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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秘密 第9节

作者:牛角弓 字数:22381 更新:2021-12-22 13:57:18

    庄洲把车停在和清旁边,推开车门先轻声呵斥黑糖,“大中午的,你闹腾什么呢回头邻居烦了去物业投诉你。”

    黑糖看见亲人来了,气焰顿时低了下去,委委屈屈地呜咽了两声。庄洲这才注意到它身后还趴着小毛,愣头愣脑地缩在黑糖的腿旁边,也不知是被和清吓着了,还是被黑糖的发飙给吓着了。

    庄洲又问和清,“你干什么了把我家黑糖刺激成这样”

    和清跟凌冬至打了个招呼,转回身冲着庄洲露出一个十分冤枉的表情,“我连你家大门的边儿都没摸着,你说我能干啥”

    黑糖在旁边呜呜咽咽地叫唤两声,蓝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它爹地。

    凌冬至又乐了。

    黑糖看到他的反应,一张囧脸立刻扳了起来,从鼻孔里忿忿地喷了两股粗气,转身叼起小毛,一溜烟跑了。

    庄洲,“”

    和清,“”

    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把视线投向站在一边傻乐的凌冬至,“怎么了这是”

    “怎么你们都没看出来吗”凌冬至笑着说“黑糖都气成这样了它这是不想让和清把小毛带走。”

    黑糖叼着小毛一溜烟地窜进了客厅,本来想窜到阁楼上去躲起来,爬了两级台阶又被迫放弃了这个主意。

    小毛来它家之前已经在火锅店里住了十来天了。虽然后厨有一扇很小的门是以前老板特意做了留给它进出的,但是自从火锅店被查封之后就没有人再给它喂食了。食物和干净的饮用水,这些对于一只宠物犬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小毛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它从小就是在人类的身边长大的,从来也没有自己出去找过吃的东西。而附近的垃圾箱都已经被野狗们划分了地盘,论打架,它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于是,一大半的时间里它都是空着肚子的。

    到了黑糖家里之后,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小毛就变得圆润了一圈。而且和清过来之前,它和黑糖刚刚分享了一大碗酸奶,肚子都是滚圆滚圆的,黑糖这只狗少爷向来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干过体力活儿啊,所以叼着它跑了两步就跑不动了,干脆一转头奔着自己的狗窝奔了过去,先把小毛塞进去,然后自己往里一钻,堵住了门口。

    庄洲开了门,带着凌冬至和和清找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黑糖正用屁股对着狗窝的小门,脑袋冲里,低着头不知在忙活什么。庄洲有些无奈地蹲下来,从四条腿的缝隙里看进去,似乎它正叼着铺在狗窝里的那条毯子往小毛身上盖。

    这是打算把小毛藏起来

    庄洲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在狗窝旁边蹲下,轻声细气地喊“黑糖”

    黑糖的动作停了一下,回过头看看它爹地,转回去继续叼着毯子埋小毛。

    庄洲顿时觉得自己家的狗儿子又傻又可怜,忍不住凑过去在它身上揉了一把,“黑糖,别闹了。”

    黑糖不理他,埋好小毛,也不管它是不是在毯子下面挣扎要出来,一屁股坐了上去,结结实实地把小毛给压住了。

    庄洲,“”

    庄洲叹口气,决定跟儿子好好讲讲道理,“黑糖,小毛是要回自己家啊,乖乖。你不想让它去见自己的爹地吗”

    黑糖固执地不肯挪动地方。

    “它总要回自己的家啊,对吧”

    黑糖嘴里呜呜两声,也不知是在反驳什么。

    和清看的有趣,溜达过来在他旁边蹲下,笑着说“黑糖,那小毛团子该不是你媳妇儿吧你看你护的那么紧”

    庄洲翻了他一眼,和清笑得更欢乐了,“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走得了。到外面的天地里去闯荡闯荡呗,天天守在这么个破院子里有什么意思啊。你想啊,到时候你带着你的小毛团子比翼双飞什么的,多带劲儿。”

    “去广阔天地里当野狗吗”庄洲被蛊惑的腔调气得笑起来,“到垃圾箱里捡剩饭吃被人拿石头追着打闹不好还被人捉住做一顿狗肉火锅”

    黑糖瞪圆了眼睛,脖子上的毛毛都炸起来了。

    和清摸摸鼻子,悻悻地笑,“哎呀,说的那么凄惨做什么”

    小毛被黑糖压着,难受的不行,在毯子底下呜呜叫了两声。黑糖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挪,眼睛还盯着狗窝外面,警觉的不得了。

    凌冬至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热闹,觉得这折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算了,你们俩去喝茶吧,我来哄哄你家黑糖少爷。”

    庄洲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和清去了客厅。走过玻璃拉门的时候,他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凌冬至已经盘着腿在狗窝前面坐了下来,这是一个要心平气和地谈谈心的架势。黑糖的眼神凶巴巴的,好像一点儿也不打算妥协。

    还想继续偷看的时候,胳膊被和清拽了一把,“走吧别看了,你家凌老师的话比咱俩都管用你信不信”

