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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魔 第10节

作者:吴沉水 字数:22766 更新:2021-12-22 15:34:25

    郑明修沉默不语。

    “还有一个人,你大概也认得,吴博辉医生,威尔士亲王医院的外科大夫。他也死了,哦,报纸上也没写他怎么死法,我可以私人跟你透,吴医生死得更惨,他身上布满了凌虐痕迹,看起来就像被人了一样。”

    “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郑明修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们查过,这两人死的时候,你分别在纽约和东京,可以排除作案嫌疑,但是,”黄品锡恶意地笑了下,轻声问,“郑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

    郑明修脸上骤然变色。

    黎承睿立即问“你在陈子南死后随即取走保险箱中的东西,郑先生,你拿了什么”

    “只是一些私人物品,”郑明修垂下头,哑声说。

    “到底是什么”

    郑明修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说“我不认为有将我的私事告诉二位的必要,不好意思,今天时间到此为此,如果你们有证据,欢迎申请了搜查令来我家,如果没有,那恕不奉陪了。”

    他抬脚转身就走,他一走,他的助理立即上来请黎承睿和黄品锡离开。黎承睿与黄品锡对视一眼,不得不也跟着起身走出这个办公楼。下电梯的时候,黄品锡感慨了一声说“有钱还真是好,见了差佬照样想走就走。”

    “赶紧把证据找出来,这小子不是恭候我们去搜查吗岂可让他失望”黎承睿冷笑说,“所以我最讨厌这种成功人士,简直看了前面恨他后面。”

    黄品锡哈哈大笑。

    他们步出电梯,走出大楼,在确定没有人跟踪的情况下,黎承睿缓缓地说“今天也不算一无所获,起码我们能确定,郑明修跟陈子南案有关,而且你一咋他,看得出他应该是知道陈子南被人谋杀的原因的。”

    “他跟陈子南,应该都是有特殊性嗜好的了,这么说,凶手是想惩戒这些人渣”黄品锡皱眉说,“原来我们一直要找的,是化身正义使者的人”

    “不一定是为了正义,我说过,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有强烈自我的人,他只遵循自己的逻辑,不会在乎外在的法律或道德。你想,这么聪明又有计划性的人,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去杀这些人渣”

    “因为他们触犯了他。”黄品锡说,“触犯了他的规矩和法则。”

    黎承睿点点头,问“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处理过的妓女碎尸案”

    “怎么会不记得,”黄品锡摇头笑说,“那种案子,变态因为童年遭受母亲毒打,长大后便仇视女性,把妓女视为复仇对象,等等,你是说这个凶手也是”

    “我不觉得凶手在复仇,我觉得,他像在匡复他所认为的世界秩序。”黎承睿皱眉说,“你想,他有洁癖,杀人对他而言,就跟洗刷污渍一个性质。”

    黄品锡点点头,笑着说“是的,甚至在弄死他们的时候,还给他们弄一个净化的仪式,说到这里,为什么程秀珠的死没有这个仪式呢”

    “怎么没有,她在浴缸里啊,用冷水、温水、热水洗涤身上的罪孽,这是早期基督徒留下的仪式”黎承睿一句话没说完,突然瞥见前方一个女人回头看了他几眼,确认了才笑容满面转身走过来说“黎sir啊,哎呀真是你啊,真是太巧了”

    黎承睿一愣,随即想起这个女人是上次在医院遇见的,林翊以前的钢琴教师,姓张。黎承睿情不自禁跟天下所有见到自家孩子老师的家长一样,过度热情地扬起笑脸,站定了打招呼说“iss张,你好你好。”

    31、第章

    黎承睿跟iss张寒暄过后,开了车直接去学校接林翊,跟往常一样,他坐在车里痴迷地看着少年从校内步出来的身影,即便身处喧嚣杂乱当中,即便有千百个跟他一样身着白色校服的青少年,黎承睿仍然能一眼认出他来。

    这是一种隐秘的本能,像他与他的少年身体内部存在互相吸引的磁极,一南一北,天然要相互靠近。

    林翊现在终于学会认出他的车,不用他招呼,就会自动自觉朝他的车走来。少年的神情依旧带着迟钝,但黎承睿却发现,这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迟钝,林翊的感受力似乎与这个世界的日常琐事,人情世故之间总是存在阻隔,以至于他不得不像翻译密码一样,通过曲折的过程才能将那些常人一点就通的意思费劲地纳入到他脑子里。

    或者换个角度,也许对林翊而言,这个社会无趣得要命,他丝毫也没打算将智力浪费在理解这些庸碌无聊的事情上。他出于本心意愿关上了通往这个世界那扇门户,只余下一个小窗户,他隔着窗户观察周遭的一切,理解这些让他万分厌烦和为难。

    黎承睿看着他,忽然觉得隐约的心疼,形成这样像蚌壳一样坚牢的自我封闭,他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孤独那种一个人的,彻底的孤独他伸出手,替林翊打开车门,把他拉进车里,亲手替他系上安全带,心里一动,情不自禁把少年的手握在掌中。

    他的手骨骼均匀,指节精致,只是握在掌中,就能令人产生由衷的想好好将之维持原状的心理,这是人类对美好事物天然的爱护感,而因为搀和了爱意和感情,令黎承睿此刻的心情中疼惜多过赞赏。他想起不久前跟iss张的交谈,俩人因为还有点时间,于是黎承睿请她去路边的咖啡店喝杯东西,坐下来后,俩人自然而然地聊到林翊林翊会弹琴这件事。对此,曾经的钢琴教师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任何人,只要教过翊仔都会很难忘记,一百个学生,不,应该是一万个学生中都不大可能有一个像他这样,我这么说并没有夸张成分,在我到今日为止的教学生涯中,我也只是遇到一个翊仔而已。”

