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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 第32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3729 更新:2021-12-22 13:50:58

    孟小北眼底闪过一丝恻隐,薅起那小娘娘腔,别废话了,留着精力找个安稳地方吵,你俩快跑吧

    商业街上店铺一间挨着一间,几人一头撞进一家小饭馆。

    羊汤的热气扑鼻而入大热天的,饭馆后厨热如蒸笼,立时就让孟小北蒸出一身带着羊膻味儿的热汗他用手对身后人一比划,精明道“走后门。”

    男孩脚底下一滑,差点儿扑到遍布羊油的地板上。

    后厨大师傅头戴白帽,斜支棱起半只眼,瞄着他们,顺手舀一勺羊汤在大锅里,正煮泡馍呢。

    大师傅拖长声音道“外面排队去,一碗一碗煮着呢,急成这个样子”

    孟小北接口道“对不住,等不及了,借光先过去”他猫腰硬是从大师傅身后小窄道挤过去,一脚踩进钢种盆,七碎八响,小厨房里顿显局促,鸡飞狗跳。

    他架起哭哭咧咧抽泣着的男孩,指挥那两个“你们出那个门跑,快走吧。”

    孟小北是出于男人之间义气,或者就是对同路人的某种同情、怜惜,不忍看到一对野鸳鸯遭殃落难。

    当时没机会瞅外面情势,便衣正在当街寻人,这时街边又来一辆吉普。刹车时轮胎狠狠剐蹭在路肩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刹车痕,暴露焦急的心

    车帮上蒙着尘埃。车门从里面被撞开,力道几乎将门斜着撞掉。戴墨镜的人大步从车里跨出来,黑色衬衫敞开着,里面的贴身背心已经湿透

    两人都在热气缭绕模糊的屋子里寻人,找路。门开了,孟小北一头撞进一个汗湿的宽阔的胸膛里,对方颈部坚硬的锁骨椎骨都把他撞疼了。

    孟小北抬头。

    少棠也抬头,盯着他。

    孟小北吃惊“”

    两人都没料到能在这种地方找见对方,孟小北脑海里胀痛着电视里播演的那些画面,人潮喧嚣的广场,如一团火球般熊熊燃烧的军车,陷入一片火海的复兴路、西直门大街少棠就在眼前,他眼前的人安然无恙。

    小北“你怎么来西安了”

    少棠“老子来捞你”

    小北“我怎么了你没事吧”

    少棠“你没事我就没事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呼机呢为什么关机不回我”

    小北低头一看,气势矮了“对不起,没电了。”

    少棠捏着孟小北胳膊,几根手指快把他上臂骨捏碎。两人都是一头热汗,汗水从黑色发根里蒸出来,流到坚硬的眉骨上,眼眶处,互相看着,怔怔的。两人心里就憋了同一句话出事了,你能让我放心吗

    楼下饭馆门口遥遥传来一声询问,店老板,知道这附近那个叫王坤的人吗。

    少棠“”

    叼烟的小老板低声道“老子要完蛋了。”

    身旁男孩名叫小文,抹掉眼泪,神情倔强地说“你要是被警察抓了,被搞死在里面我就守寡,你这辈子对不起我。”

    少棠看了那两人一眼,揪成一团乱麻的心,反而突然就放下了。

    他刚才看到街边的便衣,还以为那些人是来抓孟小北的他以为小北惹祸了,跟那些大学生去广场游行。他脑子里已经想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事情,甚至一晃而过某个念头,他儿子倘若真的犯事,被人追究,他立刻带人跑路,绝不回头,跑去广州、香港少棠透过窗户往外一瞥,关键时刻相当镇定,迅速指挥道“都跟我走。”

    少棠打飞的来西安以后,从原来部队的办事处借了辆破车,已经开车在西安城里奔走两个小时。

    他经过人群拥堵的最繁华的几处广场、大街、省政大楼、市政府楼,沿街开车寻找,胸口弥漫着阵痛,眼前一片迷茫的硝烟。后来看到路边几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高中男生,少棠奔下车去打听,碰巧那几个学生认识小北,少棠打听儿子平常都会去哪里,找遍那几家台球厅游戏厅那天,几人是从无人的消防通道上去,撞开楼上的门。楼上是个什么卖牛皮羊皮皮鞋皮具的小店。老板惊诧,出来想问,被少棠一拍门将人拍回屋里。几人沿二层那道走廊跑过去,找到阳台,发现楼还忒么挺高

    少棠把衬衫下摆往腰间一系,徒手翻越二层走廊的栏杆。他用手指扒着楼外的雨水管道,贴墙行走。柔韧的身体仿佛内嵌一道钢筋勾住高墙,又快又稳,身手令人眼花,只用了三脚五脚,就落到一层,跳到地面时脚掌轻得像一头大猫,如履平地。

    坤子忍不住赞道“你们家那位干什么的”

    孟小北说“他以前是消防兵。”

    少棠用眼神示意北北,跳,你跳下来

    孟小北丝毫没犹豫,翻过栏杆。

    少棠在下面目光沉稳,向他伸出一双强健有力的可信赖的臂膀。孟小北撒开手,腾空跳楼,结结实实扑到少棠怀里少棠从下面接住他随即摔倒,滚到地上,缓冲卸力。两人滚了一身土,相当惊险少棠麻利儿起身,回头朝楼上一招手还有你们俩,跳

    第七十七章新兵北北

    孟建民和马宝纯两口子,全部从家跑出来找儿子,急坏了,连孟小京都跑出来找了。

    家属大院里,都听说公安开始秋后算账,在城里抓人呢,也听说北京的事。家里但凡有男生的,都发了疯地到外面寻。成长阶段的不安分的男孩,在外面凭借一腔义愤,热血豪情,互相奔走呼号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们或许就体谅不到家中一双年迈人的焦虑忧心,他们体会不到当年北京大街上那些母亲,在全城一片哀哭的那一刻,那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悲痛。