    庄洲心头微微一动。

    和清又说“哎,我说几句话你别笑啊。我觉得你家凌老师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不光是艺术家的那种清高劲儿怎么说呢,看着特别干净。哎,你听说过自然之子吗就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心灵纯净,生下来就有某种能力的人,可以与万物通灵什么的。”

    “你小说看多了吗”庄洲不自然地笑了笑,心说还好这一位没觉得凌老师脑子有毛病,真让人欣慰啊。

    和清很感慨地说“可我真觉得他就是那种人么。你看他照顾野猫的时候那个眼泪汪汪的劲儿”

    和清歪着脑袋感叹了一会儿,见庄洲不理他,也懒得再絮叨,侧着脑袋听了他厨房那边的动静。凌老师低声说着什么,语调柔和。黑糖时不时地呜呜叫唤两声,不像刚才那么凶,倒有些撒娇的味道。

    和清甩给庄洲一个“你看我没说错”的眼神,酸溜溜地感叹了一句,“也不知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把这样的人勾到手。啧。”

    庄洲挑眉看他,“怎么,羡慕了”

    和清摸着下巴想了想,“羡慕是羡慕,但是这样的人我大概是不会追的。你没听出来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感慨凌老师怎么找了个你这样的俗人吗”

    庄洲,“”

    “所以,”和清摊摊手,“我怎么舍得我的爱人让别人一天到晚地琢磨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跟我你看,这是一个多现实的问题。”

    庄洲抬脚踹了过去,和清笑着躲开,“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是实在不爱听这话,就只听前半句,知道我羡慕你就行了。”

    两个人正闹着,凌冬至出来了,怀里抱着小毛,小毛的爪子下面还捧着一只毛绒拖鞋。黑糖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很没精神的样子。庄洲看着这一幕,心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因为他认出了小毛爪子下面那只藏蓝色的毛绒拖鞋正是黑糖的心爱之物,是它两年前死皮赖脸从它爹地的脚丫子上扒下来的,抢走之后就一直藏在自己的狗窝里谁也不给看。庄临一直戏称这只鞋是黑糖它家的镇宅之宝。

    如今居然连镇宅之宝都送出去了庄洲脑门上滴下一滴无奈汗他的狗儿子不会受了他的影响,也只爱同性人果真如此的话,黑糖的问题就不止是失去一个玩伴儿那么简单了,这货活活揍是失恋了啊。

    庄洲一脸悲悯地抱了抱黑糖,“儿子,爹地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嗯,更帅的。”

    黑糖没精打采地甩了甩尾巴,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凌冬至把怀里的小毛放进笼子里再交给和清。小毛隔着一道栅栏跟它对视,嘴里发出柔和的呜呜的叫声。

    凌冬至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它可怜的小眼神,心里有点儿想笑。他走过去揉了揉黑糖的脑袋,“以后有机会可以去重庆看小毛啊,总会见面机会的。”

    黑糖一爪子拨拉开他的手,很是不耐烦地把脑袋扭到了另一边。

    小毛走后黑糖就蔫了,趴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一动不动,不出去玩,也不起来吃东西。甚至它爹地拿了一盒它最爱吃的酸奶过来,它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这可怎么办啊。”庄洲心疼了。他可怜的儿子果然是失恋了吗

    凌冬至也觉得黑糖这个样子挺可怜,但是像这种有朋友离开自己身边的惆怅,旁人的安慰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何况黑糖一直看自己不太顺眼,生怕自己要给它当后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凑过去安慰它,它会领情才奇怪。

    “过两天就好了吧”凌冬至没把话说那么满,毕竟黑糖的性格跟平常的狗狗都不太一样,刁钻蛮横,有时候又特别孩子气。

    庄洲也没办法了,“能吗”

    肯定能。凌冬至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他觉得黑糖这货就是从小到大过的太顺利了,从来就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一个小毛就把它打击的不行。其实能有什么事儿呢,过两天了等他重新适应了自己在家的生活,一切就都ok了。

    庄洲盘腿坐在儿子旁边,一下一下地顺着它的毛。黑糖的沉默让他心里十分的不习惯,平时总是闹腾的鸡飞狗跳的房子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这个落差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凌冬至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问了句,“你不上班啦”

    庄洲突发奇想,“要不你搬到我这里住几天吧。”

    凌冬至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说这个”

    庄洲两眼放光,“我刚想到你不是放寒假了吗,白天也不用去学校,住在这里正好可以替我陪陪黑糖啊。”

    凌冬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实上他非常怀疑庄洲这句话的用意。放假了,所以要住过来帮他看着狗他真的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可他真有什么想法的话似乎也不用闹得这么曲折,还是说他是真心想让自己陪着黑糖

    黑糖一下子就支棱着坐了起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它觉得自己遭受了当天的第二个沉重打击它的爹地居然利用自己正在遭受痛苦的事实来勾引告状精住到家里来这么难过的事情居然被他当成勾搭告状精的诱饵了

    这简直太不可原谅了

    庄洲脸上却露出欣慰的表情,“你看,黑糖也是很喜欢你的的。我刚一说这个,它立刻就精神起来了。”

    凌冬至,“”

    黑糖,“”

    一人一狗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把脸扭开。

    庄洲笑着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今天”

