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已经开车上了高速公路,他抽时间看了两眼手机搜索出来的页面,对电话一阵轻笑。
那头的卫祥锦也反应过来了,说“操,难怪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样有什么事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最多就是帮我扯个谎让我出去”
“你到底出去干什么”卫祥锦打断顾沉舟的话。
顾沉舟也没有非要隐瞒“贺海楼那头的事,贺海楼刚刚打电话过来给我,他可能喝醉了,我过去看看。”
“他在哪里喝醉了”卫祥锦问。
“疏云湾那边。”顾沉舟说。
那个地方卫祥锦也去过,事实上上一次顾沉舟去的时候就是跟卫祥锦一起去的“那个地方开车三个小时,路上再爬一个小时,操,你到那边就天亮了,贺海楼不会是耍你吧”
“不会的。”顾沉舟笑了笑,“他知道耍我的结果,我和他玩得正好,没事找事闹出这些事败兴干什么”
卫祥锦在电话里吐出了一口浊气“我困得不行了,你现在在哪里”
“刚上高速,要到疏云湾那边还早着。”顾沉舟说。
“行,你要开车我就不说了,找到了人打个电话跟我说一下。在那之前如果顾伯伯问,我会假装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卫祥锦说。
“辛苦你了。”顾沉舟带着点歉意说。
卫祥锦哼了一声,嘴上占便宜说“早就习惯了我真是命中带煞有你这个弟弟”
顾沉舟忍不住笑起来,他的兴致突然起来了,用唱戏剧的手法,一折三转,一唱三叹“卫哥哥,不见你一日如三秋”
卫祥锦手一抖,电话啪地挂断了
这边开车的顾沉舟笑到不行,拿下了塞进耳朵里的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最后一划,疏云湾南崖的资料就出现在视线里。
距离海面十米。
山崖下面有暗礁。
水流湍急。
是疏云湾景点之一。
顾沉舟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2027分。
这边的顾沉舟专心开车,另一头,挂了顾沉舟电话,坐在天香山庄客厅里的卫祥锦一阵无聊。他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地躲着缩在壁挂电视旁边的猴子丢过来的果核,从茶几上拿了一个苹果掂两下,反手就朝猴子脑袋砸去
猴子一见苹果飞来,不止不逃,反而几下蹿上前去把苹果揽在怀里,用力啃了一口。
这是肉包子打狗卫祥锦嘴角刚一扯,沙发上的手机就响了,他也没多看,直接接起来说“喂”
“祥锦,帮我叫一下你爸爸。”
卫祥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呃,呃是顾伯伯啊,我现在不在家里,和小舟在外面呢”
“哦”顾新军说,“那帮我叫一下小舟。”
“他现在”卫祥锦的舌头有点打结,“刚才离开了一下”
“他去哪里了”电话那头,顾新军的声音平心静气。
“去卫生间”
“去找贺海楼了”顾新军淡淡说。
卫祥锦真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连忙说“顾伯伯你误会了就是贺海楼喝醉了酒,小舟过去看一看而已。”
“是这样”顾新军说,然后又忽然说,“你觉得我误会了什么”
卫祥锦“”
顾新军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多久“行了,你别在外面晃荡了,先回家去,大年夜不跟家人过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像什么样。”
卫祥锦不敢不答应,含糊地应了一声,对面的人就扣了电话。
正德园中,郑月琳正好端着茶走进房间,她看见顾新军坐在床头边上,手还握在话筒上,一边将手中的茶盘放下来,一边问“跟谁打电话”
“没跟谁。”顾新军说,放开了手中的电话听筒。
郑月琳也没有多问,只是说“大过年的,小舟和祥锦出去干什么”
顾新军淡淡哼了一声“你管他,谁知道那个小兔崽子在想什么”
郑月琳瞟了顾新军一眼“他是小兔崽子,你是什么”
顾新军噎了噎,不高兴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他老子”
冬天时候,最不该选择的旅游地点除了北方之外,就是北方的海边。
