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境 第8节

    离湾难得愣神地望着这把剑，甚至不用□□，他就知道，此剑并未开刃。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出，匡诸侯，天下服矣。”

    天子剑。

    很久很久以前，贵族男子弱冠之年皆需亲铸一刃，配至而立方可另铸更替，直四十不惑之年，解剑不配。

    兄弟宗亲都请最好的铸剑大师指导，以珍贵金属铸造神兵，只有他，选择多造礼器的青铜，亲手熔炼敲打出一柄无锋之剑。

    使神道，驱礼祭，以德服人，不显其锐。

    “这把剑的剑身上，是不是刻着两个小篆？”明明就在他手中，却不想，或者不敢，拔剑出鞘。

    “是。”

    离湾吞了口口水“……万……灵？”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嘤~~卡文了

    最近龙马看多了，特别想写肉，根本找不到之前的感觉

    谢谢n绯雪的地雷，很眼熟的昵称呢

    ☆、相思

    当天边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落在羽毛上，明王妖境每日的演奏大会正式开始。

    这里是属于禽鸟的乐园，树叶与羽毛铺满了地面，悦耳的鸟鸣声无处不在。

    好吧，也不都是那么悦耳，比如明王神殿里已经折磨邻居们足足一整周的嘹亮且难听的啼鸣声。如果那叫声不是来自明王妖境的王族——孔雀，邻居们早用枯叶把他的喙绑起来了！

    明王妖境的神殿与其说是殿宇，不如说是一颗顶天立地的大树。这颗神奇的大树养育了各种千奇百怪的鸟类，那些藏在枝叶间赤红的圆溜溜的可爱果实能满足所有生灵的食欲，每一颗果实都有着不同的味道，花朵在不同的时间发芽，不同的光照程度都有可能让紧紧相邻的果实拥有截然不同的味道。被进贡给王族的果实，更拥有着神奇的，“映照心灵”的味道。

    “……当风拂过翎羽，我知道我将启程。怎样的风景将映入我眼，今天的乐曲优美或者尖锐，这些都没有关系，一步一步，随着风去看大海和沙漠……”

    把用金色羽丝和树枝编织而成的小盆轻轻放在孔雀面前的木案上，白发少年看见双胞胎哥哥捧着的还剩大半盆的赤果，以及被埋在羽绒被子里形成巨大椭圆形，只露出小小的脑袋引颈高歌的王子殿下，发出这段时间来第三百零七次叹息。

    “殿下，不吃东西伤怎么能好呢？伤不好，怎么去万灵妖境和那只大妖抢老婆呢？您这么天天唱歌，把嗓子唱坏了可怎么办啊？嗓子不好，尾巴不漂亮，岂不要被老婆嫌弃？”

    短短几日，孔雀王子的伤在明王妖境精通治疗的妖怪齐心协力之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他整个瘦了一大圈，整只孔雀都蔫搭搭的，好好一首欢快的歌谣被他唱出几十个版本，越唱调子越低，头上的小绒毛冠羽都快耷拉到脑门上了。

    “可是我现在吃赤果嘴里全是带沙子的腐臭眼珠味儿。”没了离湾面前的风度翩翩，孔千目苦笑着道，“一直以为父亲说赤果能反应生灵的心是自吹自擂，现在才体会到，唉，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那日望断湖中，他只看见湖水突然沸起，波光粼粼离湾的身影有一瞬间透明，古老而宏大的法力将他压制得连根羽毛都动弹不得。

    他毫无还手之力就被一条自湖水中钻出的巨大蛇尾抽飞出了万灵妖境，五脏内服都移位，当他回过神再想进妖境空间时，空间障壁上包裹的妖力竟改变了，不再是那种暗紫色的森冷妖气，而是……

    孔雀低头含住一颗赤果，那股子微微腐烂的眼珠味溢满口腔，鼻端似乎还能嗅到人类凑过来喂他时身上的气味。

    “殿下，驿馆妖怪说，炳恒妖王的使者醒了。”双胞胎弟弟小白道。

    孔千目黑黝黝的豆豆眼陡然一亮。

    明王妖王膝下十二子，唯有常年游历在外的七子孔千目妖力最强、见识最广，离妖王只差半步，等他结婚留下子嗣，便是明王妖境当之无愧的孔雀太子。

    炳恒妖王暗中请他出使万灵妖境探查万灵妖王的真身和食妖魔的踪迹，明王妖王存着考教的心思也就允了，但如今孔千目重伤而归，炳恒妖帝必须给明王妖境一个交代。

    明王妖王已到垂暮之年，自伤老丑，已有数百年未曾出过神殿。可炳恒妖帝的使者前来请罪时，他几乎是蹦到使者身上又啄又踹，然后赶在子女、侍从们反应过来之前，逃窜回了神殿，死活不开门。