    少棠后来还是开车将坤子与男友小文送到郊区的长途汽车站,那里没有警察核对照片查证。也只有少棠有胆干这种事,他不怕地方上的公安。

    少棠小北目送那两人买票上了长途车,回小县城避过风头再回来。

    小老板平时屌里屌气的模样也找不见了,表情安静老实,对少棠和孟小北用力点点头,一脸郑重,感激的话反而说不出口。

    孟小北问“你们打算去哪”

    小文说“回县城,我的家。”

    孟小北问“你家里人能接受他”

    男孩看起来年纪不大,眉眼秀气,却倔有主意“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我就给我爷爷和老爹下跪,求他们呗。他如果敢变心,找别的小婊子鬼混,我还能甩他;他被警察抓,落难无家可归这时候,我总不能把他甩了不要他,我走哪都带着他。”

    孟小北一听这话,顿时就被感动着了。

    小文一只脚走路瘸着,方才跳楼逃命的时候太英勇了,人长得娘气胆子不弱,真敢往下跳。当时脚腕戳地,疼得直掉泪。

    临走,孟小北与男孩用力抱了抱。萍水相识一场,这辈子可能没有机会再见,祝那两人一路平安,保重。他在车站买了面包火腿肠和瓶装水,塞自己书包里,把书包整个给人家了。

    小文淡淡一笑,勾勾手,诡秘地打个眼色“嗳,你家男的真帅,身手酷毙了,当兵的就是不一样呢,早知我也找个当兵的男人,瞧我身边那个没用的货”

    小文刚转身,小老板在身后炸毛了“你说谁没用”

    小文递对方两只眼白“就说你呢。”

    坤子悲愤道“他娘的,老子倒霉落魄了,你开始嫌弃我看我不顺眼”

    一对患难的冤家,互相拌着嘴,掐着架,拎包挤上长途汽车,身影慢慢淹没在车厢人群中。孟小北婆婆妈妈地伸脖看了半天,用力挥挥手,才放心地走开。

    少棠在后面默默看着小北与那小两口告别,方才一肚子忿怒、恼火,对儿子的埋怨,甚至想揍小北一顿的欲火,一下子也就灭了,散了,无话可说。小北这个人,骨血里单纯,正直,待人有情有义,有种文艺情怀。这是他喜欢的那个情义深重的男孩。

    西安城内谣传说军车要进城,实际上,最终也没看见坦克的毛。事后事件定了调子,公安在城里抓捕了大约二十多名意见领袖,以及参与打砸闹事的群众混子。当时不叫做逮捕、判刑,而称为“收容审查”。收容进拘留所的,很多是在校大学生。他们隔壁大学就有一名学生被抓了典型,关押数月之后再放出来,丢了学籍,遣返老家。

    对于孟建民他们这些高三考生家长,当时最忧心的,就是高考能否正常如期

    孟小北回到家属大院,在院子里瞅见来回奔走找他的他爸爸。孟建民眼眶通红,手里可惜没拿棍子,上去想扇儿子脑瓢上一耳光。他撩起来的胳膊停在半空,终究还是没舍得揍下去,打儿子自己肉也疼呢。孟建民一把将个头已经很高的儿子搂到怀里,狠命掐孟小北后背的肌肉,捏得孟小北龇牙咧嘴,“哎呦别捏,爸我错了”

    孟建民搂着儿子赶紧就回家,闭门不出,不在外面待着,也尽量不和邻居间瞎谝,做老实人莫谈国事。这几天风声紧,到处都乱,做家长的多么担心孩子的平安啊

    孟建民说,孟小北你知道我最怕什么

    你老子最怕什么,你就偏来什么,你可真是我儿子真孝顺我

    孟小京插嘴道“孟小北,咱爸刚才就为找你,出去跑好几条街,都咳嗽了,肺里肯定咳出血。你以后办事可长点儿心吧没心没肺的,操心别人事,气坏自己爹。”

    孟小京是无法理解孟小北脑子里整天琢磨什么,什么比考到北京去奔前程更重要,游行关你事

    孟小北恢复乖孩子老实模样“爸我真的没出去闹事,今天也没去广场,您误会了。”

    孟建民睁着一双遍布皱纹痕迹的眼,说“孟小北,你爸这辈子最大的未完成的心愿,是什么。”

    孟小北一愣“哦,我知道。”

    孟建民“你也知道你爸当初是怎么给耽误的。”

    孟小北“”

    孟建民惨笑,有过来人的透彻“我告诉你们俩,二十年前,多少年轻人一辈子前程就那样毁了。现在这一代大学生,没吃过苦,没经历过当年革命武斗、上山下乡,几十万大学生被发配边疆你们这些孩子,太热血,也太天真,不知道珍惜政治斗争政治斗争是咱们平民老百姓玩儿得起的中国封建王朝,几千年朝代更替,翻云覆雨,都是怎么来的有本事有背景有雄才大略的人,站到台子上,那是成王败寇;没有那个背景和家底的平头老坎儿,也跟着瞎搀和,就是去给人当炮灰”

    “你看,你爸就只在家里发牢骚,我不出去闹。是我怕事不是,我二十多年前就在天安门广场上拉横幅接受毛主席检阅了,我们那时口号是喊打倒孔家店,推翻走资派,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搞这套,你爸还真是你祖宗。”

    孟小北低头不好意思地乐。

    孟建民说“我一辈子一事无成,你不能一事无成。孟小北你比你爸有才,你有出息,你已经都考上美院了就差高考这最后一下就这一哆嗦你别给我抽了你将来一辈子前途,别犯错误,成吗你只要能踏踏实实把高考考完了,我给你跪下”

    孟建民作势要在床边给孟小北下跪。孟小北腾得站起来,立时就腼腆了“爸,您别。”

    “爸爸,对不起。”

    “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我也没犯路线立场错误。我是又红又专的革命立场,新一代顽强旺盛的祖国花朵,爸您放心。”

    孟建民被气得冷笑一声,揉揉大儿子的头“我还指望你将来成大艺术家,现在还没有成什么家,别让你爸你妈满怀希望着一路攀上高峰,然后你再把我们两口子从天上,啪,扔下来了”

    孟小北愧疚地低头“不会不会。”

