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罗运华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陆昂冷硬的唇角弯起,他轻轻一笑。
挑衅而意味深长。
罗运华被陆昂笑得心里发毛又不免恼火,这人算什么东西不过,待会儿试一试就能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爷”罗运华还要说什么,彭汉生闻言,倒是点点头,他回头示意罗运华“把这一枪放完。”
罗运华手里拿着那把枪,脑门上隐隐开始冒汗。他还在犹豫,想找个什么借口搪塞,一对上彭汉生不耐烦的目光,他那张老脸瞬间涨到通红。罗运华左右扫了扫。周围全是彭汉生的人,一个个看好戏,没人能动啊。罗运华视线再着急一转,忽的,他抬起手,丧心病狂地拿枪指向自己的司机
手里一哆嗦,扳机往下扣――
砰一声,子弹没打中人,擦着墙过去。
众人哈哈大笑。
“哼真是年纪大了,没什么用了”彭汉生冷冷哼了一声,手负在身后,往后头走。
罗运华虽尴尬,却仍旧舔着脸跟过去。他给自己找借口“白爷,你只是让我放一枪,没说对谁放啊。”
彭汉生没再理会他,很快消失在后门口。
旅馆的那个男人用枪顶了顶陆昂的腰。陆昂面色淡淡的,也慢慢悠悠过去。
他知道,试探远没有结束,绝不可掉以轻心。
他更知道,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艰难。
从别墅后门出去,往前走上一小段,是一个单独修建的竹楼。
这栋竹楼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稍稍靠近一些,就能听出不对劲――竹楼里面不停传来“咚――咚――咚――”的闷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在用力撞击。
几人沿着楼梯上去。
门打开,屋里几乎没有光,灰蒙蒙、暗沉沉一片。
在这样的昏沉里,有个人靠墙坐着。
说是人,其实已经半残,他少了一条胳膊和完整的一条腿。断肢截面明显,用刀硬砍下来的。伤口随便包扎着,他身上已经血肉模糊,连脸上都是一道道伤。
因为极度的痛楚,他不停拿脑袋撞墙。
每一下,都是咚的一声。
咚。
咚。
咚。
像是敲在人的心上,罗运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彭汉生在那人面前站定,转头,嚣张至极的对陆昂说“这是你们的公安。他弄死我儿子,我就搞废他。”
陆昂看向地上那个人。
那人也懒哒哒掀起眼皮子,看了陆昂一眼。四目相对,他又漠然移开脸,继续拿头撞墙。
“这人硬的很呢”彭汉生不屑冷哼,“我每天割他一块,就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在他的说话声中,那一声声或长或短的撞墙声,还在继续。
咚。咚。咚。
彭汉生上前踢了那人一脚,骂道“废物死狗”众人哈哈大笑。在这样的喧嚣与永不停歇的撞墙声中里,陆昂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一手夹着烟,他面无表情的,慢慢抽了一口。
牛仔裤口袋里,他的食指在和那人敲出同样的频率。
那一下又一下,是张帆在对他说
还能再见,真他妈开心
开心
陆昂飞速地垂下眼,他默然抽了一口烟。
视线里,是张帆血肉模糊的残肢。他一条腿废了,另一条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人奄奄一息,就撑着一口气,一口永不服输的气。
老高那天还说,张帆出事了,连人都找不到
夹着烟的手微微颤了颤,陆昂重新抬起头来。
他抿着唇,眉眼依旧冷漠到可怕。
彭汉生在旁边说“你们中国人讲究投名状。小子,知道什么是投名状吗”
陆昂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彭汉生朝地上血肉模糊的那人努努嘴,告诉陆昂“这就是你的投名状。”
、第章
话说水浒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雪夜上梁山,却被投名状三字拦在了外头。
林冲疑惑,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
朱贵便告诉他,但凡好汉们入伙,须纳投名状。
何谓投名状
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才无疑心。
彭汉生朝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努努嘴,告诉陆昂“这就是你的投名状。”
话音落,所有人齐齐盯着陆昂。
罗运华藏在暗处,亦紧盯陆昂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老练而毒辣。他试图看出什么来。
熟料陆昂只是松垮垮站在那儿,仍旧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子,低低看了看地上那人,陆昂淡淡道“要杀人啊”这句话听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下不去手”
彭汉生睨过来,轻笑“这人是公安。小子,你要是下不去手”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下一秒,彭汉生陡然变得阴鸷――
“那你就是公安。”他盯着陆昂。
陆昂抬眸,淡淡回望过去。
