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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偏差 第3节

作者:浮图 字数:27976 更新:2021-12-22 13:57:04

    苏二的脸吧嗒一下就挂下来了,那脸色跟刚参加完追悼会似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车子刷拉一下就冲出去了,喷了陆讷一脸的汽车尾气。

    陆讷想也知道苏二生气了,不过陆讷真不想跟这些人玩了,太累。拦了辆出租去了晶华酒店,把他那辆三轮摩托骑回了家,进屋就扑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一直睡到下午三点,被饿醒了,看了看手机,有两通未接电话,一通是张弛打来的,回过去时没人接,一通是剧组的美工小妹打来的,两人讲了十来分钟,果然今天剧组没能开工,一大波人等着导演,但导演就跟失踪了似的,“反正整件事就透着诡异”美工小妹以女人的直觉下了此定论。

    一直到三天后,唐帅军才出现在剧组,不过不是开工,而是宣布剧组由于某些不可抗因素,要暂时停工。剧组顿时陷入一片愁云惨淡,拍电影跟其他工作不一样,它是拍一个电影,筹建一个工作组,工作人员都是临时组建的,你这电影停拍了,就代表着有一大批人要暂时失业,关键是,这种情况,十有jj还拿不到工钱。陆讷虽然没等着这份场务费付房租水电费,可他劳心劳力一个多月,弄成这个结果,挺糟心的。但看唐帅军两眼无神萎靡不振,一副早期抑郁症的模样,陆讷知道,唐帅军算是栽了现在大部分人还没有见识过苏二的手段,陆讷可是一清二楚,那绝对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主。

    接下来几天陆讷哪儿都没去,就窝出租屋里写剧本儿呢,目前看来,陆讷还得靠一杆笔杆子养活自己。这回陆讷没整自己那些文艺情怀,他的目标很明确,就给弄个能卖钱能马上拍的都市轻喜剧,定下基本基调后,将目标观众、年龄层,电影风格等各个方面综合了一下,再来个稍微具有争议的话题,就开始动笔,写了差不多一星期,就完稿了,发给从前跟陆讷聊过的那个电影公司负责人,那人看了以后,跟陆讷说剧本他们要了,再来还想跟陆讷见一面,谈谈其他合作的事儿。

    在一家有点名气的咖啡馆定了时间,陆讷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就骑着那辆摩托去了。两人从前一直都只在网上聊,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还算投契,对方是一挺有名的电影公司的小负责人,专门负责剧本审核这一块儿,先头看过陆讷给他的几个剧本,印象都挺深刻的,就想问陆讷愿不愿意跟电影公司签约,专门写剧本。

    陆讷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写剧本就是他目前的一个维生手段,他的最佳理想是,自己写,自己拍,一旦跟人签了约,就跟栓了条狗链在脖子上似的。对方也没勉强,要了陆讷的银行卡号,说回头就让财务部把钱打给他,又说陆讷以后若有新剧本务必先给他看。

    陆讷连说没问题,笑眯眯目送人离开,想着马上就有一笔小钱进来,缓解一下愈渐缩紧的裤腰带,顿时也不急着离开了,瞧着马路对面围起来的建筑工地,想着自己才一星期没出门呢,外面世界怎么就翻天覆地地变化呢,再过几个月,s城第一高楼就不是挺立了三十多年的嘉禾大楼了,而是眼前这正日夜施工拔地而起的苏氏中央大厦了,整个s城以一种火箭的速度奔向大富,暴富,把几百年前的一个小小的渔村推挤成世界有名的大港口和金融中心。

    正想得出神呢,对面位子上落座了一个人。

    陆讷第一眼没认出来,第二眼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妈蛋的果然是这时代变得太快,他已经跟不上节奏。算算日子,他也就小半月没见岑晨吧,这丫不知是不是跑韩国整容去了,好歹原来瞧着挺单纯挺乖巧的男孩子,如今穿一件黑色真丝无袖衫,脖子上戴一条孔雀蓝印花的小丝巾,画着深深的眼线,耳朵上打满了耳洞,墨镜架在额头,瞧着跟杂志上那些又颓废又妖媚的摇滚明星似的。

    陆讷一见着岑晨就觉得没好事,岑晨见着他还挺高兴的,“我老远瞧着就觉得像陆哥你,就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陆讷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就跟朋友来玩啊。”他自顾自地跟服务员要了杯咖啡,又回头跟陆讷诉苦,“其实我早想来找陆哥你了”

    陆讷立刻警觉起来,“找我干嘛”

    “不干嘛呀,就想谢谢你来着,那天多亏你来了,我还以为真的会没命呢,吓死我了。”说起这个,他小脸刷白,心有余悸。

    陆讷顿时黑了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苏二少是什么人,你也真敢”

    岑晨嘟了嘟嘴,愁眉苦脸道,“我也是没办法呀,就苏二少那操守,我还不得时刻做着卷铺盖走人的准备呀。还是陆哥你说得对呀,能在荧幕电视上露脸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呀,多少人千辛万苦地就为了这么一个镜头,我不得抓住机会,让导演深入地认识一下我,以后多给我些这样的机会,万一以后苏二少不要我了,我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捞着。你说,像我这样小小年纪就出来漂的,谁没个一本两本的辛酸史啊。”

    他吧嗒吧嗒说完,端起咖啡优雅地喝了一口,又用纸巾小心地按了按唇角,注意不要擦掉唇彩,然后拎起小包,说“哎,陆哥我得走了,我朋友还等着我呢,有空找你玩啊。”

    岑晨走后,陆讷又坐了一会儿,想着岑晨,先还觉得膈应,继而失笑,觉得要把岑晨的生活拍成一部电影,那绝对比一般人的都传奇都卖座。

    付了钱,陆讷离开咖啡馆,刚跨上摩托呢,就听见一声“小陆”,亲热得跟见了归国亲儿子似的,陆讷转头一看,就见一体型如山的胖子胳膊下夹着公文包笑容满面朝他走来,身后一辆黑色的大奔。

    陆讷脑内的搜索引擎立刻启动,两秒钟之后,脸上挂上了跟胖子如同一辙的笑,“哎呀,王总,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

    此人正是当日在晶粹轩和陆讷有过一面之缘的王胖子。当初陆讷和张弛还指望着他给投资呢,难为陆讷从一堆胖子中把他给分辨出来了。

    “最近忙啥呢”

    “瞎忙呗,哪儿比得上王总日理万机啊。”

    “小陆你就是谦虚。”王胖子拍着陆讷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跟烤馒头似的丰泽而朴实,泛着闪闪的油光,“小陆啊,你怎么不说你跟苏二少关系那么好呢”

    陆讷一愣,“王总说什么呢,苏二少什么人呐,哪里是我这样的小人物高攀得上的啊。”

    王胖子有些不高兴了,“小陆,这就是你不够朋友了啊,我都看见了,就上星期,你和苏二少他们在滨湖天地玩,我没有说错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陆讷哈哈几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任王胖子在那儿脑补。

    王胖子证实了心里的猜测,显得越发亲热,“哎,小陆啊,你那电影怎么样了”

    “噢,还在筹备。”

    “这样,找个时间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陆讷的眼中精光一闪,连忙说“看王总什么时候有空吧。”

    “那就明天晚上,我现在要去跟人签个合同,先走了,明天晚上见。”

    “好的好的,王总慢走。”陆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看着王胖子的屁股艰难地挤进黑色大奔的车门,车子缓缓地驶远了,陆讷一拳捶在摩托车上,想仰天长笑我次奥,苏二你个孙子总算做了件好事。

