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突然在一秒钟之内改变了主意,我说你想要这份工作是吧
他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不就是份工作吗”我点点头,“你先去把门反锁上。”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去锁了门。
“把老板哄高兴了,什么都好办。”我冷冷地说。
我这人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跟左宁虽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主动送上门来的,我肯定不能让你好过的,我这人言必行行必果,说了要收拾你,那就别怪我捡日不如撞日了。
20、应作如是观
自从前几天在办公室里把人办了,我也再没碰过他,虽然当时觉得挺激情的,不过办公场所这么神圣,一次足矣。又不是牲口,在性解放之上我们首先应当追求思想解放。
这才是新时代律师傲人的思想觉悟。
左宁是不是真没钱了,我不清楚,但我个人感觉演苦肉计的成份占多,他爹真能看他饿死街头换成我爹倒有可能。
那天办完事,我从钱包里掏了一千八给他,说现金就这么多,你先拿去用吧。他直勾勾地盯着我,问我什么意思。我说通常我都给八百,不过我俩这么熟,多加个一千也没的说,你也别谢我,说那些空话没用,真有心就上网去发点口水帖捧我,替我多揽点业务。
按他正常反应,应该是勃然大怒,有可能的情况下再给我一耳光,说一句贾臣你真他妈不是东西,不过完全出乎意料,他竟很平静地收下钱,说谢谢你贾律师,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以前我总拿他当小孩,以为好骗好哄,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两年里,不只我一个人在演戏,他其实也没闲着,因此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在一起又图什么,我总把他当傻子,其实他只是装傻。
我说明天开始吧,一般我九点半到,你九点前到就行了,也没什么要准备的,烧点热水,收拾下我这间,回头我让何茜再帮你收拾张桌子出来,你就跟她待一间办公室,她会教你。
没想到这事还真有正面效应。何茜认得左宁,悄悄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说小孩大四要毕业实习,来我这干两个月,她将信将疑中转手就把这情报卖给了张爱民,张猴子吓得不轻,见我连左志强儿子都能招来当助手,肯定有什么报复计划,当即拉下面子上门请罪,说他混蛋,海清那事干得混账,完全是财迷心窍,让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真朝他动刀。
我笑眯眯地说没事,反正海清那边我早不想做了,这事肯定有误会,妇人之词不可信,咱俩好兄弟,没什么说不开的。张爱民这人吃里扒外惯了,而且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我跟袁城当年找他合伙其实就是利用他这一点来牵制对方,任谁都占不到便宜。
不过他这次是动了真格,竟然送了我一块江诗丹顿的表,想这厮平时抠得要死,现在一出手这么大方,就能知道海清油水有多厚。我这人向来对敌人仁慈,和谐在当下,报复在将来,是我一贯方针,总之来日方长,想收拾你不愁没机会,人前一口气真没什么可争的。
第二天左宁真来上班了,见到我的时候低眉顺目的,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落都做的挺到位,我也没话可说,窝在自己办公室里,懒得跟他照面。他跟何茜处得挺好,偶尔解决个人问题时路过他们那间屋,看见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不知道在比划什么,脸上笑得都挺灿烂的。
我又在智联上发了招聘信息,还是招助理,左宁最多替我做做网站维护,外加复印材料端茶倒水,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没什么实际作用,留他在身边不过是想让他玩几天,玩高兴了自己回家。
过了几天顾升打电话来,说老毕请吃饭,主题是庆祝我终于能站起来了。这话说的,好像我一直是轮椅上的张海迪
到了下班时间,我正准备出门,看见左宁还在伏案疾书,进去看了一眼,好像是在分析乐谱。他这阵子正赶上放暑假,不怎么要去学校,所以整天在我这泡着,做完事就干点自己的事。年轻人就是精力无限,我不得不感慨。
他见到我也没什么反应,就问我能不能在这多留会儿,他来锁门。我说为什么,这里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吸引着你他挺直接,说不行的话,那我回家了。我突然有了主意,说你晚上要是没事,就跟我一起去吃个饭。
这两年来我从没带他参加过任何一次饭局,也没带他见过任何一个我的朋友或者熟人,相反他总是想介绍我给他朋友认识,但一直被我拒绝。我这辈子从来没爱过谁,红尘之事对我来说不过一瞬间的快感,快感以上,情感未满,就这样微妙地形成了我全部的爱情观。
老毕最近不写诗,迷上金刚经了,送了副字画,上面写着一列呓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末了题字一灯手书。
