到了后期,他早已将为何要练枪法的初衷遗忘,此刻突然想起,黎承睿感到有种深深的悲哀。

    他意识到,不管承认与否,他与席一桦,有很深的兄弟感情。这种感情深到他自己也意料不到,难怪古人称兄弟如手足,他此时此刻,确实有硬生生要断腕的痛楚。

    身后传来脚步声,黎承睿回头,席一桦果然如约而至,他看起来与以前毫无分别,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名牌西服,头发一丝不乱,目光锐利而精明,风度优雅又不失威仪。

    这个人,他一直视他如兄如师,如果可能,黎承睿永远不愿面对这么一天。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挥手就是一枪,正中靶心。

    席一桦拍拍手掌,微笑说“好枪法。”

    黎承睿拿下耳机,转头看他,说“我打的第一枪还是你教的。”

    席一桦笑着说“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睿,我以你为荣。”

    “桦哥,我一直很想听你对我说这句话,”黎承睿淡淡地说,“但我今天听到了,却一点都不开心。”

    席一桦笑着摇摇头说“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我夸你一句,你还怎么会开心。”

    “我不开心,不是因为我不尊重你了,”黎承睿说,“我一直很尊重你,就算现在还是,但我不开心真正的原因,是你令我太失望。”

    席一桦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问“哦”

    黎承睿低下头,慢慢把枪上膛,轻声说“我刚从你名下的小公寓出来。”

    席一桦脸色一变,说“你怎么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黎承睿拿起枪,虚虚指向他,摇头怒道,“你是为俊哥做了许多,可你有什么权利去侵犯他的隐私你告诉我,你每天坐在那看他洗澡睡觉,看他带女朋友回来上床,你是什么心态你不觉得自己很变态吗席一桦你到底想干什么俊哥再不通人情世故,他也是我们一起长大的,你就这么觉得可以把他控制在鼓掌之间吗你到底当他什么”

    席一桦脸色变白,僵硬地转过头,半天才说“我从头到尾,都不会害阿俊。”

    “如果只是俊哥这件事,我看着这么多年弟兄的份上,可以放你一马,可是你不该做了一件别的,”黎承睿咬牙问,“你现在告诉我,两年前你是不是就知道郑明修他们那些变态事”

    席一桦猛地睁大眼睛盯着他,说“那是我的任务,你也是警察,应该知道有些任务是绝对要保密的”

    “我不是怪你没给我破案时线索,我是问,你是不是为了取得他们信任,也做了同样伤天害理的事”黎承睿猛地一下把枪指住他,压抑着怒火问,“不要想骗我,我敢问,就肯定知道内情,我只想问你,桦哥,你是不是为了完成任务也干过同他们一样的事”

    席一桦退了一步,他眼中现出痛苦和懊恼,却仍然挺立着对向黎承睿的枪,厉声问“你也是警察,你来告诉我,取得毒贩信任的最好办法是不是贩毒取得堂口老大信任的最好办法是不是去砍人你现在来指我做错,难道要我把你踢回警校再上一回课吗”

    “闭嘴”黎承睿咬牙说,“这不一样,你心里清楚,这不一样”

    席一桦深吸一口气,坦然地看着他说“没错,你说得对,这确实是我这几年来唯一一件想起来就深深自责的事,你可以开枪打我,如果你不服,尽管开枪,你的枪法是我启蒙的,你拿它打我,我毫无怨言。可是,你能不能看在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不要,不要把那些事告诉阿俊”

    黎承睿怒道“你休想再骗俊哥”

    席一桦淡淡一笑,说“我不会害他,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懂我不会害他,我就算自己死,都不会舍得伤害他。”

    黎承睿呆了呆,在这一刻,他心里五味杂糅,说不出什么,他只知道,不管席一桦是什么人,他这句话没说错,就如他也肯为了林翊赴汤蹈火一般,不需要理由,事情从来只是那样。

    他看着席一桦,慢慢放下枪,然后说“桦哥,做错事就要受罚,你的惩罚不是挨我的枪子。”

    席一桦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点头说“做你该做的吧,我理解。”

    黎承睿忽然惨淡一笑,说“你跟俊哥说同样的话。”

    席一桦这才真正现出慌乱的神色,急忙问“阿俊他为什么这么说,你告诉他什么”

    “我问他,如果桦哥做了我们都无法接受的错事该怎么办,俊哥说做我理性上该做的事。但是,我知道,他下一刻肯定会去订机票回来。”黎承睿叹息说,“你习惯保护他,却总是忘记了他是一个多聪明的人,以及,他也姓黎。”

    77、第77章

    席一桦目光深邃,他看向黎承睿良久不语,时间仿佛在他们俩中间慢慢搅动成粘稠的沼泽,吸附在他们的皮肤上,令人呼吸维艰,也令人举手投足重愈千斤。

    下午四五点的光线斜斜从茶色玻璃窗外照了进来,他们俩兄弟便这样对视着,黎承睿手上的枪虽然枪口朝下,可是他的手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席一桦看着好整以暇,但是他的背脊却挺立,肌肉紧绷。

