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她穿高跟鞋,却跑得飞快。
穿过前面所有的人潮,她不停穿过,她不停地往前跑,不停往前追。
她心慌极了。
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了,那两个字在她舌尖上倾吐了无数次的。
陆昂啊,陆昂。
她终于要追上那个男人了,可还有短短几步,安安却意外顿住。
那个不是陆昂。
他不是。
只要看一眼,她就知道是不是他。
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走远、离开、再也不见,安安忽然泪流满面。
她无声痛哭。
安安低头,抹了抹眼泪。
陆昂会来找她的。安安告诉自己,他今天不来,她就等他到明天,明天不来,她就等到后天。她要一直一直等下去,等他回来,等他出现。
等到他们重逢的那一刻。
安安擦干眼泪,戴上墨镜。双手插在口袋,她独自走进路灯蜿蜒的明亮里。这是一条归家的路,她一直在等他。
赵显平见到安安,是崩溃的。
“辉姐已经跟我解约。”赵显平必须提醒她。
“我知道。”安安面容淡定,“但那是辉姐的决定,不是我。”
“所以呢”赵显平拿着水杯,睨她。
安安给出条件“我不要钱,我就要在这里唱歌。”
“为什么”赵显平格外无奈,“干嘛这么执着”
“我怕有人找不到我。”安安转向外面,“我们第一次在北京散步,就经过这里。他知道我会唱歌,他会来找我。”顿了一顿,安安拜托他“如果哪天你不打算开了,请一定把这家店转给我。”
沉默很久,赵显平说“随便你,我可不给你工资。”
“当然。”
赵显平的酒吧在那所艺校旁边,主打文艺小资气息。过了八点,底下的人渐渐多起来,安安走上台。
明亮夺目的灯光打下来,安安看不清底下任何的人。
只有一道又一道身影。
她化过去的那种浓妆,黑色眼影,眼尾抹亮粉,头发烫成波浪,没什么人能认出她一个配角。安安坐在高脚凳上,黑色话筒架支在面前,她开口,开始唱歌。
安安一首接一首的唱。
她唱中文,她唱英文。
那些音符萦绕上空,在璀璨的繁星下,绘出一条曼妙的归途。
归途这一端是她,而另一端是她终生挚爱的男人。
她在等他来。
他做过承诺,就一定会来。
陆昂和老齐处理完那起报警,已经晚上九点多。菜场有几个刺头,明目张胆收保护费,如今一并抓回来,审讯、录口供,派出所的工作就是这样繁琐而忙碌。
陆昂暂时不用值班。
在食堂吃过晚饭,换掉警服,他推门出去。
隔壁是几个结了婚的汉子,留在所里值班。一个在跟五岁的孩子视频,还有一个洗衣服回来。见到陆昂,都热情打招呼“小陆,出去啊”
陆昂“嗯”了一声,笑道“出去走走。”
、第五八章
晚风清凉, 北方的夜没有南方那么潮湿、燥热。走在清风里,陆昂难得轻松。
当时要安排他去别的地方, 陆昂没答应。陆昂自己选择来这里。高强问他,来这里做个民警, 究竟值不值得。
“没什么值不值得。”
――这是陆昂当初的回答。
他做了选择, 就不会后悔。如今走在这条路上,陆昂亦没有后悔。
夜晚十点多,这座城市繁华依旧。远处高楼林立,灯幕璀璨, 近处夜色撩人,悄悄探出它的专属呢喃, 舍不得道别、说晚安。
林荫道两侧是各式各样的餐厅、咖啡馆、酒吧,夜生活将将开始,一切热闹而喧嚣。路对面就是他带安安去过的那所学校。迎面遇到几个学生,在激烈争论今天的那场戏。这个镜头该怎么分,那个走位好不好。
一切生机勃勃, 一切昂然向上。
没有硝烟, 没有死亡,这正是他们用生命、用鲜血守护的安宁。
这样的安宁真令人高兴。
红绿灯变化, 陆昂穿过马路,来到学校门口。
校门口一排射灯从上往下照,学校的名字烙在高高的墙砖上, 和三年前一样。
三年前, 他和安安在这里留下唯一的一张合影。
那个时候, 她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微笑。
陆昂现在依旧能准确辨认他们当时站的位置。
那张照片他给了安安。他什么都不能留。
在相同的位置站了一会儿,陆昂走进学校。
他先去表演系的楼。
已经夜深了,教务处没有老师在,楼道里有两个人在练台词,有些教室亮着灯,有些暗着。他每个楼层都看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
没有安安的身影。
楼下小剧场的后门倒是和三年前一样开着,陆昂走进去。
这一次没有人排练。
灯光暗下来,舞台上只留一束光。
像极了当年安安站在那里的情形。她站在那束光下,漂亮,瞩目,神采飞扬。他们隔着整个剧场遥遥相对。她属于彻底的光明,而他则归于永远的黑暗。陆昂那时便知道,她终究会离开,她终究会触碰到她的梦想。
如今她果然展翅飞翔。
站在最后,站在没有光的地方,陆昂凝视前方,凝视那片虚空。
他仿佛看到那个俏盈盈的少女,她在冲他笑,她在喊他,哎,陆昂
陆昂无声弯起嘴角,回应。
离开小剧场,离开安安梦想开始的地方,陆昂在学校里走了走。
学校里到处都是年轻人,他们朝气蓬勃,他们热烈爽朗,陆昂的身后就是好几个年轻女生叽叽喳喳聊天。
一个说,这家的蓝莓酥好吃。
另一个不同意,他家的起司才经典。
不,还是蓝莓酥。