    少棠后来临走多嘴解释了一句,小北当时是去做什么。公安来这边抓捕,孟小北帮街上录像厅里那一对表兄弟逃了,送上长途车。

    孟建民愣住,端详小北,对这儿子简直要刮目相看。

    当时各种小道消息,都讲南方一些官员、有背景的社会知名人士,帮助通缉名单上的人跑路香港,逃脱追捕。

    孟建民对孟小北伸了个大拇指“我儿子有种,讲义气,这事做得像个爷们儿。”

    整个高三学年两个儿子的家长会,都是孟建民亲自去学校报道。有时两个班的家长会时间撞车,他就给孟小北听半小时,再给孟小京听半小时,会后再找老师单独请教。

    六月份之后,家长见天跑到学校蹲守,打听政策,生怕当年高考被取消,或者大幅削减录取名额。

    这拨家长,很多都是“老三届”,没机会念大学的。

    考前那几日,学校里情形是反着的,特别逗。学生们都回家复习去了,至于是否踏实自习还是心浮气躁人心惶惶就不得而知,大院的家长反而聚集起来,坐在教室里喝茶开小会儿,七嘴八舌,焦急等待上面下来的消息。

    校长主任跑出去打电话,然后重新进到教室。他们校长掏出手帕抹抹额头,对家长点点头“放心回去回去,后天高考时间一切照常,教育局说没有更改。”

    孟建民举手,问“北京的大学还能照样录取还收咱们外地过去的学生,不会卡咱们名额”

    校长摆手“咱们西安的学生还是安全的,不会受多大影响,要审查也是折腾北京当地的咱们么的担心”

    举座的家长,长呼一口气,有人鼓起掌来,有人说回家给孩子做夜宵打洗脚水去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年高考如期,竞争十分惨烈,甚至可说是前后十余年间,考取率最低的几届高考之一,千军万马杀奔独木桥,无数小马驹被挤下桥折在河沟里。

    对于孟小北,对于每个参加过那年高考的学生,都是跌宕起伏充满曲折与波澜的一年,是人生难以忘怀的记忆。最终,全国两百六十六万考生,高校只录取四十万,录取率大约15。

    八月骄阳似火,古城的盛夏炽热焦灼。就在哥俩生日前夕,孟小北孟小京两人同时接到北京的电话,随后,几乎是同时收到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孟小北最终是考了三百零几分。

    他在电话里对祁亮嚎叫,“老子考两百八就够了,我超水平发挥你在北京等我,老子南霸天又回来了”

    孟小京比小北多考了七八分,哥俩就连考分都齐头并进。孟小京收到的通知书,看起来像话剧院发来的一张精致请柬,里面写着中戏表演系。

    小北他们学校更加有心,录取通知书是一幅国画梅花碎金纸信笺,由书法系绘画系几位老教授手写。打开折叠的信笺,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帅得让他想哭北京的秋天,一丛丛银杏将街道两旁染成浓郁的金黄,满眼是丰收的颜色。孟小北背着他的画夹和行李,回到阔别两年的城市,拥抱属于他和少棠的第二故乡。

    那年进入大学的新生,作为拥有自由浪漫不羁的灵魂的一代青年,大都经历了本朝最严酷一届军训。北大那届学生直接被拉到山沟里,整整训了一年,写检查,写反思总结,对路线与忠诚的深刻认识以及事件中教训,四年制被人为抻成五年制;在彻底洗涤这一批学生的灵魂之前,不能放他们进入社会。孟小北来北京之后,没什么机会和他干爹以及家人团聚。他们美院,军训也延长至六个星期,新生全员被拉去平谷山区某炮兵基地。

    相比之下,还是孟小京他们学校待遇好,日子过得最爽。他们军训宽松,训练地点竟然没有迈出北京市区,就在海淀找了一家部队大院。一群俊男靓女,每人穿一身迷彩服,脸上打扮得娇俏,每天操场上站队喊喊口号,踢个正步,汗水下面糊着一层粉底防晒油什么的。

    孟小北军训那一个半月,可没有往脸上涂防晒油,他从来不用那些。他们军训真挺艰苦,整个人黑、瘦一圈。

    新生入学就受训,同班男生是在队列里以及营房的大通铺上互相认识、变得熟络。一个班男生占据一间三十多平米的营房,两排木板大通铺,硬得简直像铁具刑床。每人都扛着棉被和洗脸洗脚盆来的,脸盆靠墙排成一溜。

    孟小北歪戴着迷彩帽,小眼眯起来又贼又帅,手脚利索。睡他左手的男生将艺术家的马尾辫剪掉,理成板寸,戴方框眼镜,对他点头“孟小北就是你啊录取榜上早看过你的大名。”

    孟小北谦虚道“哪里哪里,兄弟们承让承让你叫啥名”

    眼镜男生咧嘴笑得真诚,板牙中间有一道缝,漏风,跟他一握手“咱们宿舍也是同屋,我叫王宇辉。”

    孟小北一愣,失笑,我操这名字小爷好像有点儿耳熟他由衷地说“你就是王宇辉啊,久仰久仰”

    王宇辉很天真地说“久仰我不敢当不敢当啊”

    孟小北右边男生叫林硕,显得老成持重。他们三人随后就组成了写诗打牌唱军歌三人组,混在一起。

    新兵整理内务,一个卧铺排的男生全部跪在木板铺位上,撅着腚,练叠被子,从饭后一直叠到洗漱熄灯,就是叠不好啊

    孟小北偶尔起个花花肠子,悄悄从后面瞄他们班男生撅高了的屁股,一个一个端详,暗自品评,有圆有方,有扁有翘。大部分男生平时不锻炼,身材偏瘦,穿起迷彩裤裤管都是松垮的,臀部大腿的肌肉完全撑不起裤子;要么就是虚胖、一身馕肉。孟小北看过一遍,心里那股子不安分的小火星立刻全灭。还是他小爹那胸凸臀翘的健美身材,最令人痴迷,百看都不厌。