    他们都是格斗高手,这个时候,仿佛谁若轻举妄动,谁便挑起生死相搏。

    黎承睿微眯双眼,他有种由衷的苍凉感,哪怕将他们之间的共同回忆和情义一桩桩压成薄纸片,装订起来也是厚厚一册,沉甸甸的一册,无法忽略不计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俩人各自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他同样在席一桦眼中看到悲凉,他永远英明神武的桦哥,也有在他面前悲伤而无奈的时候。

    “我们这样,阿俊见到会难过,”席一桦终于开口,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我最不愿的就是让他难过。”

    “我知道,”黎承睿说,“但没办法,今天我们俩走出去,必须有一个要戴上手铐。”

    席一桦似乎笑了下,他的笑容太浅,转瞬即逝,然后他抬起头,视线锋利如刀,“我虽然理解你该做什么,但不代表我就束手就擒。”

    “除非你想让俊哥更难过,”黎承睿淡淡地说,“他虽然无厘头,思维也跟常人不同,但在这件事上,他一定站在我这边,因为我抓你,才是符合理性,符合法律,符合正义的。”

    席一桦深深注视他,点头说“没错,若我拘捕,他会觉得我才是不理性,妨碍公务,妨碍公共安全,他永远都不会舍不得我坐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黎承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席一桦微微闭上眼,他的侧脸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中,这一瞬间的光芒明明柔和,却格外刺痛黎承睿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热,为了掩饰这种异样,黎承睿抿紧嘴唇。就在这时,他听见席一桦以从未听过的柔和口吻,轻声说“阿俊就是这么一个人,直线思维,不通事务,不近人情,可是这些对我有什么所谓这一世人我只可能这么在乎他一个了,我守着他,忍受不了有哪天不能看到他,不能听到他,我在他的房子里装了监听设备。我知道你觉得变态,可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看着他出现在监视器里心中有多高兴,就像一件稀世珍宝,明明没办法拥有,可只要看着就很满足,就好像心脏被填满。”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为了保护他我才当的,可只是还不够,我还需要有权,我还需要有钱,我必须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懂吗”

    黎承睿冷冷地摇摇头“我想俊哥不会懂,我则不想懂。”

    席一桦掷地有声地说“为了他好,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这所谓的一切事,也包括你对一个未成年男仔做的孽”黎承睿冷哼一声,猛然举高手枪,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他,冷冷地说,“桦哥,不管你说什么,是为了俊哥也好,是为了任务也好,都不是伤害无辜人的理由,你心里清楚”

    席一桦深吸一口气说“阿睿,你知道我为了抓庄翌晨花了多少功夫吗庄翌晨老谋深算,狡诈奸猾,派去的卧底一个个死于意外,线人莫名其妙不是被杀就是失踪,我的人调查了他三年,都没找到能起诉他的证据。他想买通警局高层,看中我,可不放心我。你让我怎么做除了让他也抓住我的把柄,尤其是不入流把柄,我能怎么取得他的信任是,对那个男孩我很抱歉,我不该违背良知和原则,但是当时的情况你不清楚”

    “闭嘴”黎承睿低吼一声,啪地一下打开保险,把枪直接顶到席一桦头上,咬牙说,“我让你闭嘴你叫人恶心,桦哥,你真恶心”

    席一桦脸色苍白,却直直看着他说“摸着你的心口问自己,如果这个任务落到你头上,如果庄翌晨威胁的是你惜之如命的爱人,摸着你的心口告诉我,你会不会像我这么做阿睿你告诉我,你会不会比我做得更绝”

    黎承睿哑住,他想起林翊纯粹清亮的眼眸,湿漉漉的,里头透着天堂的光彩,他心里一阵绞痛,在这一刻他很理解席一桦,怎么会不理解,为了那个惜之如命的爱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他又何尝不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们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们能维持那么多年深厚的兄弟情谊。

    可为什么要有这种事发生这种无法姑息,无法原谅的事发生

    黎承睿咬牙切齿,他说不清心里是恨还是怒,在他微一愣神的瞬间,席一桦手一抬,击往他的枪托,随后一个制肘反打到他胸腔肋骨尚未长好的地方。

    黎承睿一声闷哼,手腕一疼,席一桦已经用擒拿术试图夺枪,黎承睿反应迅速,见招拆招,手腕一扭,将手枪堪堪从他指缝中溜过,反手一提,再度抵住他的脑袋。

    “我真会开枪的。”黎承睿微怒道,“我真会杀了你”

    席一桦却笑了,说“你开枪啊,我难道怕死”

    他一句话没说完,却发现射击室的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席一桦一见来人如见了鬼一般,嘴巴张开,半天说不出话来。

    黎承睿不敢转头,却托住枪,厉声说“敢靠近一步,我就崩了他的脑袋”

    “阿睿,别说我没提醒你,杀了他,你这辈子都会有心理阴影。”黎承俊的声音传来。

    黎承睿心头大震,不由转头看过去,果然是自家大哥拎着手提箱和大衣风尘仆仆地站在那,他这一分神,手上再一疼,席一桦趁机卸了他的枪。

    黎承睿冷笑一声,退后一步迅速从腰后拔出配枪,一手握住,一手托枪,说“桦哥,你手上那个是练习射击的,里头全是塑料子弹,我手上这个才是真枪,你要不要试试”