    第十四章

    第二天晚上在晶粹轩,以王胖子为首,还有一个制片人,几个小投资人,陆讷一个人干翻了一桌人,回去就吐了个昏天暗地,脸色煞白眼镜兄回了老家,张弛自己都是躺着出去的,陆讷握着手机不知道可以打给谁,觉得这人生真他妈操蛋,哪天那些拽得跟全国油价似的投资人一个个上赶着要给他陆大导投资,他陆讷就算混出来了。

    那以后陆讷又跟王胖子吃了几次饭,每次桌上的人都不同,每次王胖子必谈他那从一电影少年成长为一煤老板的发家奋斗史。陆讷的酒量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每次一上酒桌就跟演员化好了妆站到舞台上或是战士冲锋陷阵似的。最后一次王胖子总算松口,答应给陆讷的电影投资五百万,加上上回长得像王胖子儿子的虞大少答应的一百万,也有六百万了,顿时有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感动,结果刚出门就遇着了苏二一群人。

    王胖子那个激动啊,本来就喝高的脸更像那个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连连说“看这巧的,看这巧的。”

    苏二依旧那副死样子,端着姿态,挂着一点儿高深莫测的笑,也不说话,也不看陆讷。

    陆讷那叫一个心虚啊,他这边正扯着苏二的大旗做文章呢,就怕苏二给一抖落,到手的投资又飞了。还是上次跟陆讷一起打过麻将的一哥们笑着说“哎,小陆,上次怎么不见你来啊,没你在边儿上叨叨,牌局都没意思了。”

    陆讷更加心虚,“哎,这不忙嘛。”

    他哪儿敢跟他们这帮公子哥玩牌啊,一局就能输掉陆讷目前全部身家,何况那会儿苏二打电话过来时正是陆讷英勇放倒王胖子一桌人的第二天,他正一边吸溜着鼻涕挂盐水呢,结果刚说过不去,苏二那边吧嗒一下就挂了电话,陆讷后面的话还卡在喉咙口呢,木木地看着传出盲音的手机,后知后觉地想,这回估计把苏二给得罪狠了。

    “小陆,这就是你不对了啊”王胖子的猪手大力地拍在陆讷身上,差点被把陆讷给拍地下了,陆讷龇牙咧齿地露出虚伪的笑,“是是,王总说得对,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严厉地自我反省过了,这不没逮着机会跟二少赔罪嘛。”

    陆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二的脸色,想着,五百万呢,他陆讷要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以后就别混了,“那个,二少,你看什么时间合适,我请您吃饭。”

    苏二嗤了一声,嘴角微微牵起,又很快拉直,也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王胖子一副老大哥的样子,拍着陆讷的肩膀说“小陆这人就是年纪轻,有些事儿想得不周到,不过人不错,关键是能喝二少你别不信,能喝的人,义气”

    王胖子还没说完呢,苏二看了陆讷一眼,摸着手上奇楠手串,淡淡地说“行,那我等着。”

    说完,也不看其他人,一群人哗啦啦地就从陆讷他们眼前走过了,那桃花眼经过陆讷身边时还朝他眨眼睛来着,也不知道成天在高兴些什么。

    眼看着苏二一群人不见了,王胖子回头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训陆讷,“小陆哟,说你什么好,忙什么能比得上跟苏二少打牌你就是发烧到四十度了也得爬到苏二面前再咽下这口气啊,你要得罪了苏二,你还在不在s城混啊,小陆哟”

    陆讷好不容易把慈父心肠发作的王胖子给塞进大奔里,看着车子慢慢地驶离晶粹轩,陆讷摸摸自己的胸口,学着王胖子最后的语气说“我的心肝脾胃肾哟,这几天你们都受苦了哟”

    一下子拥有了六百万,陆讷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跟张弛一见面,得,也是一四川卧龙的大熊猫,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闪闪的亮光。

    兴奋劲儿过去之后,两人终于回归现实。六百万听着好像很多,但对一部电影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每一分钱还得掰碎了揉细了来用,首先,有点名气的演员是请不到的了,人一出场费就不止这数,陆讷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请明星,他决定就在电影学院内部来个招募,一是便宜,二是不会没一点儿表演基础。唐帅军的那剧组虽然停工了,不过东西都还在,陆讷跟人谈了合适的价钱把机器给租用下来,又把其他那些工作人员给重新召集了起来。

    然后抽空又和张弛见了下虞大少的那个女朋友当初答应虞大少让人家姑娘在电影里露下脸,陆讷也不打算食言。本来想着,就凭虞胖那吃个饭都不忘拿饭馆儿两张餐巾纸的抠门劲儿,他女朋友不长得像凤姐就不错了,谁想到人家姑娘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虽说长得不特别好看,但眉宇间含着一股江南烟雨一样的忧愁,一下子把陆讷从电影学院招的那几个女学生给比下去了。

    陆讷和张弛走出饭馆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次奥,死胖子”

    零零总总忙了一个多月,一个剧组也像模像样地搭建起来了,就差一男主角,从电影学院找来的一个学弟,据说当年是以接近满分的好成考进电影学院的,可陆讷总觉得缺少点儿什么,张弛被他搞烦了,甩出一句,“干脆你自己上得了。”

    说完想想,觉得这主意还挺靠谱

    “你看,你长得也不错,尤其是坏起来的时候,挺招人,就是有时候吧,你那张口水分泌过剩的嘴糟践了你的好皮相。”

    “张弛兄弟你这话严重破坏咱们内部的安定团结啊。”

    “我说真的,老陆,这剧本儿是你写的,你最了解,别跟我说这里面的男主角不是以你为原型的啊,你说了我也不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可能演其他的不行,演自个儿还不行吗再说了,要你自己上了,咱们还能省下一笔钱呢。”

    “滚犊子。”

    虽然叫张弛滚,但陆讷其实被他说得有点儿心动,张弛说对了,这剧本,就是以他和杨柳为原型写的故事,里面的事儿有虚构,但人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后来想想,还是不行,虽然他平时叨叨叨地挺能说,但谁知道站镜头前会不会犯怵啊,万一演砸了,他特么还怎么跟其他演员说戏指导人演戏最重要的是,陆讷第一次掌镜一部真正的电影,他自认为还没那个功力能自导自演。

    一辆酒红色的布加迪不知什么时候缀在陆讷的身后,等陆讷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快走到电影学院了这几天,陆讷得空就在电影学院附近转悠,想找合适的人选,没事儿就盯着人过路的年轻小伙看,搞得人家以为遇上了什么变态。

    陆讷一看那骚包的车身,心里面就咯噔了一下,上回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请人吃饭赔罪来着,结果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儿忘了,看着车窗里苏二那张模特一样丰神俊朗又阴沉桀骜的脸,陆讷先下手为强,“啊呀,苏二少,好巧一直想请你吃饭来着,又怕你忙,冒昧邀约打扰你。”

    苏二下了车,潇洒地关上车门,似笑非笑地瞧了陆讷一眼,“是吗”他穿了一件海马毛的米色毛衣,毛衣领口挂着墨镜,下身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又休闲又时尚,就有那种令夜市瞬间变成米兰时尚周上伸展台的魅力。

    陆讷决定忽略他宛若妇女月经不调的阴阳怪气,非常大度地邀请道,“二少要没事儿,不如我请你吃烧烤,电影学院门口的那家烧烤摊很受学生欢迎啦,我毕业之后还常来这儿吃。”

    苏二的目光望向那熙熙攘攘的小吃一条街,老远的,空气中的孜然胡椒香粉已经逗引着过路的人,充满人间烟火气。陆讷还以为苏二会一口拒绝呢,谁知道他只是蹙着眉头瞧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那走吧。”说完迈开长腿就率先朝夜市走过去,陆讷赶紧跟上。

    烧烤摊上生意太好,三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苏二站在烧烤摊五米远的地方死都不肯再走近了,好像再进一步就会受到病毒侵害似的,陆讷只好一个人跑到烧烤摊前边儿。