    黎承睿吃惊溢于言表,但他用备受训练的冷静迅速控制了情绪,他问眼前的中年女人“他弹得很好”

    “不,其实他弹得并不算好,就钢琴家的标准而言,他并不具备感受力,换而言之,这孩子的琴声无法感染别人。”iss张笑着说,“就弹琴而言,他确实不如跟他一块来的另外那个孩子”

    “阿凌”

    “啊,黎sir你也知道他”iss张惊诧地问。

    “听翊仔说起过,不过你这么说我有点困惑,我们家翊仔为什么会被你称为万中无一的学生呢”

    “这个么,因为他有超乎常人的技巧天赋,”iss张笑着说,“我不知道他怎么理解弹琴这件事,但我看到的,无论多难的曲子,只要翊仔看过就能弹出来,他天生中对节奏、调性、左右手协调能力等东西上手很快,记忆力也好得不行,我试过让他学李斯特的钟,坦白说这根本不是像他那种起步阶段的琴童能掌握的曲目,可是翊仔就在我面前,用了三个小时不到就将它流畅弹出。”

    黎承睿心里震惊得不知道如何说,他等了一会,才慎重地问“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是个天才。”

    “可是,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刚刚明明说他弹得不算好。”

    “这就是我一直想让他继续学下去的原因,”iss张笑了笑说,“成为一个优秀的钢琴大师,不仅仅是不出错地弹完一首曲子,还必须有对曲目非凡的理解力和充沛的感情,就像做大厨一样,不是只烧好一道菜就成,还要在烧菜的过程中表达自己对烹饪的理解,对美食的想象,这种东西,翊仔完全没有。”

    黎承睿点点头,说“我们家翊仔,确实很呆。”

    iss张噗嗤一笑,摇头说“不,我觉得这孩子智力完全没问题,任何人,如果三小时内能把那么复杂的钢琴曲弹奏出来,他的智力绝对不低。但是,我恐怕翊仔是将钢琴想象为抽象的公式一类的东西,他将复调的规则理解为像做数学题一样精准无误的东西,他就忽略了音乐中最重要的灵魂。黎sir,你知道吗,对一个钢琴教师来说,看到一个如此有天赋的孩子却偏偏不愿意去理解音乐,那种心情,跟看到拙劣匠人企图雕刻美玉一样”

    黎承睿微微一笑,说“我理解。”

    “我以前常常希望说如果他跟另外那个叫阿凌的孩子合二为一就好了,阿凌的性格太跳脱,跟猴子似的,永远没办法在琴凳前安安静静坐好,可他感情很充沛,理解力和感受力各方面都非常好,有时候明明他弹错了,可你就是觉得很有情致,能容忍他犯错。”iss张叹息着摇摇头,“可惜啊,这样的孩子太聪明,到底还是早夭了。”

    黎承睿微微眯眼,问“我听翊仔说,他是自杀”

    “对,”iss张脸上露出哀伤,摇头说,“我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么有活力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想不开我到现在,闭上眼都能看到他最后一次跟我告别的情形,他笑嘻嘻跟我说,iss张,我也要学钟,我不要让翊仔看扁了,你过两天教我好不好我还骂他没学会走就想飞,老老实实先弹好练习曲吧。哪知道过没几天,就传出他自杀的事”

    她眼圈有些发红,哑声说“我很自责,我不知道他原来活得并不开心,要知道的话,我也不会”

    “不是你的错,”黎承睿冷静地说,“你只是个钢琴教师。”

    “不好意思啊,”iss张抽出纸巾擦擦眼角,“阿凌出事后,翊仔也很受影响,他对我说不想学琴了,因为每次都会想起阿凌,翊仔不是很会表达自己感受的孩子,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黎承睿沉默了。

    “他们俩很要好的,两个孩子都长得好,坐在一起像一幅画,一个安静一个活泼,老实讲作为老师,我都难免会偏爱这样的学生多点,尤其是翊仔,弹钢琴的样子就像个小王子。”

    黎承睿含笑看着少年的手,无比珍爱地握紧,心里忽然冒出很想为他做点什么的念头,他抬头,柔声说“翊仔,我们先不回家,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哦。”林翊乖乖地点头,想了想说,“妈咪今天加班,可以一起吃晚饭的。”

    “好。”黎承睿笑了,拍拍他的手背,发动车子问,“想吃什么”

    林翊偏头认真说“我有带钱,我请你吃茶餐厅。”

    “不是吧,又是云吞面”

    林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那就叫条鱼吧。”

    黎承睿打趣他“难得你请,怎么可以只吃鱼,起码要来碗燕窝漱漱口嘛。”

    林翊立即捂住书包,一本正经说“我不够钱的,而且燕窝不好吃。”

    黎承睿哈哈大笑,揉揉他的头发说“行了,你还在读书,睿哥来,你跟着就好。”

    林翊皱眉说“可是妈咪说不能老花你的钱”

    黎承睿瞪他“我这是投资好不好,等你大了会赚钱,我又老了,那时你再来请我好了。”

    “啊”林翊有些小声地说,“那我岂不是要养妈咪还要养你”

    “嗯,你有意见”

    林翊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然后说“如果你不要吃太多,也不要吃太贵,嗯,我自己煮饭的话,养多一个,可能也可以的。”

    黎承睿愣住了,转头看少年一脸真诚纠结的模样,想笑却又意外有些酸涩。他明知道这可能只是小孩子一时兴起许下的虚无缥缈的诺言,可就是有些由衷的感动。黎承睿叹了口气,对林翊说“如果真到我老那天,你不要不认得我,我就心安了。”