    席一桦定定盯着他,随后笑了一下,将手里的枪丢开。他转向黎承俊,目光柔和深情,又带着歉疚和无奈,半响才叹了口气说“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累不累吃了东西没”

    黎承俊皱眉问“阿睿说你犯了法要抓你,你犯法了吗”

    席一桦深吸一口气说“别担心,阿睿想抓我,恐怕不容易。”

    “我不担心,”黎承俊奇怪地说,“我问的是,你犯法了没。”

    席一桦哑然,过了一会才说“我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你知道,在任务中,总是要有必要的代价。”

    黎承俊摇头说“我不管这些,犯法了就要接受制裁,这才是人类社会得以良性运作的保证。阿睿,你有证据吗有就抓他吧。”

    他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不仅席一桦,连黎承睿都吃了一惊,说“俊哥,你”

    “我只关心你有证据没有,”黎承俊不耐烦地问,“既然是秘密任务,警方不可能留下手尾吧阿睿,你要是拿不出证据就放了桦哥,别拿枪指着他,老豆都没这么教过你。”

    “那件事是没有,但其他的有。”黎承睿盯着席一桦,说,“赵海臣手上有你受贿三百万左右的证据,你还记得吗你委托郑明修做投资,他跟你说赚了一笔,但钱其实从郑明修的私人账户中过账,资金的全部走向都掌握在庄翌晨他们手里。”

    席一桦一愣,冷笑说“庄翌晨倒是用心良苦啊。”

    “你与虎谋皮,本来就不该留下这种把柄。”黎承睿淡淡地说,“受贿金额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足够请你去廉政公署喝茶了。”

    席一桦叹了口气,看向黎承俊,苦笑了下,柔声说“这次恐怕要麻烦一点,但我会想办法的,阿俊,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黎承俊莫名其妙地问“我为什么怪你我还怕你难过特地跑回来了。”

    席一桦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问“那,你不走了”

    黎承俊点点头说“是啊,从小到大都是你照顾我,现在你有麻烦了,也该轮到我照顾你啊,放心吧,你就算进去坐牢,我也会打包添记甜品去探望你。”

    席一桦笑了,柔声说“那个明明是你才爱吃。”

    黎承俊说“反正探监很费时,我是顺便吃。”

    “嗯,顺便,”席一桦好脾气地笑了,他似乎将惹上身的麻烦都跑诸脑后,眼里只看着黎承俊,低声问“那件事,也原谅我好不好”

    黎承俊的脸难得红了下,却欲盖弥彰地认真说“你不算做错,不用道歉,性需求是人类的本能,嗯,虽然同性之间我不太习惯,但是,那也是人类性行为中的一种,而且你做得不赖,当然我也很棒,我觉得也许我们可以再试试,嗯,我的意思是以后”

    席一桦满脸喜色,黎承睿在一旁听得满头黑线,不知不觉间,他收起枪,叹了口气,走到席一桦跟前说“对不住了桦哥,走吧。我开车送你去icac。”

    席一桦没有说话,却上前抱住了黎承俊,小声说“阿俊,谢谢你回来,等我好吗我会没事的。”

    黎承俊不赞同地说“你的职业生涯肯定要受影响,怎么会没事不要撒这种无聊的谎话。”

    席一桦点点头,说“我可能做不成总督察了。可你不会介意的,对吗”

    黎承俊看着他,眼圈有些发红,却伸手回抱了他,说“我不会介意你不介意的。”

    席一桦闭上眼,紧紧拥抱了他一下,然后松开,抬脚率先往外走。

    黎承睿看着强忍难过的黎承俊,他从没看过自家大哥这样,心里也跟着不好受,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含糊地说“俊哥,我很抱歉。”

    黎承俊困惑地问“你陷害他去受贿吗”

    “那倒没有。”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桦哥是个成年人,成年人做错了事就该自己负责。”黎承俊拍拍他的肩膀,“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其他执法者,拜托,你没错好吗”

    “我”黎承睿说不出话了,过了一会,他诧异地问,“俊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我给你打电话还以为你在法国。”

    “那时候我下了飞机了。”黎承俊说,“你之前的电话吞吞吐吐,我知道一定有事,所以就赶了回来。”

    “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因为我的私人原因影响你的工作”黎承俊反问他。

    黎承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想了想问“可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这个啊,”黎承俊挑了挑眉毛,小声地对他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桦哥,他手上那块表你看到了,我送的。”

    “嗯,我知道啊。”

    “里面我装了全球跟踪系统。”黎承俊得意地说,“这样他一出现在我周围,我就能马上知道。”

    78、第78章

    席一桦由于是主动投案自首,且受贿金额并不算高,又涉及到警方安排的内幕交易等情况,所以icac那边的调查也无法真正展开。但不知为何,席一桦受贿的事一夜之间被港媒大事渲染,各大报纸争相报道,有尖锐的时事评论员直指警队腐败,各种媒体记者将席一桦本人不遗余力挖出席一桦总督察相关履历,没发现猛料可以爆,便暗示其名下产业与事实收入不符。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打开网络,上面也有各种揣测和不利言论。席一桦住所附近甚至潜伏有记者和摄像机,他苦中做乐,笑称活了四十岁,现在居然有明星待遇。