    老板见着陆讷热情依旧,逢人就给介绍这是陆导,一特牛掰的导演,搞得陆讷特别不好意思,给点了一大堆东西,什么羊肉串羊腰子烤黄鱼烤玉米。老板手上忙个不停,抽空还问陆讷“站那边儿的是什么大明星吧”

    陆讷转头一瞧,发现老板说的是苏二,人五人六地站那儿,大晚上的还把墨镜给戴上了,“啥呀,就一公子哥,体验生活来着。”

    老板一听,顿时没兴趣了,“真想不开。”

    “就是说。”陆讷一边附和着,一边接过先烤好的二十串羊肉串,走到苏二那儿分了他一半儿,又从屋里的冰箱里拿了两罐冰啤,手榴弹似的扔给苏二一罐。自己低头拉开拉环,雪白的泡沫从瓶口冒出来,陆讷赶紧伸着脖子啜着,凉爽的液体滑进食道,像通开一条凉津津的道路,陆讷享受地喟叹了一声,又低头撸羊肉串

    最近一个月,他赴饭局的次数比他前二十几年加起来都多,饭馆一家比一家高档,在座的人一拨儿比一拨儿牛逼,饭却一次比一次的没滋味,半夜醒来,最想念的还是这里的烤羊肉串。

    以惊人的速度撸完了五串,陆讷才缓下速度来,抬头一看,苏二的眉头都快拧成蝴蝶结了,盯着兹兹冒油的羊肉串跟看阶级敌人似的。

    “吃吧,毒不死你。”陆讷挥了下手,手背打在苏二的胃部,苏二的脸色迅速地扭曲了一下,双眼瞪向陆讷,感到不可思议。

    陆讷还没知觉,一边撸串子,一边儿说“我家老太太今年七十二,声音洪亮腿脚利索,前年上街买菜遇着一小伙对咱隔壁王大妈耍流氓,揪着人衣后领用鞋底子抽人半小时无压力。你知道秘诀是什么吗秘诀就是每周在咱们那儿最脏最差的馆子吃盘儿熘肥肠,这叫保持体内菌类平衡,陆氏家传养生秘诀,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苏二对他的无稽之谈表示嗤之以鼻,还在那儿纠结吃还是不吃呢。陆讷忽然站直身子,瞧着不远处两眼发直

    那个穿着红色蝙蝠衫,牛仔裤,身材高挑而窈窕的姑娘,不是杨柳又是谁夜市两旁晕黄柔和的灯光打在她细瓷一样的皮肤,浅淡的笑靥中,陆讷真有一种“蓦然抬头,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这会儿杨柳也看到陆讷了,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陆讷一个激灵,连忙将手中的啤酒看也没看地塞到苏二手里。

    苏二没防,啤酒倒出来淋了他一手,又淋到毛衣下摆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跟个小孩儿似的,你看都湿了”陆讷还恶人先告状,一边装模作样地拍着苏二衣服上的啤酒。

    苏二要气疯了,狠狠地瞪向陆讷,结果陆讷压根就没看他,两眼儿就盯着前面仨姑娘中最高挑的一个,一副小色狼的样儿,“哎,你也在这儿呢”

    杨柳微微一笑,“是啊,刚做完实验,听说这里的宵夜挺好吃的,就跟同学一起过来了。”

    陆讷连连点头,“这边儿烧烤挺有名的,不过你们女孩儿怕上火的话,可以尝尝汤川儿,秋天干燥,吃这个败火儿”陆讷还想多跟杨柳聊几句呢,最好顺便再请她吃个宵夜什么的,结果杨柳女神没给机会,就微微一笑,说“谢谢你了,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陆讷只好怏怏地说了声再见,依依不舍地瞧着人家走远了,回头就看见苏二的脸阴沉得跟乌云罩顶似的,还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陆讷想起自己做的好事儿了,赶紧从烧烤桌上抽了一大卷卫生纸给给他擦衣服,一边说“刚刚对不起啊,唉,你不知道,才不久前我还跟人说我戒酒了,这不就让人姑娘看见,还以为我这人信口胡说来着,多不好呀”

    苏二黑着脸一把挥开陆讷的鸡爪子,自己掏出一burberry的手帕,细细地擦完手又擦了擦衣服,才很不屑地撩了下眼皮,说“真出息,不就是喝个酒。”

    陆讷还在惆怅呢,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不了解女人,男人和女人在对待个别事物上的看法有着与生俱来的差异,女人在大多数时候是比较苛刻的。这不是喝酒的问题,这关乎诚信。”

    苏二用鼻子哼哼,“一柴禾妞,就那身材,空前绝后。”

    陆讷一听就不高兴了,说“你怎么跟陈时榆似的”当初陈时榆也把杨柳给批判得一无是处,难怪两人能勾搭上呢,一路货色,“我那是看重皮相的人吗我是有内涵的,就算是36c又怎么样,说白了,就六七斤肥瘦相间的东坡肉。”

    苏二拧过头来问“谁是陈时榆啊”

    第十五章

    陆讷自己也没想到就那么顺口带出陈时榆了,其实他已经挺久没想起他了。晚上回了出租屋,看见床头苏二的那半包高档烟,抽了一根叼嘴上,又用苏二的那只特制打火机点了火,站窗口一边儿看着楼下的灯火辉煌,市井烟火,一边儿玩着打火机,想着下次见面就把打火机还给人家。

    还没等再见苏二,陆讷那个都市轻喜剧的本子就要拍了,演员导演都找好了,加上后期制作,快的话刚好能赶上贺岁档。陆讷想大电影公司就是牛逼啊,说拍就拍,这效率。心里面有点儿羡慕。

    那天剧组在一郊区的农家大院吃土家菜,把陆讷这编剧也给叫上了,人说得挺谦虚,让陆讷给提点儿意见。那地方在圈内还挺有名的,关键是地偏,狗仔队基本找不着。

    一桌人,导演是女的,叫方君,三十五六,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先前拍过一部电影,评价不错。演女主角的演员是一个二线明星,长得不算漂亮,但有观众缘,见着陆讷就叫陆老师,把陆讷给寒碜的呀他算什么老师呀不过这世界游戏规则就这样,名头喊得比事实大,混迹这个圈子的人都默契地遵循一条规则,衷心地给予那些事实上的牛逼最为尊敬的态度,也尽量给那些自认为的牛逼友善的态度,保不齐哪一天他就从一傻逼变成牛逼了。

    娱乐圈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地方。

    吃到中途,陆讷上洗手间,进门就听见一小隔间里,有人给吐得昏天暗地的。陆讷瞧了一眼,挺同情的,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放了体内的水,拧开水龙头,正洗手呢,那隔间传来冲水的声音,门打开,那人走到洗手台前边,拧开陆讷旁边的水龙头,漱了漱口,又用冷水扑了脸,狠狠搓了搓,搓完脸就撑着手,定定地瞧着镜子中的自己。

    陆讷顺势瞧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旁边的人挺年轻,穿着咖啡色的毛衫,格子衬衫的领子从里面翻出来,一张俊秀而苍白的脸,眼眶周围泛着粉粉的薄红,眼睛充血,一些被水打湿的头发柔软地贴在脸皮上这既不是曾经那个孤傲干净的少年,也不是多年后那个众心拱月一举一动都能风华绝代引无数少女少妇尖叫的大明星,但他是陆讷记忆中的陈时榆,还没有红起来的陈时榆。

    陈时榆也愣住了,傻瓜似的瞧着镜子中陆讷,然后像电影慢动作似的转过头来,声音有些飘忽,不敢置信,“陆讷”话音刚落,他忽然转身冲进一个小隔间,扶着马桶又吐起来。

    陆讷连忙跟过去,蹲下身,一下一下地抚着陈时榆的背。

    陈时榆胃里早就没有什么东西了,除了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手脚发软地靠坐在马桶边,一张脸青白得跟鬼似的,只有眼角通红,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他抬起胳膊随意地抹了下嘴巴,说“怎么是你啊”