    “你还真能自说自话啊,我答应你了吗”凌冬至笑了起来,“反正今天是不行。你要是不上班就自己在家陪儿子吧。”

    他这话可不算忽悠庄洲。因为就在俩人吃完饭出来,他站在饭店门口等庄洲取车的时候接到了他老妈打来的一个电话,凌妈在电话里说“晚上回来一趟吧,你爸爸有话对你说。”

    45、家人

    一整个白天凌冬至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他妈妈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非常清楚,面慈心软,宠孩子的同时又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孩子,事情捅到她面前,就算生气也是有限的。所以凌冬至才会放心大胆地把炸弹丢给自己老妈。因为他心里清楚,她接受得了。但是换了凌爸爸他心里可就没底了。

    凌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轻易不发表意见。这个家看似凌妈做主,实际上两个孩子都知道,真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凌妈还是听凌爸的。也就是说,他和庄洲交往的事情,凌爸点头才意味着整个凌家接受了这件事。

    凌冬至拎着一兜子他爸爱吃的东西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上楼的时候一不小心还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凌妈在阳台上就看见他回来了,早早开着门等着他,看见这一幕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从他手里接过兜子的时候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害怕了”

    凌冬至脸上流露出讨饶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冲着她摇尾巴。

    凌妈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推了推,“进去吧,你爸在阳台上浇花呢。你跟他有话好好说。这么大的儿子了,他还打得动吗”

    凌冬至被她说的心里更加打怵,换了鞋老老实实地去了阳台。

    凌家的阳台上种了很多花。养花养鱼是凌爸的爱好,退休之后更是三天两头地拉着凌妈逛花鸟鱼虫市场,凌冬至习惯了在阳台上摆花盆,这也是受了他爸爸的影响。

    凌冬至从发财树茂密的叶子后面探头往里看了看,凌爸正坐在小板凳上给几盆刚买回来的仙客来换盆,两只手上都是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橱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有把小铲子,给我拿过来。”

    凌冬至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翻出小铲子,再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凌爸接过小铲子的时候侧过头看他一眼,神情很有点儿感慨的味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在老子面前就从来没这么乖过。”

    凌冬至脸上微微发热,厚着脸皮跟他卖乖,“哪有的事儿,你不是一直跟别人说你儿子多乖多乖的么,可见我本性如此,十几年如一日”

    “你乖”凌爸哼了一声,眼神不屑,“谁往我的紫砂壶里灌墨汁谁把我好不容易淘来的青花笔洗偷出去换了本破画册谁”

    凌冬至一脸谄笑地凑过去在凌爸肩膀上捏了两把,“哎呀,爸,你还说你老了,我看一点儿都不老。这都哪辈子的事儿了你记得都这么清楚,可见你的记忆力一点儿都没退化。”

    “滚一边老实坐着,”凌爸不耐烦地晃了晃肩膀,“没看见老子干活儿呢。”

    凌冬至忙说“我帮你。”

    “笨手笨脚的,”凌爸很嫌弃地嘟囔一句,顺手扔给他另一把花铲,不放心地叮嘱他,“别把花根给我铲断了。”

    “知道,知道。”凌冬至连忙给他打保证,“你也不看看你儿子是干什么的,我可是最有潜力最有前途的青年画家,我告诉你我这双手可巧了。”

    凌爸嘟囔,“手巧有什么用,心眼不巧。”

    凌冬至,“”

    这是被自己亲爹给嫌弃了么

    凌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迟疑地问道“你妈说的那事儿是真的”

    凌冬至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凌爸沉默了。

    凌冬至的心慢慢揪成一团。他知道凌爸是个很传统的男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直都是他对两个儿子最终极的期望。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没想到自己都长大了,却给了猝不及防的老父亲当头一棒。

    难过、愧疚、自责在这一刻被两个人的沉默揉在了一起,让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压抑的气氛令凌冬至的眼圈慢慢变红。

    凌爸别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想好了”

    凌冬至咬着牙没有出声。

    凌爸低下头继续给他的仙客来换花盆,语气里却透出了萧索的味道,“这事儿要是立冬闹出来的,我一准儿敲断他的腿。”

    凌冬至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隐藏的深意,一时间心头剧震,“爸”

    凌爸在小板凳上直起腰,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了凌冬至的脸上,一寸一寸缓慢地移动。凝神打量的眼神活像他头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凌冬至心里骤然涌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没来由的惶恐起来,“爸”

    凌爸似乎想伸手摸摸他,一低头看见了自己手上沾的泥土,又把抬起的胳膊放了下来,十分感慨地说了句,“儿子,你已经长大了。”

    凌冬至的心脏越跳越快,心里的惶惑也仿佛随着心跳一层一层叠加起来。他隐隐觉得他老爹的感慨并不仅仅针对他选择了一个男人这件事,但具体是什么,他又完全说不出来。这种直觉或许源自一个画家长期细致观察事物的习惯,或许源自灵魂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而此时此刻,这种出自直觉的猜疑甚至让他有种大难临头般的恐惧。

    “爸,”凌冬至抓住了凌爸的袖子,顾不上理会他手里还拿着花铲,“你要是实在生气就狠狠打我一顿吧。”