    这一切幕后推动的,不用想也是庄翌晨。庄老大虽然已被收监,然而其在狱中却能通过赵海臣等人稳稳操控外面的言论喉舌。这样一来,哪怕警方想与icac做些私下交易,保下席一桦都很困难,警务处长无奈之下只能对媒体讲出若证据确凿,警方绝对不会包庇同僚这样的话。一时间警队中也人心浮动,大家都不约而同关注此事进展。

    事情闹得太大,黎承睿也跟着出了名,整个警队都知道他就是将席总督察送往icac的人,有骂他装模作样不识时务,有夸他大公无私秉公执法,还有人猜测他背地里跟席一桦有私怨公报私仇,种种传闻,莫衷一是。就连黎承睿的父亲,听闻此事后都专程将他叫回家教训了一通。老爷子倒不是骂他不该抓席一桦,而是骂他不会做人,就算席一桦恶贯满盈,这种事也不该他来做,毕竟两家几十年的交情在那,黎承睿这么一折腾,席家跟黎家,关系就此破裂了。

    黎承睿憋着一口气没吱声,他心里清楚,以席一桦的本事,这次的事就算闹大了他也不过小惩而已。可林翊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就算把他从总督察的位置上拉下又如何最让他难受的,是席一桦做了这么丧尽天良违背原则的事,可他却仍然能拿任务做挡箭牌,他仍然不会觉得自己犯了良心上的罪。

    甚至于他还多年夙愿能了,黎承俊这个脑子一根筋的人居然因为他落难而真正跟他在一起,黎承睿知道,对席一桦来说,有了黎承俊,那些行政上的处分或者法律上的惩处又算得了什么没准他心里正高兴,觉得两相比较,自己还不吃亏。

    干他娘

    黎承睿恨得牙痒痒,可他能怎么办难道真把枪去把席一桦杀了杀了他黎承俊怎么办自己怎么办林翊怎么办

    他不能杀。

    就算他心里不念着跟席一桦多少年的兄弟感情,也得顾忌黎承俊,那么多年的爱慕和守候,就算手段变态,可到底心意厚重。

    黎承睿不得不承认,席一桦是最适合黎承俊那种人的伴侣。

    可他这口气吞不下,在他的价值观中,无论出于多么高尚的目的,无论有多少迫不得已,都不足以构成侵犯一个无辜少年的理由,更何况那个少年是他惜之如命的爱人。

    这股愤怒在法庭上听到席一桦只被撤职处理,接受罚款和判罚五年还缓期一年服刑后到达。黎承睿想也不想,当庭跳起,冲到被告席上挥拳就揍向席一桦。

    全场的人都有些惊愕,法警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黎承睿却接二连三猛击席一桦的腹部脸部,一直打到他趴在被告席上。在法官大叫“来人”后,法警和在场的警员都冲了上来从侧面两边拉开黎承睿,黎承睿还不解恨,伸脚猛踹他,在席一桦抬头困惑地看他时,黎承睿厉声骂道“你给我记住,你受的罚远远不能弥补你的罪,你给我记住”

    席一桦目光中的疑惑更深,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辩解,只是目送黎承睿被警员架了出去。黎承俊也同样皱着眉头,他们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令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问题阿睿为什么这么恨他

    黎承睿由于扰乱法庭秩序被处罚款,上司杨锦荣觉得他情绪不对劲,遂命他即刻缴枪休假。黎承睿办理了手续离开警局时,重案组的同事都很担心他,黄品锡甚至上前想跟他说什么,但终于还是觉得不用废话而闭了嘴。黎承睿朝众人勉强笑了笑,转身出了警署大楼。时间正到中午,阳光很猛烈,虽到了冬季,却仍然能在车身上造成强烈的反光。黎承睿看见自己的车子边上站着林翊,穿着他送的蓝色休闲外套,脖子上围着他挑的灰色羊毛围巾,简简单单的装束,衬得他肤色莹润如玉,漂亮到足以用精美形容的脸上带着令他目眩神迷的微笑。暖得就如射进他眼球里的一束阳光,令他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黎承睿还没反应过来,林翊已经颠颠地冲他跑了过来,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包,扯着他的衣袖像爱娇的小孩,他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温情,就算什么也不说,黎承睿也能从里面读出依赖,全心的信服。

    他的心瞬间柔软如春泥,他想,就算为了他与全世界为敌又如何这个少年就是他眼中的天国安琪儿,纯真剔透,为了这种纯真剔透,他必须全力以赴去保卫。

    黎承睿叹息一声,张开双臂将林翊整个抱住,他闭上眼,把脸埋在少年的围巾间,羊毛质地扎得他脸颊发痒,可是气味却温暖甜美。

    “对不起,翊仔,我能做的只有这个,我没办法杀了那个人,对不起”黎承睿哑声说,“睿哥很没用,不能为你真正报到仇”