顾沉舟将车子停在疏云湾外地小镇下,在小镇的银行里取了足球的现金,又在小超市里买了支手电筒,足足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才快爬过横在小镇和疏云湾之间的山丘顶端。
山上的风是从海边吹来的,冷得刺骨,半个多小时的徒步运动,不止没有让顾沉舟的身体暖和起来,反而让他不停歇地打着喷嚏,双手僵得都有点拿不住手电筒。
真是天气太冷取暖靠抖
前两天才说过猴子的顾沉舟又把这句话安到自己身上。他弯腰闪过一丛伸到石阶中央的树梢,黑暗里,弯弯扭扭的树枝就像一条浮在半空中的蛇,冷不丁看见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跨过了通往最高点的最后一截石梯,就是一处二三十平房米的开阔平台。平台并不全是平整的,山石和天然形成的阶梯还保存着,边沿被成人腰部高的铁栏杆粗粗地围住,就是栏杆本身也不结实,一直在风里“咔咔”地响着。
顾沉舟走到下山的台阶前,先打着手电筒朝前方照射了片刻,在夜晚微弱的光线下分辨出沙滩和大海,还有海边高高的山崖及建立在背风处的渔村之后,才向面前下山的台阶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转动手电筒照亮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00:43分。
马上就要凌晨一点了。
呼呼
哗啦哗啦
呼哗啦呼
“扑通”重物落水的声音,隔着十数米的高度,远远地传来。
顾沉舟找到贺海楼的时候,时间已经逼近凌晨两点了。
对方裹着大衣坐在山崖边,旁边摆了一圈十三瓶啤酒,其中有一半是喝光的空瓶子,另一半是还没有开盖子的啤酒瓶。还放着一只大手电筒,给本来阴森黑暗的地方带来一点光亮。
他走到贺海楼身旁,踢开那位围着贺海楼摆放的空瓶子,也没说话,先伸手摸了摸对方手上的温度。
居然非常暖和
倒是他自己的手,僵得跟冰块一样。
顾沉舟收回了手,从崖边的地上找到开瓶器,也开了一瓶啤酒喝“半夜叫我过来干什么”
贺海楼呵呵笑了一声,反手握住顾沉舟手,先用自己掌心的热度温暖,到了后面索性把对方的手拉到嘴唇边,先咬了一下,再轻轻呵气“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过来看我跳崖。”
“你没喝醉吧”顾沉舟说,言下之意是没喝醉就别说醉话了。
“几瓶啤酒还喝不醉。”贺海楼漫不经心地说,“倒是你要再迟来一点,还真看不见我跳了。”
“哦”
“有人等得不耐烦了。”贺海楼说,他还在顾沉舟的手捧在唇边,说话间呼出的白气一大半喷在顾沉舟的手上,很暖。但暖和之后,又是另一种的湿凉,“我也等得不耐烦了”
顾沉舟没有说话。但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看贺海楼。
手电筒的光在山崖上,微弱又昏沉,似乎再来一阵强风,就能把这点细微的光线吹灭,贺海楼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这让他似乎同时间有了两张脸,一张脸在微笑,一张脸在冷笑。
“顾沉舟,如果有什么阴魂不散的东西非要你做什么事,你知道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我在听。”顾沉舟不动声色地说,“你继续。”
“听它们的,”贺海楼的声音很缠绵,细细的,一缕一缕的,就像蜘蛛的丝那样,“然后,像撕纸片一样,把它们撕得到处都是”
贺海楼忽的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笑了笑
“我跳下去,你跳不跳”
跳字刚刚出口,顾沉舟猛地伸手一捞,结果只抓住了对方的军外衣袖子贺海楼刚才居然只套了一只胳膊,要跳的时候手臂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抓住袖子,结果反而帮了贺海楼一把,让他直接把外套甩下来往下跳
重物落水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来。
顾沉舟下意识地朝前倾了倾身,又去拿手电筒往下照
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深吸一口气,扯下脖子上的围巾跟身上的外套,后退两步,跟着猛地跳了下去