    凌爸眼里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又慢慢地平复了下去。良久之后他摇摇头,眼底浮起一丝疲惫感慨的神色,“你妈跟我说,孩子大了,要跟谁过日子得自己说了算。”

    凌冬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他爸有事瞒着他,而且还是挺重要的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依着凌爸的性格,他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法子让他开口。凌冬至只能说服自己,或许只是自己太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凌爸又说“你哥哥是家里的老大,一个家总要有个孩子出来挑大梁。既然他已经按照我们希望的路子走了,我和你妈也不想对你有太多要求。你这个事儿我不能说有多赞同,但你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至于就逼着你怎么样。我只有一个要求。”

    凌冬至看出他神色中的郑重,连忙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虽然过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但是,”凌爸紧紧盯着儿子,好像生怕儿子漏听了哪一个重要的字眼。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在强调他所说的话,“如果这个男人让他们家的人找你麻烦,或者给你委屈受,你们俩立刻分开”

    凌冬至困难地点头,被凌爸斩钉截铁般的语气震得头皮发麻。

    “一个男人,有勇气选择自己的生活不丢脸。”凌爸看着儿子有点发懵的小眼神,表情变得和缓了一些,“但是绝对不能任人轻贱,更不能自甘轻贱。”

    “我记住了,爸。”凌冬至的脑子里还有点儿发晕,有种挨了一棒子似的不适,头重脚轻的,同时又有种异样的轻松。

    他知道他爸这是高抬贵手打算饶过他了。

    凌爸看着儿子越咧越大的嘴角,摇摇头,“行了,行了,不用在我这儿装样子了,去跟你妈通个气吧。我看她往这边探了好几回头了。”

    “好。”凌冬至跳起来就往厨房跑。

    在他的身后,凌爸收敛起了浅浅的笑容,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凌妈知道自家儿子的习惯,早早就去市场买了新鲜的小黄鱼,收拾干净,裹上面粉炸出来。带调料的人吃,不带调料的带回去喂猫真搞不明白她儿子身高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怎么跟猫猫狗狗的那么有耐心。

    凌冬至捏起一条炸小鱼,一边呵着热气往嘴里塞一边冲着凌妈竖起大拇指,“妈你的手艺真没的说。”

    凌妈哼了一声,没搭茬。脸上却流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来。

    凌冬至剔出里面的鱼刺,有些不放心地嘀咕,“炸的再透这里头的鱼刺也不能吃啊,猫又没有手指头,万一扎到嘴里可怎么弄出来呢”

    “你就别瞎操心了,”凌妈斜了他一眼,“哪只猫都比你精”

    凌冬至,“”

    今天这是什么风水啊,先被自己的亲爹鄙视,再被亲娘鄙视。难道自己在他们眼里真有这么傻

    凌妈又问,“你爸怎么说的”

    凌冬至冲她一乐,“说家里有立冬挑大梁,我就放鸭子了。”

    凌妈愣了一下,“就这个”

    “还说那家人要是给我脸色看,我就得跟他分开。”

    “这还差不多。”凌妈这才觉得老伴儿还是那个正常的老伴儿,没被这熊孩子气得神智失常,“我好好一个儿子养这么大难道送上门去给人欺负你答应了吧”

    凌冬至连忙点头,“当然。”

    凌妈放心了,“我跟你说,这男人要是由着自己家人作践身边人别管是男是女,那就说明你在他心目中连个家庭成员都不是。你想啊,你跟着他,受着白眼,在人家心里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这处着还有什么前途”

    “你说的太对了。”凌冬至死命的拍凌妈的马屁,“太有道理了。”

    “知道就好。”凌妈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爪子油乎乎的,往哪儿搭呢。”

    凌冬至悻悻地缩回爪子,正想再摸一条小鱼,就听外面门响,凌妈连忙拦住他,“这是立冬他们回来了,你赶紧给我洗手去。回头让宝宝看见你拿手抓着吃东西,再有样儿学样儿,也跟你似的没规矩。”

    凌冬至,“”

    果然古人说的没错,有了孙子之后,儿子就不值钱了么

    “做什么呢,这么香。”轻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韩敏一边卷着袖子一边进了厨房,“还有什么没弄的,我来。”

    “没什么了,还有两个菜,等炸完鱼炒一下就能吃饭了。”凌妈问她,“宝宝呢”

    “找爷爷去了。”韩敏笑着说“今天在幼儿园得了一朵小红花,急着找爷爷显摆呢。”

    凌妈和凌冬至一起笑了起来。

    “冬至,”韩敏冲着凌冬至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你那个事儿我听妈说了。放心,嫂子永远站在你这边儿,管他什么男的女的,只要你高兴就成。回头他要是欺负你,我替你揍他去。你还不知道吧,我中学那会儿还学过散打呢。”

    凌冬至一颗心咚的一声落了地,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伸开手臂搂了一下她的肩膀,“嫂子你可太给力了。”

    韩敏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哎呦喂,我都进门这么些年了,头一回得到来自冬至的拥抱,真荣幸哈。”

    凌妈挺无语地瞥了一眼相对傻乐的两个人,觉得自己的儿媳妇也有点儿二,这话说的谁家当嫂子的没事儿总跟小叔子搂搂抱抱不过韩敏这个态度还是让她觉得很受用的,如果她当着凌冬至面儿酸言酸语,或者在凌立冬耳朵边唧唧歪歪,搞的凌立冬也看不惯自己弟弟,那她可真得考虑要不要把这两口子扫地出门了。