    “没关系,”林翊拍拍他的后背,一本正经地安慰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不怪我他毕竟是我多年的兄弟。”黎承睿有些惴惴不安。

    “没关系,他的罪,这样判罚正好。”林翊认真地说,“而且你替我揍他了,睿哥揍得好。”

    黎承睿忍不住笑了。

    林翊笑嘻嘻地拉着他的胳膊往车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用他清澈的声音可爱地唠叨着“我给你煲了好好喝的汤哦,在你公寓那边,上回你给我的钥匙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呢,幸好妈咪没问哦,妈咪一早返工去了,我等她出门才去市场买菜的,有会游水的红衫鱼啊,你见过没,我给你做鱼吃好不好我也只会做鱼和煲汤了,我忙了一上午呢”

    黎承睿听着他说话,嘴角一直含笑,他知道这是林翊独有的安慰他的方式。少年本身笨嘴拙舌,可却很敏感,知道他心情不好,就用这样的方式絮絮叨叨地说,生怕他有空想些不开心的事。

    他觉得很欣慰,就像操劳的家长发现自家小孩突然懂事了那种欣慰,又是恋人间发现对方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油然而生珍爱之心的那种欣慰。他轻轻咳嗽一声,摸摸林翊的头发,发动了车子往前开。

    “啊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生日礼物。”林翊的脸红扑扑地说。

    “居然有礼物,不会是买双袜子应付我吧”黎承睿取笑他。

    “怎么会,”林翊微微撅起嘴,“嗯,算我自己做的,别的地方没有的,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还保密啊”

    “嗯,”林翊点头,“我到时候再告诉你。”

    黎承睿脸上的笑再也藏不住了,他带着林翊回寓所,两人共进了一顿林翊亲手做的午餐,虽然林翊手艺确实不能恭维,但好在他从小到大都帮林师奶煲汤,所以汤还是能喝。两人舒舒服服吃了午餐,又抱在一块睡了午觉,傍晚时林翊就要回去了。他还不敢让林师奶知道两人的关系,黎承睿也不打算在他这么小的时候就让他去直面压力。

    黎承睿开车把他送了回去,就如以前做了千百次那样看着他高高兴兴上楼去。那时候鬼使神差恋慕一个少年,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美梦成真。可今天看来,林翊对他的感情就算没有他对林翊的那么强烈炙热,却也肯定真挚真诚。

    那还有什么可求的黎承睿对自己说,人要知足,现在已够好的了。

    他在回程的时候电话响了,黎承睿戴了耳机接通,电话那边传来赵海臣的声音“黎督察,听说你今天在法院很威风。”

    “不关你事。”黎承睿冷冷地说,“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别这样,我只是按庄先生的吩咐打个电话表示谢意,”赵海臣笑着说,“庄先生说,黎督察这次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以后大家就是朋友。”

    “赵大状客气了,我这次做的事不是为了你们。”黎承睿冷冷地说,“你们也不过是利用我跟席一桦的关系来整他,好令他败在自己人手里而已。这种事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何必一定要逼我戳破呢”

    赵海臣愣了几秒,随即哈哈大笑说“黎督察,你这样,不只庄先生欣赏,连我也很欣赏。”

    “千万不要,被你们欣赏,我怕我是下一个席一桦。”

    “其实若你想要总督察那个位,庄先生会很乐意帮忙。”

    “我没兴趣,”黎承睿不耐地说,“赵大状,不要把警队当傻子,真要玩,你们玩不起。”

    “黎督察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赵海臣的声音低了下去,“算了,我就转达一下庄先生的谢意,同时他有一笔酬金奉上,放心,我们不会让人抓住钱的来历。”

    黎承睿皱眉说“我怕没命花庄先生的钱,这样吧,如果你们真要感谢我,我想要一样东西。”

    “请讲。”

    黎承睿斟词酌句说“郑明修生前是个偷拍狂,他跟席一桦打交道,应该会留有席一桦的录影,我想请你们把有关席一桦的全部录影都交给我。”

    赵海臣沉默了一下说“这个我恐怕满足不了你,不怕跟你讲,席一桦狡诈得很,他跟我们谈事都带了监测仪器,我们没法做手脚。要不然,这次怎么会只有那点小小的受贿证据”

    “除了谈事以外呢就没有做别的事的录影”黎承睿一点都不信。

    “其他事”赵海臣饶是聪明绝顶,此时也有些迷糊,反问,“什么其他事”

    黎承睿心里着急,他越分析越觉得,如果他是郑明修,席一桦在他的地盘上侵犯一个少年,他怎么会舍得不录影更何况郑明修本来就是个偷拍狂。他冷哼一声,故意说,“原来庄先生所谓的诚意就这样,那算了,当我没说。”

    赵海臣沉默了一会,说“好吧,等我问一下庄先生的意思。”

    黎承睿心里咯噔一下,想难道真的有相关视频只是自己明明抢在庄翌晨来之前将郑明修的密室翻了个底朝天,怎么没有发现跟席一桦有关的光盘

    难道是曾杰中干的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郑明修密室中闻到的香水味,心里一惊想,难道是被席一桦自己拿走了