    孟小北一直认为,他并非天生的同志,他没有对少棠之外任何一个男人,真正产生过身体上那种欲望,觉得就不可能对着别人发情了。

    他们班教官进来检查内务,踏着皮靴脚走了一遍“孟小北,你们班就你这个被子,叠得像个样子,很有技巧,是个豆腐块”

    孟小北嘴角露出得意,“谢谢教官夸奖”。他心想,爷从小经受过军事化训练,家里有人调教我。某人事先“指点”他,因此他带来的就是少棠那床硬被子。这被子就不是用来睡的,夏天么,不用,就是专门用来“叠”的

    教官姓方,也是个大男孩,职务是班长,比大学生们大不了一岁半岁。小方教官再放眼一看,指着左边这位“王宇辉你瞧你这个,你叠的是个嘛玩意儿啊”

    撅着腚的王宇辉,回过头来,往鼻梁上一抬眼镜“嘛玩意儿我叠的是豆腐块啊”

    方教官说“人家孟小北叠的是豆腐块,你叠的是豆腐渣。”

    小班长背影刚消失在门口,王宇辉捶地抓狂,“老子叠得再烂,你不能羞辱我啊啊啊我的被子不是渣”

    一排男生跪床板捶被子大笑。林硕赞道“孟小北,你怎么练得叠被子这一手”

    孟小北淡淡一笑,骄傲写在男子汉的脸上“我是军属,我整天给家属叠被子呗,叠得不合格我要挨批的。”

    孟小北随口一说,他的同学其实都没太听懂,你什么“军属”

    第七十八章 报告老公

    他们军训科目,每天基本就是拔军姿,齐步走正步走,各种队列练习,然后跑圈,简单的障碍跑,匍匐,后程还有最艰苦的野外拉练。

    除此之外,就是写一写思想汇报,事件反思,剖析信仰灵魂上的矛盾与不坚定,拥护中央坚表忠心,等等这些。每天“营房操场食堂”三点一线,严肃刻板又安稳的军事化生活,雄壮响亮的军歌声口号声,让浮躁不安的心灵逐渐归复平静、专注在营地里练队列还算好,每天晕倒一个两个,拎到卫生室吊水瓶子,那个山区十公里拉练,才真是要了命了烈日头底下,郊区田野间山路上,晒得黝黑的一帮大学生,背着包艰苦地行进,一开始教官还能带起口号和军歌,走出三分之一路程,口号声就哑了,谁都不喊;再走出两里地,队伍彻底都散掉了一溜学生远远看去,像田间野羊拉了一溜稀粪,稀稀拉拉不成形状,队首找不见队尾在哪。

    队伍后面跟着一辆大卡车,随时将掉队爬不动了家伙,装车运走。

    孟小北是少数几个前排保持队形、没有掉队、完成全程的,特别给他家军属争气。

    他甩着大步跑着跑着,一不留神,球鞋没跟上他潇洒的步伐,从鞋里掉出一只卫生巾。

    孟小北“哦”

    身后的林硕几乎踩了,一看是什么东西,赶忙跳开。内向的汉子脸红了,没有碰过女孩用的卫生用品。

    小方教官回头一看“嗳妈你这个,谁让你往鞋里塞这个”

    孟小北厚着脸皮,向教官老实坦白“别人教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跑回去,把卫生巾捡了,重新塞回球鞋,老子脚丫子的舒服体面更重要。

    孟小北一录取,就直接被他们班主任任命为文艺宣传委员,大约也是先看过他的档案。军训期间,每天出列带男生唱歌,跟对面的女生飚嗓子,连里的板报也是他负责,每天采写通讯稿和打油诗,画小黑板。

    小方班长带队,在坦克营地里四处找阴凉地,好不容易摸到一处,一看“罗小虎,又是你,这是我们班的阴凉地儿”

    女生班的班长,小罗教官,细白瓜子脸,歪戴着军帽,嘴一笑就歪“方成亮,呵,这地儿写你名字嘞”

    方成亮“看你们班女生偷懒的,专往阴凉地儿走,就不像话么”

    罗小虎“就你班男生喜欢晒太阳撒,去那边连长眼皮底下,晒太阳踢正步去啊”

    小方教官回头一招呼,粗声道“来一轮军歌军歌,压过她们,今天咱们班先吃饭”

    小罗教官冷笑,笑得蔫儿坏,一摆头“女同学们干掉你们班男生新兵军训期间,你们都制服不过你们班男的,以后大学四年都要被他们吃得死死的老子过来人最有经验嘞”

    两个方阵嘶哑着嗓门一通狂吼,一二三四打靶归来我们的队伍像太阳我是军营里一棵小白杨。罗班长不时嘚瑟地向方班长勾勾手,说“晚上请你喝啤酒”方班长帽檐下视线矜持,严肃,酷酷地递个白眼。罗小虎同志笑嘻嘻地上去,勾肩搭背,搂了战友亲密地咬耳朵。

    方班长生得浓眉大眼,北方汉子,身板和臂膀有力“哼,我从新兵连就压着你,这三年一路压你,怎么着,你有嘛不服,你嘛不服”

    罗班长胳膊肘把人一勒,歪嘴笑道“我嘛嘛和嘛都服”

    傍晚唱完歌,集体进入食堂吃晚饭,练一天肚子都饿抽筋了,他们男生每人主食能吃四个馒头,菜给几盆都不够吃。

    第一天吃饭时,小方班长问“班里有回民同学么”

    孟小北一开始没想吱声来着,跟同班兄弟们一桌吃饭亲近乐呵,耍单多没劲。

    然而当他伸脖眯眼瞅见远处回民饭桌上吃的是什么,孟小北一步就跨出列了,在他们同班所有男生各种羡慕愤慨嫉妒的视线火力交错威慑下,坦坦然地扑向回民小饭桌。什么哥们儿义气,同袍情谊,比不上那一盆盆牛羊肉来得实惠

    王宇辉他们过着旧社会的日子,吃了几天豆角酸菜炒肉末,每天都吃不饱,都快饿哭了“歧视,这尼玛就是歧视孟小北那厮天天吃土豆烧牛肉和烧羊肉,那么大块大块的牛肉”