竹楼有半秒的诡异安静,“呵呵呵呵呵。”张帆忽然笑了。用残躯抵着身后的墙,他说“你想杀我,不就是想替你儿子报仇么”他睨彭汉生,“可惜啊,你儿子手上那么多条人命,早他妈轮回做畜生去了”
他故意激怒彭汉生。
“畜生,你知道么猪狗不如,就他妈是个畜生”张帆靠着墙,边说边无畏的笑。
听着一个个“畜生”,彭汉生怒火中烧当年他从国内逃到缅甸,伤到了底下的东西,所以就那么一个儿子。而这根独苗被张帆弄死了“宋志”彭汉生阴着脸,示意身后的人。旅馆那个执枪的男人上前。这男人穿黑衣,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布满了铁疙瘩一样的肌肉。他走过去,没有任何停顿的,朝张帆脑袋上就是一脚张帆吃痛一歪,狠狠倒在地上。他只剩一条胳膊,如今费劲撑坐起来。啐出一口血,张帆冲宋志笑得挑衅“有种你打死我。”
他一咧嘴,嘴里全是鲜血。
宋志抬脚狠狠踹下去,再次踩在张帆头上,厚厚的登山靴底用力向下,往死里捻。
张帆被他压住脑袋。
他满脸充血,他眼睛快要睁不开了,他佝偻着,蜷缩着,却还是哧哧笑。
他不看陆昂,他只是对着彭汉生,一张嘴,仍旧故意挑衅。
“给个痛快呗”他吃力的说。
“想要痛快”彭汉生冷哼,“做梦去吧”
宋志从靴子边抽出匕首。
“白爷。”陆昂不高兴地开口了,他皱着眉,提醒彭汉生,“这不是我的投名状吗被你的人打死了,我还怎么投”
陆昂说完,冷冷一笑,仿佛是一直在看什么好笑的事。
“宋志”
彭汉生喊住黑衣男人,又使了个眼色。
宋志将匕首丢在陆昂面前。
陆昂没接,他眉眼淡淡“我不用刀。”
“你没资格挑。”宋志操着夹生的中文顶他。
陆昂漠然不理。他转头,只一字一顿对彭汉生重复“我不用刀。我杀人,只用枪。”
张帆被揍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伏在地上,扯着嘴角,还是哧哧的笑。笑着笑着,他眼角温热,也不知是血还是泪。
陆昂这是在冒险照顾他呢,想让他痛快上路。
因为一枪毙命最痛快,没有丁点痛苦。而拿刀子捅,很疼,得血流尽了才死,难受,人遭罪
张帆撑着坐起来,眉眼平静。
“白爷,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你试我没问题,但能不能快点”陆昂稍稍蹙眉,有点不耐烦了。
罗运华默了默,示意宋志。宋志从腰间抽了把枪给陆昂。
陆昂还是右手持枪,他看向自己的战友。
张帆靠着墙,最后看了陆昂一眼。他对着屋顶,努力睁着充血的眼,咧着嘴,无声的笑。竹楼的缝隙里,勉强落进几线光芒,像上帝指引的手。
指间夹着的烟快要燃尽了,陆昂直接举起枪。
他将枪口瞄准张帆的心脏。
深吸一口烟,抿着唇,陆昂扣下扳机――
“咔――”
空枪。
空枪
陆昂脸色倏地一沉,心里陡然有什么绞起来,与此同时,宋志操起地上的那把刀子,蹲下,狠狠朝张帆身体里捅了过去又捅一刀,再捅一刀然后是第四刀
每一刀都像是扎在他身上
刀刀致命,刀刀痛楚
握住刀柄,宋志再用力一转――
这一瞬,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山林里有风,轻轻吹过来,树影摇曳。张帆望着屋顶,张了张口,忽然,他还是咧嘴笑。
密不透光的山林里,有人扯开嗓子,断断续续开始唱歌。那声音盘旋在厚重的林子上头,铿锵有力,豪迈壮阔,气势雄浑,他在为自己送行。
“几度风雨几度――”
“去死吧”
宋志又是一刀。
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那天,他说,我叫张帆,你呢。
陆昂。
他还显摆,看,我女朋友真漂亮,我要娶她当老婆。
陆昂笑了笑。
可是,他再没有能回去,再没有娶到她。
“操你妈这么玩我”陆昂抬起脚,狠踹宋志。
宋志抽出刀子,站起来。他脸上、身上全部是血。他面无表情,他就是魔鬼的帮凶。
温柔的风拂过来,拂过坐在那儿铁骨铮铮的男人。
他没有了呼吸,他永远地阖上眼。
他牺牲在这个魔鬼的世界里,他用最痛苦的方式离开。
这一刻,风愈发大了,亦愈发冷了。
冷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来为我们的英雄送行,来将他圣洁的灵魂送入云端,送去不再有痛楚的世界。
陆昂右手紧紧握住枪,垂在身侧,使劲睁着眼。
他不能哭。
他不能哭。
他不能哭。
安安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天还是不得不回自己租的地方。
本来天气不错,谁知到了傍晚又开始下雨。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仍没有停的迹象。
一旦下雨,她就接不到游客,安安转而去找新工作。
她年纪虽不大,但有自己的想法。安安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打零工了,她想找个安安稳稳的正经工作。这样等陆昂回来,两个人能过安稳日子。
可跑了一个上午,安安毫无收获。现在随便一个工作就要大专毕业,她一个高中生,别人都不爱搭理。
吃了一上午闭门羹,安安灰头土脸。中午在外面随便吃了一些,见还是下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她整个人恹恹的,索性回屋。
倒在床上,安安盯着手机看。
还是没有陆昂的消息。
安安便问他“陆昂,还没回来么”
安安又淘气“陆昂,你被外星人抓走了”
今天下雨,关口那边人不多,却还是需要排队。
陆昂取回了存在储物柜的手机。
一开机,瞬间就有短信进来。罗坤的,罗红倩的,当然,还有安安的。手指停了一停,陆昂先看罗坤的。罗坤问他谈得怎么样,陆昂眉眼冷漠,简单回过去“货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