    可怜使者只是个普通海鸥妖，被九斤多重的巨大孔雀砸在身上，当场就晕了过去，又被啄了好几口，也不知疼醒没有，反正被抬到驿馆后就一直报昏迷，生怕明王妖王见他醒了再给他来一下。

    妖帝的使者不可轻犯，可明王妖王把这张老脸都舍了就为啄他几下，炳恒妖帝在场都没别的话说。

    孔千目让侍从都退下，只留小白小银伺候，屈起两条细细的爪子坐在紫金色羽毛和树枝编制而成的鸟窝状垫子上，身后长长的尾羽直垂到地上，最近耗费大量妖力物力的养护让尾巴上再次泛起了荧荧的光彩。

    他打量着殿下的干瘪老头，道“我穿境时就被九歌攻击，刚刚痊愈又被那条臭蛇抽了一尾巴。本殿下自认没到妖见妖厌的地步，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九歌抽出妖境之前，他亲眼看见，那个人类凭灵魂力量引动了望断湖大潮！

    身负妖境安危的大司命九歌独自离开万灵神殿，来到食妖魔出没的西荒找一个漂亮的人类。而身负妖帝秘密任务的孔千目，恰恰就在最落魄时遇到了这个人类。这一切绝非“巧合”二字所能解释，用“阴谋”更加恰当。

    妖帝使者海天抖抖下巴上两撇小白胡子，上前先立誓道“我海天对吾王发誓，此时与我绝无干系！”

    “和第一妖境呢？”

    海天坚定摇头道“也没有干系！”

    “那是我和九歌八字不合了？”

    孔千目身上宝光一闪，紫金软垫上坐着的变成了头戴冠冕，身披眼斑羽毛大裘的俊美青年。

    他走到海天面前，细碎的七彩宝石串成珠帘垂至目下，将雪白的面容映得朦胧梦幻，眼尾延出两道熠熠生辉湖绿色，黝黑的双眸温润而深邃，仿佛能映照出面前妖的内心的镜子。

    海天下意识动了动手臂，低头避开孔千目的存在，道“您进入万灵妖境的时间与万灵妖王被偷走的时间十分一致，九歌大司命可能是将您当成了小贼的帮手。万灵妖境与第一妖境不和已久，其中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甚了解。前段日子，万灵妖境有报上在西荒内发现孔雀踪迹，因是明王妖境的王族，特特传讯万灵神殿，但九歌不在，直接送到了妖帝手中。”

    “发现孔雀踪迹，在哪里？”

    海天自袖中取出一张纸，呈孔千目。

    孔千目碰到那张纸，人皮制成，竟抖了一抖才握紧，展开一看“不在豺狼商团的航道上……”

    他回到明王妖境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妖打探豺狼商团和离湾的下落，商团的行进路线他记得再清楚不过，海天所呈的地点，正常情况下商团根本不会经过。

    难道是得了高人指点，特意去捡他这落难孔雀的？

    “您回明王妖境之前，豺狼商团就遭遇沙尘暴，全军覆没。万灵妖王还睡着，那么大手笔，只能是九歌大司命亲自动的手。”

    孔千目沉吟道“豺狼商团的副团长，应该是个半身不遂的雄性豺狼，你派妖找找，有没有他的尸体。”

    “有。”海天直接道，“九歌大司命也找过。他行事霸道张扬，关注此事的妖都知道那具尸体被他查了几遍，没有疑点。”

    一开始打伤孔千目的是九歌，来大集找人类的是九歌，离湾引动望断湖后出现袭击他的是九歌，最后处理豺狼商团断掉线索的仍是九歌。离湾能引导万灵妖王留在望断湖中的法力，显然出身万灵神殿，人类的身份未必是真，那么他知不知道九歌的行为？

    “九歌……离湾……”孔千目皱眉踱步片刻，几次欲言又止，都咽了回去。他身上翠羽大氅光辉夺目，眼状斑纹轻轻抖动，吓得海天连退几步避开他行走路线，生恐不留神间中了孔雀的天赋法术。

    孔雀看他一眼“你先下去，我会再召你。告诉妖帝，那个任务我仍接着，回头把使者的印信送来。”

    海天反而不急走了，缩着脑袋道“您还在豺狼商团那段日子，有个少年人强闯城主府，自称叫离湾，九歌大司命一听那名字，就让他进去了。”

    孔千目嗤笑一声“滚吧。”