    想问的事儿太多,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又是这样一幅场景,只好通通压下了,只是担忧地瞧着陈时榆,“还好吧,怎么喝成这样”

    陈时榆的酒量一向不怎么样,一喝就眼睛红,跟兔子似的。就算后来红透半边天了,酒量也没练出来,只是那时候,已经不大有人能灌他了。

    “没事儿”陈时榆摆摆手,“你怎么在这儿,来吃饭”

    陆讷点点头。陈时榆软软的一拳捶在陆讷肩上,眼里带上了真实的欣悦,“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让你看见我这样,真是”

    陆讷虎起来脸来,“你还说呢,要不是看你现在这怂样,我照脸就先给你一百耳刮子”

    陈时榆笑起来,却又很快收了笑容,强撑着站起来,陆讷赶紧扶了他一把,他坚持自己走,“我出来太久了,得回去了。”

    陆讷一听就有点生气了,“你都这样了,还回去”

    陈时榆拧开水龙头,重新洗了把脸,“不回去不行,好不容易得的机会。”他也没说是什么机会,转身对陆讷道,“今天挺开心的,遇见你,就是没法儿跟你好好聊聊,下次一起吃饭。”话虽然这样说,他却既没留电话号码,也没约时间地点,就那么转身出了洗手间。

    陆讷没吭声,看着陈时榆慢慢地挺直脊背,若无其事地推开一个包间的门,脸上已经挂了面具似的笑容,隐约看见包间里头不少人,乌烟瘴气的,一长得跟村干部似的男人笑着招呼陈时榆。

    陆讷的饭局结束得比较早,他却没有马上离开,坐在他的三轮摩托上看着农家大院门口高挂的红灯笼,一边抽烟,一边等人。他想着上辈子的他和陈时榆,一穷二白地闯荡s城,说一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虽然后来两人渐渐走远了,但那是以后的事

    大概十点左右的时候,一群人哗啦啦地涌出来,陈时榆走在后面,等着看那些喝高了的孙子一个个上了大奔奥迪吉普,最后剩他一个人站在门口,黄色的灯光水一样倾泻在他身上,他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面无表情的他显得特别疲倦而冰冷。

    陆讷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有些迷茫,直愣愣地看着陆讷。

    “看啥呢,走了”陆讷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他微微张大嘴巴,然后扭过头。陆讷知道他感动了,陈时榆其实特别心软,对他好一点儿他就记在心里面,跟后来很不一样。

    那地方是真偏,一路回去那叫一个月黑风高,整一杀人越货卖淫嫖娼的好地方。陆讷的摩托突突地响着,震得陈时榆的屁股都麻了,他一颗心也麻麻痒痒的,像泡在温暖的羊水中,被酒精侵占的脑袋在夜风的吹拂下也熏熏然的,这么多年了啊,第一次有种安心的感觉。车子开到老城门根儿的时候,陈时榆忽然说“陆讷,我想吃烤番薯。”

    陆讷还想说我上哪儿给你弄烤番薯去,抬头就看见城墙根站着一卖烤番薯的,摊主是一外地男子,裹着一件破夹克,因为没生意,耷拉着眼皮靠在城墙上。陆讷将车停在路边,下车给买了两个,装塑料袋里,回头递给陈时榆,自己重新跨上摩托。

    番薯刚出炉,烫手,陈时榆左右换着手,好不容易拿住了,手心被烫得通红,但那种灼人的温度让他觉得熨帖。他把烤番薯对掰开来,橘红的瓤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跟他们小时候吃的那种白芯燥实的不一样,咬一口,湿而甜,甜到心里面去。

    陈时榆将另一半递到陆讷嘴边,陆讷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烫得嘶嘶直吸气。陈时榆笑了,眼睛浅浅地弯起来,低头啃番薯,听到陆讷问“你今天跟什么人吃饭呢”

    “一电视剧剧组的导演,原来的男三出车祸了,得重新找,我托了很多关系,转了不知道几道弯儿才请到人家。”

    “那成了吗”

    “哪儿那么容易呢”陈时榆的语气淡淡的,低头啃着番薯。陆讷想,陈时榆依旧是走上了上辈子的那条老路,他记得上辈子跟陈时榆重逢的时候,他凭着出色的外形签了一家挺有名气的电影公司,成了一名练习生。但他一没人脉,二没后台,性格又算不上圆滑,并不得重视,为了养活自己,经常瞒着经纪人外出接些私活儿。

    一路上,两人胡扯着些各自的事儿,这些事儿很多陆讷其实早就知道了,再听一次,心里面闷闷的,脸上却笑得没心没肺。

    到了地儿,陈时榆自己从摩托上爬下来了,陆讷将车停好,跟着过来。陈时榆动了动嘴,其实想拒绝,但没说出口,捏着钥匙闷头走下楼梯。

    为了省那几块钱,陈时榆租的地方是一个地下室,二十几平的地方,只有一扇很小的气窗,夏天闷热冬天阴冷,房间里一张弹簧折叠床,上面叠放着旧得几乎没有什么保暖功能的薄被,被角都有些发黑了。陆讷难以想象,陈时榆那么爱干净的人,住在这种地方。

    床下塞着一个旧行李箱,折叠桌上放着脸盆毛巾,杯子牙刷,房间里连把椅子也没有。

    陈时榆脸上有些局促,这人要强,把自己这么困窘不堪的一面抖落到人前,令他有些难堪,嘴唇蠕动了几下,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陆讷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环视一圈,笑着说“你就住这儿啊,行啊,下次要打通宵麻将就来你这儿,不会被我楼下王大妈楼上的付大姐给抄着平底锅堵楼道上了。”

    陈时榆噗嗤笑了,眼里的阴翳散了点儿。陆讷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我也走了,改天一块儿吃饭。”

    陈时榆送他到门口,看他跨上摩托车,朝自己挥了挥手,骑着车远去了。他回到自己家徒四壁的阴冷地下室,将自己摔在床上,弹簧床发出吱嘎的呻、吟,陈时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一只蛛网,觉得自己就像掉进生活这个蛛网里的蚊虫,怎么挣都有很多的束缚裹上来,让人喘不过气,看不到希望。

    他躺了一会儿,从身上摸出钱包,钱包已经很旧了,边角都磨破了,他从最里面的一个小格拿出一张小小的卡片,是那种电玩城的兑分券。当年他和陆讷在游戏城拿了好多好多的这样的兑分券啊,他站在兑换礼品的柜台前,抬着脖子一排一排地看过去,最后却什么也没要,把兑分券都送给了一个小姑娘,只悄悄留了这么一张作纪念,这么多年了,居然都没有丢。

    陆讷躺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最后起来给张弛打电话,电话那边儿张弛兄睡眼惺忪,“干啥呢,别给喝高了躺马路上让我去接你呢,告儿你,再这样,老子准备罢工了。”

    “没喝高,跟你说正事儿呢。”

    “什么事啊”张弛那边稍稍清醒了点。

    陆讷斟酌了一下,说“关于我们那电影的男主角我这儿有个人选,是我一哥们,想问问你的意见”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声,好像是张弛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觉得他行吗”

    “张弛,我不跟你说虚的,他没啥表演基础,目前看来外形上也不太符合电影里的设定。”陈时榆的外形偏向阴柔系美少年,有点儿贵公子的味道,什么都有点儿端着,明显跟陆讷不是一类人,“但是我知道他有天赋,有潜力,也够努力,我也确实想拉他一把我觉得他行。”

    张弛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老陆,你是导演,你说了算,我相信你。”