    “奶奶,奶奶,”凌宝宝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我今天得了三朵小红花”

    凌妈立刻笑开,“三朵花呐,宝宝真棒啊。”

    凌宝宝冲进厨房,一眼就看见跟他妈站在一起的凌冬至,一张小脸立刻就扳了起来,“哼,臭小叔。”

    凌冬至觉得他这个动作跟黑糖特别特别像,没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就成臭小叔了你看我还给你买提子了,你上次不是跟奶奶说你想吃提子吗”

    凌宝宝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早就不想吃了”

    凌冬至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认识一条特别漂亮的大狗,下次有机会带你去看好不好”

    凌宝宝很是怀疑地看着他,“什么狗啊”

    “哈士奇,”凌冬至张开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黑白花,蓝眼睛。叫黑糖。”

    凌宝宝歪着头想了想,“好吧,以后不叫你臭小叔了。”说着转头看凌立冬,“爸爸,你给我作证,要不小叔又耍赖了。”

    凌冬至转过头,看见凌立冬正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凌冬至忽然就有点儿心虚,正想要说点儿什么,凌立冬的大手已经越过韩敏的肩膀,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来,你跟我过来。”

    韩敏想说什么,被凌妈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眼睁睁地看着凌冬至被她老公捏着脖子后面的小肉皮脚步不稳地拎进了书房。

    46、出柜

    凌立冬把弟弟按在门框上,用脚踢上书房的门,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短短几天没见面,他的世界就变得这么狗血倾盆,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宝贝弟弟居然要给他们领回来一个男朋友

    尼玛,这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凌冬至被他捏着脖子,十分的不舒服,但是又不敢挣扎,只好蔫巴巴地用爪子在老哥的胸口戳一下,再戳一下,想让他自己明白过来他这姿势让他弟弟很难受,“没怎么回事儿,不都好好的么。”

    “好你妹”凌立冬火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男的”

    凌冬至被他吼的一愣,脸上立刻浮现出委屈的神色,“我以前也不知道啊。”才怪。

    凌立冬的火气立马就消下去了,随之而起的是另外的一种愤怒,“怎么回事儿你是被那男的诱拐的”

    这是什么神展开,还诱拐诱拐你妹啊

    “不是。”凌冬至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没觉得我找个男的也挺好么,这样也没人跟嫂子比美了,她心情一舒坦,你的日子也就舒坦”

    凌立冬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嗖嗖冒了上来,“你给老子好好说话”

    “好吧,好吧,”凌冬至举手投降,可怜巴巴地戳了戳他捏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你能松开不,我透不过气来。”

    凌立冬被他气得没办法,只能先松开拳头。

    凌冬至知道拿什么招数对付凌立冬最有效,但他现在不想那么做。他不想让凌立冬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然后耍心眼妄图在他那里蒙混过关。感情的事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随意的事情,从来都不是。

    “哥,”凌冬至挺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我不是玩的。”

    凌立冬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凌冬至固执地等着他的反应,“我说我不是玩的。”

    凌立冬混乱了,“你真想找个男的过日子”

    “过日子么,”凌冬至抓抓头发,“我还没想那么长远,不过我不是玩的。”

    凌立冬扶额。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弟弟的意思了,但心中反而困惑更甚,“为什么是个男人”后半句话他没说,怎么就不能是女人呢女人不好吗可以照顾家,以后还会有调皮可爱的孩子,而且还不用顾虑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凌冬至想了想,“男人女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他遇到的是一个合得来的女人,说不定就选了女人了。当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所谓的双性恋,男女皆可。不是那样的。他只是觉得在他的感情里性别并不是一个值得考量的依据。

    凌立冬却觉得这句话十分的费解。这就是普通人和艺术家的区别吗思维想法完全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凌冬至不指望几句话就能让凌立冬完全理解自己的选择,但他知道凌立冬的顾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哥,你放心吧,我是很清醒的,没有想着拿什么新奇花样玩一玩,也没有上了谁的当。你也知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一个会顾家的人,也没有耐心跟女人孩子打交道。庄洲那人不错,我不觉得有哪个女人比他更适合我。”

    凌立冬沉默了。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很不成熟,从心性上讲,他的十四岁跟十八岁几乎没有区别,十八岁跟二十岁也几乎没有区别,始终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我的甚至有些自私。他既不会掩饰自己的性格上的缺陷,也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凌立冬完全想象不出让他去哄女孩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而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也确实很难跟这样的男人合得来,她们需要被照顾,被呵护。而凌冬至本身就是一个需要呵护,甚至是需要别人去迁就的人。

    凌立冬忽然就有点儿明白了,他这个弟弟其实不是没长大,只是没有按照他的期望长大罢了。他长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他自己满意的样子。更重要的是,无论他现在的样子别人是否满意,他自己完全不在意。

    凌立冬心里有种微妙的挫败感。

    凌冬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哥,别拿什么公式往我身上套。什么叫成功的人生完美的人生如果别人的眼光比自己的幸福还要重要,如果娶妻生子都是娶给别人看的,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凌立冬拍开他的爪子,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说不过你。”