我问他一灯是谁,他故作神秘不肯答,手里面捻着一小串佛珠,嘴里还不时念念有词。
林寒川没来,假模假式地打个电话,向我致歉,这厮自从升了官,时间越来越少,架子越来越大,官腔越来越越足。老顾气得骂了一句林寒川这人,真他妈的
我说老顾,这就是你不对了,为国为民,当鞠躬尽瘁,你以为人人都跟我这个二流律师一样,混口饭吃就得了老林人家有大志向。
老顾不给我面子,啐了一口,说就他那怂样,能有什么大志向官不像官匪不像匪的,老天真他妈瞎了眼。
捧林寒川,老顾一向比我积极,但今天这话里我算听出几分意思看来最近是有事求他没办成。我说行了,同学一场,没那么严重,他今天不来,回头让他补请就是了,正好敲他一顿。
老毕坐在牌桌后面,隔空发话你俩有什么话回家关了灯说行不行,先打牌老顾骂骂咧咧地上了牌桌,我不想打,拍了拍左宁,说你去替我打,赢钱归你,输钱算我。
老毕最近混建设口,请客吃饭都喜欢把建设局二把手何兵带上,此人仪表堂堂,颇具知识分子风骨,开口闭口引经据典,诗词歌赋随手拈来,乍一看真不像是干这一行的,倒像是大学里教古汉语的。不过吃了几次饭,发现这人也有怪癖,一喝高就拼命倒黄色笑话,一个比一个下流,还停不下来,说得你只想拿鞋底抽他。
今天打本地麻将,不带吃不带碰,这种打法成牌不易,但一成极大,非常刺激。左宁没什么经验,一眨眼输出去两万多,顾升打趣我,说贾臣你今天是专程发红包来了我看了眼左宁,故作无奈,说每个不成功的老板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恨他的助理,做人难啊。众人大笑,只有老毕无动于衷,他叼了根烟,推了牌让他的财务主管顶上,走过来把我往外搂,说谈点事。
其实我大概知道他要谈什么,而且这个时刻我已经盼很久了。
果不其然,在大厅坐下,老毕开门见山给我做法律顾问吧。
老毕刚回来那场戏,我觉得自己的表现可以打个8分,上回在医院拒收了他的探望费,足够打十分,综合下来,老毕应该是对我完全信任,至少在钱的问题上。中年人之间的关系很脆弱,利益主宰一切,老毕虽然有钱,但不代表他不担心身边人处心积虑就为骗他钱,相反,他的一切行为表现都明确的表达了他的这种担忧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我没有立刻答应,否则显得浮躁,只说最近手头上事也不少,不一定能忙的过来。
老毕终于把叼了半天的烟给点着了,眯着眼睛吐了口烟圈,缓缓地说“我听说海清那边把你退了,应该还是有时间的吧。”
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你让张爱民干的
“也不能这么说。”老毕抓了只打火机在手里反复揉捏,似乎不摸着个什么东西就不舒服一样,“前一阵子他跑到我这来,问我缺不缺顾问,当时我没答应,他以为我这是要留机会给你,立刻给我倒了一堆你吃海清回扣的事情,说的有板有眼。”
我眼皮直跳,想这人得吃里扒外到什么地步才干得出这种事,连忙问老毕后续。
“后来我就建议他不如去找海清老总把这些事说一说,或许能有意外收获。”老毕面无表情地说着,“他还真去了。”
我有些尴尬“那你还敢找上我”
“什么话。”毕柯不耐烦,“张爱民什么货色,他说的话我能信你知不知道96年他干了件什么事”
“什么事”
“他夜里装成民工在后山把我们班最漂亮的那个小姑娘给强奸了。”老毕哼了一声,“这事还是他有次喝高了说出来的。”
“你说王琦”我挺惊讶,继而感到理解,“我说后来怎么就保研了,成绩也不咋地。”
“过去的事,不谈。”老毕回归正题,“怎么样,我开海清的五倍,你来不来”
话说到这份上再兜圈子就是矫情了,我故作正义“别他妈跟我谈钱行不行谈钱伤感情,就是分文不取,我也给你干”
谈完正事,我俩又回包厢,一调头左宁手气转好,不但平了坑,还净赚两万八,又打了两局,人七七八八到的差不多了,老毕端着茶杯,说差不多了我们就开始吧。
角落里,左宁悄悄把钱都塞我包中,分文没留。
最后一个到的是我的主治医师江海,这人挺有意思,讲话风趣,尤其喜欢编段子,估计跟何兵能凑上一对,以前我自诩没病没灾,医疗行业也就一直没交过朋友,然而经过这一劫,方才觉出白衣天使的重要来插一双翅膀,不是带你上天堂,就是送你去灵堂。
左宁挨着我坐,以助理的身份替我挡了不少酒,快结束的时候,林寒川不知从哪个酒桌上才喝完,来喝第二顿,他看到左宁,问了我一句话又给我准备的我当时没表态,临出门的时候问左宁了一句今天晚上你想陪我睡吗
他想了想,问我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我说差不多吧,毕老板跟我一间宿舍睡过四年,老顾是我学长,他俩都是我校著名的骚客,以前写诗都是论斤称的。
他望着我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谢谢你,带我见你朋友。我不耐烦,把车钥匙递给他这么说你是陪我睡喽那去把车开出来。
出门遇上江海在楼道里抽烟,问了我几句,叮嘱我最近不要负重行走,不利于恢复,我忙不迭地谢他,末了一脸正色地又加上一句承诺回头有事直接打我电话,能帮上忙的绝对尽力。这人确实够意思,一直不肯收红包,估计也是想交我这个朋友,将来万一有什么重大医患纠纷也好留一手。
我跟他握了握手,便要下楼,他突然想起什么,说贾律师,你那助理真不错。这话大有玄机,我没敢接茬,他淡淡地你住院那阵子,晚上就睡在走廊里陪你。
我头皮发麻,不想往下听,勉强应了声让江主任见笑了。
下楼出了酒店大门,看见左宁刚把我车倒出来,正在路边等着,又看见林寒川上了顾升的车,完全没有过节的迹象,老毕从后面拍拍我的肩,叫我路上小心,开慢点,小师妹韩元又如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凄凉如果他们并非有钱有势,我还会像现在这样与他们交往吗尤记得彼时,曾经那样的赌咒发誓今生兄弟,来世还是兄弟。