120、第一二零章 天边的光2
从十米的高空坠落到海底的时间,真的只有一瞬间。
前一瞬,呼呼的风还在耳边大叫;下一瞬,冰冷而黑暗的液体就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像个不透光的黑屋子,啪地一声,就将人锁在里边。
国外两年半的训练涵盖了各种方面,其中有一项就是从高处跳海逃生。
但这个训练项目绝对还少了一项如何从高处跳海救人
当黑色的水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时候,顾沉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肌肉的紧缩和僵硬。或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冬泳过的关系,他明确感觉到入水前含的一口气在胸腔里翻滚冲撞着,和快速的心跳混在一起,任何一者,都让身体的主人,顾沉舟自己,产生了轻微的不耐烦情绪。
橘色的光线闪了一闪,在水底下亮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同一个地方往下跳,中间的时间差最多也不过两三秒。等水底的黑暗暂时被光线分开之后,顾沉舟很清楚地看见贺海楼就在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对方似乎已经游到了靠近水面的位置,但又好像还在浮浮沉沉的
穿在身上的救生衣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顾沉舟的手脚还没有完全适应水底下的寒冷,但救生衣和水里本身的浮力已经带着他往水面飘去。
一、二、三十三、十四。
在心头默数到十四的时候,顾沉舟已经抓住了贺海楼的胳膊。
这个时候,被他抓着的人已经浮到了水面上,顾沉舟刚一碰触到贺海楼,就觉得对方用力挣扎了一下,但等他抓着手电筒冒出水面的时候,贺海楼又安静下来了。
确确实实地安静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甚至根本不转头朝顾沉舟看去,要不是抓着对方并不太费力,他几乎以为对方连踩水让自己在海里浮起来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并没有时间多管贺海楼,一个浪头从前方打开,顾沉舟及时闭气,却还是感觉呛入了一点水。他乘着浪头下去的时候换了一口气,一边拖着贺海楼往前游,一边将手中潜水用的手电筒朝前用力晃着,大概分钟的时间,前方就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接着有一个人大喊道
“看见了看见了你们那里船不好进,再游出来一点抓住船桨,我们拖你上船”
话音刚落下,前方就有便携的小型探照灯亮起来,顾沉舟将手电筒咬在嘴巴里,拖着手上的贺海楼,用力朝光源的方向游去。
三十多米的水面距离花了平常近三倍的时间,途中一次又一次的浪花将两个人不住地往后推,等顾沉舟的一只手终于抓住船上探下来的船桨后,船桨猛地一缩,他也被拖着前进了小半米。
接着,船上的人探出身来,他的左手先一轻,手上的贺海楼被人拖了上去;跟着他自己的身体也是,先猛地一轻、再猛地一重,哗啦啦的水声中,已经脱离了海水,被人跩到船上。
“行了行了,人救上来了,大家回航吧”
把顾沉舟和贺海楼捞起来的船长吆喝了一声,先从船舱里拿出两件大棉袄,一人一件丢过去,又走到发动机的位子,驾驶着快艇往海边驶去。
巨大的响声和抖动中,顾沉舟缓过一口气,掉头去看自己身旁的贺海楼。
船上的灯并没有关掉,借着明亮的白光,顾沉舟很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纠成一缕一缕不住往下滴水的头发,又看见对方根本没有表情的面孔。
“我选的地方怎么样”贺海楼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顾沉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他们刚才跳下来的山崖在黑夜里,是更深一团的漆黑。