    凌冬至笑着搭住他的肩膀,“不是说不过,而是你从小就习惯了让着我。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凌立冬心里很不舒服,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来表达这种不舒服,“给老子滚远点儿,谁习惯让着你了。”

    凌冬至知道他心里不爽,厚着脸皮扒在他身上,“哥,我答应爸了,如果庄家有人给我脸色看,我就跟他分。我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凌立冬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爸是这么说的”

    凌冬至老老实实点头。

    凌立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本来打算跟老爹站在一条战线上坚决抵制的,没想到老爹临阵倒戈,把他自己晾在战场上了。

    凌冬至见他神色缓和,开始不露痕迹地拍马屁,“爸亲口说的,家里已经有了哥哥你挑大梁,所以对我就没有什么指望了。我爱咋地就咋地,反正有个好哥哥已经把爸妈的希望全部都实现了。”

    凌立冬才不吃这一套,抬脚就踹了过来,“滚你妈的。”

    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凌妈探头进来刚好听见这一句,顺手就在凌立冬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滚谁妈他妈不是你妈熊孩子怎么说话呢”

    凌冬至捂嘴偷乐。

    “妈,你捣什么乱呢,”凌立冬烦的一比那啥,“我这儿话还没说完呢。”

    凌妈没理他,转头对凌冬至说“厨房里没有料酒了,你拿上钱包到小区对面那个超市给我买瓶料酒去。顺便问问你嫂子,还有什么要带的。”

    凌冬至知道他妈这是给他解围来了,冲着他哥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凌立冬不怎么高兴地看着凌妈,“我还没说完呢,你又把他放走了。就你一直惯着他。”

    “就你废话最多。”凌妈不乐意了,“你爸都没说这么多。你要是实在看不习惯,就赶紧让韩敏再给宝宝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呗。”

    凌立冬无奈,“这都那儿跟那儿啊。”

    “我就说你是死脑筋。”凌妈白了他一眼,“你也不想想,就冬至那个性格,他自己拿定主意的事儿,就算你说出天花来,他能听你的吗”

    凌立冬挫败地看着他娘,“那就这么看着他走歪路”

    凌妈叹了口气,“什么叫正路,什么叫歪路我和你爸一把年纪了,不求别的,只要家宅平安,你们做小辈的都好,我们就满足了。再说你弟弟从小到大,除了这件事不如咱们的意,还让咱们操过什么心了立冬,人无完人。”

    凌立冬不吭声了。

    “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只是一时气不过,生怕他被人欺负。但是你想想,这人生在世,谁还能事事如意”凌妈拉着儿子往外走,“去厨房给小敏帮帮忙,别自己瞎琢磨了,等他真吃了亏你再去替他出气好了。再说了,就算吃亏那也是他自己选的,怨不着别人。”

    凌立冬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韩敏看见他,抿嘴一乐,“我说你还不听。这有什么啊,男的女的,有什么重要的。他高兴不就得了”

    凌立冬更烦了,“跟你说不明白。”

    韩敏撇嘴,“你从小就爱吃茴香,冬至一口都不吃。”

    凌冬至怔了一下。

    “这其实就是一回事儿。”韩敏拿胳膊肘子碰碰他,“乖,自己好好想想。”

    小区斜对面有个大型超市,没多远,凌冬至干脆走着过去。再说他今天心情实在太好,忍不住就想要走走路。深冬时节,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凌冬至硬是从光秃秃的树杈上看出了几分季节特色的肃杀之美。

    凌冬至知道这叫“出柜”,虽然之前他也没想刻意地瞒着谁的眼睛,但如今在家人面前全无负担,他仍觉得一身轻松。不知道出柜这个词是谁发明的,实在是贴切。从直不起腰身又见不得光的地方走出来,这是何等畅快淋漓的感觉

    凌冬至简直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嘴角越咧越大。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特别傻,因为在银台排队付账的时候,好多人都在偷偷看他,但他就是忍不住。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最后面几级台阶他甚至是跳着下来的。

    所谓的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他先是听见路人的惊呼声,回头看时,雪亮的灯光已经直直刺了过来。周围太暗,汽车的大灯又太亮,强烈的明暗对比令他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楚。

    车是冲着自己开过来的,这个意识令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朝着人行道的方向奔跑,然而那辆车速度太快,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他面前。凌冬至用力向旁边一扑,车身紧紧擦着他的半边身体飞驰而过。

    凌冬至一头撞在了马路牙子上,剧烈的震动令他意识模糊,视网膜上只留下了汽车尾灯划出的两道刺眼的亮线。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连嘈杂声都渐行渐远,在意识消失之前,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这是做了一场真实的可怕的噩梦,他其实还在家里,只是身体还没有醒过来。他闻到了凌妈做菜的味道,就在极近极近的地方。

    熟悉又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购物袋的提手。购物袋里的玻璃瓶已经碎裂开来,凌妈最爱用的料酒撒了一地。在深冬的夜色里看去,仿佛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渍。