左宁朝我按了几声喇叭,我终于回过神来,拉开驾驶室的门你去那边,我来开。
石城灯火通明,冰冷的建筑外壳却显得异常阴森空荡,谎言与情事在夜色中翻飞起伏,一颗真心不知何处藏。
突然想起三年前网络上很流行的一句话今夜,请将我遗忘。
21、最后的桃源
驱车在石城外围兜兜转转,高架两旁林立着巨幅广告牌,其中也不乏公益广告,只不过借公益之名,行的还是广告之实。
“翠州佳源,喧闹都市中最后的桃源。”
老毕开发的新楼盘,在几十米的高处闪耀着它傲人的光芒。
“你认得那个女的吗”我指着广告牌上那具沟壑深深的身体,问左宁。
他循我所指看过去“知道,表演系的,上届唱响石城的总冠军。”
我点点头,没再继续,转而打开广播,百利甜又在午夜档发骚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晓涵为您带来的午夜档节目今夜不寂寞,首先送上一首寂寞的季节,开始我们的节目。
我突然涌起邪念,问左宁,这个百利甜床上功夫是不是很好,多少钱能上一回左宁看了我一眼,说我也不知道,你要这么想知道就直接问他。我笑眯眯地说正有此意,掏出手机递给他,说你替我守着,到了听众环节提前拨号。他接过手机,说好,没问题。
以前我要这么说,他肯定招呼我一拳,或者踹上一脚,然而现在这反应让我十分尴尬。只好又把手机拿回来,说算了,肯定被人玩烂了已经。
正尴尬着,突然一个陌生电话呼进来,我按了接听却没吱声,等那边动静先出来。
韩元在电话那头朝我怒吼“替我转告毕柯,我x他祖宗”
石城算是个六朝古都,历史积淀的同时,语言力度也随之提高,以至于人们在日常交际过程中,总时不时要与对方长辈发生点口头上的关系,否则就显得交情不够深厚。
不过从韩元的语气听来,这似乎并不是种爱的宣言。
我安慰她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她突然开始嘤嘤呜呜地哭起来,一直嘟囔老毕不是东西,我靠边停了车,问她到底怎么了,她还是不说,我被弄得烦躁,又不知如何脱手,想这老毕刚才还跟她在一起,怎么一转脸祖宗灵位就不保了
我说你一个人吗现在她嗯了一声,我说那你先别乱跑,告诉我地点,我去找你。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摇下车窗点了根烟,抽到一半她才开口如果你方便的话,还是我去找你吧。
我看了一眼左宁,说行吧,我还有一个小时到家。她应了一声,问我是不是还住在城北,我一愣,方才反应过来,说我搬过家了,一个小时后你到钟楼广场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毕柯面前我跟小师妹假装不熟,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俩过一段小插曲。
三年前韩元找上我,说想考执业证,让我带她两年,她那时候刚硕士毕业,踏出校园仍然带着一股书墨气,穿着打扮也比较学生,基本上就是依恋的活广告,跟何茜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但她找到我的那天却有点微妙。
首先时间很微妙晚上十点,地点也很微妙我家,她特意画了浓妆,一张血盆大口红的鲜艳欲滴,一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被眼线眼影勾勒得无大不大,我当时就受到惊吓,以为她这是要把我生吞了。
请进来喝了半天茶,主题就只有一个问我肯不肯带她。
我当时很犹豫,手底下助理刚辞职,位置倒是空着,只不过带她比较麻烦,同门师兄妹,变成上下级不好处,而且我觉得她这人有点神经,喜欢把事情认死了,八匹马拉不回来,所以一再推脱,说我那地方庙小难出头,本身手里就没几条关系,无论是上升空间还是发展空间都没有,qq空间倒是才开的,问她要不要。
我故意说得轻松点,旨在婉拒,但她不开窍,以为我这是变相挑逗她,很直接地说“臣哥,我陪你睡觉行不行”
话音一落就开始脱,她本来就没穿几片布,这么三划两绕地除得只剩基本点了,我见形势失控,只好一拍茶几,大喝一声,说小韩,你把我贾臣当什么人了走,赶紧走
好巧不巧,话刚说完门锁就转了两圈海东青回来了,这小子也够惊人,第一反应就是去厨房找菜刀,两眼通红,兽性外露,誓称砍死一对奸夫淫妇。不过这出闹剧后来成了我甩了海东青的一个契机,现在想来也算是桩好事。这是后话,不提。
当时,我护着韩元往外跑,完全没机会做出什么多余动作,直到把她送回家的时候她都还是半裸着,我俩四目相对时,十分尴尬。我没敢多留,点拨了她一句就走了,我说你想干律师,陪我一个人睡觉没用,你得陪的人多了去了,石城法院多少法官,你睡得过来吗但如果在体制内,你只要把顶上大老板哄好了就能有一席之地,我建议你还是再仔细考虑考虑。
那晚之后小师妹再没打过我主意,没过多久我听人说她进了法院,当了书记员,再三年就成了审判员。这里面,陆长明的咸猪手默默操作着。再往后就有点戏剧性了,陆长明老婆不知怎么发现了他们的奸情,声称要向高院、纪委、中宣部揭发,搞死这一对狗男女。这事挺有意思,前面两个组织我能理解,最后那个比较另类,不知意欲何为,难道是想把这一段改编成反贪苦情剧每晚八点强奸观众眼睛
这事最后以韩元调职去基层法院干内勤收尾,结果这么一来,她倒乐得当个专职二奶,越发肆无忌惮。
我打算把左宁先送回去,便问他现住所,他说不用了,我打的回吧。我顿时有点不快,怀疑他跟陆迟没断掉,或者是又跟谁好上了,不知出于什么龌龊的心理,坚持要去他住的地方看一眼。