    连吃几天牛羊肉,再加上训练艰苦,秋老虎燥得厉害,孟小北脸上都长大痘痘了,男孩肝火旺盛,上火了,嘴里有点儿腻歪。

    晚上用凉水洗脸,蹭到鼻头上的大包,挺疼,一照镜子,都不帅了,练得黝黑、精瘦。

    孟小北有一回借宣传委员工作之便,悄悄找教官走后门“班长,跟您商量点儿事,今天食堂给你们吃的红烧排骨,还有肉丝炒蒜苗,您给我打一份呗,我用烧羊肉跟你换”

    方教官盯着他看“你搞嘛你不是吃回民饭桌么我们都捞不到吃”

    孟小北赖皮赖脸地说“好多天没吃着大肉,我都有点儿想了。”

    方教官扇他脑瓢“闹嘛啊你,老子罚你滚回队里吃大锅饭你信不信啊”

    孟小北利用每晚休息时间给几位教官画素描肖像,把几个小班长哄得开心乐呵。方成亮用眼神批准示意,罗小虎亲自执行,偷偷到食堂给孟小兵打红烧肉吃。

    美院的男孩子们有才,在部队军训也带着文具画夹,在营地里写生,以枪械大炮坦克为模特,创作铅笔和钢笔速写。平谷盛产大水蜜桃,供应全北京大部分的桃子都是平谷产的。周末半天休整的时候,小方班长和小罗班长带他们班几个男生,后山上爬树,偷大桃子吃周末有一次排队给家人打电话的机会,每人聊几分钟。

    少棠出差在外,家里没人,孟小北用半分钟时间呼少棠,说想你,一分钟给他奶奶报了平安,剩下时间他打给亮亮。

    孟小北问“你们学校军训不是在昌平吗,你提前回家了”

    祁亮说“我有病假条,后来就回来了老子军训根本就没怎么训,每天搬个小板凳在树荫下坐着,嘿嘿,看他们别人挨训”

    孟小北“你有病么你什么病”

    祁亮说话毫无羞涩“我有前列腺炎,我还是突发急性的太阳底下一晒,口渴缺水我就发病了,尿不出来,小鸡儿疼,然后就去医务室开假条。后来老师嫌我每天在训练场晃荡,我过得太爽了,影响同学训练热情积极性,直接让我滚蛋了”

    孟小北难以置信“我爷爷六十岁才开始得前列腺炎,你还不到二十呢亮亮,你已经得老年病了”

    祁亮问“你们练得苦吧”

    孟小北点头“特苦,我瘦了十斤,估摸着我干爹再见着我,都认不出来。”

    祁亮说“我们家贴心的小逸逸,给我煲好汤了,滋补养生的,老子这就补肾去了孟小北你多保重吧”

    孟小北眼红,在电话里低声骂道“你确实需要补肾,你肾虚快喝你的大补汤去吧”

    孟小北那时突然有些惦记少棠。

    亮亮都有大补汤喝。

    这里有个人肾不虚,小爷肾火太盛了。

    人在受苦受罪时候,难免惦记感情上最亲密重要的人,想要一句带劲的鼓励。

    少棠在驻京部队各个口都有熟人熟脸,少棠会来看他吗,可能不来吧军训最后两周,极其艰苦,很多男生都扛不住了,身体反应强烈。有人站军姿抽搐晕倒,有人脚上起大水泡,有人得了热感冒。全班男生晚上扑倒在硬板床铺上,撅屁股睡得像一排死狗。早上小方班长过来踹都踹不醒,一屋的呼噜声,如空谷巨响,连绵震天。

    山坡上练卧倒匍匐的时候,小北因为右手部分手指神经萎缩,手掌直发抖,扒不住地面。

    他卧倒再站立以及匍匐行进,就会比别人动作慢,右手使不上力,只能用两条胳膊肘发力。眼角余光中,王宇辉林硕他们都逐渐超过他,爬到前面去了孟小北是最后几个爬到终点,迷彩服手肘磨破,连带蹭掉里面一块皮。但是他没请病假,没有打报告退出,不能给咱家属丢脸,要争气么。

    他们在靶场上打枪,一排男生卧倒,架起步枪瞄准靶牌。扣动扳机的刹那,枪托以强劲的后座力撞向肩膀,枪膛剧烈颠簸,让孟小北十根手指像被剧烈撕扯着,生疼

    一梭子射出去,靶位上扬起一片尘土,吃一嘴土耳畔是枪炮声,仿佛身处战火硝烟。

    没有参加军训时,孟小北也体会不到少棠他们做军人的,这些年的艰辛。他以前每回去西山大院“探亲”,都像逛大观园,是去玩儿的。少棠在他眼中形象,就是高大威武的、光辉的,在训练场上潇洒自如游刃有余的,是不知伤痛为何物的硬汉,铁人。少棠手下那两百来号小兵,一脸英武混合了稚气,拉着腕粗的吊绳从七八层楼高的平台上一跃而下,徒手翻越高墙障碍,在救灾一线奋战、流血牺牲那背后经历的汗水荣辱,人性和生命的考验,普通人有谁知道

    如今在军营里苦熬一月有余,孟小北感同身受,好像突然又长大了,从里道外成熟了一层。他的皮肤变粗了,然而,被打磨得硬朗粗糙的,不仅仅是肩膀手臂上的骨骼肌肤。少棠现在是军官,军衔还不低,肩上有杠有星,出入也有排场,然而在当年,也没沾高干的光,并未凭借多少身份上的优势,从基层小兵一步一步熬出来,熬了十多年,攀到现在位置。少棠手上食指中指、手掌上,遍布暗黄色硬茧,后背和腰上都有伤。

    两年多前那一回,二人“初夜”。

    事后,少棠皱眉头跟他抱怨,宝贝儿你挺行的。老子这么多年在部队里跑障碍训练,从来没落到那帮十八九岁小兵蛋子后面,就是这一回,第二天我们队里测试,我徒手翻高墙愣差点儿翻不过去,过桥时候我踩歪掉河里了老子后面一边疼着,一边跑的,跑起来大腿抽筋,小腿直打晃,以前每回我都跑第一,唯独这次,我跑了个第三,竟然被两个小兵把我超了,你爹我糗大了。