    47、见面

    凌立冬简直要疯了。

    不过是出门买瓶料酒,怎么就能遇到车祸呢小区门口那条公路并不是主干道,白天晚上都不会有太多车也正是这个原因,那辆肇事车才能把车速飚的那么高。

    除了意外,凌立冬心里更有种难以言表的愧疚,他觉得这件事他要承担最主要的责任。如果不是他揪着凌冬至的事情不放,搞的凌妈不得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给他解围,凌冬至就不会大晚上跑出去买东西,不出去自然就不会碰到这种事情了

    所以归根结底都怪自己不好。从小到大,他不知道让了弟弟多少回,怎么到了这一回偏偏就固执起来了呢,也不知哪根筋抽抽了。要是他早退让一步

    凌立冬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懊恼的几乎要撞墙。反而是韩敏要镇定一些,扶着凌爸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人从手术室里出来,一边时不时地给留在家里看着凌宝宝的凌妈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医院的情况,中间还出去一趟,到医院附近的肯德基给家里的男人们买了热饮。他们一来就被院方通知凌冬至的治疗费和住院手续已经有人出面办好了,不用跑腿,他们只能在手术室外面等着就好。

    于是心情更加焦躁。

    凌立冬除了担心手术室里的情况,更有种莫名的愤怒。他自然猜得到这个比他们先一步赶到的人是谁,但这人交了钱就不知跑哪里去了,丢下弟弟在里面躺着这简直太混蛋了。难为他弟弟还在自己爹妈面前拼命说他的好话

    凌立冬满肚子的愧疚焦虑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听着关节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声音,恶狠狠地对韩敏说“等找到那个孙子,老子非打断他的腿。”

    韩敏愣了一下,以她对凌立冬的了解,现在发火应该是针对凌冬至那个没露面的男朋友。但是打断他的腿什么的

    “你说的是谁”韩敏有点儿不确定了,“肇事者”

    凌立冬微微怔了一下,对哦,还有那个可恶的肇事者。最先该打的应该是这个混蛋吧。

    韩敏叹了口气,拉着他坐下,“消消停停等会儿啊,你看爸还没说话呢。”

    本来大晚上的了,凌立冬两口子不想让爹妈跟着折腾,想让他们都留在家里等消息的。不过老两口实在放心不下,最后凌爸还是跟着一起过来了。

    凌立冬不吭声了,坐在凌爸身边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开始后悔了。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几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当先一人须发花白,身旁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带着眼镜,身材消瘦。另外一个长得高大英俊,虽然头发乱蓬蓬的,脚上还拖着一双毛绒拖鞋,样子看着虽然有点儿滑稽,但这人眉眼锋锐,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迫人的气势。

    这几人还没走过来,就从手术室里出来一个护士,十分恭敬地喊了声,“陈老。”

    花白头发的老者带着身材消瘦的小伙子急匆匆地进了手术室。穿拖鞋的男人脱了力似的靠在墙上,过了一会儿才站直了身体,走到凌爸面前,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凌伯父,我是庄洲。我在楼上包了两间病房,603和604,都已经安排好了。要不您先过去休息一下吧,冬至这里还有一会儿呢,都在这里坐着于事无补。冬至他也不愿意您为了他这么辛苦。”

    凌爸疲惫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这种感觉有点儿奇怪,明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偏偏跟眼前的形象有点儿对不上号。而且他也没想到白天才跟儿子念叨的人,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庄洲见他不动,按捺着心里的焦虑继续劝他,“刚进去的陈博士是咱们市的医学权威,有他在这儿,院方会给冬至安排最好的治疗。再说我和凌大哥都守在这里,冬至出来就直接进病房了,您一准儿能见着。”

    凌立冬听见那声“凌大哥”,恨得牙痒痒。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做事确实周到,他们熬一会儿无所谓,老人跟着熬,只怕身体要吃不消。回头冬至还没起来,老人再倒下那可就糟糕了。

    “爸,去歇会儿吧。”凌立冬示意韩敏陪着凌爸上楼,“坐着也是等,躺着也是等。冬至出来了我马上告诉你。”

    凌爸看了看庄洲,点点头,跟着韩敏一起上去了。医院不比其他地方,在这里等一晚上比平时熬几夜更让人心力交瘁。

    庄洲目送他们离开,转过身冲着凌立冬伸出了一只手,“庄洲。幸会。”

    凌立冬心里还憋着火,然而冬至还没消息,他更多的是对自己生气,找庄洲麻烦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凌立冬握了握庄洲的手,“坐吧。”

    两个男人沉默地坐了下来。

    没人说话,压抑的气氛令人崩溃。或许是没有了父亲和妻子在旁边,凌立冬的情绪变得有些失控,“这事儿怪我,要不是我揪着他不放,他也不能出去”

    庄洲自然听不明白他揪着弟弟不放跟凌冬至被撞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这男人现在内疚的厉害,看着怪可怜的。

    庄洲咳嗽了两声,“我觉得这事儿得怪那个开车的。我已经找人去调查这件事了。交警那边有什么消息也会及时通知家属的。”

    凌立冬抱着脑袋不出声。

    庄洲看了看亮着灯的急救室,再看看痛苦的不行的凌大哥,觉得趁着这个共患难的机会沟通一下感情也不错,“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件事责任在你吗”