不过到了之后我才弄明白他不想让我来的真正原因那地方实在是太破了八十年代建的集体宿舍,现在改造成单居室出租他就占据着五楼最角落里那间。
一进门是一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变的气味,通过鼻腔刺激着大脑神经,这味道无论你做多少次清洁都不会消散,因为它已经深深地渗透进墙体本身,成为了这空间里固有的一部分;一张折叠床占据了大半房间,小得刚够转身,没有阳台,没有独立卫生间,两平米的厨房里油垢厚得拿刀都刮不下,而最糟糕的是竟然连空调都没有,一个老式电扇吱吱呀呀地挑逗着热气流,掀起一股又一股热量,对降温毫无贡献。
这大概是他为什么下班了还想在律所多待一会儿的原因吹吹免费空调,尚能保留一丝生在人间的念想。
我本想趁着这大半个小时跟他来一炮,这下子胃口全无,出了一身汗,万分焦躁,只想赶紧抽身,于是便说了句晚安,拔腿就走。
下楼把车发动了,我又朝那栋灰楼看了一眼,几乎有点心动了。然而立刻就清醒过来这是苦肉计的进阶版。不过倒是佩服这小子的耐心和毅力,到底是什么动机支持着他作践自己只为博我同情一定很庞大,很有深度。
开到钟楼广场的时候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倚着车身抽了几根烟,望着满天繁星,心中无端猜测,老毕和小师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韩元又为何来找我诉苦。
不多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我主动上前来开车门,韩元一袭长裙拖地,脸上的妆花了大半,头发也散乱着,估计是经历了一场精彩的厮打。我抢着替她付了车钱,再搂着送上了我的车。
到家打了杯果汁,安顿她在沙发里坐下,耐心地劝慰安抚,方才终于得知了些内情。
自这一对痴男怨女在禅觉寺相遇以来,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在经历了长期大量繁重的交媾之后,小师妹顿觉自己的身心有了异样的变化,一会儿想吃酸的,一会儿惦记辣的,每天没有一碗酸辣粉天就得塌下来了,根据她多年做二奶的经验判断这是有了。
于是开着小宝马,踏着小高跟,蹬蹬蹬地去了医院,一纸报告出来,还真有了。接着便打电话给老毕,约他晚上吃饭,说要给他松个惊喜。老毕在电话里静了一会儿,说饭可能吃不成,因为已经有饭局了。韩元心想也不急这几个小时,便耐着性子等,一直等到结束,才终于爬上他的q7,递上那一纸报告。
她想这个时刻已经很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几乎忘记了,就像十年前一样,她又一次地说出了那句话毕柯,你娶我吧。
老毕点了根烟,就着车厢顶灯的光,仔细地研究着那份报告,什么都没说。
韩元在一边催他表态,但他就是无动于衷,这么看了足足二十分钟,才从包里拿出钢笔,不急不慢地开了一张六百六十万零一千块的支票甩给她,说你一共陪了我三十三回,按一回二十万结,是六百六十万,多出来一千你拿去打胎,我觉得应该够了。
说完便下车绕去另一边,拉开车门,直接把韩元拖了下去,小师妹一时慌乱,就着路边与他扭打起来,谁知老毕势大力沉几下将她放倒,直接掐着她脖子威胁当心我找人轮奸你,滚
“我在他眼里是什么鸡吗”韩元问我。
我心想一次二十万不少了,陆长明出手能有老毕这么大方
“替我转告他。”说着说着小师妹又激动起来,一拳砸在茶几上,“我x他妈”
22、伴郎难当
周日照例回家吃饭,一大家团在一块,还带上个外援孟琪琪,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了。
我爸最近闲得没事干,看了部日剧之后对里面男主角他爹产生了共鸣,那老头原先是个刑警,退休之后转职写书,专门揭露警视厅的腐败内幕。片子是孟琪琪推荐他看的,刻了几张dvd,一张张都标好序号,怕我爸看不清,字都写得比半张碟还大。
我爸看完之后就神经了,学人家老来执笔,打算焕发第二春,洋洋洒洒码了几万字发到网上,结果点击量始终在个位数浮动,好不容易盼到有编辑来找签约,老头子乐坏了,果断签了卖身契。编辑还算负责,但是推荐来推荐去,点击量怎么也超不过百位。
我爸只好拉下一张老脸找了个当红作者请教,那人一通高谈阔论萌点萌点你懂不懂还有题材得热,最好天雷狗血五毒合一俗套人人都洒狗血,你狗血里掺点鸡血不就另类了,出位了文笔文笔算个鸟,主要是yy,yy得好,谁管你文笔,图的就是一个爽深度你写深了谁看都一目十行的教育意义我说大叔您贵庚有八十没八十六十五了算了,我看您啊,还是在家歇着吧。
我爸怒了凭什么叫我歇着
对方您看啊,这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我们不会给你们的。
生路漫漫投机者胜,永远是个不变的真理,有人谓之媚众,有人谓之跟风,我认为无可厚非。
我爸气得没当场砸显示屏,还好贾君拦得及时,才没毁了我最近新投资的这个风险项目。
贾君扔了包烟给我“跟你商量个事。”
我眼皮一跳,觉得不是好事,手里擎着烟,不敢轻易拆开,“什么事”我问他。
“下个月六号我跟琪琪结婚,你给我做伴郎吧。”他很自然地说着,掸了掸西裤上的褶皱,“伴娘是琪琪的一个发小,长得挺好看,能衬得住你。”
我说你就是找凤姐来,我也不敢有二话啊,怎么说,爸妈都没意见
他点头没意见,下周打算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正式见个面,你也来吧。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给袁城发了条短信我哥要结了,你看着办。
