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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第7节

作者:priest 字数:22189 更新:2021-12-22 14:06:30

    魏谦自嘲地笑了笑“九哥,别逗我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真正的拳击散打高手,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我,我死活不要紧,给胡四爷跟你丢人就不好了。”

    魏谦知道,他如果答应了,肯定就算赵老九的人,赵老九替胡四爷办事找人,中间必定是拿好处的,找来的人输了赢了的,他都有份,这些事魏谦心里都有数。

    “你说得不对,不是那么回事,”赵老九摆摆手,“真正的高手又不是大白菜,哪那么容易找来胡四爷什么眼光,他看得上你,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说到这,九哥突然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对魏谦说“再说九哥跟你透个实情,在拳场里,其实你一般厉害就行,捞几场,万八千块钱,拿了就走,这钱来得容易,什么事都没有。真厉害到一定程度反而不好,顶级的拳手在高级擂台上下不来,总会有更厉害的,到最后的结局就是死在上面。”

    魏谦眼角一跳。

    “我不和你说虚的,”赵老九觑着他的神色,把声音压得更低,“胡四爷派我们出来,我也找过很多人了。像你这样的,入场价是两千,之后有没有奖金和提成,就看你的个人表现,那些人就是那些最厉害的,进场万打不住,那才是玩命的价,你就是想和人家玩,也玩不到那个级别,懂了吗”

    魏谦沉默不语,赵老九这几句话确实有几分可信。

    “唉,兄弟,我就是跟你说个普遍行情,没吓唬你,咱们这回,跟普遍的行情还不一样,咱们的任务就是暖场,就是把新拳场炒热,等于开业酬宾,你明白吧就是个花絮,风险很小,不到玩命的地步。”赵老九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塞给他一张火车票“下礼拜一的票,背面写着我的电话号码,你要愿意,就去那边找我,不愿意就算了,我这也是找兄弟帮点小忙,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呢,是不是”

    魏谦揣着这张火车票,躺在床上一宿的没合眼。

    赵老九的出现几乎是才打瞌睡,就有人给送了枕头。

    魏谦曾经想过,如果他回去上学,他该怎么维持家用赵老九给了他答案,入场费就有两千,不用多,他只要能撑个两三场,就有五六千块钱。

    五六千不算什么,可这笔钱当时在寻常人家里,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家里有一个像宋老太这样一分钱掰八瓣花的,魏谦相信,以她的勤俭持家,用这钱舒舒服服地打点一整年的生计都没有问题。

    可是

    钱难挣,屎难吃这道理谁都知道,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魏谦清清楚楚地明白,赵老九说的什么“开业酬宾”什么“花絮”,尽是扯淡。

    为什么单单找上他从南方到北方有这么远,能打架的不计其数。

    魏谦一寻思,觉得恐怕就是乐晓东死了,胡四爷才千里迢迢地找上了他,要的就是他这种没根没底的。

    他眼前是一池子水,清澈见底,池底是肉眼可见的金子,可魏谦根本不知道,自己一个猛子扎进去,到底是跳进了多深的水,他也不知道,自己跳下去了还能不能再上来。

    麻子临死前,也是赚过一笔大钱的啊。

    魏谦翻了个身,躺得时间长了,他的肌肉开始酸痛。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尽量不想惊醒魏之远天太热,小孩一脑门都是汗,睡得这么实在难得。

    魏谦走到楼下,一圈一圈地围着棚户区的旧筒子楼转,驴拉磨一样,企图拉出一点禅意来。

    魏谦觉得这都是自己太贪心的缘故,负担尚且沉重,他却还想让他们都过上相对松快的好日子。

    他总是想着,他妈卖身都能把他拉扯大,难道他还不比一只鸡强吗他怎么能让小宝小远他们过自己小时候的日子

    而这些尚且不够,他竟然还奢望上学。

    魏谦在晨光熹微中,顶着刚落下来的露水,像个渡劫渡心魔的大妖一样,严厉地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他凶狠地对自己说,上学有什么用上高中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吗上了大学就一定能读完吗读完了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吗就算找到了好工作,能弥补他浪费的这从高中到大学的六七年的光阴吗

    魏谦在自己心里列举了他所能想到的、种种不值得上学的理由。

    这时,他看见楼下的小卖部老板打着哈欠开张了。

    魏谦踢飞了一颗小石子,心里对自己说上个屁的学,你怎么不想上天呢

    他从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正式宣告了他在戒烟半年之后,彻底失败了。

    魏谦蹲在路边抽完了这根烟,然后他就做出了和刚才想的大相径庭的决断不就是广东吗去

    第二十三章

    魏谦跟谁都没提这事,周末,他骑着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二八”,来到了高中门口专门卖二手书的小书店,以低价买好了高一高二的两摞课本,然后他又为自己购置了一些简单的行李,到了工厂辞职结账。

    星期一凌晨四点半,魏谦就悄悄地爬了起来,全家人都还睡着宋老太三点多煮鸡蛋,之后为了入味,会用小火慢慢煨着,她自己也就趁这工夫去睡一会,要到快五点才起来关火。

    魏谦不准备惊动家里人,做贼一样地点了一百五十块钱的零钞带走,其他的钱都已经兑成了整票,被他轻轻地放在桌上,用茶杯压好。

    他留了张简单地写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的字条,语焉不详,既没说他去哪里,也没说他要干什么去。