    第十六章

    陆讷第二天就去找陈时榆了,大概晚上六点左右吧,谁知道陈时榆还没回来。那天还突然降温,陆讷就穿了一件棉衬衫,给冻得呀,就裹着身子低着头在那儿来回溜达,楼里一大妈每隔二十分钟就从陆讷身边路过一次,不是倒垃圾就是看一眼楼前的花花草草,顺便用看社会不安定因素的眼神警觉地看一眼陆讷。

    一直到差不多九点,陈时榆才回来,身上也就一件薄外套,缩着肩低着头,手上提着的用塑料袋装着的麻辣烫。看见陆讷还有些发愣,“你怎么来了呀”

    陆讷赶着他进了屋子。他那屋子也一股子阴冷,好在没有风,陈时榆找了件自己的外套给陆讷,陆讷人比他高大一点儿,穿上之后缩手缩脚,显得十分局促可笑,盘腿儿坐屋里唯一的那张弹簧床上,动手解开麻辣烫的塑料袋,瞧着上面浮着着的一层火红火红的辣油,陶醉地吸了口气,“哎哟,真香。”

    只有一双筷子,陈时榆又给找了一碗装方便面里的塑料叉子。两人就坐在床上,稀里呼噜合吃一碗麻辣烫。吃了一会儿,感觉背上渐渐有汗意冒出,陆讷就停下了,跟陈时榆说明了来意

    “片酬是肯定不高的,你回去跟你经纪人说说,如果同意,咱们就把合同签了”

    陆讷说了老半天,陈时榆一点反应也没有,就保持这一手拿筷子,筷子上还夹着油汪汪的青菜粉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碗里。

    陆讷推他一下,“干啥呢”

    陈时榆低头将筷子里的青菜粉丝淅沥呼噜地吃进嘴里,然后用力地抿了抿唇,说“陆讷,其实离开担山路街的时候,我没想过还会回去,也没有想过再跟你见面我知道你一定会念电影学院,如果你以后也在这个圈子混,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但我希望,至少不是现在,至少等我混出个人样”

    陆讷的沉默了很久,语重心长道,“小榆树,人有傲骨是好事儿,没点傲骨,人就只能像狗一样被人牵着,可傲过了头,就有点儿讨厌了。兄弟是用来干嘛的兄弟是没事儿的时候以看你熊样为乐,出事儿的时候第一个赶到你身边的人再说了,我还等着你成大明星那天呢,到时候我也不拍电影了,就写书,书名就叫你所不知道的陈时榆或者我与大明星陈时榆二三事”,专门卖给那些狡猾狡猾的书商或者八卦杂志。以后上街我都不带钱包,吃完饭就跟老板说,我就那陈大明星的发小儿”

    陈时榆一巴掌拍在陆讷背上,“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才有点儿感动呢,就被你给呼噜下去了。”

    陆讷疼得龇牙咧嘴,拿着叉子挥舞着,“哎,你给我留点儿牛百叶。”

    陈时榆端着麻辣烫就转到一边儿,“滚”

    陆讷人生的第一部戏终于开机了。女主演最终选定了虞胖那个叫秦薇的女朋友。活了两辈子,陆讷很清楚知道什么样的女演员能红。像秦薇这样不是顶漂亮,但非常有自己独特的味道的,能让观众迅速将她从一干仿佛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美女区分开来。而且,从某几个角度来看,秦薇给陆讷的感觉,跟杨柳有点儿像。

    但秦薇到底不是杨柳,很多时候,达不到陆讷的要求,那天拍一个女主角抽烟的镜头,拍了十几条都没一条让陆讷满意的,陆讷火气就蹭蹭蹭地上来了,本子一摔就开骂了,“你那儿是抽烟呢还是抽血全剧组一遍一遍看你重拍好玩啊刚过去的每一分钟不花钱啊你当过家家呢剧本有看吗剧本有好好看过吗你去看看人阮玲玉是怎么抽烟的”

    全剧组的人没见过陆讷发那么大火,全一声不吭,秦薇有点儿难堪,两眼通红没争辩。

    张弛将茶杯递给他,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发那么大的火呢我看秦薇演得可以了,人小姑娘第一次抽烟,你要求不能太高,慢慢教,啊”

    “就是,我看小薇演得挺好的呀。”

    说话是虞胖,自从敲定秦薇为女主角以后,只要是秦薇的戏,这胖子就仗着自己投资人的身份在片场做二十四孝男友,把陆讷给烦的,才有些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也没说话,斜着眼睛削了他一眼,虞胖立刻乖觉地闭紧了嘴巴。

    助理小何捧着陆讷的手机过来,说“导演,你的电话。”

    为片场环境着想,陆讷一律要求一旦开拍,所有人员都必须关机,但陆讷有些电话又不能不接,因此把手机扔给了助理保管。拿过来一看,电话是苏二打过来的,丫一群腐败分子又跑去市郊的温泉山庄醉生梦死,喊陆讷过去打麻将。

    又不能不去,都是潜在人脉啊,不能得罪光了,陆讷还指着下一部电影的投资呢。

    收工之后,陆讷就骑着摩托去了。到地儿一看,一屋子人,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凑了两桌麻将,稀里哗啦地洗牌声不绝于耳,其余的在一旁的小客厅里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整一乌烟瘴气的。没瞧见苏二,有人招呼陆讷,手上硕大的青金石戒指非常土豪,陆讷认出是上回见过的罗三

    跟苏二玩过几次之后,陆讷也渐渐察觉出个亲近远疏,像罗三和桃花眼,就属于跟苏二特别瓷实的,其他的,大致分为三种,一种是纯属凑一块儿吃喝玩乐,偶尔能互相帮个小忙,但不可以交心;第二种属于徘徊在这个圈子周围的,家中虽然有钱有权,但还没够上苏二他们这个级别的;最后一种,就是那些如同附属物一样的男伴女伴了。至于陆讷自己,想来想去,觉得哪种都不是,就跟一直立的硬币似的,两边儿都不靠,结果两边儿都没他的地。

    陆讷转了一圈又出来了,反正都到了,他也不打算委屈自己,决定先去泡个汤。

    整个温泉山庄因地就势,沿着汤川错落分布,形成山谷里的小村落,十几栋独立的别墅体,以小桥、流水、树道、草径连接。环境确实不错,陆讷冲了澡,就围了个浴巾下了露天汤池。这个点,也没什么人,陆讷一个人占了汤池,正泡得昏昏欲睡,耳朵里忽然传来说话声,那声音由远而近

    “什么苏二少呀,我听人说,苏二跟苏大少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妈生的,他到七岁才回的苏家。要不是苏大少肯认他,哪儿来什么二少呀”

    声音戛然而止,陆讷抬了抬眼皮,认出刚进来的两人都是刚刚在屋子里的,一个短短的发茬染成了棕红色,一个又胖又矮,活脱脱一矮树墩子。

    大概没料到汤池里有人,两个人脸上都有些讪讪。

    陆讷垂了眼皮,从汤池里起身,拿过浴巾围在身上,准备离开。

    “喂”矮树墩子叫住陆讷,擦擦脸上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被汤泉熏出来的汗,搓着手嗫嚅道,“那个”

    棕红色头发的男人显得比他镇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陆讷一会儿,显然也认出了陆讷,态度傲慢儿不屑,道“不管你听到些什么,都最好给我忘记。”

    陆讷原本也不想闹大,这种闲话,听过也就算了,但这孙子的态度特么实在太欠揍,弄得陆讷有点儿光火,语气也有些冲,反问“我听见什么了”

    矮树墩子站两人之间,唉唉叫着,有点儿急,越急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棕红色头发的孙子大概将陆讷当成傍大款的小情儿,瞧了陆讷一眼,走开了,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上拿着一真皮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叠红票子,目测有小二千,随手递给陆讷,“闭紧你的嘴巴。”看陆讷没接,又将钱轻蔑地拍到了陆讷的胸膛上。