    “不会的。”

    “真不会也许我会变成一个皮又皱人又丑的老头子。”

    “睿哥就算老也会很威风的。”

    黎承睿乐了,开着车仿佛都轻快许多。他把车往商业区开去,最后选了一个百货大楼地底的停车场把车停了,带着林翊走出来。林翊乖巧地跟着他,手指攥紧书包带,也不好奇,只是有些茫然地四下看看。

    “不问我带你去哪”

    “呃,为什么要问”林翊不解地说,“等下反正都会知道啊。”

    黎承睿一时语塞,他带着少年坐电梯上了百货大楼,随后从正门走出,朝商铺林立的一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打了个电话,确定老朋友在店里后,便领着林翊走进另一栋商业楼,走进后拐了几拐,黎承睿朝一家钢琴店走去。这时林翊终于发现不对了,他迟疑地在后面叫了一声“睿哥”

    “嗯”黎承睿笑着回头看他,“干嘛”

    “要,要去那里啊”林翊指着前面卖钢琴的店。

    “是啊,这家店是我一个朋友开的,”黎承睿说,“我们在这买琴可以打八折。”

    林翊站定了,直直看着他,无比认真地问“你给自己买的吗”

    “怎么会我不会弹,”黎承睿笑着说,“我买给你,好不好”

    林翊神色木然,呆呆地说“家里没地方放。”

    “不怕,我们买架小的,放得下。”

    林翊沉默了,黎承睿以为他不好意思,只得过来拉他,说“别跟我客气啊,我想送你一份礼物,也不是很多钱,几万而已,我还买得起。”

    林翊的脸色突然就沉下去了,他抬起眼睛盯着黎承睿,说“我弹不好的。”

    “不要骗我了,你这个小骗子,iss张都跟我说了,她说你是天才,天才需要好好培养的,来,我们进去挑一架,我都跟人说好了的”

    林翊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声说“我不喜欢。”

    “翊仔”黎承睿诧异地看着他,他发现少年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意识到可能钢琴引发他内心不好联想,忙说,“别这样,你是因为会想起阿凌所以不高兴吗没事的,阿凌如果地下有知,他也喜欢看你高高兴兴弹琴是不是”

    “你知道什么”林翊目光深邃地盯着他,冷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黎承睿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就发现林翊使劲一推,差点把他推个踉跄,然后少年一眼都不看他,转身就跑。

    32、第章

    林翊的奔跑速度并不快,他身体素质不高,因为哮喘的缘故对运动之类也绝缘,同龄人蓬勃如野草一般旺盛的好奇心和活力在他身上几乎从未见过。他跑动的时候也未见得手脚协调性很好,相反笨拙得很,尤其不擅长在人多的地方躲避。商场的磨石地板又滑,一个拐弯,黎承睿就眼睁睁看着他砰的一下摔到地上。

    那一下摔得很重,膝盖着地时几乎都能听见骨头撞到地面的咔嚓声。黎承睿看着比他还疼,他叹了口气,跑上去弯腰扶起林翊。这个犟脾气的少年还要挣扎推他,黎承睿不得不压低嗓门喝道“别动摔得不疼是不是你不疼我都心疼呢”

    林翊抬起头,黎承睿发现他小脸煞白,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珠子居然蒙上隐约的水雾,似乎真的很疼,但那疼痛不是来自于膝盖,而是来自于身体内部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像那里有一处沤染的伤口,经年未愈,太过疼痛,为了活下去,全身的痛感神经都不得不为此降低一个档次。黎承睿像感同身受了那种疼一样,他狠不下心来责怪这个少年,他知道,他的林翊一定经历过什么,那个什么决定了这个少年直接的自我封闭和对周围采取不信任的状态。

    而对黎承睿来说,不知道林翊经历过什么并不是最遗憾的,最遗憾的,是没来得及早早出现在他的生活中,那样,在他形成觉得这个世界无趣得要命的念头之前,能握着他的手陪着他一道慢慢长大,如果那样该有多好

    “不要推开我,”黎承睿低哑着嗓音,近乎恳求地说,“不要赶我走,翊仔,你这样我好伤心,真的,心都痛了。”

    林翊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你要跟我说的,不开心,不喜欢,要说的,你不说,睿哥不知道你在烦什么,我其实,其实好遗憾没早点遇到你,那样我们会有默契,有些事可能你不用说,我就会明白。可现在你突然这样我却什么也不知道,”黎承睿哑声说,“你没讲错,我确实什么都不知,可你知道吗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很没用。”

    林翊茫然而轻缓地摇摇头。

    “明明那么想让你高兴,却惹你不开心,明明那么想让你相信我,可你还是会推开我,你说,这样不是没用是什么”黎承睿叹气说,“翊仔,你有什么话不怕直接讲的,只要你想说,睿哥都会听,我会很认真听的。”

    林翊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抖动几下,然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走,走吧。”

    “嗯”

    “睿哥,我,”林翊摇着头,费劲地说,“我不要看到这么多人,我们,去没人的地方好不好人多,我,我不习惯的。”

    黎承睿心里一紧,点头说“是我不对,我们马上走。”

    他半扶着林翊,快步走向升降梯,林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想来刚刚确实是摔狠了。如果可以,黎承睿更想一把将他扛起来,可他怕过度动作会刺激到少年,只好如同扶着一个老年人一样扶着林翊走回车库。路人们的眼光确实让林翊更加畏缩,一路上,他都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在拼命把身上那层看不见的蚌壳合拢起来。黎承睿读过一点少年心理学,他知道这种时候也许对林翊来说,独自一人才意味着安全。