    谁知他做完这些一回头,却发现魏之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这小黄鼠狼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魏之远张嘴要说话,魏谦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男孩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魏谦侧身坐在床边,把他按躺下,抽过薄被子盖在他身上,小声说“别吵,奶奶刚煮好鸡蛋,让她多躺会你也老实点,起这么早干什么”

    魏之远扫了他的行李一眼,压低了声音“那你要干什么去”

    魏谦含糊说“哦,我出去办点事。”

    魏之远刨根问底地追问“干什么去”

    魏谦垂下眼皮扫了他一眼“你管得倒宽。”

    魏之远突然一翻身爬起来,抱住他的腰,黏糊糊地猴在他身上“我也要去”

    小崽子长了分量,还挺压人,魏谦一皱眉,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老实点,你多大了,闹什么”

    魏谦心里多少有点奇怪,这孩子平时挺听话的,不怎么讨厌,怎么突然这么能找麻烦了

    其实魏之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大哥只要是一皱眉,他立刻就稍息立正不敢吭声了,可是这天,他就是心里慌得难受。

    魏之远不是被魏谦吵醒的,他是做了噩梦自己醒的,一睁眼他就忘了自己梦见了什么,可是心里一下一下地跳得非常不稳当,上上下下,总好像一脚要踩空,始终是不踏实。

    那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一定要跟着去。

    “带你干什么养肥了吃吗”魏谦不耐烦地扒拉他,“少给我添乱,魏之远,你还听不听话了”

    魏之远被驯化已久,听见饲养员指令,条件反射地正襟危坐了,点头。

    “听话就给我躺下睡觉。”魏谦不轻不重地在魏之远后背上拍了一下。

    说完,他弯腰拎起自己的包裹,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转了回来。

    魏谦知道自己这一去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此时离愁别绪虽然说不上,但他心里多少是升起了几分不舍得,放轻了声音哄了魏之远两句“等你开学了,哥就回来,给你买好吃的带回来好不好”

    谁知魏之远软硬不吃,像泥鳅一样一翻身,这回他扑在床边抱住了魏谦的大腿,宣布说“别拿我当小宝那傻丫头糊弄,我就是要去”

    魏谦简直想把他一脚踹开。

    魏之远察言观色,知道他耐心告罄,马上要发脾气,立刻机灵地补充了一句“不带我去,我就喊,把他们都喊醒”

    他竟然还学会了威逼利诱,看准了魏谦选在这个点钟走,就是怕惊动了那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招她们啰嗦。

    可惜,要说软硬不吃,魏之远还是师承魏谦的,所以大哥哪是那么好拿捏的人

    魏谦一弯腰,轻易地就掰开了小孩的手,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说“你爱喊不喊。”

    魏之远“”

    魏谦扬眉瞥了他一眼,一甩行李,扬长而去。

    魏之远在床上呆愣了片刻,然后这小崽子当机立断,草草套上衣服,冲到厕所,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把自己洗涮干净,连袜子也没穿,踩着拖鞋就跟着飞奔出去了。

    清晨还没有公交车,好在魏谦他们住的地方离火车站不远,魏谦决定溜达过去。

    谁知刚走出小胡同,他就听见身后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魏谦回头一看,气得肝火险些从鼻子里喷出来,他恶狠狠地瞪着脑袋上翘着一撮头发的魏之远“你跟出来干什么回去”

    魏之远就像干了坏事被主人发现的小狗,僵立在原地不动了,低着头背着手,盯着自己的鞋尖,欲盖弥彰地假装自己是个不存在的事物。

    魏谦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然后身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又跟着响起来。

    魏谦一回头,魏之远就表情无辜地停下脚步,他往前走,小孩就也跟着往前走,始终和他保持着二十几米的距离。

    魏谦作势回头要去抓他,魏之远见机也快,扭头就跑。

    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边跑边回头看看大哥追上来了没有。

    就在魏之远迅捷地冲过了一个小胡同的拐弯时,他一回头,发现大哥没再追他了,魏之远试探着往回走了两步,到了拐角处探探头,大哥不见了

    大哥肯定是趁他往前跑的时候,拐到了其他的路上,把他甩掉了。

    魏谦比较谨慎,始终没提过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所以魏之远也不知道。

    男孩皱起眉,利用有限的线索,在原地仔细琢磨了一番,想起魏谦那句“你开学了哥就回来了”大哥看来要走一个多月,那肯定是很远的地方,所以他去的不是火车站就是长途汽车站。

    眼下还不到五点,天都还没亮,而小远也知道,一般的长途汽车都是早晨六点多才开首班车的,魏之远以其丰富的流浪经历判断,大哥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火车站。

    他决定去碰碰运气,于是往火车站的方向跑去。

    火车站建造的越来越洋气、管理越来越严格是很多年后的事,那时候火车站的进站口还基本没什么人管,车票当然也不是实名制的,所以每天晚上,有些短时间内找不到工作的农民工就会为了省住宿费,在火车站里打地铺。

    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魏之远混在过夜的人群里,找了个小角落藏了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进站口的方向,一眨也不敢眨,路上,他拿出了运动会冲刺的劲头,跑得胸口直疼,然而紧赶慢赶总算是有了回报他蹲点蹲了五分钟以后,看见魏谦进站了。