贾君要结婚,我不反对,但找这么个女人结婚,我很反对,而且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比我还反对,他就是袁城。
老袁其实有老婆,儿子都上初中了,本来是幸福的一家,不过中年人在一起不谈家事,到底幸福不幸福我没听他提过,就他有家室这事,还是我偶然撞见的有天开车去法院,路过天山路一中,看见他跟他老婆在门口接小孩放学,他老婆挽着他,他儿子牵着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三人同行,更是其乐无穷。
不过不光是他瞒得好,我也不差,除了几个玩在一起的,很少有人知道我取向有异,在外我都宣称已经结婚,家有娇妻一名,萝莉一双,还时不时编出个家庭小段子,说出去经常是羡煞旁人,久而久之我自己都以为这人是真的,事儿也是真的。这一点,林寒川比较跟我能达成共识,谎话说了一百遍就成真,就好比他总自诩清正廉洁,实际上两袖歪风。
袁城一会儿就回了短信在县里,晚上回来说。
吃完饭,贾君陪爸下棋,孟琪琪和我留下来收拾桌子洗碗,她似乎总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我坚持说着客套话,她想深入却没机会,脸一冷说贾臣你这人,怎么这样贾君听见动静,出来调解“怎么了这是”
我双手一摊粗活还是我来干吧,嫂子你是艺人,别伤了手。
贾君点点头“那琪琪你陪爸下棋去。”
孟琪琪转身的时候送了我一个眼神,感觉涵义很深。
我不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但无非就是改善关系改变形象之类的话,我认为大可不必,你说得再多再煽情,我都不可能信的。
三十三年磨砺,我的心早已比碳化硼还硬。
贾君警告我,说别干蠢事,毁了这么多年兄弟情分。他很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使我非常的不舒服,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说你放心,只要你这婚礼还办,我这个伴郎肯定跑不掉。
看时间快三点了,我也不想多待,找了个借口溜回律所,整理了一份文书管理细则,打算下周给老毕送去,正忙着他突然打电话,让我到红峰大厦门口看好戏。我骂了他一句,说老毕你他妈一肚子坏水,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他不肯说,只一个劲地催我快来,晚了就散场了。
我把笔记本装进包里,下楼开了车就过去,到那一看果然有意思,一个艺校学生蹲在大厦门口,手里握把箫,面前搁只盆,当街卖艺。
老毕一边看一边点头“当街吹箫,够不够范儿”看起来心情不错,至少比以前活泼了不少。
既活泼又严肃。
我皱眉,说就这屁大点事你也叫我专程跑一趟说完就要拂袖,老毕拉住我说别急,你难道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我一惊,知道也不能瞒他,昨晚见过韩元的事他肯定是知道了,于是便说有是有,不过不是我想说的,是你小师妹想说的。
他架起一副墨镜,深不可测地点头“她想说什么”
“她说她要x你祖宗。”我如实转达。
老毕并不意外,点点头,问我怎么看这事。我不好答,觉得这是个陷阱,于是不答,老毕见我没反应,嘴角一勾,说贾臣你他妈怎么不说话我说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你私事,我不好发表意见。
老毕望天,淡淡叹息,悠远回肠走,去我家坐坐。
毕柯家就在这红峰大厦上面,他这么有钱,手里那么多块地皮,竟然就住在一栋公寓式酒店里,一个套间,外面厨卫,里面卧室,占地不到四十平米,家具很少,但佛具齐全灯、华、香、衣,钟、鼓、磬、木鱼、云版,还有一把转经筒躺在窗台上,夕阳下静静发亮。
我吓了一跳,不知他这是怎么了,行为艺术搞得有点过头,便打趣道你这能不能开光年前有个当事人送我一块冰种翡翠,不如帮我开一开
老毕摇头不语,出去沏了杯茶,对我说“坐。”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说怎么了老毕,神神叨叨的。
老毕说贾臣,我有个秘密,除了跟你说,就没人说了。
我头皮发麻,直觉不想听,但又没法抽身,只好由他说。
老毕说“我在四川玩了不少女人,包括当地的明星,还有去四川开过演唱会的歌星,无论这些女人在人前多风光,在我面前都不,应该说在钱面前,脱得比鸡还快,叫得比鸡还浪。”
我点了根烟“这不新鲜。”
老毕继续道“我在那有过一个老婆,八年前离的,离了之后我就开始玩女人。”我点点头“其实你不离也可以玩,这不搭界。”老毕想了想,说那不行,性质不同。说完便闷头抽烟,不再说话。沉默半晌,我才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哦。”老毕突然反应过来,他的精神似乎越来越恍惚了,“离婚是因为”他顿了顿,“我去医院做过检查,精子存活率基本为零。”
我一惊,方才知道为什么老毕昨晚反应那么大。
“会不会是概率性的,只要大于零就有可能吧。”我引导他。
他摇摇头“这些年我跟人办事,从来不戴套。”他诡异地一笑,“如果真有概率,怎么私生子还没有找上门来分我家产”
我闷得难受,纵有千句话堵在胸口,也说不出一句。
又隔了片刻,老毕突然站起来,从桌上一本笔记本中撕下一张纸,交到我手心,他说你不是要我送首诗给你吗收下吧。