为了这种问题也能争论不休,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肆意与美好。这种肆意与美好令陆昂越发想念安安。
她爱吃辣,她还爱吃冬桃,但她同样会将剥下的橘子皮保留完整。只因为是他给的。
有点傻气。
安安一向固执,她作的要命,偏偏会在某些时候冒傻气。
失神笑了一下,陆昂离开学校。
赵显平的朋友多,再加上他的酒吧在文艺圈子颇有些名气,夜越深,生意越火。卡座满了,剩余的人拿着啤酒随意站着,三三两两聊天。
聊电影,聊话剧,聊最新的时尚。
安安坐在高脚凳上,慢慢唱一首英文老歌。
这首歌是客人点的。
an――天使之城的插曲。
现场钢琴在身后轻柔弹响前奏,安安注视前方。
舞台灯光很亮,她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视野。
安安张口,嗓音虔诚而悠扬,“senouitg”
已经接近十一点,林荫道两侧的热闹渐渐消退,夜的呢喃也偷偷蒙上了朦胧面纱,陆昂沿着学校门前的路往回走。
这段路三年前他和安安一起走过。
那是个冬夜,天气很冷。她被冻得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只从袖口伸出一点点指尖。他握住她的手,团在掌心里,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那个时候他们在这里闲闲散步,她还故意问他,是不是在吃未来金主的醋
这些点滴过往深深占据着他的心、深深占据了他的眼,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他过得艰难而危险,唯有独处的时候,他才可以偷偷想起她。
想起还有个傻姑娘在等他,等他平安归来。
他就不能死。
没想到她比他想得更傻。
那条黑色颈带她一戴就是三年多,她没有扔,没有丢。
她在等他呢。
她一直在等,从未停歇。
她就是这么的傻。
让他心疼,让他难受。
他却不知该去哪儿寻找。
陆昂沉默向前。
夜渐渐深了,整条街静谧而安宁,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一家家店铺关门歇业,唯有路边的一家酒吧里还有人在轻轻唱歌。
那天他和安安经过这里,就有人在里面浅吟低唱,没想到三年多过去了,还是有人在唱歌。
在唱一首英文老歌。
快要结束,只剩最后几个尾音。
陆昂慢慢经过。
那家酒吧外墙是灰色砖瓦,上面涂满各种各样的夸张喷绘,仅留一扇后门与外面的世界联通。
女人的轻声尾音慵慵懒懒,穿透墙壁,缭绕在寂静的夜空里,在他的耳畔刮过
陆昂又慢慢顿住。他迅速往回走了两步,陆昂推开门――
里面客人很多,三三两两站着,他的视线越过人潮,径直看向舞台。
那首英文歌已经结束,唱歌的人早已下台。
舞台上空了,空无一人。
夺目的灯光照下来,照亮一个黑色的高脚凳和一支黑色的麦克风架。
陆昂愣在那儿。
没有任何缘由的,他的心忽然开始疼,开始难受,他的眼眶开始发热。他的手开始轻轻颤抖。那种痛意比他受过的所有的伤都难受
唱完歌,安安挪开话筒支架,从舞台侧面下来。手机里有辉姐的两个未接来电,明显有急事。安安走到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立刻打回去。
“明天下午有一个试镜。”手机刚接通,辉姐语速极快的通知安安。
“什么角色”对待演戏,安安一向认真。
“盲女。”辉姐简单告诉她。
盲女
揣摩了两秒钟,安安说“知道了。”她要挂电话,辉姐大约是听到了酒吧里的其他人声,不由蹙眉“这么晚还在外面”
安安淡定扯谎“和室友在外面。”
“不要认为自己没知名度,就放松形象管理。”辉姐对她照例严苛,所有话语一板一眼。
安安“嗯嗯”几声,挂掉电话。
赵显平单手撑着脑袋,不无感慨“要是被辉姐知道真相,她肯定能气炸。”
安安说“替我保密。”
赵显平立刻划清界限“我不跟你同流合污。”
“已经晚了。”安安平静提醒他这个事实。
赵显平扶额“快唱快唱,唱完就走,免得我提心吊胆。”安安却快不了。服务生收上一沓客人点的歌,安安接在手里,和乐队认真研究下一首唱什么。
看她这样,赵显平忽然好奇“你这样做有意义吗就为了等一个人”
安安只反问赵显平“你相信爱情吗”
你相信爱情吗
赵显平愣住。
安安搁下水杯,冲赵显平眨了眨眼,再度走上舞台。
安安今天穿一件黑色的连衣裙,整个人有一份夜的魅惑。那腰收得很细、很窄,恐怕一手就能掐住。而裙摆底下两条腿笔直、匀称,纤瘦而白。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美。
坐上高脚凳,安安一条腿斜斜撑在地上,她稍稍探身,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
她一贯不说话,她只唱歌。
唱歌前,安安习惯性抚上麦克风。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过来,这令她安心。
这个习惯自她在意兴阑珊第一次唱歌便有了。
有些东西刻进了骨子里,再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