    在看见大哥的一瞬间,魏之远就想跳起来扑上去,但是他忍住了。

    魏之远心里盘算着,如果自己现在被大哥发现了,肯定会被马上送回去,或者再被甩掉,他不甘心功败垂成,于是贴着灯光昏暗的墙边,悄悄地跟上了魏谦。

    到广东的这趟车一天只有一趟,所以即使是凌晨五点半,候车大厅也挤满了人。

    魏之远不怕人多,人越多他越容易混上车,这件事他有经验。

    他看见大哥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了,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旧书,在人声嘈杂的候车大厅里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魏之远一边留意观察着他,一边寻找着合适的机会混上车的机会。

    最后,他找到了一对扛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外地夫妻,这俩人也不知道生了多少个孩子,都快凑出个足球队了,罔顾计划生育,流水线一样地生产。

    大孩子小孩子满地乱窜,男人拘谨地坐在一边,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检查者手里的车票。

    检票进站的时候,魏之远就偷偷跟上了这对夫妻,混在一大堆孩子中间。

    检票的人太多,乘务员根本来不及点人数,就着男人手里的一打车票一起来了一钳子,就把他们全体都给放过去了。

    魏之远有惊无险地上了站台,再悄悄地离开孩子堆,跟住了魏谦,走到了魏谦所在的那一节车的车厢。

    上车的人一大堆拥堵在门口,没人排队,全部都你推我搡的,守在门口的乘务员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边扯着嗓子喊“别挤啦”,一边手忙脚乱地接过乘客手里的票检查。

    就在乘务员低头看票的一瞬间,魏之远这个逃票专业人士已经像只泥鳅一样地蹿进了车厢里,他先是踮起脚尖看了一眼,确定大哥真是在这节车厢的,然后心满意足地暂时缩进了有洗脸台的小隔间里,大功告成。

    火车严重超员,过道乃至厕所里都挤满了人,除了自古身怀绝技的那个卖“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小推车,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车厢真不是身体素质一般的人能扛下来的。

    由于站票太多,好多人不得不挤在厕所里,于是车厢末尾的两间厕所被人为地分了男女男的上厕所,就去挤满了男人的那间解决,女的就去挤满了女人的那间解决。

    进去了的,不光脱裤子方便要被人围观,要是不费九牛二虎之力,他也别想出来。

    一个长途旅客看魏之远孤零零的一个小男孩怪可怜,就分给了他一个可折叠的便捷小马扎,魏之远缩在洗脸池旁边,靠着肮脏的墙壁,在小马扎上坐下,开始打盹。

    一开始还可以忍受,时间长了,他开始感到饥寒交迫起来。

    魏之远已经开始蹿个子,最近一段时间格外的容易饿,从早到晚,他滴水未进,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前心贴了后心,饿成了一张纸,只好闭眼以睡觉作为逃避。

    他觉得自己好像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就被人粗暴地摇醒了。

    小远一睁眼,整个人都一激灵他看见了怒不可遏的大哥。

    魏谦好不容易从厕所里拼杀出来,又穿越了“千山万水”,打算到对面洗脸台洗把脸,谁知一低头就看见了那熟悉的小兔崽子,魏谦足足愣了半分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好好地用凉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之后,魏谦才弯下腰,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见了鬼了,还真是魏之远那小王八蛋

    他用了个小花招甩开了小孩,本以为小东西无计可施就会自行回去,没想到他居然还挺神通广大,不但找到了火车站,还混上了车

    魏谦打量着眼下一圈青黑的魏之远,心想这崽子不得了,可能是要成精。

    第二十四章

    但遗憾的是,别说是成精,哪怕魏之远成神了,这一顿教训也逃不过去。

    魏谦阴沉着脸拍醒了魏之远,拎着他的后脖颈子,一路腥风血雨地跨过满地的人,像扛麻袋一样把魏之远扛到了车厢里、他自己的座位上,用栽葱的动作把魏之远扔到了座位上,站在旁边,山雨欲来风满楼地说“你怎么回事”

    魏之远意识到自己犯下大罪,万死莫赎非得挨顿臭揍不可,出于“坦白从宽”的一般法则,他把自己的推理过程、实践经历以及逃票所有步骤都交代了。

    魏谦听了他的历险记,觉得三胖说得对,这熊孩子可能真是个黄鼠狼变的,找死都找得这么机灵

    他正打算不顾公共道德地破口大骂时,就听见魏之远肚子里突然发出了一声空腹的响动,男孩按住肚子,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看着魏谦。

    魏谦看了看他,在那一瞬间,表情几乎是忧郁的。

    大哥被魏之远活生生地磨没了脾气,只好无奈地从那辆传奇的小推车上给那小崽子买了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和一瓶矿泉水,在旁边看着他像头小饿狼一样狼吞虎咽地塞了进去。

    魏之远吃饱喝足,预感此时不能善了,惴惴不安地从座位上下来“哥你坐。”

    魏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魏之远感到自己的小脖子附近阴风阵阵,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了,默默地坐了回去。