这样的漆黑在夜里其实并不分明,但不论是之前从网络上查阅到的资料,还是之后从这里村民口中得到的讯息,顾沉舟还是能够有一个相对直观的概念面前的这个南崖外观形似一柄巨大的镰刀,刀头向上,长长的一抹弧度从直线距离上来说,恰好远离崖底的暗礁群。
但是考虑到大海本身的危险,就算明知道跳下去很大程度上碰不到暗礁,在这里生活的村民还是没有人愿意下去。
而不从贺海楼跳的地方追下去,夜晚的海里,找一个人的难度有多大,就算顾沉舟没怎么在海边生活,也一清二楚。
尤其是,能在这个时候跳下去的贺海楼,到底有没有足够的准备,还会不会努力求生,大声呼救
那一句“我选的地方怎么样”说完了,一路上,贺海楼再也没有出声。
倒是开船的老年男人开到半路,就用带着浓重的口音的普通话笑道“娃子水性不错啊你旁边的人碰上啥子事了,这样想不开”
“以前练过两年,现在也不行了。”顾沉舟笑着回答对方,掠过了贺海楼的问题。
但开船的老人没有意识到,话题依旧围绕着贺海楼和跟着跳下去的顾沉舟打转“小娃子啊,你说现在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这么想不开,一碰到点什么事情就要死要活的,你这样有胆子下去救的我也没少看,有些人拼命把人救了上来,结果救上来的人了,被救的还要骂人,这够不是咂腻嘎”他最后激动得都说了一句方言。
顾沉舟猜了猜,觉得对方最后一句话说的应该是这个不是作孽吗
说话间,船已经靠了岸,开船的师傅把船拴在岸边,先跳到沙滩上,又朝一直不动的贺海楼指了指,问顾沉舟说“要不要帮忙”
顾沉舟摇了摇头,自己从船上走下去,又拉了贺海楼一把。
贺海楼还是不说话,但这个时候他意外地乖巧,被顾沉舟拉了一把,就跟着顾沉舟站起来,从船上走到沙滩上。
顾沉舟先看了两眼贺海楼,确定他现在不会突然做出什么事后,又接过村民特意上山崖拿下来的外套和围巾,从中拿出皮夹,抽出好几张钞票递过去“师傅,大晚上让大家跟着一起折腾真不好意思,你们拿去买根烟抽。”
船老大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你之前已经给过出船费了,大家也没干什么,就捞了两个人上来,还没十五分钟呢。”
顾沉舟坚持把钱推过去“今天是过年,大过年的给大家添麻烦了,之前是应该的,现在是一点心意”他看着船老大还要推脱,说,“要不然师傅帮我们煮两碗姜汤,就送到那间木屋里头去。”
船老大一看开船出去的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心想我自己不要也不能代表别人,就点了点头说“行,你们在那里等等,我让家里的婆娘给两位准备点热汤热水。”
“麻烦师傅了。”顾沉舟说,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发僵,也没敢在海边停留多久,转身就拉着贺海楼往几步外的度假小屋走去。
从到达这个海滩开始,他先找了当地的渔民,确切地了解山崖底下水域情况,又买了救生衣雇了船,再订好这里景区的一间木屋烤火用
一直到现在这个差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的时候,顾沉舟终于有了事情总算完了的感觉。
景区的木屋是建在紧邻着沙滩的岩石地上的,背后靠着山,面前临着海,风景确实不错,但气候就不见得有多好了主要是一到冬天,北方来的冷风就毫无遮掩地吹过来,而且海浪的声音早晚不歇,在这里住一两天还好,长时间就受不了了。因此这里的渔民建房子都是在南面背风处,这里全交给旅游公司来开发,彼此之间没有一点矛盾。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木屋,刚刚开门,一股阴湿的潮气就扑面而来。
顾沉舟先按亮了电灯,本来已经朝堆好木材的壁炉走去,但走了两步,他看见贺海楼呆站在门口一点都不会动,又返回去把人牵到椅子前,让对方在椅子上坐下去之后,才拿起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助燃物丢进去,不一会,火星就变成大火,在壁炉内熊熊燃烧。
从火焰中冒上来的热气驱散了寒流,站在壁炉边的顾沉舟终于放松了绷得紧紧的肌肉。他走到贺海楼身边,把对方身上湿透了的衣物全部剥下来,又去拿角落木床上的浴巾,将贺海楼身上的水珠统统擦干,最后再把浴衣和贺海楼自己的外套披到对方身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从头到尾,贺海楼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个他和平常的他迥然不同,一个疯狂恣意,一个沉默阴郁。