    他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随即摇头否认,席一桦不是杀郑明修的凶手,曾杰中那么恨害死阿凌的元凶,郑明修死得那么仪式化,凶手是曾杰中无疑。

    难道因为席一桦老奸巨猾,其实没有被郑明修录影

    如果那样就太好了,他永远也不必担心这个定时炸弹抛出来会二次伤害到林翊,虽然可能性很小,但黎承睿还是暗自祈祷,希望席一桦侵犯林翊的时候,真的没有被录影。

    他开车回到寓所,停好车上了楼,电梯一开,却发现席一桦俨然站在门口,已不知等了多长时间。

    席一桦脸上贴着胶布,却不减他身上的气势,他目光如剑,直直看向黎承睿。

    黎承睿怒气上涌,冲上去就想给他一拳,骂道“你还敢来找我”

    席一桦反手轻松招架住他的拳头,冷声说“我为什么不能我就算对不住全天下,可从来没对不住你和阿俊,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们今天就把事讲清楚”

    “你最对不住的,是被你的少年,你这个人渣,那还是个孩子啊,我恨自己为什么有眼无珠认你做大哥”黎承睿厉声骂道,右手冷不防冲他腹部就是一拳。

    席一桦反应很快,侧身避开,惊愕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过谁你到底在说什么”

    79、第79章

    黎承睿这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他足足用了五秒钟来消化席一桦说出的话,然后,他还是不敢置信,为了确定信息,又问了一遍“你没强行性侵犯过,一个男孩”

    席一桦怒道“你乱讲什么我是那种人吗你认识了我几十年,我是那种人吗”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向来从容淡定的席一桦,第一次现出激愤和怒火,瞬间,他脸上现出了然的神情,想来已经想明白前后关节,他咬牙点头说“原来是这样,你以为我跟郑明修做交易,于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就跟他们一样你就这么看我啊阿睿,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不求你对我百分百信任,但总该有基本的人格判断吧我像是会对着一个男孩硬得起来并且禽兽不如地虐待他们的人吗我像能从那种事中获得乐趣的人吗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知道了,是庄翌晨有意误导你对不对”

    黎承睿脑子里轰然一声,这段时间来支撑他的认知突然就如大厦倾倒,哗啦一声巨响,地面一片废墟。他在烟尘滚滚中茫然不知所措,心底深处涌上一种由衷的恐惧感,哪怕枪林弹雨,哪怕刀剑加身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一种让他如堕冰窖的恐惧感。

    他以往想也不敢想的某个可能性,突然之间如钻出重重云层的阳光,刺得他头疼欲裂,冷汗直流。

    在一片冰冷当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艰辛地问“那,为什么你上次认同我说你做了亏心事还跟一个男孩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席一桦皱眉,现出踌躇,显然不太愿意提及那件事。但黎承睿伸手揪住了他的胳膊,哑声说“告诉我吧,桦哥,跟我说。”

    这一声桦哥令席一桦的脸色都不同,他微微闭上眼,随后睁开,摆摆手说“你等我想一想。”

    黎承睿盯着他,近乎哀求说“告诉我。”

    席一桦看着他,忽然问“有烟吗突然间很想来一根。”

    他从不抽烟,因为他从来冷静而自持,除了对黎承俊的事上失控外,他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可他现在却想抽烟,黎承睿知道,这是他心里也在剧烈斗争。

    黎承睿默默掏出烟盒递过去,席一桦捡了一根叼在嘴边,黎承睿替他点了,席一桦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吐出,这个过程他进行地很慢,烟雾从他口中被吸纳进去,尽可能地钻入他的身体,然后再透过鼻孔被喷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老豆”席一桦自言自语一样开了口,他的视线投向窗外,这是离地二十几层的高楼,从此处望出去,新界万家灯火。

    他脸上慢慢笑了,说“你可能没印象了,他死那时你还小。我老豆跟黎unce不同,他做了一辈子小,破案冲在前面,立功却没他的份,窝囊了一辈子,可老是那么开心。我从小就看不惯他,我觉得做该像你老爸那样,有勇有谋,小时候我不知道多羡慕你们俩兄弟,因为你们有个好老爸。”

    “我老豆只会教我做人最要紧不能亏良心,可什么是良心他因公殉职后,连抚恤金都是黎unce帮忙才争取到,他对他那帮手足兄弟的确是有良心啊,但怎奈别人根本不这么看他,那帮混蛋连死人功劳都要争,要不是你老爸,我们家睡马路都可能。你说,良心有什么用几文钱一斤”

    席一桦低头又吸了一口烟,摇头说“可说来真怪,我做了我老豆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当了他一辈子都望不到的高层,可事到如今,我却经常想起他说的这句话,做人最要紧不能亏良心,”他沉默了一会,自嘲一笑说,“他是对的。”

    黎承睿没有打断他,只是倾听,默不作声。

    “那件事,发生在两年多前,我到今天都记得很清楚。”席一桦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而清晰,“那一阵庄翌晨已经盯上你大哥的实验室,我很清楚洪门的野心,也很了解庄翌晨这个人,阿俊那种脾气,说句难听的,庄翌晨一枪崩了他不过分分钟的事。我于是主动请缨,负责清理洪门的案子。我通过线人知道庄翌晨有意想收买一个或两个警队高层,这对我是绝好机会,于是我们一来二去的,就开始彼此试探的较量。”