    他该庆幸,就算这种时候,林翊也没拒绝他,他对林翊而言是无害的。

    黎承睿费了老大力气才将林翊弄到车里,发动车子,不再问他想去哪,而是直接把车开到自己公寓。这里离他的公寓并不太远,开车不出十五分钟,等黎承睿把车停好,才发现林翊一直都在发呆,眼神飘渺,不知看向何方。

    “翊仔。”黎承睿悄悄叫他,“到了,我扶你上去。”

    林翊茫茫然地转头看他,随后,延缓五秒钟地点点头。

    黎承睿叹了口气,自己先下,绕到另一边的车门,打开了,把林翊的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抱着他下了车。林翊略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就缩起来不动,黎承睿低声安慰他“别怕,我们走另一架电梯,不会有谁看见。”

    他走向车库的电梯,直接按了自己所在的楼层,一路上倒真的没遇见谁。到了黎承睿的公寓门口,林翊才像想起来似的说“我要下来。”

    黎承睿没理会他,事实上,这么将少年抱在怀里感觉很好,他温顺而沉默,身体柔软温香,就如同令人怀念的美好时光,整个捧在怀里,谁也舍不得丢弃。黎承睿收紧了胳膊,贴着他的耳廓说“别动,我抱着就好。”

    他想说我们一直这样就好,可他到底说不出口。黎承睿把他往上颠了下,说“钥匙在我上衣口袋,掏出来,开门啊小笨蛋。”

    林翊笨手笨脚地摸了半天,终于摸到钥匙,又忙乱了好一会才把门打开。黎承睿一直微笑着,在这时他有种错觉,林翊就像捧在他手心的一颗种子,他精心灌溉,呵护备至,然后有一天,种子长成这样精致剔透的少年,会动会笑,会说话会伤他的心。

    可他心甘情愿。

    黎承睿把林翊放在沙发上,找了条毯子盖住他,然后走进浴室,拿出医药箱。他自己当也经常有些小伤,处理伤口已是家常便饭。黎承睿提着箱子走过来,蹲在林翊跟前,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裤脚,露出一截晶莹雪嫩的小腿,膝盖上果然一团乌青,突兀明显,黎承睿把跌打油在手心搓热了敷上去,用力揉了揉,问“痛不痛忍住啊,谁让你不小心。”

    他揉了半天林翊都一声不吭,黎承睿有些意外,抬头一瞥,却发现少年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沉静。

    黎承睿笑了,柔声问“知道自己刚刚冲动了吗”

    林翊想了想,点点头。

    “那么,有什么想跟睿哥说的”

    林翊裹着毯子,低声说“对不住。”

    “傻子,”黎承睿想揉他的头发,却想起自己满手药油,只好算了,“我不会怪你。但除此之外,你没别的告诉我吗”

    林翊咬着嘴唇,犹豫地看了他,然后说“讨厌钢琴。”

    “嗯,”黎承睿站起来,坐到他旁边问,“为什么因为阿凌”

    “嗯。”林翊点头,小声说,“一弹琴,会想到他。”

    “可是他死了,”黎承睿说,“人死了就意味着,无论我们多怀念他,他都要成为过去,而活着的人要继续往前走,懂吗”

    林翊沉默了一会,说“阿凌,不是过去。”

    “翊仔”

    “我不讨人喜欢的,我自己知道,我性格不开朗,不习惯去人多的地方,从小就这样,我没朋友,同学仔都避开我,我们家只有我和妈咪两个,亲戚也不怎么来往,小时候,我去看牙医都要申请综援。”林翊低着头,淡淡地,像叙述别人故事那样说,“我根本不会想学钢琴,因为很贵,一堂课的钱可以买很多菜。妈咪从来没说不让我学,可我知道,我要学了,她会很辛苦。”

    “是阿凌带我去iss张那里,阿凌教我要多笑,他说我只要多笑,老师都会格外喜欢我,”林翊微微地笑了,他陷入遥远的回忆中,“他说得没错,有一次老师明明要罚我了,但我冲他笑,他就原谅我。iss张也是,我只是从她笑多两下,我的钢琴课课酬,她都可以减免。我对很多事不是很懂,可阿凌教我怎么去做,他教我的很少有错,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他怎么跟你做朋友的”黎承睿问。

    “这家伙自己黏上来的啊,赶也赶不走,”林翊微笑着说,“他就是这种性格,跟我完全不同的,班上有好多女生喜欢他,给他递字条,阿凌就一张张拆给我看,一边大声念出来一边笑。阿凌还带我抓弄老师,做恶作剧,我不懂的,他也没笑我,从来都没人肯对我这么有耐心,除了他。”

    黎承睿有些微微嫉妒,但他更多的,是心疼这个少年,于是他柔声问“所以你觉得弹琴是跟他两个人的私人回忆,你不愿意让别人进入你们的回忆,是这样吗”

    林翊抬头,呆呆地看他问“是这样吗”

    黎承睿叹了口气,隔着毯子将他圈入怀里,问“翊仔,你是在自责吗阿凌是你的好朋友,可他有负面情绪你却一直没发现,他自杀了你来不及挽救他,所以你一直在自责,对吗”

    林翊浑身一颤,更深地缩进他怀里。

    “这不是你的错,听我说,虽然我不了解前因后果,但我了解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天生就不是能洞察别人情绪的,你理解自己都有障碍,更别说理解别人。阿凌跟你的相处模式,可能从一开始就固定下来,他是主导一方,你是被动一方,你习惯了他积极开朗的一面,他也习惯了让你看到他热情活泼的一面。不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不是你的错,你当时才多大就算你知道他可能情绪不对头,但你也挽救不了的,那是阿凌的个人选择,你左右不了。”