好像两个都不怎么样。
顾沉舟收拾完贺海楼就把对方弄到壁炉前烤火。他自己则瘫在贺海楼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一会,才打起精神站起来,快速换了衣服。换衣服的时间里,顾沉舟终于看清楚了这间大概十五平米,正正方方的房间
房间里头,大部分家具都是木制的,但摸上去的手感有些奇怪,似乎是涂了一层防火材料。这里除了靠着角落的一张简易的床铺,就是一个小桌子,和四张围在桌子旁边的椅子,在桌面上,摆放着一些零食和旅游景区的菜单。
小小的屋子一眼扫尽,顾沉舟又转头朝贺海楼坐着的位置看去。
裹着长外衣的男人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坐在座位上,头上一缕一缕的头发还滴着水,其中一绰黏在额头上,水珠就从额头一路往下滑,滑过眉毛和眼皮,又在睫毛上凝成浑圆的一滴水珠,伴随着对方睫毛突地轻颤,从半空中砸落到大衣上。
顾沉舟的目光停留在贺海楼的脸上。
跳跃的火焰照亮贺海楼的面孔,从顾沉舟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个时候,对方的面孔比以往的任何时间,都来得安静。
是那种像人偶一样的安静。
顾沉舟也没有试图让贺海楼说话。
他自己坐在椅子上,觉得疲惫就像刚才的海潮一样,一波一波地涌上来一直到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就像突然从梦境里被惊醒那样,尽管明明睁着眼睛注视火焰,顾沉舟还是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见卫祥锦的短信在屏幕上跳跃,他又点开之前的短信,除了十二点的一批之外,统统都是卫祥锦发来的。
他又倒回头点开最新的那个短信,短信的内容是问他在哪里。
-在海边烤火,这都凌晨到四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顾沉舟回道。
两分钟之后,卫祥锦的短信又发来了。
-没睡着,之前我打了电话又发了短信你都没发现
-之前有点事情,现在才弄好。
顾沉舟按了短信发过去,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法从不骗人,只是不把话说全。
手机那一头的卫祥锦根本没有多思考一点事情是什么事情,他直接把最重要的消息告诉顾沉舟
-你有没有看我之前给你发的短信晚上八点多你刚刚挂了电话之后,顾伯伯就打电话过来了,他好像知道你和贺海楼的事情了
不可否认,这条短信让顾沉舟微微怔了一下。
但也只是微微怔了一下。
-我知道了。这件事让你大过年的睡不着这点小事情,至于吗
卫祥锦的下一条短信就是一个黄头小人嘴里吐血。
顾沉舟忍不住一笑。
-快去休息吧,我把这边的事情弄好了就回去。
这个短信发完,顾沉舟突然升起被人注视的感觉,他朝贺海楼所在的位置抬头,刚好和对方的目光对上。
壁炉里的火焰似乎轻轻一跃,就跃到了贺海楼的眼睛里。他的面容依旧保持在安静到僵滞上面,他看见顾沉舟看过来,唇角扭出一个弧度,慢慢说
“我还以为你也跟他们一样,全是幻觉。”
“贺海楼”顾沉舟下意识地叫了对方的名字,但叫过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一声的多余,他跟着说,“你是要我通知贺书记,还是你自己通知”
很长久的安静。
久得似乎都有一片霜白,挣脱重重的黑暗和火焰,照射到贺海楼的双脚前。
他坐在椅子上,唇角还保持着之前的弧度,面容上的僵滞却慢慢消失了。似乎仅仅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熟悉的、常常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就一一回来了。
似笑非笑地轻蔑。
漫不经心地慵懒。
还有那些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疯狂。
贺海楼的手指甲插入椅子的木扶手上抠挖,一点点暗红色的痕迹出现在他的手指和扶手上。
他说
“我自己来。”
121、第一二一章 黑暗龙虾全料理