    剩下的将近二十个小时,魏谦是靠着座椅背全程站下来的。

    他们在广东某市下了火车,找个地方先休整,住进了一个价格过得去的小旅馆,先睡了个昏天黑地。

    睡醒了,魏谦冲了个澡,又买了点盒饭回来吃了,等兄弟俩休息好、吃好了,魏之远就如愿以偿地挨了一顿臭揍。

    精彩纷呈的男子单打过后,魏谦用旅馆前台的电话联系到了赵老九,然后他从兜里摸出了二十块钱给魏之远,严厉地警告说“饿了就自己出去买东西吃,不许离开这里超过一百米,再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魏之远“哦。”

    魏谦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抽了一巴掌“听见没有”

    魏之远连忙挺胸抬头,中指贴裤缝,用纳粹呼唤“元首万岁”的腔调汇报说“听见了”

    没过多久,楼底下来了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载着魏谦走了。

    魏之远把头伸出了窗外,一路目送大哥离开。

    这里的夏天热得没边,空气湿漉漉的,好像一个大蒸笼,看大哥的意思,是打算在这待上一个多月。

    魏之远不想给他添麻烦,他专心致志地趴在了床上,晾着他险些被打肿的屁股,同时思考起自己怎样才能不做一个拖累的问题。

    赵老九已经先魏谦一步回来了,热情洋溢地请他吃了顿饭,酒过三巡,才拿出一份合约来给他看。

    魏谦的酒量只是一般,和真正海量的人不能比,但他心里的弦绷得太紧,硬是撑出了十分的清明。

    他知道这份合约就是个笑话,打黑拳本身就是非法的,签了它,不代表受法律束缚不能违约,而是宣布自己把命交出去了自愿,生死两清,银钱两讫,各不相欠。

    上面标注了价码,按级别排,最低级别的,赢一场一千,级别越高赢钱越多,挑战顶级拳王赢了,能拿到一个在魏谦看来难以想象的天价当然,他也就是看了一眼而已,没动不该有的心思他听说过这些顶级拳王,这些人都经历过极其严酷的训练,一条腿能扫出一吨,真被他一脚踹结实了,能当场从台上飞下去五脏破裂,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老九冷眼旁观他仔细推敲合同,发现这小子面热心冷,推杯换盏就坡下驴的本事驾轻就熟,很是知道怎么给人面子,但谈到真格的,却不那么好糊弄。

    赵老九点起一根烟,睨着魏谦说“各地的规矩都大同小异,你也多余看,我跟你念叨念叨咱们这不一样的头一个,你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算你想走,也得给我打完三场。四爷包吃包住,但是你得给他老人家脸,这道理你懂的对吧”

    魏谦不动声色“还有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赵老九接着说,“就是上了台,只准往前,不准往后,只准升级,不准降级,什么时候上台,怎么个打法,你得听我也就是四爷的安排。”

    这也就是说,哪怕上午刚被人把腿打折了,下午胡老板一声令下,他就是爬也得爬上擂台,还是和比以前更强的人对阵。

    魏谦垂下眼睛想了想“九哥,别的地方可真没这个规矩。”

    “这道理九哥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们有额外福利啊比赛赢了的钱另算,这个”赵老九叼着烟,从怀里摸出钱包,随手抽出一叠人民币,推给魏谦,“订金,你刚到,水土不服吧吃点好的,算九哥一点心意。”

    魏谦拿眼一扫,一千块钱。

    他没伸手接,只是尽可能地显得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九哥不怕我带着钱跑了”

    赵老九伸出油乎乎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这么点零花钱,你九哥我还不放在眼里你岁数小,我也不虚伪地叫你魏哥了小魏,你年轻,有的是前途,年轻人不能贪财,可也不能不贪财,眼皮太浅的,一辈子也成不了大器,你说有道理没有”

    魏谦看了看他,缓缓地把那一小叠人民币拿了起来,塞进兜里,轻薄的纸币像一个铅球一样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胸口,赵老九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除了订金,四爷还给你提成,赢一场,奖金之外,他给你翻倍的奖励,到时候你就知道,千八百块嘿嘿,零花钱而已。”

    赵老九给魏谦在拳场附近的酒店里开了间新房,嘱咐摩托车少年每天给他送饭,点什么给买什么,魏谦和摩托车少年打了招呼,先去宾馆退了房,接走了魏之远,把这累赘小崽安顿下来之后,就独自一个人到了的拳场。

    拳场确实是新的,角落里还有工人在装灯管。

    台子周围十分昏暗,不刺眼的灯光只往台上打,省得拳手的精力被分散。而所谓的“台子”是中间用黄线围出来的一块区域,人们在旁边走来走去,只要不怕被误伤,想离多近就离多近。

    高一点、远一点的地方是嘉宾座,嘉宾不少,但是没有满座,一个个打扮得挺像那么回事。

    拳场里多数是男人,也有女人,有些是女拳手,基本上一个个膀大腰圆面目狰狞,不说根本看不出来是女的,另一些则衣着暧昧,色如春花,多半是穿梭于嘉宾席的招待。

    魏谦溜边走进去,十分低调地找了个没有灯光的地方,等着看开场。

    当几个赛场的灯光同时亮起来的时候,人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口哨声和大声呼叫的脏话声,魏谦眯了眯眼睛,往离他最近的一个赛台上望去。