    昔年万灵妖王和炳恒妖帝同为妖帝候选，万灵妖王长袖善舞，论资历、能力、人望都胜过炳恒，但精通卜卦的前任妖帝春秋认为万灵真身不详，命运混沌难明，不如炳恒稳妥。后来炳恒登位，妖王与妖帝其实没有很鲜明的从属关系，寿数短些的妖王一辈子都没见过妖帝的都有，炳恒和万灵之间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海天最后那句话，明摆着指望他给九歌添麻烦，实在有失第一妖境的威仪。

    “小白，派人给十三弟送句话，改名孔千目，我就帮他入族谱。”

    “殿下！”小白瞪大了眼睛，“万一来日您……岂不是大大的冒犯了？”

    明王妖王明面上只有十二子，因那第十三子乃是鹌鹑所生，血统不纯，至今连孔姓都未得赐予。兄弟之间同名在妖族不算少见，可孔千目将来成为妖王的可能极大，杂种和妖王同名，说冒犯都是轻的。

    “无妨，照我说的去做。”孔千目抬手将小白的话压下去，俊美到华丽的面容上写满了焦躁，“小银，准备纸笔，我以十三弟的身份给那人写信，不要太奢华。还有，不准告诉父王。”

    小银眨眨眼睛，毕竟雌性比雄性感性，她心有所悟，二话没说就拉着小白去准备了。

    ~~~

    城主府中，九歌看着千里迢迢从明王妖境送来的，用丝承载，以果浆为墨，行云流水写了足足一尺多长的……情书，差点错手把它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孔雀的原形豆豆眼啊豆豆眼，而且趴着的话，身体会显得特别大，脑袋在身体的衬托下就极其小了。

    ☆、夜袭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柄点翠如意，说是感谢梳毛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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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硕大的胡杨树，焦黄的色泽像用沙放进模具里做出的死物，枝叶不密，枝干不壮，月光轻易漏下，水样倾泻在树下两个苦思冥想的少年身上。

    一样五官样貌，一样的肤色体态，连颦眉微笑的矜持神态都有几分相似。

    大集城主派来服侍的棋童一开始还以为这两位贵客是高手，因那气定神闲的高手风范，然后他大失所望的发现，这两位委实是低手中的低手，一步一步，没一步是对的。可现在他又犯了迷糊，再不会下，也没有步步都往坏了走的道理，除非，是两位高手故意抢着输。

    离湾下棋间歇，还用包茶点的宣纸折了一只小小的纸球。他一手把玩着纸球，一手捻起一粒白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皎洁的月光下优雅得惊心动魄，大拇指的指腹慢慢在棋子上转着圈子，片刻后他豁然一笑“罢了罢了，不和你玩了。”

    一子落，输赢定。

    最终，赢的是他。

    可两人是在“比输”，所以输的也是他。

    离湾掩面打了个哈欠，背起一只手往卧房走，赌气样，没再看那人一眼。

    棋童也离开，估计得向好些人禀告真假离湾之间的这局争负棋。

    徒留赢了棋的坐在石凳上，笑容寡淡，心有余悸。

    “或许你不该输。”

    “为什么？”

    “你输得太认真了。”

    假妖王哑然。

    万灵妖王下棋从来只输不赢，所以他不敢赢。但对着个当畜生用的人类，真的万灵妖王怎会如此执着？

    天上的云飘过来，遮住明亮的月光，黑暗与阴冷骤然笼罩住方才还轻松闲适的庭院。

    假妖王竟是在自言自语！

    即使说着两方的话，他唇边的那丝笑，眼睛眯起的弧度，仍是离湾该有的模样，温柔，虚伪。

    “咦，你还在啊？”

    假妖王看着去而复返的离湾，微笑道“正准备回房呢。你有事吗？”

    离湾指着棋盘旁的小纸球道“我来拿东西。”

    他们默契的没有称呼对方的名字，也没有说其他的话，就像今天在花园里偶遇彼此一样，保持风度，毫无攻击性的温和，如同台子上跟着鼓点举手抬足的哑剧。

    离湾小心地捧着纸球回到房间，毫不意外，九歌已经坐在里面。烛台只点了角落里一盏，大司命半边身体都隐与黑暗，金属色的斗篷对着光的一侧却在微弱的烛光中闪闪发光。

    人来大大咧咧地坐在比平日更加阴沉的蛇妖身旁，把纸球放在桌上，撑着脑袋看他“你这样，和他刚才可真像。”

    九歌没明白，只能端坐着，想起孔雀信里写得何如与离湾相谈甚欢，浑身气息愈发冷厉。他截下那封情书后忙着布置某些东西，刚刚进屋就看见离湾带着满脸算计得逞的得意走进来。

    离湾笑眯眯地把小纸球推到他面前“首战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