    “庄翌晨奸诈狡猾,很难对付,但他却有个弱点,那就是郑明修。我发现他很信任郑明修,对他好得简直就像亲兄弟。郑明修说什么,只要不过分,庄翌晨基本不会反对。而比起庄翌晨这个人,郑明修简直太好对付了。这个人爱玩,本性凶残却又不够胆,我没费什么功夫,就给了郑明修机会跟我套上交情。”

    “我其实事先知道他的嗜好,也知道他玩的对象很无辜。但我从没想过救那几个少年,我不怕老实跟你讲,我在这件事上没什么正义感,对我来说,全世界都比不上阿俊。”

    “所以,有天晚上庄翌晨通过人找到我,让我帮郑明修一个忙时,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因为对我来说不算太大的事,但这件事做了,郑明修必定要感激我,而庄翌晨也一定要给我面子。”

    “你做了什么”黎承睿沙哑着声音问。

    席一桦目光流露出愧疚和悲哀,他缓缓地说“那天晚上,郑明修跟陈子南一不小心玩大了,把一个男孩玩死。庄翌晨请我办的事,就是将这个男孩的死伪造成自杀。”

    黎承睿浑身一震,他睁大眼,像一个等待审判的死囚犯,绝望而痛苦,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不得不靠在墙上,用全部的理性,机械地问“以你的能耐,伪造法医鉴定,警方记录确实不难。庄翌晨没找错人。”

    席一桦深深吸了一口烟,低声说“我事后才见到他的尸体,就算是我这种处理过多宗谋杀案,见惯凶杀场面的老,看到他的尸体也毕生难忘,那是,我见过的,死得最惨的人,而且他那么年轻,十六岁不到,看档案还是个好学生,根本不是什么不良少年。我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孽。”

    “我以为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可这么久了,有时候睡不着还是会想到那个男孩的脸,我调查过他,原来他还是家里独子,他一死,那个家几乎都要散了。我让这个男孩死了都地方伸冤,从这点看,你那天骂我其实骂得对,我就算坐监,也弥补不了我犯下的罪。”

    黎承睿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他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当然,”席一桦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他就是连环凶杀案凶手曾杰中的犯罪动机,他的名字叫徐悦凌,英文名joe,可认得他的人,都喜欢叫他作阿凌,曾杰中跟他,就像我跟你们俩兄弟一样,从小在一起,除了阿凌父母移民,阿凌回港念书,虽然住祖父母那边,但平时跟曾杰中还是很有来往。”

    他说完这些,惨淡地笑了笑说“阿睿,说句老实话,其实从陈子南案一开始,我就隐约猜到整件事跟阿凌的死有关系,但我没有说,因为我从心底其实也赞同凶手的做法,甚至暗暗盼望凶手别在计划没完成前被抓。后来曾杰中死了,我跟庄翌晨撕破脸皮,一定要把他定罪,除了为完成任务,另一方面,可能潜意识里,我也想替那个男孩做点事。”

    “至于这次,我做不成总督察,以后在警队声誉受损,大概也混不下去,但我不觉得有多遗憾,我总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谁在审判,有罪的人,一个都逃不了。我能活着,已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黎承睿痛苦地闭上眼,他呆愣了片刻,命令自己恢复神智,哑声说“你说的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我不信”

    席一桦摇摇头,无奈地问“你宁愿相信我是强奸犯好吧,如果那样能让你好受点,随你怎么想。”

    不是的,黎承睿想摇头,可是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带着自欺欺人和近乎卑微的奢望,奢望一切真相就只是如此,席一桦只是强奸犯,阿凌只是死于自杀,林翊,只是一个单纯的,被伤害了的少年。

    可是他骗不了自己。

    陈子南、吴博辉、郑明修、程秀珠、曾杰中,所有因涉案而死去的人一一浮现在他脑海,早先有些自己以为多想了疑点,此时又如电影放映机一样在脑子里重新转动播放。

    只是这个播放,像有丝线缠住了心脏,看一遍,痛一遍。

    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惨白得不像人,但是他必须命令自己做一些事,做一些督察黎承睿必须要做的事。他冲席一桦点点头,冷声说“我知道了,如果,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为之前误解你而道歉。”

    席一桦目光有些担忧,说“阿睿,你没事吧”

    黎承睿看着他,几乎有种将事情向他和盘托出的欲望,这毕竟是他最信赖的兄长,可是他不能,以席一桦的精明,只要他此刻说出林翊的名字,席一桦不出一天就能查出前因后果。

    在他心里,始终不舍得对林翊不利。

    黎承睿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阿睿”席一桦在他身后叫他,“你去哪”

    “去,查证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黎承睿头也不回,艰难地往外吐出字,“我不信你,桦哥,对不起,我不能就这么信你。”

    80、第章

    这个晚上,黎承睿把自己锁在警局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看了一晚上。

    直到黄品锡突然闯了进来,他才抬起头,睁着疲惫的双眼,浑浑噩噩地问“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你不是正在休假”黄品锡皱眉看他。