    孟小北当时没心没肺,放肆地大笑,自以为是,觉着自己家伙特牛,能让少棠趴下。

    事后再回想,对这个人又添一份崇拜,思念。最牛还是他男人,坚挺英武,顶天立地的汉子。初夜屁股被他搞出血了,豁开了,还能带领一帮小兵蛋子跑障碍、越野匍匐,一般男人行吗,有这能耐

    少棠从这年秋天开始公务繁忙,平时经常出差去上海广东深圳,很少着家。

    两人虽然同城而居,大部分时间见不到面,仿佛注定陷入两地相思的艰苦。感情越浓,相处的一分一秒,愈发显得短暂。

    军训最后一天,早上连队里开总结表彰大会,然后回宿舍整理行李,将被褥打成背包。一队男生扛着被子,每人提个网兜,里面是叮当乱响的搪瓷或钢种饭盆以及洗脸盆

    中午吃过饭,在操场上最后一次正式列队,喊口号,唱军歌,“民兵预备役”胜利结业

    领导从团部里出来,还领着参观的客人。

    罗小虎背手溜达过来,手臂随意搭在方成亮肩上,一起扭头往那边看“看那边,来的那个男的”

    方班长说“嘛人挺年轻,还弄个两道杠,怎么也像个正团职,立过功的”

    罗班长与战友悄悄咬耳朵“说是咱们领导以前在军校进修时的老同学,总参的啥子人,啧啧,看样子够厉害的撒”

    孟小北从队列中间探出半张脸,骤然愣住,直直盯着不远处的人。

    少棠来了。

    少棠一身军装,双眼在帽檐下仿佛能发光,目光温和庄重,与部队几位领导相谈正欢。

    孟小北军训,贺少棠完全就没过问,没凭借熟门熟路走后门过来探望。

    不就是个军训儿子不小了,一头小狼狗早晚撒出去历练历练,不能总黏在当老子的身边。这回反而是炮兵旅的后勤领导主动联系少棠,找他办事。他们炮兵基地自办工厂,生产军用设备,以兵工产业养军强军,补贴后勤的经费缺口。队里领导派车进城接少棠,非要请贺同志来山里吃一顿饭,尝一口基地自给自足的野味,再到兵工基地里视察。同学之间好办事,请少棠帮忙牵线,找后勤部负责出口的军品贸易公司,分到份额指标。具有垄断性质的军工企业,能从政府内部部门拿到指标,就是最重要的赚钱路数。

    少棠对基地领导讲,“你们产量挺大,接大单的能力也有,质检都达标。只是现在总后内部指标卡得很严,很多有门路的人,利用各种途径把指标分流了。”

    领导委婉地低语“咳,少棠啊,老同学一场,需要门路,所以不得已请你帮忙。”

    少棠诚恳道“明白你意思,有些事情我想得到,但恐怕做不来正常合法途径下,我尽力。”

    孟小北头戴迷彩帽,脸颊黝黑瘦削,肩膀处的骨骼因为艰苦训练而变得硬朗,整个人笔直锋利,只用一双贼眼不停瞄着某人。

    然而少棠自始至终,愣就没看他。

    少棠那一片散漫温和的目光从他头顶一掠而过,淡淡的,没作停留,直接把他筛过去了。孟小北心想小爷是练太猛了,变化太大么,少棠没认出我

    领导一挥手,招呼道“方成亮”

    方班长赶忙一立正“有”

    罗班长低声没唤住人“嗳”

    方班长一路小跑过去,立正,敬礼,接受训话。领导半笑不笑地向少棠表扬了几句小方,少棠好像也笑了。小方班长受宠若惊,端正地汇报学生们训练的军情。少棠出手,拉开膀子勒住方班长的肩,手指用力捏捏,肯定暗暗把人捏疼了、给下马威了。小班长毕竟年轻,被少棠眉眼间气场和手劲儿震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处放,一手下意识搂了少棠的后腰。

    孟小北“”

    罗小虎双臂抱胸,扭头看着“搞个啥子嘛还搂腰了”

    结果这天,少棠愣是沉得住气,在军营里由领导陪同转了一圈,参观基地、后勤,没有找孟小北说话。

    后来学生们排队上车,少棠远远看着,凝视儿子瘦瘦高高的背影。孟小北上车落座,少棠对小北微微一闭眼,眼底带笑,笔直站着,如道旁一株白杨树般挺拔、耀目,目送儿子军训结业,顺利离开军营。

    方班长刚一走回来,迅速就被好战友罗小虎勾住肩膀,咬耳朵,一路小跑着拽走,问话去了

    罗小虎私下对他们班女生说,他与方成亮从不同地方过来参军,同年入伍,一起升班长,准备三年后同时退伍。离开部队之后可能不回家乡,好兄弟之间搭个伴,一起去深圳创业。深圳机会多,全国各地打工仔都有,英雄不问出处来路,两人打算合伙做个小买卖,发家致富

    大客车将学生们拉回城里,直到傍晚,孟小北从学校出来,准备回家过周末,在校门口看到少棠。

    少棠站在胡同对面,将墨镜拽下鼻梁,露出一双眼,眼角微眯,对他勾勾手过来吧。

    少棠表情稳如泰山,分明一进军营就认出他,故意不搭理呢

    孟小北心里抖得飞起来,赶忙屁颠颠的,端着齐步小跑的姿势跑过去,摞下书包,立正。他拔了一个标准的军姿,后脚跟一磕,“啪”,敬军礼。

    他身上是沾染尘土的迷彩服,仍戴着军帽。

    少棠双眼仿佛燃起一丛微弱的火焰,瞳仁一亮。也是一瞬间反应,少棠手臂动作平稳流畅,在孟小北眼前滑过一道端庄的弧线,“啪”,严肃地回了一个更帅的军礼。

    两个男人都是挺拔的姿态,目光平视。

    少棠问“训得好吗”