    林翊紧紧攥着他的衣服,颤声说“可是,可是我如果不那么自私,我应该知道的,那时候,我们那么要好,还约了长大后每年都要见面,一辈子都要保持联系,他很信我的,当时只要我问多一句,对他的事多过问一句,我是应该知道的,可是我”

    33、第章

    漫长的沉默降临。仿佛他们之间被冰冻凝固,黎承睿拥紧林翊,仿佛他们身体之外,冰河期再度降临,他们必须紧紧偎依,方能感受彼此的体温。

    劝解是无用的,或者说言语是无用的,当一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黎承睿觉得自己没法再重复“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这种废话。他能住的,就是抱紧林翊,用尽力气地抱住他。

    林翊在他怀里抬起头,他的眼睛长得好,干净澄澈到犹如婴儿,可偏偏里面却带着深深的遗憾,那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不该是这样的少年懂得的东西。这让黎承睿十分心疼,他看着看着,仿佛深受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嘴唇贴上的肌肤温润滑腻,只一下,便像给心脏加了超强电荷,令它狂跳不已,黎承睿觉得他再也无法自我压抑。林翊在他的怀里,依靠着他,就如一只全然信赖主人的小羊羔,睁大清澈无比的眼眸就这么看着你。那是对他完全不设防的眼神,少年所有的忧伤和遗憾都展现在他面前,没有保留,也没有伪装,甚至于隐隐透露出希求,至于他在希求什么,黎承睿此时此刻并不知晓。他只知道他想进一步亲近这个人,想跟他亲近的欲望比什么都强烈,其热度足以将整个帕米尔高原的荒草焚烧殆尽。

    黎承睿伸出手,他发现他的手指在抖,他用发抖的手指捧起林翊的脸,哆哆嗦嗦地沿着眼睛、鼻子的轮廓,一路轻轻吻下去,然后,像磁极的南北一定要贴在一起那样,像叩响扳机,子弹一定要飞往远方一样,黎承睿贴上了林翊的嘴唇。他没有迫切地蹂躏那两片唇瓣,而是静静地贴着,感受它的柔软,感受它表面的鲜妍和内里的密度。过了好一会,他自己终于意识到他在亲吻林翊,黎承睿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板上少年的下颌骨,半强迫他张开嘴,他这才长驱直入,真正品尝吻这个少年的过程。

    是很美好,在他迄今为止三十年的人生中,大概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它激情十足,带着战栗和恐惧,像经历最后一次亲吻那样使劲。少年并没有抗拒,或者他迟钝到不知道怎么抗拒,可是黎承睿很悲伤,他不知道亲完后会怎样,他也不知道等林翊回过神来后会怎样,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要用力,更要彻底去进入他,搅动他,迫使他沉迷和迎合。

    等到黎承睿终于松开林翊的时候,他发现林翊已经被吻得脸颊发红,神色迷茫,睁着眼睛去不知道看向何方。黎承睿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心里酸甜苦辣一时俱满,竟不知哪种感觉才是最为真切,他盯着被自己蹂躏到发红的嘴唇,想继续再吻一次,但他还没碰到林翊,林翊就清醒了,少年慌乱地挣扎着起来,坚决地推开他。

    黎承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无奈地喊“翊仔”

    林翊别过脸不看他。

    事情已然如此,不该越界的已然越界,黎承睿忽然产生一种死了就算了的狠劲,他搓搓自己的脸,哑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做,让你失望了是吗对不起,但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没错,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对你,其实,有其他的心思,不怕老实讲,我看见你就想抱紧你,想像刚刚那样吻你,我不是只把你当弟弟来疼爱,对不起。”

    林翊咬着唇,抬眼看他,有些羞涩,却也有愤慨。

    “但是翊仔,我,我不是你遇到过的那些坏人,其实我不知道你上次听懂了没,我说过我喜欢你是真的,不,只是喜欢是不够的,事实上,我爱你。是的,我爱你,”这句话一出口,黎承睿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悲伤,他叹息说,“但你不要害怕,我就算爱你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如果,如果讨厌我,我明天就可以不出现在你眼前,都可以,我做得到。”

    黎承睿说完停顿了好一会,林翊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黎承睿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卑鄙无耻了,他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好了,真的不要怕我,求你,我不碰你了,我说到做到,你如果真那么难受,现在都可以走,我,我帮你叫车”

    向来看惯大场面的黎督察此时此刻却像一个懦弱的小青年一样转身逃开,他实在是怕看到林翊厌恶畏缩的眼神。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他最为厌恶的事,那就是成为林翊眼中曾经企图占他便宜的坏人。黎承睿逃到阳台上,在那他摸了好一会,才摸到烟,叼了一根在嘴上,可他却找不到打火机,这时候他才想起,原来打火机落在客厅那。

    可他居然鼓不起勇气回去找。

    黎承睿并不后悔刚刚的亲吻,那种甘美不是凡人能够抵挡的,自从认识林翊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处在独占这个少年的欲望与社会道德责任的双重压迫中。望着远处的暮色和璀璨灯火,黎承睿心想如果自己不是黎督察多好,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爱上一个男孩,也可能可以为自己的感情去争取一下,可他是,说破了天,他也不能对一个未成年人下手。

    哪怕以爱他的名义也不行。

    无论如何,今天是过火了。

    他站了好一会,等全身的热气都被吹凉了,才深吸了一口气回去,他想也许回客厅的时候会发现林翊已经走了,可他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林翊抱着毯子站在阳台边上看他。