隔着一块透明的玻璃,海浪在沙滩上周而复始地来去,一朵朵白色的花朵随着浪潮的涌来而绽放,又随着浪潮的消褪而凋零。
再美的景色,只要长时间凝望,总会变得普通而缺乏意趣。
顾沉舟在太阳从跃出海平面到升到半空中的半个小时里,已经看厌了这一副沙滩海景。
他坐在壁炉前的椅子上,用铁棍拨弄壁炉里的柴火,把里头烧得过旺的火焰压灭一些。
躺在床上休息的贺海楼刚刚睡着了,现在正拥着被子,半边脸压在枕头上,睡相不是太好。
火焰的噼啪声,从房屋的各个缝隙里钻进来的海浪声,窗外似明非明似暗非暗的天色,都让小屋在这一刻拥有了不同寻常的宁静。
幻觉症。
顾沉舟丢下手中的铁钳,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拢了拢,眼睛闭上,做出假寐的样子,脑海的思绪却没有跟着沉寂下去。
贺南山对贺海楼的放纵。
贺海楼在外表现的疯狂恣意。
某些时候意有所指的对话比如那句在我眼里,你大多数时候就是一只龙虾。
乃至当初他和贺海楼进行野外旅行时,贺海楼突然的癫狂。
这些事情,拆开来的话,每一件都非常普通。
但如果合起来,再加上昨天晚上,贺海楼穿针引线一般的跳崖行为
十有八九。
顾沉舟想。
贺南山对贺海楼的放纵是因为贺海楼的病,否则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这位手腕强硬的副总理恐怕都不会让贺海楼这位唯一呆在他身边的子侄辈这样逍遥。
而贺海楼,也是因为这个病,才会这样将自己的生命放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平衡上。就像不经训练的普通人踩在钢丝绳上,多走一步,就可能从高处坠落。
只是这样的幻觉症是反应性精神性障碍,还是精神分裂症
闭着眼睛的顾沉舟睁开眼,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发疼额角。
应该不是前者他想到。他和贺海楼的相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贺海楼几乎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焦虑不安,更遑论恐惧了。
而后者也并不是完全对得上。
可以说,除了早前的一次两人远足和昨天晚上的跳崖,贺海楼的病一直有得到很好的控制。
那么,如果上一次是因为的感染诱发贺海楼的病症。
这一次的发病呢,又是因为什么
脑海里的疼痛在睁开眼睛后,很快就消失了。顾沉舟呼出一口气,压下疲劳,转眼去看在床上休息的贺海楼。
肉体的交流确实是两个陌生人想要亲近的最好途径。
顾沉舟还记得自己一个月前看贺海楼脸的感觉是想着揍上去,还是想着踩下去
可是一个月后,他不止对对方的身体有欲望,连看对方的睡脸,都感觉到了可爱。
这样的感觉,其实不能算不好。
顾沉舟想着,却没有注意到跟着滑过自己心底的,冷漠近乎冰冷的念头当然,依旧可以随时终止。
他又继续往下想,并且回到了贺海楼所得的幻觉症上。
有些麻烦的病,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关键是找到诱使贺海楼发病的病因,然后加以隔绝就够了
不过是半年时间。一圈念头下来,顾沉舟从头分析到尾,最后略作权衡,就直接下了结论麻烦就麻烦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他忽然朝木床的位置说
“醒来了要不要喝点水簌簌口”
贺海楼刚刚睁开眼睛。他盯着顾沉舟看了一会,才真正清醒过来,动作也跟着慵懒起来,先闭闭眼,大概两三分钟之后,又打了个哈欠,接着拥着盖在身上的大衣和被子,慢吞吞坐起来,中途还嫌恶地掀开被子说
“热得我出了一身汗。”
“现在可没水给你洗澡。”顾沉舟轻松地说,又指了指桌面的水壶,“先簌口吧,这个时候牙刷也没得去买,大年初一大概没有哪个超市会特意开门就为了卖两根牙刷的。”
贺海楼的嘴唇挑起来,心里却塞满了疑惑。
他得的是幻觉症,不是失忆症。昨天的事情稍一回想就记得清清楚楚了,问题是顾沉舟经过昨天那一场,今天居然没有任何事想要询问
就算顾沉舟已经因为他的表现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态度也应该有所变化吧当然,顾沉舟的态度确实变化了不是甚至更显得亲昵轻松的,应该是