    陆讷的目光沉沉,仍然没动,红票子掉下来,散了一地。那孙子的脸色一变,眼中阴鸷一闪而过,警告道,“别得寸进尺”

    陆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动了,他弯下腰,开始一张一张地捡票子。男人的脸色好看了点儿,居高临下地瞧着蹲地上的陆讷,像看一只蝼蚁。这只蝼蚁捡完所有的票子,站起来,用口水沾湿了手指,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就在男人不屑和不耐的目光中,将票子塞进了男人围在下半身的浴巾里面,就像客人将票子塞进脱衣舞娘的奶罩内裤,嘴畔一抹轻佻的笑,眼神讥诮,如出一辙的高傲。

    棕红头发的男人脸色顿时在鸟屎绿奶泡白鸡冠红三者之间来回转换,眼看陆讷就要离开汤泉,男人恼羞成怒地扑上去,陆讷正防着他呢,转身就错开了,抬脚就踹到那人的肚腹之上,将人一下子踹到了汤泉里,顿时,红票子全撒了,飘在热腾腾的水面上。陆讷就站那儿,冷冷地瞧着在水里扑腾的男人。

    “这是干什么呢”

    一道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以苏二为首的五六个阔少们全部瞪着眼睛稀奇地瞧着眼前的一幕。

    因为刚才抬脚的动作有点儿大,围在腰上的浴巾掉地上了,陆讷全身上下就剩一条湿漉漉的黑色内裤,眉宇间冷冷的,显得阴沉桀骜。平时也没觉得陆讷这人长得有多好,但他这会儿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的外形一点儿不比一些当红的明星差星目剑眉,直鼻丰唇,脸型略窄长,有点儿西方古典的味道,一身小麦色的肌肤,骨肉匀称而结实,身上有常年运动留下的肌肉,整个显得阳光而健康,小白杨似的,尤其当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浴巾时,窄窄的腰腹间自然显现优美的腹肌,有种漫不经心冷然禁欲的味道,而他自己毫无自觉。

    苏二的目光就那么不动声色地从头溜到脚,眼底里有暗火窜起。

    “到底怎么啦”。

    矮树墩子心虚地低着头,棕红头发的男人从汤泉里爬起来了,恨恨地盯了陆讷一眼,可也没吱声。陆讷将浴巾重新围上,淡淡说道“没事,这几天火气有点大。”

    “哎哟,这事儿吧,真怪不得你。”有人油滑地说笑,几人低低地笑起来,将意味不明的目光望向苏二。苏二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没说话。

    陆讷心情不大好,也没看见,就说了声,“我去冲个澡”,就闷头走过他们身边,到隔壁去了。

    陆讷冲了澡回早先的那个房间,要了一壶菊花茶就在那儿慢慢啜着,败火儿,心里面还反省自己,这几天火气确实大了点儿,天干物燥,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也没个女朋友

    罗三招呼陆讷过去替他打几圈儿,不知道是这帮孙子水平太菜,还是老天爷都瞧不惯他们妨碍大家实现共产主义,反正陆讷只要跟他们打麻将,总能血洗他们一通,缩短一下贫富差距。

    那晚上,陆讷照样通杀三家,到散场也没再见到那棕红头发的孙子和矮树墩子。晚上就住温泉山庄,睡到半夜有人敲门,陆讷睡眼朦胧起床,差点儿没被自己给绊倒,打开门一看,苏二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口呢,大晚上的脸上还架着一副雷朋墨镜,身上穿着一军装式的风衣,脚上蹬着一双麂皮短靴,妖气冲天。

    陆讷像捍卫贞操的小媳妇似的立刻警觉起来,“你干嘛”

    第十七章

    苏二将墨镜往头顶上一推,挺嫌弃地看着陆讷,“赶紧下来,等你三分钟。”说完,也不给陆讷刨根问底的机会,迈着他那宛若在米兰时尚周上走台步的步子,走了。

    陆讷昏头昏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不妨碍他坚定地执行了苏二的命令。三分钟后,他在楼下大厅看到了同样全副武装的罗三、桃花眼,以及另外三个阔少。如果忽略他们手上拿着的手电筒的话,每个人,既像时刻准备着走上电影节的红地毯,也像某些电影中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节奏。

    苏二塞了陆讷一个手电筒,然后言简意赅道“走。”

    一群人哗啦啦地分别上了罗三的路虎和苏二的布加迪,先后开出了温泉山庄,开进了一条乌漆抹黑的路。陆讷看了看时间,正是凌晨四点,天上一点儿星光也没有,只有车大灯寂寞地照着前路,路两边不知是什么树在深秋的夜里哗啦啦地响着,一只野猫忽然窜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到车前。

    车子一个急刹车,陆讷的咣当一下就撞前头椅背上了。野猫回头幽幽地盯了车内人一眼,又疏忽不见了,陆讷给盯得心里发毛,从后视镜里瞧见苏二一伙人的双眼,如出一辙的精光四射、磨刀霍霍。陆讷体内的生物保护机制给立刻启动起来了,扒着前座的椅背,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能不能问一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罗三嘿嘿笑了笑,跟九十年代港片里黑社会爪牙似的,油滑而鬼祟。而黑社会老大苏二交叠着双腿,用眼角瞅了陆讷一眼,深邃的眼睛里散发着精湛的寒光。

    陆讷立刻闭嘴了。

    十五分钟后,车子在一果园外面停下了,一群光鲜亮丽得随时都能进宴会厅的衣冠禽兽站成一排,仰着脖子望着铁丝网内硕果累累的橘树。

    罗三说“今天来温泉山庄的路上我就瞧上这橘园了。”

    桃花眼说“好地方,杀人越货,偷情通奸,都行。”

    一阔少说“警察基本找不着这儿。”

    苏二总司令似的一挥手,“兄弟们,上”

    只见五六个身穿arui的败家子们三下两下地就攀上了那铁丝网,等陆讷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灵活地落到了另一面儿。

    陆讷五雷轰顶,目瞪口呆,赶紧追上脚步,翻过那形同虚设的铁丝网,拉住苏二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想干啥”

    苏二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陆讷你有点儿出息好吗别整得跟做贼似的”

    “我次奥,你们不就是在做贼”

    就那么一会儿,他那狐朋狗友已经充分把当年毛委员长的作战理论运用到了实践上,四散得没影儿了,就偶尔见手电的灯光一闪,跟地下党接头打暗号似的。

    苏二还端着他那高贵冷艳的范儿,跟逛百货公司似的,这儿挑挑那儿拣拣,规格基本跟皇帝老子选秀类似,瞧上眼了,摘下来剥来,丢一瓣儿进嘴里,余下又扔给陆讷了,陆讷嘴上吃着橘子,心里还毛毛的。特么这货真不是来埋尸的

    整园子黑灯瞎火的,陆讷一脚踩上一根树枝,人一个趔趄,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腰。陆讷心里一突,觉得后腰处跟无数蚂蚁爬似的特别别扭,扭头看苏二,苏二神情自若,目光还在那累累的橘子上挑挑拣拣,手电筒微弱光线下,那张脸精致而朦胧。陆讷微微动了动咬,苏二就镇定自若地将手收回去了。

    忽然暗夜里响起狗叫,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凄厉,果园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有人高喊一声,“兄弟们,扯呼”就见从黑暗中窜出两条半人多高的狼狗。

    陆讷大惊,赶紧扯着苏二朝来时路奔去,刚翻过铁丝网,回头就见罗三几人没命地朝他们奔来,身后紧追着两条狼狗。瞧见陆讷他们,挥手一甩,跟铁饼运动员似的,把手中的东西准确无误地扔到了陆讷手里。陆讷手臂一沉,低头一看,居然是丫用gui外套裹着的一袋橘子。抬头见罗三以他与他体型极不相符的敏捷身手翻过了铁丝网,回头冲里面狂吠不止的狗露出猖狂的笑。

