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远黑翟石一样的眼睛微眯起来,“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吗”
“这个”
祁远没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往生镜从他手间幻化了出来,闪着柔和的光芒,低低悬在半空,祁远无奈地道,“既然我给不了你安全感,就让这镜子给你吧。”随后他突然抓起落瑶的手,另一只手在两人的手腕上一划,两股血丝马上沁了出来,交融到一起。
落瑶缩回手,下意识想逃避,她曾在耀清宫被当众揭开过去的伤疤,对这面往生镜实在没有好感。
祁远轻轻捧起她的头,语气坚定道“瑶瑶,就当为了我,看一眼,只要看一眼。”
落瑶眼里蓄起一层水雾,仿佛在下什么决心,难道还要看一遍容淮的事情吗
可是哪里似乎不对劲,上次只是用了她一人的血,这次为何要用两人的血
祁远看着镜子的神情很复杂,似乎是为了印证什么。
镜中一片白茫茫的仙气,镜子里没有像上次那样出现她小时候的情景,也没有她师父容淮,而是冬冬小时候的模样,白白胖胖的藕娃娃一样,水灵可爱。
难道是因为他是容淮的骨肉,所以镜子里才会出现冬冬落瑶看了看祁远一脸肃穆的神情,咽下了话头。
随后,是冬冬和弗止在望月山的场景,她看到弗止在寒冬腊月里教他寒霜咒,在炎炎夏日底下教他炽热术,还有冬冬去后山偷偷摘果子吃,小小的人影儿往树林里一钻,就没了踪迹。
落瑶“不要看了吧其实我们都知道,冬冬是我和”
“没错,你看下去。”祁远的语气里也有点颤抖。
祁远之所以要让她看往生镜,就要从弗止几人在妖族救了祁远与落瑶,回天族的那时候讲起。
彼时,祁远在耀清宫刚刚苏醒,便听到程誉禀告,落瑶已经离开。
祁远看着落瑶留给他的字条半晌,很认真地问弗止“你说为何我与她总是错开那年我赶到望月山时她已经离开,等她从凡间回来,我也想好好跟她长相厮守,却又出现了个妖皇,这次,我刚醒来她就离开,是否我上辈子得罪了什么神仙,这辈子要用她来惩罚我”
弗止沉思了一会,道“若是你一个人得罪了什么人,那也该你一个人吃苦,可是现在落瑶也不好过,你们俩上辈子是不是无恶不作的凶神恶煞,这辈子受罚来了”
祁远当时的脸色很不好看。
弗止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他面前,祁远迟缓的眼睛动了动,是导致他和落瑶之间生离死别的罪魁祸首,往生镜。
弗止淡淡道“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应该是萧杨当时在不死湖那里抢去后一直放在身边。”
祁远疑道“这不是程誉看管着么怎么会出现在不死湖”
弗止的脸色有点怪,咳了一声道“当时想把它当照妖镜使,照一照到底是什么妖怪在你体内,就让程誉带来了。”
祁远点点头,突然走过去一把夺过就要往地上摔。谁要看这个鬼玩意,摔死你
这时候有人惊慌失措地说话了“不要摔,天君陛下”
这声音听着像一个小老头,祁远不满地看了看弗止,“好端端的,你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样”
弗止愣了愣,有点嫌弃地道“这哪是我发出的声音。”
程誉看到祁远看向他,连忙示意地摆摆手,也不是他。
此时,声音咳了咳又响起“是我,是陛下手上的这块镜子。”
祁远愣了愣,冷然道“没想到你会说话。”
往生镜继续道,“每次开口说话要吓到很多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一般不说话。”
祁远果真没有继续往下摔,“你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给我个不摔你的理由。”
往生镜顿了顿,大概是在极力思索,想努力证明自己对祁远而言是有用处的,说道“陛下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吗”
祁远“我是宁仁的儿子,他唯一的血脉,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难道他还有个私生的胞兄胞弟他眼里一凛,这镜子果真是个祸患,正欲再砸,镜子又说话了,“等等,天君这清x天最应该知道自己故事的,就是陛下您。”
、第161章 天涯地角有穷时,明月终于照我还
祁远冷着脸色道“你满嘴胡言,不如也把你扔进不死湖,尝尝碎骨的滋味。”说完真的倒提着往生镜朝门外走。