    少年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巴巴地瞪着眼不知所措,因为黎承睿突然转身,林翊甚至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嗫嚅着说“睿,睿哥。”

    黎承睿的心蓦地软了,他勉强笑了一下,尽量若无其事说“想回去了是吧,好,等一下,我,我送你下去,帮你拦车。”

    林翊迟疑着不动。

    黎承睿升起一点微弱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然,我,开车送你回去”

    林翊飞快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委屈,小声说“可,还没吃饭。”

    黎承睿愣了,问“啊”

    “我们还没吃饭呢,”林翊有些生气,“回去煮面的话妈咪会骂的。”

    黎承睿忽然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对他来说,挣扎到心疼的问题,原来到了林翊这还不如有没有吃饭来得重要。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微微嘟嘴,眼睛里流露出控诉和不满,黎承睿忽然想笑了,他也随即笑出了声。

    林翊这时羞愧了,他垂下头,不甘心地补充说“我饿了啊。”

    黎承睿哭笑不得,他摇摇头说“对不起啊,我带你吃饭去”

    “嗯,”林翊马上点头,“我要吃烧鹅濑粉。”

    黎承睿点点头,他打起精神对少年说“我去拿车钥匙。”

    他路过少年身边的时候,被林翊轻轻扯住袖子,黎承睿转头看他,却见少年带着一贯的认真,看着他,口齿清晰地说“睿,睿哥。”

    “怎么”

    林翊看着他,轻声说“我,没有讨厌你,没有。”

    黎承睿的心跳再度加速,他谨慎地,近乎恐惧地说“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林翊点头,“我讨厌别人碰我,很讨厌,在学校,有同学不小心碰我一下我都很厌恶。可是,我没有对你产生那种感觉,一次也没有。”

    “翊仔,”黎承睿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睿哥,”林翊轻轻靠近他,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轻声说,“这样,我觉得好好,好满足。”

    “真,真的”黎承睿喉咙干哑,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他这辈子,哪怕被人拿枪指着头都没这么慌乱无措过。

    “嗯。”林翊蹭了蹭他,抬头说,“可是不要亲。”

    “为什么”

    “我,我还不习惯。”林翊微微红了脸,“能不要亲吗”

    “好,好。”黎承睿哑声答应,他展开双臂把少年紧紧抱住,这一刻,他觉得天国真的降临了,他从未有过信仰,可他在这一刻却感到,在凡人所在的某处真的存在神明,不然的话,为什么有奇迹出现

    简直想也想不到的奇迹。

    “我喜欢睿哥,”黎承睿像做梦一样,听见少年对他说,“虽然我不明白爱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喜欢跟睿哥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我知道跟你在一起不会有事。你不会说我不懂的话,你对我有耐心,我喜欢这样。”

    “会永远这样,我发誓。”黎承睿喃喃地说,“我发誓。”

    “没关系,不能永远也没关系。”林翊说,“我现在很开心,你呢”

    “我,我也是。”

    “嗯,那我们先这样吧。”

    他们相拥在一起很久才分开,然后黎承睿带着林翊去吃了他要吃的烧鹅濑粉,把他送回去后,黎承睿仍然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宛若一场完美的梦。他有些无法置信,怎么在自己这觉得那么难的事,可却被少年举重若轻地轻轻揭开。他愣愣地站在林翊楼下,望着少年住的楼层发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爱若珍宝的男孩居然也喜欢自己。黎承睿觉得自己简直没办法一下消化掉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个晚上,成为他这一生最幸运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幸福到心生恐惧,害怕一觉醒来,一切都是虚妄的。

    他正发呆,手机突然传来简讯的声音,打开了一看,居然是林翊发来的,上面写着睿哥,我今晚很开心。

    黎承睿闭上眼,嘴角浮上怎么也压抑不下的笑容,他想说我也是,我高兴得恨不得飞起来,飞到月球,飞到外太空。

    当天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去上班。他走进警局的时候还一片寂静,走进重案组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而且居然是新丁曾珏良。

    “阿良,你怎么早来啊”黎承睿惊奇地打了声招呼。

    “是,黎sir,”曾珏良忙站起冲他行了礼说,“我住得近,就早点来了。”

    “你吃了早餐吗在做什么”

    “吃过了,”曾珏良忙收拾桌面,不好意思地说,“我在整理程秀珊的个人电脑里的账户信息。”

    黎承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点头说“很好,有发现吗”

    “有的,”曾珏良点头说,“我发现程秀珊一直有做金额投资证券交易,而且均由郑明修的公司代理,但问题是金额有些庞大,就算她拿吴博辉生前的佣金做也不太合理,没人会为一个家庭医生开这么高的薪水。”

    黎承睿皱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抬头说“难道她在帮人洗钱”

    “我也这么觉得,”曾珏良点头说,“所有的数据都跟郑明修公司有关,但来源不太好查,可是我发现,程秀珊去年年底曾经购入价值八百多万的房屋一套,而且是一次性付款,我怀疑”

    黎承睿猛地抬头盯着他“你怎么会想到查她的房子”

    曾珏良有些莫名,却还是老实地说“八百多万不是小数,她的年薪和工作年限不足以具备购买力,所以我怀疑她,而且据我调查,她当时不但没排筹就买到房子,而且居然拿到的是房地产公司的优惠,这可不是一般人能”

    黎承睿打断他“你连这个都查到,那你查到那套房子我也出钱了吗”

    曾珏良吃惊,尴尬地说“黎sir,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承睿沉默了一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你说得对,一般人不可能拿到优惠,当时她给我的说辞是那是客户给帮忙的,她不会在这种事上对我撒谎,你查查在那段时间她工作上接触到哪些人。”