    陆讷顿时想起他家老太太经常挂嘴里的一句话这都一什么人呐。

    回到酒店,陆讷就揣着罗三分给他的仨橘子打着哈欠回房间了,陆讷觉得,跟这帮妖人混,心脏不好的,得先含片硝酸甘油。

    陆讷一走,桃花眼李明义就瞧着苏二露出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表情。苏二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斜睨了他一眼,“干嘛”

    李明义笑着摇头,“不干嘛,就觉得苏二少啥时候这么没出息了,我可都瞧见了。”

    苏二面不改色,“瞧见就瞧见呗。”

    只有罗三还搞不清楚状况,“说啥呢”

    李明义笑得满眼都是桃花,“说咱们大名鼎鼎的苏二少,搂人个小腰,还趁着天黑偷偷摸摸的,怕被人发现。”

    罗三先是一脸茫然,继而恍然大悟,“你说小陆啊,漾儿瞧上小陆啦”

    苏二笑得吊儿郎当,反问“不行啊”

    罗三怀里还揣着一兜的橘子,面色古怪,瞧了苏二一眼,说“算了吧,人对你根本就没那意思。”

    苏二仔细地看着罗三,问道“你是觉得我搞不定他”

    罗三实事求是地点头,“我还真这么觉得,小陆跟你以前那些伴儿不一样,你以前那些伴儿我就不说了,反正也就玩玩。小陆人挺好的,你就别糟践人家了。”

    苏二被激起好胜心来,“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前一天晚上吃了太多的橘子,第二天起来,陆讷额头冒了个大包,闪亮得跟红灯似的,五米外的机动车估计见着就得踩刹车了。

    到剧组一看,估计昨天一向好脾气的陆导发大火把大家给吓着了,整个剧组前所未有的安静、有序、高效。秦薇正坐着看剧本,虞胖小太监似的在旁边弓着腰捧着碗皮蛋瘦肉粥。陆讷看得眉头一皱,没说话,转身刚想进屋呢,秦薇看见他来了,立刻站起身,小跑几步到他面前站住,估计陆讷昨天真把人小姑娘吓坏了,瞧着陆讷眼神还惴惴的,问“陆导,有些地方,我能跟你讨教一下吗”

    陆讷斜了眼期期艾艾的虞胖,对秦薇说“进来吧。”

    当初定了秦薇做女主的时候,陆讷还有点儿担心,就怕人仗着身份事儿逼,没想到人小姑娘真挺上进的。陆讷在他的专属折叠躺椅上坐下,拿过剧本哗啦啦地翻了一下,大致地看了看秦薇做记号的几个点儿,啪一下又重新合上了,问“喜欢看戏剧吗不是西方的,而是中国古典戏剧,昆剧、越剧、黄梅戏”

    秦薇有点儿迷糊,只好诚实地说“看得不多,小时候跟着外婆倒是看过几回。”

    “如果你爱看中国戏剧,就会发现一个特点,古代才子喊自个儿女朋友不喊亲爱的,人喊姐姐姐姐这称呼含义丰富,既可以是情人,也可以是母亲。基本上,三十岁以前,男人都比女人晚熟,这时候女人的身份是多重的,既是女孩,满足男人的虚荣,又得像母亲,,体贴,懂得,宽容,担待心如大海,胸大如海,怀里的男人永远是对的,永远受尽了委屈,永远脆弱而伟大你要抓住了这一点儿,杨梅这角色算抓住三分,还有三分”

    陆讷从包里掏出一张碟,递给秦薇,“西班牙的弗拉明戈,有空看看,你看人舞者的第一个亮相,就明明确确告诉你,她要做她自己,洒脱,就算痛苦也没想哭给你看的骄傲,没打算和一般见识苦苦纠缠的格局,你要再能抓住这三分神韵,这角色就算活了。”

    秦薇拿着碟片若有所思,虞胖探头探脑地过来,秦薇的脸就挂下来了,眉头拧成疙瘩,“不是跟你说回去吗你老在这儿,我怎么拍戏啊”

    虞胖也有点儿委屈,小声道,“你就拍你的戏啊,我也不来烦你,我就想看看你。”

    秦薇抿着唇没再说话,但脸色并不好看。

    陆讷毕竟第一次拍电影,前期铺子摊得有点儿大,又是演员培训,又是搭台子,他这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又有点完美主义倾向,结果拍摄时间越拖越长,资金变得捉襟见肘。陆讷急得上火,嘴上一圈燎泡,和张弛商量来商量去,最终把脑筋动到了王胖子身上。

    那天和王胖子一块儿在圈内一家挺有名的茶馆喝茶,喝到中途,陆讷和张弛就吵起来了张弛说“你自己说说,就你那个拍法,今天搭这个台子明天搭那个台子,不要钱的啊,以后电影拍出来不要宣传的啊”

    陆讷也非常光火,“拍戏当然要搭台子,就是拍个城乡结合部的宣传片,人也得请环卫工人给马路扫扫,给花花草草剪剪。”

    张弛气得差点儿把手指戳到陆讷的眼睛里,“那是扫扫剪剪吗前头我说去云南的那场戏干脆就删了,你不听,非要跑去云南,弄得现在收不了场”

    “云南那场戏是整部电影的转折点,你给弄个布景板糊弄谁呢,观众买账吗谁他妈是傻瓜花那么多钱买张电影票看塑料花儿这电影真是没法儿拍了,干脆分行李散伙,我不拍了,拍出来也没人看”

    一直紧张地听着两人吵架满头大汗却插不上嘴的王胖子这会儿终于逮着机会开口了,“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嘛,大家都是想拍好电影,出发点都是好的。这样,我再追加两百万,好吧”

    陆讷依旧沉着脸没说话,王胖子推了推张弛,小声说道,“赶紧劝劝陆导。”

    陆讷和张弛这俩狼兄狈弟走出茶馆就相视一笑,解决了后续资金问题,陆讷心情特好,连苏二打来电话也觉得没那么讨厌了。苏二叫他一块儿吃饭,说起吃饭问题,陆讷就想起一件事儿,那还是前不久,陆讷那会儿刚从云南回来,整一灰头土脸,脑袋还特别迟钝,看哪儿都觉得陌生,跟离开了十年八载似的。苏二说吃饭,他也没多想,还以为他们一群衣冠禽兽又聚一块儿腐败呢,结果到那儿才发现就只有苏二一个人。

    地点还在上辈子七夕时陈时榆请陆讷吃的那个高档的法国餐厅,还在靠窗的位子,还对着美丽的港湾。

    苏二那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平时他穿衣风格偏向休闲时尚,那天却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褐色拼黑色领西装,褐色羊毛西裤,坐那儿腰背挺直,那张脸矜贵桀骜又完美得无可挑剔,跟欧洲古典小说里的贵族似的,陆讷瞧着他那一身骚包的打扮,不由地问出口,“你这是赶着去结婚呢还是去参加丧礼”

    苏二的脸吧嗒一下就挂下来了,瞧着陆讷的眼睛里咻咻咻地飞出锋利的匕首。这个小鸡肚肠的男人一晚上没跟陆讷讲话,把陆讷给郁闷的呀,就在那儿闷头吃饭

    最后得出结论,这餐厅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住了水准,不管是现在,还是几年后,景色比菜色好看,菜的外在气质比内在味道好看。