    只见台中间站着两个男人,都光着上身,其中一个是个足有一米九的壮汉,一身的腱子肉,他缓慢地活动着自己的脖子和四肢,好像故意要给对手造成压力。

    他的对手则正好面冲魏谦的方向,这男人也不能说是小个子,不过比起对面那五大三粗的壮汉,就显得有些营养不良了,他胸口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像一条丑陋的大蜈蚣趴在他身上,灯光下,眼睛里布满血丝。

    魏谦眼神不错,离得不远,他看见这个男人的眼角正神经质地不断地抽搐着。

    魏谦的肌肉本能地缩紧了一下,他觉得这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庄家在赛台后面摆了张桌子,美女们开始鼓动大家下注,壮汉和刀疤的赔率是一比二,很多人挤过去下注,魏谦让了地方,往后退了一级台阶。

    这时,一个少年穿着件背心就冲了上去,手里拿着一个大铃铛,咣当咣当地乱震一通,代表开场了。

    这里没有专业的裁判,所有人都是裁判,上了赛台的,没有规则,生死不论,一方站着另一方躺下为止。

    魏谦的注意力还没从那位穿着大裤衩大背心的少年身上拉回来,壮汉一记左勾拳就冲着对手的脸砸下去了,他带了拳击手套,显得拳头大如篮球,刀疤男猝不及防,被他打得脸偏到了一边,顿时鼻血横流,魏谦怀疑他鼻梁骨都被打歪了。

    身后人声鼎沸,震得他耳朵生疼。

    头上突然遭到重击容易脑震荡,被啤酒瓶子砸过的人都知道那种感觉,砸得重了,当场就能懵了,谁知那刀疤男人的脑壳好像是铁皮做的,竟然浑不在意,他甚至连鼻血也不擦,猛地扑了上去,赤手空拳地把壮汉两条常人大腿粗的胳膊架住,炮弹似的发射到了壮汉被迫张开的怀里,胳膊肘一横,结结实实地捅在壮汉的心窝。

    那壮汉五脏六腑都遭到了重创,往后接连退了三四步,脚步立刻显得虚浮,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刀疤男一声怪叫,飞起一脚补了上去,直接把壮汉给踹得仰面倒地。

    魏谦和所有人一起伸长了脖子去看,按理一方倒地,应该有裁判数秒,可是现场没有裁判,也没有人阻挡,刀疤男人乘胜追击地压了上去,像个疯狂的鼹鼠一样杂乱无章地往壮汉身上拳打脚踢,嘴里“嗷嗷”乱叫,活像犯了病。

    观众们都磕了药似地亢奋了起来,有嚷嚷的、叫好的,不远处也不知道谁打碎了酒杯,一股啤酒的味道飘来,混杂着汗臭与血腥味,魏谦情不自禁地靠了靠楼梯的扶手,他的手心上浸出粘腻的冷汗。

    直到这时,被痛揍的壮汉发出哀声求饶,双手举过头顶,三四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才蹿上赛台,把形如癫狂的刀疤男架了起来,将两个人拉开。

    方才敲铃铛的少年奔上来,举起刀疤男人的一只手,众人高声欢呼,赌赢的人一拥而上,找庄家领钱。

    魏谦没有在意谁输谁赢,他紧紧地盯着赢了比赛的刀疤男人,只见他一脸血污,眼睛里的红血丝更明显,眼珠不自然地高速转动着,胸口剧烈地起伏,表情茫然而呆愣。

    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少年领了下去。

    退场的出口就在魏谦旁边,魏谦一路看着那个刀疤男神色木然地像他走过来,然后就在快要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一顿,眼睛陡然睁大,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摔倒在地,那人先是抽搐,随后是口吐白沫,到最后剧烈地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魏谦又退了一步,站在了两层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与这仰面朝天的男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判断这个人死了。

    一股凉意顺着他的尾椎一路爬上了脊梁骨。

    第二十五章

    不一会,就有人挤了过来,魏谦被人推到一边,来人似乎是医护人员,怠慢地压了压刀疤的颈动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几分钟以后站了起来,神色冷漠地宣布说“抬走吧,死了,这个衰仔自己兴奋剂吃多了猝死。没本事打,还学人家上台,活该。”

    这句话引起了群情激愤,方才赔了钱的人纷纷跳出来大骂庄家暗箱操作,赛台上依然上演着下一场生死搏斗,赛台下已经发展成为一场群殴,才开场,就高潮迭起。

    魏谦躲过了几下险些误伤他这个路人的拳头,默默地走了出去,在湿润粘腻的夜风中,他快步穿过马路,走到一家贩卖烟酒茶糖的小超市,买了一包烟,猴急地拆开,抽出一根点着了塞进嘴里。

    一个正打算进超市的老人看了他两眼,看他的样子,还以为他不是在吸烟,而是在吸毒,吓得愣是没敢进去,绕路走了。

    从头到尾,魏谦都面无表情,只有布满了冷汗的手一直在哆嗦。

    他回去的时候,魏之远已经睡下了。

    魏之远很久没有闻到过那股浓到呛人的烟味了,他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你抽烟了”

    魏谦轻轻地应了一声“嗯,下次不了,我去洗个澡,你睡吧。”

    魏之远没吱声,对他抽烟也没什么意见,他甚至迷恋那股味道。

    赵老九给他们开的房间是个标准间,条件不错,空调的冷气很足,环境也干净。最重要的是有两张床,在家的时候挤在一起是没办法,在这里,魏谦不打算委屈自己,因此草草洗漱之后,他就躺在了另一张床上。