    孟小北声音压低,但中气十足,话音硬朗“报告老公,圆满完成训练任务今天开会还拿了标兵小红花”

    少棠顿时展露笑容,眼角眯出一片迷人的纹路,眼珠漆黑。

    少棠只顿了一下,上前抱住儿子肩膀光天化日,街道上,两人没有任何亲热腻歪的动作,少棠给了小北一个战友间很男人的拥抱,用力捏一捏肩胛骨,拍拍后背。一捏就感觉得到,孟小北后背骨头结实,上臂肌肉都鼓起来。少棠特意拉过小北两手,仔细捋了捋十根手指,确认没伤着。

    少棠“脸晒黑了。”

    小北“嗯,帅吧”

    少棠淡定一笑“帅,以前一直是男孩样,现在看,是个硬朗爷们儿了。”

    小北窄窄的眼皮下有开心激动,还绷着劲儿“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接我,中午在军营里你装看不见我我现在配得上你吧”

    少棠眉头轻动“你一直就跟我很配。”

    第七十九章美院男神

    孟小北脸瘦下来,青春期的婴儿肥就都不见了,脸型拉长,双眼就显得更细润修长,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这时开始露出几分日漫男主画风,恰好踩到流行的尖端。赵丹郭凯敏式的浓眉大眼传统美男子慢慢不流行了,长得像孟小北这样的,女孩子喜欢。

    少棠端详了很久,儿子成长过程每一个阶段,都有属于那个阶段的性情气质,总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两人在一起十多年了,少棠是那个“静”的,小北是动态的,小北一直在变化。少棠觉着自己十分幸运,他的北北,长大了最后变成个他最待见最帅的样儿两人走出巷口,少棠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一袋子牛肉烧饼,一杯豆浆,递给小北。少棠一摆头“我还要找我小舅谈事,你先回你奶奶家。”

    孟小北眉头顿时拧起来“周末啊你不回家陪我,让我奶奶陪我”

    少棠说“最近忙,抽空吧。”

    孟小北“忙得不回家了那我找谁去”

    少棠反问“你上大学,不是应该住宿舍”

    孟小北蓦地涌出强烈怨望和不平衡,辩驳道“本地学生周末都可以回家啊一直都住宿舍,那我跟别的同学,跟那些没有内什么什么的人,有什么区别”

    少棠故意逗他“什么啊,你有哪个什么啊”

    孟小北扬手一亮左手无名指,你还跟小爷玩儿赖你赖得掉么

    孟小北说“我也是你男人,你对我有该履行的义务周末给我乖乖回家回家回家回家跟我回家啊啊啊”

    刚说长成了硬朗成熟的爷们,一转眼,立刻又抽回一头长着胎毛滚地撒泼的臭儿子德性。

    孟小北拎着牛肉烧饼,一路又掐又撵,就差手里拎一根皮鞭抽着赶着,不依不饶。

    少棠笑了,甩开大步在前面走。孟小北在背后捏少棠后腰的肌肉,就是中午在军营里,少棠被小方班长搂过那地方本来心里就憋着火,孟小北狠狠捏了好几下,手指探到少棠衬衫里面,每一下都捏到肉,让少棠记住他的手感。旁人也就敢隔着衣服揽一下小爹的腰,这个人只有咱才能扒开衣服尽情的这样,那样,孟小北这么一想,醋味儿也就酸碱中和了那天两人到家,一起冲进厕所,冲澡,少棠给大宝贝儿搓背,搓了足有半个小时。

    孟小北的迷彩服脱在客厅地板上,裤筒几乎可以立在那里,脏得看不出本色。他还舍不得扔掉这套衣服,而且坚决不洗,洗干净就失去了保存价值他要直接挂到卧室墙上,摆一个“军旗迷彩装军用小水壶钢种饭盆”的军营造型,留作人生履历的纪念。

    少棠说,你还要把你散发着男人味儿的衣服挂咱卧室的墙上小裤衩多少天没洗,你也留着挂起来

    孟小北说,这叫艺术,你都不懂吧

    后来孟小北还真的把以上四样东西配成一幅造型,然后订他们家墙上了。

    搞艺术的,那个脑回路和独特品味,少棠自从同居伊始,就慢慢领略到了洗完澡搓掉一身泥,孟小北说他一下子甩掉半斤的分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浑身每一片毛孔打开,仿佛都能自由地呼吸了军训期间一直堵着,憋死老子了。

    两人同时扑向大床,然后开始相扑,争久别重逢之后的上下体位

    少棠一脚把儿子踹开,下命令“俯卧撑,三十个标准的,看谁先做完”

    两人都是军人的干劲效率,并排趴到地上,谁赢谁就在上边。孟小北刚一趴下,小前臂都好像短了一截,直接就没撑起来胸部撞地“哎呦,老子刚从魔鬼训练营回来,我还没有恢复战斗力呢这么比不公平”

    少棠笑出声“没恢复战斗力你忒么还想干我,你干得动”

    “还是你老子收拾你吧”

    少棠把人拦腰勒起来,掷到床上孟小北也没反抗,以拥抱大床的姿势趴下。少棠把小北压在床上,挺进去的一瞬间夹得很爽。那地儿摩擦出的亲密感,让两人都舒服得发抖。他抚摸小北健壮的胸膛,忍不住俯身亲小北的脖子,后背,肩胛骨,仔细审视每一块骨骼肌肉。儿子仿佛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哪里都不太一样

    孟小北后颈晒得黝黑,小臂外侧被烈日酷暑曝晒成红褐色,身上各处都有训练留下的青紫小伤,胳膊肘破皮已经结痂,胸膛里呼吸声都更粗重。

    少棠一双大手抚摸大宝贝儿的腰,忍不住道“屁股肉都练瓷实了。”

    孟小北侧过头,眼角瞥着少棠,喘息着说“喜欢么。”

    少棠说“喜欢。”

    孟小北扭过头瞧了瞧自己屁股,噗嗤乐了“我现在也成了两头黑,中段白了我屁股比你还白”