往生镜抖了抖,差点从祁远手里跳出来,祁远手指轻弹,伴随着往生镜的一阵痛呼,镜框上的一个角飞了出去,“哎哟我的耳朵。”
祁远冷笑着“你的耳朵有点不灵便,留着也没什么用,我帮你去了,省得它拖累你。”
镜子的声音颤抖着,加快语速道“陛下,不要怪小仙多嘴,若是您在很久之前就看一看自己的过去,就不会和落瑶公主过得如此纠结。”
祁远的脸绷得更紧了“我什么时候纠结过了。”
踩到某人的尾巴了
弗止与他好友多年,自然看出了祁远被戳中心事的窘迫,适时插嘴道“你这个镜子,尽说些有的没的,想让我们看什么就说吧,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镜子抖了抖,声音稳当了些,说道“请陛下给我一滴血,我先掐算一下,再跟您慢慢道来。”
弗止向祁远点点头,程誉站在弗止低着头对祁远说道“陛下,这镜子说得不错,要不看一看吧,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祁远冷眉冷脸地站了会,这么多人给了他台阶下,他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用拇指修长的指尖在食指上轻轻一划,一滴象征清x天最尊贵身份的殷红的血滴入往生镜,往生镜有点吸收不了如此多的仙气,浑身震了震,等镜身晃动得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镜面才慢慢显出一些朦朦胧胧的图案,如波光一般敛出一轮明月。
只是这轮明月如现在的月神君掌管的月亮不同,这是一轮五万年出一次的神月,之所以说是神月,是因为这月亮其实是个月环,就像一枚泛着莹莹光泽的上好玉环,而且根据星相学,此月一出,必有尊神降临,弗止想起,祁远出生的时候,似乎就有这样一轮神月悬在当空,而且看画面中仙气缭绕,正是清x天,莫非这就是祁远降临的那一晚
往生镜似乎猜到了弗止的疑问,道“这正是陛下当年降临的时候,神月当空,尊神降临,老天君煞是欢喜。但是,这轮神月也招来南极的长生大帝。”
程誉从没看过这样的盛景,他只是听一些老一辈的神仙隐约说过当年祁远诞生的奇景,今日能一窥当年盛况,心里一阵激动。听镜子说还有长生大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看。
不多时,画面里果然现出金光闪闪的长生大帝,他悬在半空,俯视着一众神仙,对祁远的父亲,当年的天君宁仁说道“陛下,我此番前来,是要跟你商量一个事。”
宁仁说道“大帝不远千里而来,我族甚惶恐,有何事情敬请吩咐,但说无妨。”
长生大帝“这件事关系将来神族的安息存亡,要与你夫人一起商量。”
于是宁仁把长生大帝请到他的昆须殿,天后万殊刚产完一子,非常虚弱,不宜走动,宁仁请长生大帝呆在外间,他去里间跟万殊低声说了一会才出来道“大帝请说,此地我已经遣散众人,只剩我们三人。”
大帝谨慎地在周围下了一个禁止,然后说了一句话,往生镜就突然没有声音了。
祁远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往生镜理直气壮地道“因为长生大帝下了禁制,小仙听不到他们说话。”
祁远又要发怒,镜子忙说道“虽然听不到,但是陛下可以看接下来的场面,也能看得懂。”
祁远胸膛有点起伏,他也觉得相比以前,似乎自己更容易急躁了,这不是好兆头。
镜子里的长生大帝与宁仁说了一阵,宁仁的脸色一开始很高兴,随后有点犹豫,再后来有点坚决,最后已经是释然。
祁远心里称奇,能坐上天君位置的神仙,都不是一般的神仙,每天都要应付诸多突发状况,已经对大场面见怪不怪,起码都能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他发现,此刻父君的脸上连番出现这几种神情,必是遇到了始料未及的事情。
随后,宁仁似乎进了里间,大概是去征求万殊的意见,过了很久,居然抱了一个婴儿出来,放到长生大帝面前。
祁远眼皮跳了跳,这个婴儿,就是当时的自己吧。
只见长生大帝向宁仁施了一礼,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口中念起咒,手指间翻飞,在婴儿身上画了一道复杂得看不懂的符文。
紧接着,镜子里出现一处山脉,峰峦交错,群山缭绕,漫山的七月雪开得如火如荼,灿烂得像极了某个人曾经的笑颜。
是落云山,落瑶的师父容淮所在的地方。