    魏之远此时已经彻底醒了,他非常不习惯地发现,大哥竟然没打算和他一起睡,等了一会,魏之远估计大哥已经睡着了,于是踩着拖鞋,悄悄爬上了魏谦的床。

    谁知魏谦也没睡着,小崽一有动静,他就睁开了眼睛。

    魏谦心里正烦着,没好气地在魏之远后背上掴了一下“你又过来讨什么厌”

    魏之远不吭声,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魏谦“你有病啊有两张床非要跑到我这来挤。”

    魏之远小声说“想跟哥一起睡。”

    魏谦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看着他。

    魏之远往下缩了缩,躲开了他的目光,伸手搂住了魏谦一条胳膊,无声地耍起了赖皮。

    魏谦啼笑皆非,这个小东西已经十一二岁了,竟然还这么粘人,从家里一路黏着他来到了南方,大老远地出门在外,还要一直黏到他床上真愁人。

    魏谦没有再驱赶他,不着边际地想起了别的事。

    赵老九给他的一千块钱还在衬衫胸口的兜里,弄得他如鲠在喉,仰面朝天地躺着也压得胸口疼,魏谦在考虑,带着这一千块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跑了,再也不来这个是非之地的可行性。

    可是赵老九和他说的那些话不可避免地在魏谦的脑子里回响起来,魏谦郁闷地发现,赵老九简直看透了他。

    为了几千块钱去打黑拳,这听起来简直是脑子有坑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理智上,魏谦当然也认同这个看法,然而一打一打的人民币就是在他的脑子里萦绕不休、挥之不去。

    他没办法把这疯狂的渴望赶走。

    魏谦恍然间就理解了,有些整天被自己的老公老婆在精神或者肉体上虐待,竟然还哭着喊着不肯离婚的神经病都是怎么想的,那真是执迷不悟啊,真是割舍不掉的真爱啊

    魏谦自嘲地想,别的不敢说,但是他对人民币的感情,绝对不输给世界上任何一种或扭曲或执着的爱。

    说是魂牵梦萦、鬼迷心窍也不为过。

    所以要钱还是要命,就在他脑子里开始了激烈的角逐,比当年他拿着小刀思考要不要杀了他妈还激烈。

    就在这时,魏之远说话了。

    魏之远说“哥,我要跟你说个事。”

    魏谦不经心地随口应“嗯”

    “咱们楼底下有一家川菜馆,我和老板说了,以后我去给他们干活,端盘子上菜,老板答应每天给我五块钱。”

    魏谦一愣,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魏之远继续说“他们一开始嫌我小,怕有人来查,我就说我可以假装他们家儿子,放暑假过来帮忙哥,我看见他们的招工广告了,也打听过了,要是找个大人来做,一天至少要给十块钱的,老板只要不傻,就肯定要我。”

    魏谦良久没吭声,魏之远生怕他不高兴,又连忙补充说“我不给你捣乱,每天上午十点出去,晚上就回来的。”

    魏谦侧过身,搂住魏之远的肩膀“你哥穷疯啦缺你这五块钱”

    魏之远“我也能赚钱,我不是累赘。”

    “累赘”两个字,魏之远说得轻极了,几乎被他吞进了喉咙里,然而魏谦毕竟离得太近,还是听见了。

    魏谦忽然心里一动,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隐约有点不是滋味,过了好一会,他才踟蹰不决地问“小远,大哥是不是对你不好”

    魏之远一愣,连忙飞快地摇了摇头。

    魏谦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尽可能地把声音放地平缓“你不是累赘,小宝也不是,你们还小呢,我养着你们是应该的。”

    魏之远抬起眼看着他,魏谦略嫌粗鲁地把他的头按了下去“将来你们俩长大了,能记得给我养老送终就行了行了,睡吧。”

    他说完这句话,奇迹般的,心里一片澄净,再也不考虑是要钱还是要命的问题了魏谦决定,明天就去联系赵老九,他打算休整一个礼拜,之后再上场。

    如果真的死了呢

    他想,如果死了,那就算了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打黑拳,归根到底,不是为了别人,总是为了自己多一些,他想有个前程,就得搏一把,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怨的,公平得很。

    魏之远如果知道是他一席话把他哥推上了拳场,一定宁可自己是个哑巴。

    开始的一个礼拜,过得非常安稳,魏之远不知道大哥在忙什么,反正每天早晨,就像送他上学一样把他送到小饭店,晚上又会按时把他接回去,有人按时给他们送饭,有时候还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外国饭,魏之远有种他们是来旅游的错觉。

    然而一个礼拜很快过去了,那天,魏谦第一次来晚了。

    天色将晚,饭店里的客人少了,魏之远不用一趟一趟跑着上菜了,他坐在老板给他的一个小板凳上,几乎望眼欲穿地盯着门口,盯一会,就抬头看一会表,一直等到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一个人才掀开门帘进来,先是客客气气地冲饭店老板点了个头,然后才对魏之远招了招手。

    老板娘刚把五块钱塞进魏之远兜里,魏之远就迫不及待地扑向了魏谦,像个炮弹一样,每次他这么一扑,大哥都能一只手接住他,然后用胳膊夹着,把他双脚离地地悠起来,可是这次,魏之远却敏锐地感觉到大哥躲开了。