    “哦,”黎承睿呆滞地点了点头,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天色早已大亮,外面的大办公室熙熙攘攘,同事们已经陆续上班。

    “几点了”他问。

    “八点五十。”黄品锡看了看表,担忧地问,“你不会一晚上都在这吧”

    黎承睿揉了揉脸颊,甩甩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几天没回来,有点挂念手上的工作而已。”

    “阿睿,你脸色很差,没事吧”黄品锡狐疑地盯着他,“有事不怕讲的,兄弟们都撑你。”

    黎承睿勉强扯了扯嘴角说“没事,劳烦你帮我弄杯咖啡,斋的就行,不加糖不加奶。”

    黄品锡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黎承睿目送他离开,不动声色地删掉了自己电脑的查询记录,利落地关了电脑,然后站了起来,趁着人还没到齐,走出了办公室。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像踩在破棉絮中,浑身像别人从脊柱处抽取了支撑这个身躯的力量,从办公室走到停车场居然令他冒出虚弱的冷汗。黎承睿闭上眼喘了喘气,又睁开眼,钻进车子发动汽车,朝一个地方开去。

    他彻夜查了阿凌的档案,包括他的自杀鉴定,十六岁的少年被官方认定从三十层高的楼上跳楼自杀,在他刚过完自己生日没几天,这个乐天爽朗,照片上一派阳光健康的男孩被一锤定音死于自己厌倦了自己的生命。

    那个自杀认定做得很粗糙,可是他与重案组的同事却从未怀疑过,因为他们都先入为主了,他们事先知道少年曾经遭受惨无人道的,他们潜意识里都以为人在被那样对待后不想活了是正常的。

    可是直到真正认真端详阿凌的照片,看到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洋溢的蓬勃生气,黎承睿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阿凌就像会自我发光的温暖所在,笑容可掬,感染力极强,笑起来嘴角甚至有天然的弯度和小酒窝,这是一个单看笑容就能令人心生好感的年轻人,如果他还活着,他想必会很慷慨地将笑容赠送给许多人。

    这样的少年怎么会想死

    可是因为两个衣冠禽兽的行为他受尽折磨,因为一场警方与黑帮的私下交易,这个少年甚至被剥夺了沉冤得雪的机会。

    黎承睿通宵将连环凶杀案的全部档案都调出看,包括许多后来用不上的证据,许多他之前没留意的细节因为换了思路突然都能被得以连贯。他还看了当初从郑明修那搜到的视频,那里面记录了这两个变态如何非人地对待一个未成年人。黎承睿浑身颤抖,他明白了为什么像黄品锡看了会心怀恻隐,而冷静到冷酷如席一桦,看了少年的尸体也会愧疚满怀。

    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有些犯罪,针对妇孺,针对未成年人,总是能挑起执法者最基本的是非观。

    席一桦没有撒谎,黎承睿认识了他几十年,其实心里清清楚楚他没有撒谎。

    可是有人在撒谎。

    那个人,就跟骗他有去上学其实逃课,骗他有在吃饭其实偏食一样,轻轻巧巧,不费难度地骗了他。

    也许在那个少年心底,这样严重的事,撒起谎来就跟无关紧要的琐事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黎承睿心底一片冰凉,他不着边际地想,原来人痛苦到极致是这样,真正的绝望并不是带来嚎啕大哭或者捶胸顿足,而是带来一片无声无息的静默,从内在到外在,一点点枯萎,一点点无望。

    他还有最后几件事情要求证,他行尸走肉一样开车直接奔往赤柱监狱,庄翌晨在那服刑。

    他用了点关系才见到庄翌晨。监狱那边以为他有案情要问,单独给了他一间会客室,黎承睿再见到庄翌晨,发现他除了头发理得可笑,身上的囚服样式难看以外,这位洪门掌舵人气势丝毫不减,或许因为在监狱里需要震慑其他犯人,他看起来比在监狱外戾气更重。

    但他一看到黎承睿就笑了,像个老熟人一样随随便便坐下,举起戴手铐的手打招呼“黎sir,今天怎么这么难得来探我”

    黎承睿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看边上的警察,示意他出去。

    警察客气地说“黎督察,你有二十分钟,慢慢问,我们就在门外。”

    黎承睿说“谢谢。”

    对方出去后,黎承睿从口袋掏出烟盒,推给庄翌晨,庄翌晨抽出一根,黎承睿半起身替他点了烟。庄翌晨深深吸了一口,笑着说“真是不坐监不知道,现在连这种廉价烟都居然让我觉得味道好正。”

    “你以后会习惯。”黎承睿淡淡地说。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庄翌晨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我欠你人情,只要不是挖我老底,我不会拒绝回答。”

    “我想请庄老大回忆一件事。”黎承睿半垂着头,平板无波地问,“两年多以前,你是不是委托席一桦帮了郑明修一个大忙”

    庄翌晨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只吸烟不说话。

    “郑明修,弄死了一个男孩,你完全可以命人照洪门的方式处理尸体,为什么找席一桦”黎承睿抬头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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