祁远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接着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的某一处刺了一下,却不痛,而是酸酸涨涨的。
原来如此,是长生大帝用了分魄法,把他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继续在清x天当他的太子,另一半则是去了落云山守护人间。
祁远的脑子有一刻空白,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曾经莫名其妙昏睡了五百年,从时间上算来,却刚好是容淮领兵与伦图两族大战之时。彼时容淮与伦图同归于尽,大概他的灵力也受到了牵连,于是陷入沉睡。
他们本就是一体,容淮灰飞烟灭的同时,这一半魂魄自然会回到他身上。
所以在妖族时,梵谷钻入萧杨体内,探到除了他,还有另外一股同源的气息。
所以他和容淮,才会有八分相似的容颜。
祁远轻轻挥了挥袖子,往生镜没入他的袖中。
其实当时,他得知自己是容淮的时候,没有一点感觉,因为对于容淮的事情,他和落瑶都早已经释怀,不过既然容淮就是他,他就是容淮,那自然,最好不过。
天边的晚霞红似火,夕阳隐在一大片火红的云中,映照着重峦叠嶂。芙丘国的晚霞虽比不上清乾天,却也有小国特有的风韵。
落瑶小时候就经常和印曦坐在这里看夕阳慢慢落下去,等着周围的温度慢慢降低。
她看着旁边的祁远,祁远也在看夕阳,似乎感觉到她在看他,他笑着也转头看她。
金色的余晖均匀地洒在他乌黑的头发上,他的脸上,连带着他的眼睛里,都有两个橙黄橙黄的夕阳,和两个小小的她。
落瑶抚了抚祁远耳边被风吹散的头发,道“你心里揣着这个秘密找了我五百年,是不是很辛苦”他的眼角开始有一点点细纹,他这么多年肯定过得很不好,想起自己还在妖族做肉包子吃绿豆糕,她觉得有点内疚。
如果是以前的祁远,他肯定会说“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就不辛苦。”
可是如今的他,想通了一个道理,男人就该适时地示弱一下,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从耳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上委委屈屈地蹭了蹭,“一开始的确很辛苦,所以,你不要再离开。”
祁远很明显地看到她眼底里越来越温柔,“嗯,我不离开你了,不管是神是妖,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她扯了扯嘴角,“只是,以前我从没把你和师父放在一起过,如今你突然告诉我你们两个居然是同一个,我有点震惊。”
祁远“我曾经责怪老天爷,没有让我早点遇上你,也曾嫉妒容淮能那么早陪在你身边,曾经羡慕萧杨与小金至死方休的爱情,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若是我从来没遇上你,该有多遗憾所以,如今你回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的事呢”
落瑶低着头,举起他的手,把头埋在他的手里,祁远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手心里,就像他一直把她放在手掌心一样,祁远能感觉到手上一片片温热,然后渐渐蔓延开来。
夕阳已经落下,暮色渐沉,落瑶似乎慢慢平静,她就着祁远的袖子擦了擦满脸水泽,抬起头看他,祁远替她抹去睫毛上的水滴,落瑶吸着鼻子道“可是如果我们成亲了,要接受洗礼仙官祝福,到时候她肯定会知道我体内的妖性,怎么办呢”
祁远暗自用灵力抚了抚她微肿的眼眶,直到消肿了,才回答道“不要担心,这五百年来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干,我让弗止研究了驱除魔性的方法,你看看我,本来还有一丝萧杨的气息,如今是不是都没有了”
他不说她还没发现呢,她果真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把着他的手腕细细探了探,果真一点妖性都没。
她心里一高兴,耳朵抖了抖,“真的没有了”她身上有着沐儿的狐性,情绪一激动,就会跟妖族一样露出三分之一的真身来。
祁远看了看她尖尖的耳朵,笑道“其实妖也不错,你的耳朵很可爱。”
、第162章 尾章