    他扑过去的一瞬间,魏谦不大自然地弯了一下腰,只用胳膊接住了魏之远,阻止了他继续往前扑,然后又转了半个身,侧对着他,这才拉着他往酒店走。

    魏之远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皱着眉问“哥,你怎么了”

    魏谦“没怎么。”

    魏之远往他身边靠了靠,皱起鼻子,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血腥味“那你身上为什么有血味”

    魏谦眼皮也不眨地扯谎说“路上遇到一个杀猪的,溅我一身血,好不容易擦干净的。”

    魏之远感觉到自己的智商遭到了毫无诚意的侮辱。

    魏谦却不动声色地把他领到了一家麦当劳前,这种后来都没有人愿意吃的垃圾食品,当年刚进国内的时候还是挺奢侈的,它的装潢和包装都色彩鲜明,闻起来比吃起来香,所以对小孩有巨大的吸引力。

    魏谦赶着快要关门的时候,进去给魏之远买了一个儿童套餐和一个冰激凌。

    “我警告你啊,”魏谦说,“吃就吃了,回去别告诉你妹,她烦死了,听见了吗”

    魏之远一方面本能地被食物吸引,一方面又心怀隐忧,两厢纠结,他表情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把冰激凌举到魏谦嘴边“你尝尝。”

    魏谦往后一闪,脸上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摆手拒绝“吃饱了,没胃口。”

    说完,他又好像让自己显得比较可信,故作不屑地说“这都是给小孩吃的。”

    魏之远有些遗憾地缩回手,珍惜地舔了一口手里这个死贵死贵的冰激凌,同时也在偷偷地观察着他哥。

    借着微弱的路灯光,魏之远发现魏谦的脸色极其苍白,额头上的汗浸湿了他的几缕头发,贴在额角和鬓边,几乎显得他有些憔悴起来。

    魏谦的眉头轻微地皱着,并且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

    魏谦这个人,和不熟悉的人怎么称兄道弟都可以,哪怕他是天生性格孤僻,四处讨生活的日子也把他磨砺成了一个知道怎么样圆滑的人,只有面对家人,他本来的臭脾气才会不加掩饰。

    魏之远知道,大哥极其讨厌别人吵闹,尤其讨厌奶奶唠叨,在家里,他要保持家长尊严,所以不喜欢让自己显得很活泼,他很少笑,也很少夸谁,久而久之,魏之远只能通过他的行为和细微的表情判断他心情好坏。

    根据他的经验,他哥面无表情,但是身体姿势放松的时候,心情多半是很愉悦的。

    如果脸色不好,但是肯开口骂骂咧咧,就是不高兴了,但不高兴的程度很轻,属于转眼就忘的那种。

    如果他的脸沉下来,同时眼神变得很尖锐,却一声不吭,那就是非常愤怒了。

    他不会一直皱眉,只有身体不舒服,才会不自觉地长时间地轻轻皱眉,看起来表情十分严肃,实际上却是在忍痛。

    魏之远默默地吃完了食物,顺从地被魏谦打发着去睡了。他一直闭着眼睛装这招魏之远驾轻就熟,刚开始被大哥收留的时候,他总担心自己晚上被扔出去,不敢睡死,有时候神经太紧张睡不着,就会装睡。

    果然,不一会,魏之远就听见魏谦窸窸窣窣地起来了,他感觉大哥的动作有些凝滞,撑在床上的胳膊略有些发抖。

    魏之远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魏谦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过身来,魏之远连忙把眼睛闭好。

    幸好魏谦没注意,很快站了起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了伤药,走进了卫生间。

    刚脱下上衣,还没来得及擦药,魏谦先扶住马桶吐了,然而胃里没东西,只是吐酸水,他的对手一拳砸中了他的胃,结结实实的一下,乃至于魏之远让他吃冰激凌的时候,他都不禁恶心了一下。

    好一会,反胃才平息下来,魏谦几乎快要直不起腰来了,低头仔细看了一下,确定马桶里没有血迹,他才略松了口气。

    毕竟是年轻,不严重。

    魏谦靠着墙休息了片刻,这才冲水漱口,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

    他光裸的上身布满了可怕的淤青,裤子别着的胯骨上有一大块好像蛛网一样的紫色淤血,魏谦咬咬牙,抽下腰带,把裤子拉开一点,先沾着药膏使劲往淤血上按去,他要把淤血推开,关节活动开。

    受过这种皮外伤的人都知道,关节处淤青一大块,本来就疼得难以弯曲,如果惯着自己一动不动,时间一长,可能就真的疼得弯不过来了,得趁着还没“锈住”的时候,得忍着疼把它活动开。

    地下拳场比他想象得还要危险,才第一场,最低的等级,魏谦就赢得艰难,可他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兜里还有胡四爷叫人送来的三千块钱的酬劳和奖金,他退不出去了,除非熬完赵老九说得三场。

    但艰难归艰难,他这种级别的打法,虽然遍体鳞伤免不了,但总归是死不了,况且赵老九只说三场,又不一定非要赢,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认输前提是胡四爷和赵老九他们肯让他按部就班地升级,踏踏实实地打完这三场。