顾沉舟注意到贺海楼有些走神。他屈指在桌面上不疾不徐地敲了两下,又说“想不想吃点什么好的估计是没有了,不过再过一两个小时,应该能够去渔村那边买点来海鲜能不能吃”他问,“能的话也不用他们弄了,我们买两条鱼来自己在这边烧鱼吃。”
贺海楼从床上走下来。他听着顾沉舟的话,突然想道应该是什么呢如果不是这样的态度,顾沉舟又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想不到,猜不透,分辨不清楚。
这才是他的黑暗龙虾全料理啊
贺海楼已经走到顾沉舟身旁了,他精神奕奕得甚至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俯下身就在对方唇上用力咬了一口,然后乘对方张开的机会将舌头伸进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好好翻搅了一回。
几分钟的亲吻,再分开时,两个人都有些喘气。
贺海楼笑眯眯地在顾沉舟脖子上啃了一口“有你在这里,还要什么吃的”
顾沉舟静默了两秒钟,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我也这样觉得。”
贺海楼差点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他对着顾沉舟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那继续”
“唔,”顾沉舟说,“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接你的人来了。”
几乎同一时间,贺海楼转头向窗外看去,在视网膜里出现直升机的影子的时候,属于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也跟着传到他耳朵里。
“换衣服吧。”顾沉舟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身体。
贺海楼这回没说什么,直接拿起烤了一个晚上的衣服穿起来。
五分钟后,直升机降落在平地,顾沉舟和贺海楼也已经熄灭火焰,出了小屋远远等着。
螺旋桨带起的气流散去,机舱打开,第一个走出来的是一位中年人,长相很熟悉是保健局里专门为老领导看病的大夫顾沉舟并不意外。但随之走下来的第二个人,就让他目光轻轻一顿了。
贺南山竟然亲自来了。
顾沉舟看了一眼贺海楼。
贺海楼接到他的目光,耸一下肩膀,抬脚往贺南山的方向走去。
顾沉舟跟在贺海楼身旁,在贺海楼叫了一声“书记”之后,他才跟着说“贺伯伯,您好。”并微微前倾身体,态度十分谦卑。
这个圈子里,对上级,对下级,对认识的领导,对不认识的领导人和人的相处态度,是最有学问的东西。
老于体制的人,很多事情根本不用说,一抬手,一转眼,就交流出足够的东西了。
比如顾沉舟对贺南山的态度。
在最开头,贺海楼因为被猴子抓伤进了医院,顾沉舟陪送着碰到贺南山,当时他也跟现在一样,叫了一声贺伯伯,语气中不乏尊敬。
但随后卫祥锦的事情的幕后主使者暴露,顾沉舟再碰到贺南山,就只有礼貌生疏的贺总理了。
而现在,两家的争端尘埃落地,彼此间又态度暧昧,加上顾沉舟和贺海楼之间的事情,顾沉舟对贺南山的称呼自然又转回最初的贺伯伯,并且这个贺伯伯相较于开头的那个贺伯伯,无形中又多了几分谦卑。
他和贺海楼是在谈恋爱。
就算有条件限制,有时间的安排,他们照样在谈。
既然决定了,就做好,从方方面面。
当然也包括对待贺海楼的长辈,贺南山态度的变化。
贺南山扫了顾沉舟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态度不乏冷淡但这个态度也比对贺海楼的态度好上许多了,贺南山甚至没有用眼皮夹上贺海楼一夹,就直接转头说“起飞,回去。小顾”
“贺伯伯,我开了车来,待会开车回去。”顾沉舟识趣地说。
贺海楼吊儿郎当地将手插在口袋里,没有发表意见。
贺南山略一点头,转身朝直升机上走去。
贺海楼跟了上去,机舱门在他身后闭合,他坐在座位上,各种仪器就连接到他身上了。
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摇摇晃晃地飞起来。
坐在对面的保健局医生开始问每一次检查必备的问题。
看见了什么
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