落瑶被天君夸赞了耳朵,有点不好意思,她现在还控制不了一部分妖性,“其实我也觉得这对耳朵挺可爱的说起来,这个萧杨也怪可怜的”
祁远揽着她开始往回走,“嗯,不管萧杨做过什么,总之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再去想。”
落瑶回想起往事,心底也是一阵戚戚。
前面的树林突然一阵簌簌作响,她和祁远同时停住了脚步。
“娘亲,娘亲”是冬冬来找她了。
五百年不见,冬冬长高了不少,他迈着小短腿一阵风过来,落瑶还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旁边的祁远突然一伸手,已经把他兜在怀里。
怀里的小人儿一边蹬着腿要下去,一边叫嚷着,“干爹你快放开我呀,我要见娘亲”
干爹这个称呼一出来,祁远身上僵了僵,冬冬趁着这个机会忙挣脱开来。
落瑶突然想起来,冬冬此刻肯定还不知道祁远就是容淮,就是他亲爹,他对祁远的认识,还停留在望月山上认的那个干爹的阶段。
祁远眯了眯凤眼,附身对冬冬说道“你想要个爹爹吗”见冬冬瞪着眼睛看他,他摸了摸鼻子,“我是说,不是干爹的那种”
两双极其相似的黑眸,互相看着对方,仿若四颗黑瞿石。
冬冬又转头看了看落瑶,后者正在望天
冬冬似是犹豫了一会,扭捏道“干爹你不知道,我已经有爹爹了。”
祁远本来带着点笑的,闻言也愣了愣。
落瑶看了他半晌,也有点恼,“你怎么又没经过我同意,到处找爹爹”她记得祁远就是当时未经过她同意,冬冬擅自在望月山认的干爹。
冬冬委屈地睁着大眼睛“娘亲你不记得啦,以前我们在凡间的时候有过一个爹爹呀,他教过我骑马,教过我射箭,很厉害的”见落瑶依然有点想不起来,急着补充道,“就是凡间的那个六王爷呀”
落瑶这下想起来了“”
瞥了眼某人,后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得她心里直哆嗦。
她差点忘了,祁远历完劫就神魂归位,这部分记忆清除,自然不记得曾经以六王爷的身份去历劫了。
冬冬根本不理解大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嘟着嘴晃着她的手,“娘亲,你这些年是不是去找凡间的那个爹爹了啊下次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好久没骑马了。”冬冬的小脸满是期待地看着落瑶,看得她的眼神飘得更厉害了。
祁远缓缓站了起来,冷冷看着她“六王爷又是哪个”容淮就算了,毕竟是他自己,他也不跟自己计较了。萧杨也算了,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威胁了。印曦更不用提了,早被他打发到某个没有万儿八千年绝对回不来的犄角旮旯去了,可是这个六王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祁远突然觉得心好累。
“六王爷就是”冬冬兴致勃勃地要接话,被落瑶瞪了一眼,不敢出声了。
祁远把玩着冬冬黑亮的头发,耐心等着她回答。
落瑶挪过去扯他的袖子,“你听我说,这个六王爷说来话长”
“哦”祁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扯了个危险的笑,“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去仔细说,慢慢说,往深里说。”温热的气息烫红了她的脸颊。
落瑶记得上一次祁远用这种语气是在给他研制解药的时候,然后第二天她就怎么也爬不起来床,是真正的往深里“说”了一夜,想到即将要来的“促膝长谈”,她的心抖了一下。
祁远心里暗笑着,脸上八风不动,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天际,马上有祥云低低飞来,以一个俯首称臣的形态。
牵着一大一小两只,带着他们直接飞往清乾天。
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干爹,你的爹爹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师父,你的师父从来只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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