    “是。”

    34、第章

    曾珏良没有令黎承睿失望,他很快查到程秀珊在购房前与弘辉地产新界分部有过业务来往,程秀珊本人是个领了执照的注册会计师,按说有这样的客户并不出奇,但给予其购房待遇的房地产公司很巧也是弘辉地产新界分部,这便令人怀疑她在工作过程中是否有受贿嫌疑。而就在黎承睿疑惑她做了什么令该公司要贿赂她时,曾珏良又查到一条猛料,弘辉地产的股东之一居然就是小股神郑明修。这样一来,几条线索突然间有了相互关联,一个隐匿在背后的意图似乎也昭然若揭。黎承睿果断令周敏筠和阿sa再度审讯程秀珊,由于涉及经济犯罪,照例他要将案件与经济犯罪调查科的同事一起合作。不出半日,他的顶头上司杨锦荣便命经查科派资深探员陈德昭过来协助他们。

    陈德昭年纪与黄品锡相近,在警局却混得比他好,他的品级也是督察,若不是这三起恶性谋杀案性质太过恶劣,警署也不会把两位督察摆在一处浪费资源。陈德昭与黎承睿不算熟悉,他做事低调严谨,带来的手下也跟他一样板着脸孔,二话不说迅速投入到工作中,他们处理经济犯罪的经验比曾珏良丰富许多,想必不用多久,就会有答案出来。

    重案组这边却一点也不敢松懈,绰号金毛的少年刘秉礼如黄品锡所预料的那样,沉寂了几日后开始蠢蠢欲动,频繁出现在郑明修所在的证劵公司楼下。

    据负责监视他的阿sa回报,刘秉礼见到郑明修并不着急上前,而是躲在一旁窥视,似乎在等待最佳出现的时机。这个时机很快出现,阿sa观察到,刘秉礼假扮成快递人员进入郑明修的公司,似乎将一个什么东西送到证劵公司前台。

    在这个东西送进去不出一个小时,郑明修脸色铁青,单独走出公司,他走到中环地铁口左右观望了一下后便站立不动,早已窥伺一旁的刘秉礼见状面露喜色,迅速朝他跑去。但他还没跑到郑明修跟前,却脸色大变,转身撒腿就跑,不一会,四五名疑似黑社会成员的彪形大汉冲他包抄追赶上来。阿sa与周敏筠紧跟其后,目睹刘秉礼利用身形优势和高流量人群,七拐八拐摆脱了追赶他的男人,跳上一辆中巴车仓惶逃去。

    很显然,刘秉礼确实去勒索了郑明修,但勒索并没成功,不管他凭借勒索郑明修的东西是真是假,郑明修的动作却间接证明,他必定是有份参与了陈子南的派对。而黎承睿想要的,就是证明郑明修参与此事的证据,惟其如此才能以他为突破口,撬开郑明修的嘴。

    “郑明修这么做是帮了我们的忙,”黄品锡兴奋地说,“像那种小无赖,滑不留手的,只有性命攸关之际,才有可能说两句真话。”

    “所以你马上过去,看准时机救一救这个臭小子。”黎承睿皱眉说,“顺便起起郑明修的底,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找人来当街抓人,看来小股神是黑白两道通吃啊。”

    “有事找我律师,”黄品锡学着郑明修的口吻怪里怪气地说,“没事找我大佬。”

    黎承睿笑了出声,拍拍他的肩膀说“快去,迟点别真把金毛给害死了。”

    “yessir。”黄品锡笑着点头,摸了摸配枪转身就走。

    黎承睿坐下来继续翻看现有的线索,他凭直觉知道这三起案件有联系,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联系都是人为假设,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黎承睿闭上眼,他隐约觉得有个关键的地方被他遗漏了,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他揉揉太阳穴,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这时候他的电话提示有短信进来,黎承睿低头一看,居然是林翊的,少年认认真真问他“睿哥,中午我吃叉烧饭还是田鸡饭”

    黎承睿笑了,他几乎能在想象中看到林翊此刻皱着眉头一脸困惑为难的表情。但这也可能是少年没话找话,他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自己,他挂念着他,可他还小,他没学会如何将思念诉诸于语言。

    “我也想你。”黎承睿一下一下按着按键给他回,“吃什么自己决定,但记得买汤喝。”

    过了一会,他的手机嘟嘟响起,林翊回他“想饮汽水。”

    “不行,”黎承睿按下这两个字后摇头失笑,他实在不适合也不习惯这种发简讯的方式。在他看来,这是属于后生一代的,他们还有大把时间流连于文字交流,不像他已经到了打个电话三句话说完就要挂的地步。黎承睿想起自己的初恋,那个时期,少年时代的自己似乎也曾经有一部能显示中文的bb机,有一条留言传进来,通常会高兴大半天。

    一晃十几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那个跟他当年互留简讯的女孩,如今却极有可能成为他审讯的对象。

    黎承睿心里微微一疼,他直接拨打了林翊的电话,接通时,耳膜处传来少年好听的声音“睿哥。”

    “乖,吃什么决定了吗”

    “嗯,吃叉烧。”林翊含糊地说,“肉硬,咸。”

    黎承睿有些心疼他,柔声说“先忍忍,好不好吃都先饱肚子要紧。”

    “哦。”

    “汽水,真的很想喝”

    “嗯,”林翊郑重其事地说,“柠乐不加冰好不好”

    “好吧。”黎承睿让步了,“你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体,不要乱来。”

    “嗯,”林翊小声地说,“睿哥”