    反正陆讷吃得各种不爽,回家就给吞了两颗胃药,现在又听苏二说要吃饭,赶紧先申明,吃饭可以,但地点得他选。

    第十八章

    苏二说要过来接他,陆讷同意了。天气越来越冷,陆讷也不大想骑摩托了,盘算着等这部片子拍完,要效果好,就狠狠心,赶辆帕萨特,要不好,那也弄辆二手桑塔纳,耐撞。

    苏二没一会儿就到了,依旧是那辆布加迪,油门轰得跟拖拉机似的。

    陆讷上车一看,还好,苏二这回没把自己整得跟上春晚似的,穿着白衬衫,黑色的休闲款拉链西装,戴着墨镜,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也没看陆讷,就问“上哪儿啊”

    陆讷指挥着苏二七弯八拐地进了一片儿灰扑扑的老建筑群,基本上每面墙上都有一个博大精深的汉字拆,出自工头的手笔,平头正脑的,白颜色,外面还画着一个圈儿,再打一个大叉,一路进去,除了两三条土狗,基本没瞧见人,阳光下,墙根的狗尾巴草毛茸茸金灿灿的,随风摇摆。

    苏二的表情特别迷茫而朦胧,就跟一千度大近视还死撑着不肯戴眼镜似的,声音飘忽,“这哪儿啊我们还在地球吗”

    陆讷的目光充满同情,这可怜孩子估计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有中国特色的城乡结合部。

    陆讷一直觉得,苏二的生活像被罩在一个精致美丽的玻璃罩子里,流光溢彩,物欲横流,供认瞻仰和传说。换了一般的富二代,陆讷还可能小小地嫉妒一下,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富二代他爹,但到了苏二这儿,啥心思也没有了,差距太大了,反而不具备真实感。

    车子在一幢跟周围建筑没任何分别的土楼前停下,楼前还停着三辆车,一辆路虎,一辆奔驰,一辆丰田suv。苏二下车,表情焦虑地四望,好像陆讷把他拐到了外星球去了似的。

    小楼具备很多现代人所缺失的美德表里如一一样的旧,一样的破,基本就是一毛胚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政府或者建筑商的推土机推到,头顶光秃秃的天花板上吊着两盏没有灯罩的白炽灯。

    苏二一坐下就问“这什么地方啊,菜单呢”

    “什么菜单呀,人老板今天烧什么菜,你就吃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门帘子一撩,从里面转出一风韵犹存的妇人,笑道,“听着就像你的声音,小陆你可好久没来了,都忙什么呢”

    “瞎忙呗。”陆讷脸上挂起熟稔而放松的笑,回头跟苏二介绍,“这是老板娘,江湖人称小丽姐,街面上一般人喝酒喝不过小丽姐,干架干不过大力哥,大力哥就这儿老板,小丽姐他男人。”又介绍苏二,“我一朋友。”

    小丽姐嘻嘻一笑,浑不在意挨着陆讷的屁股同坐一把椅子,勾着他的脖子点烟,吐出一个烟圈,瞧着苏二说话很随便,态度很亲热,开玩笑说苏二漂亮得像女孩儿,要去亲他。

    陆讷赶紧给拦住了,说小丽姐你糟蹋我这种社会青年就算了,现在怎么连良家妇男也不放过。

    小丽姐哈哈大笑,艳光四射。

    坐了没一会儿,小丽姐就说要去厨房看看。人一走,陆讷就去瞧苏二的脸色出乎意料的,苏二居然没把脸挂下来,就是斜眼瞧着陆讷有点儿阴阳怪气,说“陆讷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啊”

    陆讷估摸着苏二没见过如此具有江湖传奇的豪爽又蔑俗,粗糙又自在的妇女,有点儿被镇住了,就说“放心吧,人小丽姐糟蹋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还多,瞧不上你。”

    苏二眼睛都不抬地就在桌子下狠狠地踩了陆讷一脚,陆讷疼得龇牙咧嘴,指着苏二的鼻子说“告儿你,苏二,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儿,我挥挥手就有一帮兄弟等着灭你。”

    苏二斜着眼睛,特别冷艳高贵地说“哟,涨胆子啦”

    两人吵吵嚷嚷地说着话,菜就上了,剁椒鱼头、回锅牛肚、川椒霸王蟹,装在有脸盆那么大的盘子里,就见整盘整盘红通通的辣椒,还没吃上,苏二背上就开始冒汗了。

    老板亲自过来陪着喝了一杯酒,看着他们吃了第一口菜。

    陆讷端着个玻璃杯子,杯子里装的是二锅头,咪一口,吃一口菜,体内好像有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抚摸他的心,他的肺,抬头跟对面的苏二说“怎么样,爽吧瞧见楼下仨车子了吧,跟你说,都奔着这儿老板的手艺来的,不是熟人,基本吃不着”

    “我谢谢你了”苏二撩了下眼皮瞅他一眼,一边使劲吸着气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鼻尖细细一层汗珠,一张嘴被辣得鲜红欲滴,那么近的距离,他脸上的细细的绒毛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浅金色。陆讷不着边际地想,那些所谓的国际明星平面模特,仔细洗洗脸之后,估计都比不上眼前这位的三分之一。

    小丽姐开了一个老式的点唱机,放印度舞曲莫呼洛迦,拉着陆讷跳舞,丰腴的身体贴着陆讷煽情地扭动,老板解了围裙,给自己倒了半杯二锅头,坐苏二旁边,跟他一起瞧着跳舞的俩人,一个瞧女人,一个瞧男人。

    女人已经迟暮,没有少女的明媚鲜妍,却有少女没有的历经沧桑后的风情。男人还年轻,眉眼英挺,一边嘴角邪邪地牵起,漫不经心又痞痞的坏,毫无顾忌大笑时又像调皮的大男孩儿,黑色眼睛里永远生机勃勃,永远像天空,清澈高远

    老板回头跟苏二碰个杯,说声“喝酒”,自己咪了一口,又回头深情专注地望着跳舞的女人。两人跳累了,回来座位,老板拍了下女人的屁股,女人嘻嘻一笑,坐到男人腿上,就着他的手干了杯里的二锅头。

    陆讷跳了一场舞,浑身热腾腾地冒气,两眼像蒙上一层水膜,特别明亮。苏二瞧得心痒痒,本来还想慢慢来的,但激素水平高了,就有点儿想干坏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盘算着怎么拐陆讷去酒店。结果陆讷那边儿电话就响了

    电话那头是陈时榆,陈时榆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虚弱,说“陆讷,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陆讷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问“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

    陈时榆在电视台,自拍了陆讷的电影,他在电影公司的处境比从前好了点儿,公司也开始给他安排通告,今天就是去电视台录制一节目。因为没名气,节目编导为提高收视率,反正就是可着劲儿地折腾新人,大冬天的,又是下水就是吊威亚的,完了还要人表演一口气喝掉25升矿泉水的绝技。

    这些年在外打拼,总是有一餐没一餐的,营养也跟不上,陈时榆的身体底子早坏了,录节目的时候就感觉不大好了,但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个在电视里露脸的机会,硬撑着没吭声,等录完了节目,也没敢表现出一点异样,就怕被人说耍大牌。

    陆讷到的时候,陈时榆已经面色如金,唇白如纸,但脊背依旧倔强地挺立着,眼神亮得吓人,像锋利的裁纸刀似的,有种义无反顾的决然。

    陆讷大步走过去,叫了他一声,一边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到他身上。陈时榆有些迟钝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的一口气泄了,整个身子立刻抖得跟风中蜡烛似的,两条腿也顿时软如面条,直往地上溜。陆讷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用力撑起他的身体。

    陈时榆颤抖着嘴唇虚弱地说“对不起啊,我本来没想麻烦你的,但我实在不知道可以找谁”

    陆讷听得心里一酸,顿时想起那天他喝高了躺卫生间冰凉的地上,手上握着手机不知道可以打给谁的凄凉,嘴上骂着,“你这人就他妈事儿逼,这时候不打给我打给谁先上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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