我低头望着手里那张白纸,头一回读懂了他的诗,这首诗叫做无言。
晚上我回律所加班,袁城喝得醉醺醺地敲开我办公室门,张口就是一句这事怎么办。我假装冥思苦想,说袁老师,这事好不好办另说,关键是我的立场不好放啊。
袁城摆摆手“什么话他是你哥,我是你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比他高一个辈分,当然是听我的。”
我抱臂看他,说关键是把他俩拆散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是能娶孟琪琪还是怎么的袁城大着舌头批评我我的四你别管那么多。
其实我真心想拆散他们,但没表现得太突出,只打击他说,袁老师,你也不看看当初孟琪琪为的什么走的,我只怕就算你肯娶她,她也未必肯嫁啊。
袁城喝多了,也没了平日里那份稳重劲,龇着牙说,婊子一个,谁说老子要娶她了
我说,那是
他一脸凶相,眼睛烧得通红,似能喷出火来老子弄死她
23、公车上书
最近听到一个段子,挺有意思林寒川把他顶上大老板的儿子睡了,而且是在把对方当鸭的情况下睡的,那小子后来考进他们检察院下面反贪局,据说有时候饭桌上还能遇见,无比尴尬。
这事是老顾跟我说的,他最近好像有事求着姓林的,走得非常近。
第二天袁城酒醒了,知道自己失态,专程跑来找我解释酒后失言,切不可当真。
我想着他昨晚双眼喷火的样子,再看着他现在四平八稳地坐在沙发里,只觉得如此荒唐,如此滑稽。
聊了一阵,我突然想起什么,问他吴胜财哪去了,怎么最近都不拜他码头了。
他无所谓地朝我摊手我被他烦得不行,就建议他进京上访,告御状去,还给他写了封上访信。
我挺惊讶,说你真写那玩意不怕惹火上身
他不屑地摸摸鼻子“哪里啊,据说还没出石城就被信访局盯上了。”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袁城端着茶杯站起来踱了两步,“没后来了,不知道关去哪个黑监狱,打一顿,估计就老实了,要我说这事他还真是活该。”
“是啊。”我点头附议,“当初要是听你的,等一等就行了,哪会有这些破事。”
袁城奸笑你看你,好的不学,尽学这些。
我反问他你教我学过一点好么
正说着,门突然被大力推开,我皱皱眉,刚想找左宁问责,谁知来势汹汹的那位竟是贾君。左宁在他身后朝我比手势,意思是拦不住,也没法拦。
我点点头,示意他出去,贾君黑着一张脸盯着我有话跟你说。老袁识趣地端着茶杯走了,临出门前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关上门,贾君开门见山你什么意思
我又一次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但心里有一丝预感,是不是老袁干了什么龌龊事了我指指沙发先坐,坐下说。
贾君一脸反感,说坐个屁,老子今天站着把话说完就走。
我点点头你说可以,但要给我解释的机会。
贾君摆摆手没那个必要。
“是不是孟琪琪出什么事了”我试着问道,他冷笑一声,说你他妈再给我装你敢说那些视频不是你找人放到网上去的
我心里一惊,忙问是什么视频,他极不耐烦,说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敢做怎么不敢承认孬种一个
草,我在心里咒骂袁城,他这人口味极重,跟孟琪琪搞上的时候经常一边干一边拿手机录下来,有时候还放给我看,当成炫耀的资本。这事肯定是他干的。
不过我也有煽动成份,本来给他发信息,内心就是希望他干点什么让他俩结不成,就算没有主动参与,至少也有不作为的责任。
我冷笑说,那我就把话说开了,这事里有我的意思不假,本来你跟谁结婚我管不着,但那天你他妈跟我说什么还记得不你说结婚是为尽孝道,你找只鸡回来也算尽孝你别恶心我了
话未说完,迎面就是一拳,我被打得措手不及,轰然倒地,摔得浑身都疼,骨头像是要裂开般,半天动弹不得。贾君居高临下地看我,说这婚,我结定了。
这话说得极其幼稚,我躺在地上大笑不止,说那视频爸妈看过没,发表过什么意见吗
贾君跺了我一脚,说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我结婚你也别来,我俩以后也不是兄弟了x
这是第几个人说我不是东西了
左宁听见声响就进来看看,贾君扫了他一眼,目光极其狠毒,之后摔门而去。左宁过来将我扶起,又抽了张纸巾递过来,我才知道自己挂了花,起来一照镜子,两道血条挂着,非常精彩。他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说算了,躺会儿就行。
他点点头那我回去工作了。
我在沙发上躺了会,望着天花板,有点头晕,想这世间之事真是难以言说,我难得行善,却被人以恶相待,实在是荒唐至极,贾君也不是小孩,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明白不了,孟琪琪到底喂他吃什么了,怎么智商骤减快降到零了
躺了一会儿,觉得血不流了,才又爬起来,打开电脑,输入关键字孟琪琪。
铺天盖地的新闻,还有一个统一称呼孟琪琪冰火门。我随便打开几个,发现都被删了,不过各大论坛都有bt种子,随意下载。
这视频我知道,袁城放给我看过,拍的是孟琪琪含冰给他做冰火两重天,后面还有其他重口的项目,计时二十分钟,整个片子孟琪琪是恰到好处的正面,而老袁不过用他弟弟参演,我不知道这视频他是怎么说服孟琪琪拍的,也可能是当时孟琪琪不红,走投无路时有意向靠这个出位。
听见一阵电话铃响,我晕晕乎乎地抓起手机,电话是林寒川的,他声音挺邪乎,皮笑肉不笑的上次送我那块表多少钱发票开给我。