    “怎么”黎承睿问。

    “就是想叫你。”

    黎承睿微笑了,柔声说“我也很想你。”

    “我都没说这句”

    “你不用说,我知道的,我也很想你,”黎承睿闭上眼,带着从心底涌上来的甜蜜和幸福,“我好想现在就见到你。”

    “下午要上课的,”林翊乖乖地替他筹划可能性,“今晚要回家煮饭,还有功课做,做完功课才可以玩一会的。”

    “好,那我到时候过去。”黎承睿微笑着说,“我带宵夜给你。”

    “嗯,我不要吃肠粉哦。”

    “知道了。”

    林翊过了一会,轻声说,“睿哥,拜拜。”

    “拜拜。”

    黎承睿挂了电话,低头看看表,现在离晚上能见到林翊还有至少十个小时,可他居然有种迫不及待的焦急感。黎承睿对自己这种宛若初恋的激动有些无奈,他摇头笑了笑,一转身,却发现曾珏良站在自己办公室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脸上神色有些古怪。

    黎承睿有种被人窥探的不悦涌了上来,他迅速收起电话,冷着脸说“来我办公室不会敲门吗”

    “对不起黎sir,”曾珏良脸色发红,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敲过门,可是你正打电话没听见”

    “那你就该大点声敲”黎承睿皱眉呵斥了他一句,问,“怎样,陈sir那边有什么进展”

    “哦,有发现,陈sir让我过来请你去。”曾珏良回报说。

    “很好,辛苦了,”黎承睿马上跨步离开办公室,顺手将门带上。这时,曾珏良神色犹豫地看向他欲言又止。

    重案组即便是唯一的女性周敏筠也是性格风风火火,快人快语,那几个男的更是嬉笑怒骂,哪怕对着黎承睿都是有什么说什么。黎承睿实在不习惯曾珏良这种藏着掖着的做派,他站定了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没,”曾珏良受惊一样,支支吾吾说,“没什么。”

    “有什么不怕讲的。”黎承睿想起他到底算新人,不由得有了几分耐心,“你跟品叔他们学学,不用有顾虑。”

    “我”曾珏良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黎sir,你刚刚,是在给新女朋友打电话吗”

    黎承睿脸色一沉,张嘴就训说“我的私事还不需要向你报备,曾珏良探员”

    rrysir。”曾珏良脸色发白,立即站直身板道歉。

    黎承睿瞥了他一眼,转身朝经查科走去。他走了几步,回头不耐烦地说“还不跟上”

    “是。”曾珏良忙答应了,快跑跟上。

    黎承睿到经查科的时候,陈德昭正指挥手下打电话做事,见到他示意他等等,随后迅速在对另一个同事布置了几句。黎承睿坐下来等了会,陈德昭才过来说“对不起啊黎sir,有点忙,另外几个案子都堆着。”

    “没什么,是我们麻烦你们了。”黎承睿笑着说,“怎样,有进展吗”

    陈德昭拿起一叠资料递给他,口气冷淡地说“这是我手下帮伙计调出来程秀珊名下所有账户往来,这是吴博辉案中死者名下的全部账户往来,这是程秀珊给弘辉地产做的帐,这是从她电脑中搜查到的账本,你看这里,这里和这里,问题很突出,程秀珊在做假账,她利用工作便利帮弘辉地产洗黑钱。”

    “我不明白这跟死者吴博辉有什么关系。”

    “哦,”陈德昭反应过来,抱歉说,“对不起,我忘记你不是我们经查科的,你看这里,吴博辉的账户往来跟程秀珊账户的数目,这两人联系很紧,几乎是一进一出”

    “你是说吴博辉把钱给程秀珊”

    “恰好相反,是程秀珊给吴博辉划账。”陈德昭说,“而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

    黎承睿吃了一惊,说“居然主次是这样。”

    “我知道这跟她本人的口供有出入,但这才是事实,虽然程秀珊不是直接用从自己户头给吴博辉划账,而是通过其他方式迂回处理,但从她个人做的秘密账户中可以肯定,给吴博辉的钱就是从她这走的。”

    黎承睿沉吟不语,陈德昭板着的脸孔上透出几分同情,他看着黎承睿说“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起诉她和弘辉地产,我建议你立即把她抓起来问。”

    黎承睿想了想,点头说“谢谢你啊陈sir,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不客气,”陈德昭淡淡地说,“这是我们该做的,而且你们组的曾珏良探员也帮了不少忙,老实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人挖到我们经查科。”

    黎承睿回头看了一眼从刚刚就走神的曾珏良,皱眉低声问“这小子真有这么厉害”

    陈德昭诧异地说“当然,他比得上我手下的老手,你不知道”

    黎承睿沉默了一会,说“我还真没想到。”

    35、第章

    黎承睿毕竟是做多年刑侦的人,他深谙每个领域都有天才式人物,做刑侦这一行也不例外,有些人生来就是做的料,做事仔细谨慎,思考时逻辑严密,推理时步步为营,这种人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并不少见,甚至于,他本人就可算其中出色的一员。

    但凡事都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内行人心里明白的纬度,这就是所谓的行业规则。从来没人会去规定做刑侦要达到一个什么具体标准算老手,可在里面摸爬滚打了几年的人,心里面大抵都有本帐,某些人合格,某些人不合格,某些人有潜力可挖,某些人可能是天才。但是,再天才也必须在这个纬度中,过度的表现就是反常。曾珏良就算是个天生摸枪就能打十环,看到案件就知道怎么侦破的福尔摩斯,他也需要历练和经验,做,从来没有一个菜鸟新丁抵得上一个老手,至少黎承睿本人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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