    凌立冬沉默片刻,反问他,“冬至回家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庄洲胸口一窒,一股热气涌上胸口,涨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抿了抿嘴角,点点头,“如果你说的是正在追求他的那个人,那应该是我。”

    “追求”凌立冬嘲讽地撇了撇嘴角,“他跟我们说的是要跟你过日子呢。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要只是玩一玩,那趁早滚蛋。”

    庄洲微怒,“如果只是玩,我不会找他。”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凌立冬对他这番表白半信半疑,他是不怎么信得过这家伙,不过自己弟弟的眼光,应该不会太糟吧

    庄洲沉默了一霎,“等冬至没事了,我要抽空去一趟上海。我母亲和大哥在那里,我需要跟他们谈一谈。我大哥脾气不好,我不希望将来有什么误会发生在他和冬至之间。至于我父亲这边,他们目前在国外。我会找机会跟他们摊牌。”

    凌立冬挑眉,“就这”

    庄洲抿了抿嘴角,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他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深深吸了口气说“等这些都解决了,如果冬至愿意,我希望能去国外结婚。”

    凌立冬怔住。他当然知道像冬至这样的情况可以在国外申请结婚,但是这种证明在国内并不会得到承认,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在他看来,跑到国外去弄一张在国内无效的证明这种做法既劳民伤财又毫无意义。不过庄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那种认真的神情还是让他对这男人的印象有所改变。

    凌立冬不知道自己弟弟会不会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提议,随即又觉得无论他接受不接受都是个挺纠结的事儿。

    凌立冬不吭声了。

    庄洲自动自发地把他的沉默看做一种退让,于是态度也变得和气了起来,还开始试着安慰他这位大舅哥,“大夫说冬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昏迷是因为摔倒的时候撞到头。估计他醒来之后会有一些脑震荡的症状。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凌立冬却立刻紧张了起来。撞到头这种事儿可大可小,有的人直接就过去了,有的人搞不好还会持续昏迷,或者醒来之后失忆什么的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庄洲说的“照顾”,眼神立刻变得不那么友好了,“干嘛要你照顾他又不是没有家。”

    庄洲聪明地闭嘴了。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用错了策略,跟一个有弟控倾向的男人是不能比拼谁更有控制权的,只要适时的、溜边插缝地表表忠心就足够了。大舅哥的面子一定要给的足足的,还不能让他觉出你是故意在让着他。

    尼玛,跟娘家人打交道果然不是个省心的活儿。

    凌冬至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麻药的劲儿刚刚退去,身体上的疼痛开始变得鲜明起来,头也晕沉沉的,眼珠转一转都会觉得犯晕。

    天还没亮,病房里亮着一盏壁灯,床边吊着药瓶正在滴注,瓶子里还有大半瓶黄色的药水。壁灯的光打在墙壁上有种暖色的反光,看得出是贴了壁纸的。看起来这病房的条件还不错。微微转了一下脑袋,看见他大哥正趴在病床边上睡得人事不知。

    凌冬至,“”

    凌冬至有点儿哭笑不得,这是因为操心太过,所以才会睡得比他还沉么

    “醒了”熟悉的嗓音从病房的另一侧传来,凌冬至费力地转身,看见庄洲正从陪护的那张病床上爬起来,睡得眼神迷蒙的,表情却是十分惊喜。

    凌冬至忽然就有些微妙的不爽。老子住院了,都昏迷了,你们居然一点儿不紧张,一个两个的都在老子身边睡大觉这是闹哪样啊。

    庄洲看出凌冬至眼神不善,立刻紧张地凑过来摸了摸凌冬至的额头,“头疼吗晕不晕大夫说你撞到头,醒来后会有一些脑震荡的症状。还有几处皮外伤,这里、这里有两处轻微的骨裂,内脏没有受伤,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凌冬至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疼是难免的,不过筋骨似乎真的没什么大问题。

    凌冬至松了一口气,看看依旧呼呼大睡的凌立冬,转头问庄洲,“我睡过去多久了我妈和我爸呢没惊动他们吧”

    这是只记得自己家人了吗庄洲想起大夫特意交待的脑震荡的种种后遗症,顿时紧张了,他小心翼翼地凑到他面前,试图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凌冬至,“”

    “你再想想,”庄洲看着他木然的神色,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脑门上的头发都根根立了起来,“你仔细看看我,有没有一点儿熟悉的感觉”

    凌冬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啊”

    庄洲,“”

    一个大雷就这么掉下来砸在了自己脑袋上,震得庄洲都有点儿站不住了。

    凌冬至正想着玩笑是不是开大了。就见他抹了一把脸,红着眼圈开始语无伦次地安抚他,“没事,别紧张,大夫说你撞了头,醒来之后或许会有些记忆混乱,这都是正常的”

    凌冬至,“”

    “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庄洲声音几乎哽咽,“也别紧张,大夫说这种症状几天之内就会慢慢消失”

    凌冬至终于受不了了,“大哥,我求你别说了,我其实”

    凌立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听到凌冬至喊庄洲大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啊,就算失忆也不能瞎认亲戚啊,那个是你哥吗,你好好看看。我才是你血缘上真正的哥”

    庄洲,“”

    凌冬至,“”

    48、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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