我一愣,差点没想起来,反应过来直接骂他老林你跟我谈什么钱想膈应死我是吧两百块,玉桥市场买的,你爱信不信。
他嘿嘿一笑,两百块我也不能让你掏啊,对了,你猜谁回来了我说林检你没事拿我逗什么乐子谁回来了
杭志永回来了。他说。
我一愣,说他那不叫回来了,得叫出来了。林寒川说出来了多难听,对了,晚上在燕园吃饭,替他接风。我问还有谁,他说还有毕柯,咱们502终于能凑一起吃顿饭了。我犹豫了一会,沉声答道,对不起啊老林,我晚上有点事,可能去不了。
林寒川当场翻脸,撂了狠话贾臣,你说你怂不怂今晚你必须得来,不管有什么事,我他妈替你顶着
上大学的时候,杭志永是个标准的美男,性格脾气都没得说,他这人很务实,不像老毕那样豪情壮志,也不像林寒川那样虚伪投机,每年的奖学金名单上都稳稳地能看见他的名字。他这人说话轻声轻气的,特别记得大一的时候他参加辩论赛,无论对方辩手如何咄咄逼人气势汹涌,他永远都是不紧不慢,似乎从来不会收到外界的影响,最后赢得满堂喝彩,他还是那样,站起来,鞠个躬,速度都跟平时没有任何变化。
这人是个典型的学术派,真才实学的程度可能还要远超老毕,而且为人低调,从不争名夺利,毕业之后他顺利考上研究生,过几年又念上博士,对于他的事情,我也都是听人偶尔提起,直到03年,悄无声息的杭博士,干了件大事。
那一年有个刚毕业不到两年的大学生在广州某公司供职,某天晚上他出门去网吧上网,后来因为没有携带暂住证而被警察强制送往当地“三无”人员收容遣送中转站,次日经中转站出手,又被送往一家收容救助站。
然而就在那里,大学生被工作人员以及其他收容人员活活殴打致死。
而大学生来到祖国美丽的羊城,才不到20天。
同年五月,三位法学博士联名向全国人大提交建议书,申请对收容遣送制度启动违宪审查,同年六月,总理签署国务院令,彻底废除从1982年开始,实行了二十一年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
这个事件轰动一时,被戏称为“三博士公车上书”,而杭志永,就是其中的一位。
现在大多数人可能对这项不合理的制度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是在它被废除之前,曾经酿下无数惨剧。这是一项完全违背法治精神的制度,而收容站本身,就是一个黑暗的发祥地。只要你在异乡,并且没有携带暂住证,你都有可能被投入收容站,你的下场一般有以下几种一,被打死,二,被失踪,三,被卖淫。
这项制度存在了二十一年,期间被报道过的死亡案例不计其数,但大多是民工,个体户,直到一个大学生的离奇死亡才得以终止,不得不说非常讽刺,然而如果不是以杭志永为代表的社会良心发挥着作用,它很有可能会继续下去。
如果你学过法律,那么你一定会读到这个事件,因为它是共和国法制史上的一个里程碑。然而以一条生命来终结一个不合理的制度本身并不容易,它需要社会的良知站出来,代表民意,挑战公权力。
这是一种高度,但是站上去之后,难免摔得很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杭志永都致力于帮助弱势群体,各种法律援助,他不同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从不喊口号,却每天默默地奔走忙碌,他以一个专业化的身份,静静地做着这样的公益事业。
直到他的律所被以税务原因查封,而他本人也被扣押。一切似乎都在黑暗中,显得明朗。
我也曾有过一颗维护法制之心,像你们所有尚有良知、一腔热血的善良人一样,我愤怒过,悲哀过,可是到头来为什么我沉默是因为我知道呐喊的下场。
这个社会的每个齿轮都彼此咬合,司法界更是如此,改变,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我选择沉默,起初我给自己定的标准是,即使不行善,也一定不作恶,然而在这个染缸里泡得久了,标准渐渐降低为主观上不作恶。
我从内心里,还是很欣赏杭志永的,而且不可否认,对于他这样一个人,我心底还深藏着一份嫉恨,因为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必定不如他,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也将永远不如他。
杭志永被扣押之后,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说法,民间多有呼声,但始终缺乏有力度的声音为他呐喊。我也曾有心,想为他奔走,然而这个念头只飘过不到两秒,我知道自己是害怕惹事上身,丢了饭碗。
我们从来不谈论他,因为没有人愿意向彼此亮出这一面明镜,照出自己的丑恶与肮脏。
“说话”林寒川像吃了火药。
我终于回过神来,手机还捏在手里,一手心的汗。“我真有事。”我很坚决,“替我向志永问好。”
“贾臣你他妈就是个孬种。”多少年了,林寒川这还是第一次开口骂我,我一股无名火往上窜论年纪我比你大,而且我也不在体制内,司法局倒是能管管我,你他妈算老几
“对,我就是孬种,我认怂,反正这饭我肯定是不去吃的。”我试着平静自己。
“你他妈还想不想混了”林寒川又拿老话吓唬我。
“滚你丫的”我脾气上来了压不住,“少他妈拿这话吓我”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竟然敢顶撞他,沉着声音威胁我“阳光集团那四百万你拿的爽不爽”
他要不提我倒还能跟他道个歉,一提这事我更来火“别的我不敢保证,视频音频证据我这都还存着一大把,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行,我们走着。”说完扔了电话。