    那天死在他脚下的人始终在魏谦脑子里挥之不去,像这种黑拳场,几乎每个人都会服用兴奋剂,这是潜规则,拳场也会兴奋剂买卖,可稍有常识的人就知道,这玩意终归有度,过量食用给人的身体造成的伤害是无法逆转的,甚至有可能当场去见列祖列宗。

    那刀疤男一看就是老手,他不可能不懂这些,而他的对手一身中看不中用的块状肌肉,爆发力和耐力都不一定够,绝对没有强大到让那个刀疤死命灌这玩意的地步。

    要么是有什么在逼他,要么是他吃的兴奋剂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

    疼痛刺激了魏谦的大脑,他下狠手揉着自己身上的淤血,脑子却转得飞快,至此,他突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胡四爷四处找一些像自己这样没根没底的打手,并不是单是为了暖场,而是为了试药呢

    魏谦思考得入神,丝毫也没察觉到卫生间门口,魏之远光着脚跑下了床,正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里看。魏之远眼圈都红了,像个被激怒的小兽,他拼命地咬牙忍着,一根筋在太阳穴附近跳个没完没了,有种自己把牙都咬碎了的错觉。

    过了不知多久,魏谦放下药膏盒子,双手撑在洗脸池上,轻轻地“嘶”了一声,然后接了捧凉水,洗去自己一头一脸的冷汗。

    魏之远这才从一片木然中回过神来,悄悄地离开,躺回床上。

    他没躺多久,魏谦就带着一身冰冷的水汽和药味出来了,然而他似乎想起了这小崽鼻子灵的事,犹豫了一下,魏谦弯下腰替魏之远拉了拉被子,转身往另一张床上走去。

    魏之远终于忍不住了,哑声说“哥。”

    魏谦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就听见那小崽子突然带着哭腔来了一句“你要是没钱,就卖了我吧。”

    魏之远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大概是他实在身无长物的缘故吧。

    第二十六章

    魏谦先是一愣,随后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一种没有血脉的相连,在他心尖上牵扯了一下。

    他放松了身体,靠在冰冷的洗脸池上,感到那股冰冷几乎是镇痛的。

    “胡说八道什么”魏谦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问,“小子,你能值几个钱小姑娘买回去还能当童养媳,买你个半大小子回去干什么替人家吃饭啊”

    魏之远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他突然发现自己都快改不回去了,但凡开口,本能地就会模拟弱智儿童宋小宝,挑着最蠢的那些话说。

    魏之远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讨人喜欢是不够的,撒娇装可爱也是不够的。

    他端端正正地站着,好像少先队员对着国旗宣誓一样掷地有声地说“等我长大了,我照顾你,我去赚钱,我养你好不好。”

    魏谦的心忽然软了一下,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自己陷下去了一块的心,以至于无所适从,几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做出讨厌的大人的模样,笑话起魏之远来“那你倒是快点长啊,我看萝卜都比你长得快。”

    魏之远信誓旦旦地说“我想明天就长大,我我一辈子都对你好,以后不让你吃一点苦。”

    “明天就长大”魏谦弯下腰,一只手就抱起了魏之远,把没穿鞋的小崽子丢在床上,“我上哪给你找那么立竿见影的化肥去”

    他胳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乃至于单手有些不稳,魏之远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钟,又讪讪地缩回手他突然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羞耻,好像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经长大到对这种小孩子式的亲近不适应的阶段了。

    魏谦关了灯,很快就睡着了。

    一方面是他真累了,一方面,是他从弟弟身上获得了某种属于真正成年人的力量感,这股力量支撑着他坦然而平静。

    想要他的命没那么容易,乐晓东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转世投胎呢。

    魏之远闭了嘴,黑暗中,他睁着眼看着哥哥轮廓模糊的侧脸。

    他轻轻地闭着眼,表情安宁,鼻梁和嘴唇的侧影如同画出来的,头发有些长了,额前一缕斜斜地落下来,显出依稀几分即将褪去的稚气。

    在魏之远初步形成的审美观里,他觉得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哥好看,哥哥就像无往不胜的天神一样,把原本该落在自己头上的苦难全扛走了,在风雨飘摇中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凉棚。

    第二天,魏谦依然没敢吃太多东西,胃还在隐隐作痛。

    魏之远跑到小饭馆请假一天,回来以后开始纠缠魏谦,强烈要求回家,小东西昨天还拼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小男子汉的形象,现在故态重萌,又开始撒娇耍赖无所不为他大概不会用别的招数对付他哥。

    抗争的结果是,他被魏谦用透明胶条在嘴上贴了叉。

    魏谦简单活动了一下,就坐下来翻看他带来的二手课本。

    高中课本是一种非常逆天的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可是魏谦不觉得,他看得如饥似渴,津津有味。

    魏谦离开学校已经太久,不想回去跟不上进度。

    每次他翻开旧课本的时候,心就会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况且在他看来,也挺有乐趣的,书的原主是个酷爱发表自己感想的奇葩,连三角函数都能让他编成各出各种小段子,这奇葩还非常善于画乌龟,除了正文和笔记的地方,每个空白的角落里都让他画满了各式各样的乌龟,各自搔首弄姿,不一而足。

    哦,对了,奇葩在最后一页上标注“神龟一出,谁与争锋,欲成龟功,必先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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