我往椅子里一瘫,知道自己是彻底把他得罪了,这火起得莫名,其实我也没那么不敢见杭志永,只不过受不了他这口气,真他妈把自己当个人物。阳光集团的案子就是我前一阵子做的一个大案子,做完之后动了移民之心,可见这里面有多复杂,这浑水是林寒川拉我趟的,利益分割上我动了点手脚,占了他一点便宜,因此他一直耿耿于怀,但从未挑明,今天把话说开了,就是有心要动我了。
草,大不了老子以后不当律师了我端起茶杯,猛灌一气。
又坐了一阵,感觉浑身不舒服,喘不过气来,松了送衬衫领口,下楼转转。
佟帅好几天没出摊,今天终于来了,我一下来了兴致,去他那儿转转。
走近一瞧,发现小伙子眼角缝了几针,嘴角还有淤青,半边脸肿着,情况不妙。我说你怎么了打架了
他见是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大律师,有阵子没来了吧我说你少转移话题,脸怎么了老婆打的
他摇头,说前几天下雨出摊,路太滑,摔的,我打趣他,说你摔跤都这么艺术,他肿着的半边脸有些涨红,不知道害羞个什么。我买了他两袋糖炒栗子,打算回律所分分,付完钱刚走出两步,他在后面喊了我一声贾律师。
我回头看他,说怎么了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幸福微笑,说再出两周摊,我就能给儿子凑够学费了。
“哦”我眯着眼睛看他,由衷替他高兴,并且打包票说,“你儿子哪天去上海我这个做叔叔的开车送他去”
他又一次拒绝了我的好意他爷爷送去,没事,不麻烦你了大律师
我假怒,骂他一句不给面子,拎着两袋栗子,又转回律所,谁知刚拿卡刷开大门,迎面撞上袁城,他好像七魂丢了六魄一般,脸色苍白,嘴唇发抖,我顺势扶住他,说老师,你怎么了
他魂不守舍,双眼失焦,嘴里喃喃死死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进我办公室,倒了杯水给他,他就这么靠着沙发扶手,像是活死人一般,两眼空空地不知盯着哪里。
我赶紧上网,搜索头条新闻。
十分钟前刚发布的一条微博,已经被转发了超过十万次,那条微博是这么写的明星孟琪琪因不堪丑闻于红峰大厦二十八楼坠楼身亡。
这条微博下面还附加了一条转发,来自孟琪琪的微博,可能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一个人,如果做错过什么,是不是就永远得不到原谅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得到原谅不能够重新开始
我又一次跌坐回椅子上,心中亦有千句疑问,不知道该问谁。袁城深深地陷进沙发里,他把手指插进发间,肩膀在无声地抖动。
我望着他,喉咙突然干渴发痒,像有无数蝼蚁爬过,阻止我表达的渴望,它们顺着我的食道爬进我的鼻腔,使我艰于呼吸,顺着我的鼻腔,又钻进我的双眼,啃噬我的耳膜,使我艰于视听,最后,它们一点点蚕食我的大脑,使我变成一个不会思考的废物。
这城市,每天都在上演荒诞戏,有兄弟反目,有爱人相杀,有人跪在权利的脚下高呼平等自由,有人徘徊在地狱的门口为人们祈求希望,每个人都是演员,每个人也都在看自己表演。
24、危机开端
贾君打算离开石城,他将去往西安一家军工厂,做常驻军代表。
他跟爸妈都打了招呼,唯独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我想,或许我们兄弟情分到了,又或许我们根本就没做过兄弟,否则为何步入而立之年,仍然无法互相理解。
就像他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反对他,正如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女人结婚。
那一晚,袁城拿酒当饮料喝,从滔滔不绝到言语含糊再到无法开口,我看着他倒在我面前的地板上,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砖,轰然作响。他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因为无论他如何作想,都毫无意义。
我叫来救护车,将他送去医院挂急诊。他微张的双眼因充血而鲜红一片,青紫的双唇无法并拢,却依旧喃喃说着什么,我倾身向前,无法分辨。
从他口袋里翻出手机,我打电话通知了他老婆,不出一刻钟,那个美丽贤惠却无比憔悴的女人踢着拖鞋形色匆匆地赶到病房,我叫她一声师母,她愣在当场,过了许久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跟老袁半年前就离婚了。”女人对我如是说。
我感到愕然。站在走廊尽头抽烟,望着窗外这城市的点点星火,突然感觉浑身瘫软,一双手再也无力托起什么,抓住什么。
这份龌龊的爱情,竟还在地狱深处,放出那么星点幽光。
回家之后,我依然无所适从,找出老毕诗选,随手翻了一页,想寻求点慰藉,不知为什么,这本呓语集最近俨然成了我的福音书。
你在风雨中奔跑
双手紧握战斧
那利刃从未砍向你的敌人
而是那嫩绿的生长
那翻飞的翅膀
还有那身边敞开的宽广
你爱这个世界
却杀死身边的一切
你明明无耻
却又那样无辜
你睁大双眼
怪这个畸形的世界
而世界
就这样消失在你眼前
我却爱你
爱你的无耻
竟能如此无辜
毕柯诗选第一章无耻之徒
老毕这骚人。我合上诗集,坐在沙发里,总觉得懂了几分,又似懂非懂。他想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