    两人做到一半,又掉过来,扒着互相检视对方的颜色身段。其实是小北身上其他部位晒黑了,晒成新兵蛋子肤色,衣服遮住晒不到的地方,就凸显细致白嫩。

    孟小北立即发现新情趣,拍着床说,“上回去北京动物园写生,看见圈里有两头马来貘正在交配。马来貘你知道不,就是两头黑,中段白,就跟咱俩现在颜色一模一样咱两人就像那两头貘哈哈哈”

    床铺上两条强健的身体纠缠,粗鲁地喘息。少棠再次将孟小北压在身下,骑上后胯,雄性动物蓬勃的欲速则不达望与强悍火力全部集中到小北的屁股,把孟小北撞得神智颠倒,眼神逐渐凌乱,叫床声很糙小北的臀部因为颜色对比鲜明,被推挤开时臀肉微微颤动。年轻健康的身体因动情而勃起,再顺服地承受冲撞,发根处汗水淋漓,脖颈涨红,那样子诱人又刺激,让少棠宠爱得不行。

    少棠凝视着小北喘息享受的样子,突然狠狠地下压,一把攥住儿子两腿之间勃动的家伙。

    小北略痛楚地一哼“唔”

    少棠撞着,粗鲁地调戏“让我摸摸,那玩意儿也练黑练粗了么粗了没有”

    小北“嗯,想、想你,的时候,就、就粗了啊”

    孟小北一句话被少棠撞得连不成整句,身体不断被撞到床边,再被拖回来。他下身一塌糊涂,臀部肌肉突然痉挛,像被电击到身体最敏感脆弱的地方,长长地吼了一嗓子,吼出这些日子分离的岁月里艰难悠长的想念。

    开学,孟小北住进学校宿舍。那时美院仍在城里,民国时期旧址,大教室敞亮通透,学生宿舍略显拥挤局促。

    大一学生选课繁忙,孟小北选的六门课里,有姓郝的老头子教的西方美学鉴赏。教授特意向他打听确认,那套漫画能不能出版完结,不可半途而废。老头叮嘱,下回再出版,用你自己本名,别搞乱七八糟小日本名儿,从进大学这一天开始,你的一切作品、成就,将来都是要为你的人生履历添姿增色的;搞艺术不能过分争名逐利,但是咱们也不要糟蹋出名的机会

    孟小北大一期间,断断续续将最初那套汽车人漫画作品完结,据说最终卖出十几万套。

    他舍友王宇辉说,“孟小北这就是咱兄弟之间的缘分,这套书老子买了全套然后裱起来,压箱底,以后留给我儿子孙子们看”

    孟小北一共赚到小几千块钱。当然,自从考上大学闯荡北京城画手圈这一刻起,他的人生目标、眼光,早就不在这区区一笔漫画稿费。

    他们宿舍,住着一窝潇洒不群、放荡不羁的汉子,未来的天才艺术家。每个汉子床铺上挂着极具个人风格特色的床帷,有手编,有泼墨涂鸦,还有苗风手工蜡染墙上有几人合作的壁画彩绘。一张大书桌上摆着某室友设计的美院新校区建筑群,仿真模型。

    楼道两侧墙壁,挂着油画版画,中间两道铁丝绳,晾了两排内裤和床单。有人在楼梯把手上铺开晾晒上色的大幅画布孟小北在返校后不久,专门画了一本基地风云四格漫画,就以他们班小方教官和小罗教官为主人公,军训生活为主线情节,描绘两个英俊帅气憨萌可爱的小战士,在军训营里操练大学新生,与男生女生们斗智斗勇顺便战友间发展纯洁友谊的故事。那时好像还没有“基友”这词呢,也没有清水腐向漫画的概念,孟小北又踩红线了。

    漫画寄到两位主人公手里,方班长代表他与罗小虎二人,专门给他们班写了信过来。

    后来,大约在一年之后,某一天,孟小北在宿舍接到罗班长电话。他扯着脖子吼,把他屋男生从楼道水房都喊回来。

    罗小虎在电话里贼兴奋的“猜老子现在在哪里我和方成亮我俩在深圳嘞”

    孟小北惊讶“怎么不在部队里,你们放假了么”

    罗小虎说“放啥子假呦,我俩已经退伍了来深圳投靠亲戚,开个小店,跑货,挣钱了嘛”

    “我俩借钱买了一辆小面包,亮子在门外卸货呢,让老子全权代表他,给你们报个平安撒”

    孟小北赞道“你两个好厉害嘛,恭祝亮哥和虎哥生意顺利,平平安安,早日发财”

    罗小虎笑不正经“小兄弟们好好学习,大学毕业都要成才呦下回来深圳你们一定呼我,老子带你们玩儿”

    这也是罗小虎与方成亮往他们宿舍打过的唯一一通电话。隔着大半个中国,山高水远,孟小北想,那俩人应该一直在深圳,待了许多年,创业和生活辛苦,却也很快乐吧。人生中无数个萍水相逢,很多人都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擦肩而过就不再重逢,却在脑海里留下难忘的青春印迹,浪漫情怀。

    大学期间,少棠就去过美院一回,还是因为某一次校庆活动,学校有文艺演出和画展,少棠在百忙之中抽空赏个光。

    少棠往他们宿舍楼道里一露面,迅速引发交通不畅,粉丝围观

    王宇辉披散着半长的头发,端洗脚盆从水房出来,瞧见少棠,十分夸张地往后一仰,做撅倒状

    王宇辉一手端盆,指着少棠“嗳林硕林硕、王涛、海波你们快出来这不是孟小北画的那个谁吗,赛大卫啊”

    楼道里每间宿舍都探出若干个脑袋,张望,对少棠打招呼“大卫你好叔叔好叔叔好,欢迎造访我们89级男生宿舍”

    少棠多大人了,在外面见世面可多了,一听就明白大概是咋回事。

    少棠当时还是压得住范儿的,抖着长裤裤脚,在无数视线交错下绷着脸穿过长长的楼道,据学生们事后评价,走得跟男模似的,夏天衣服薄,透视效果好,身材每一块骨骼肌肉显露出的比例都帅爆了。其实少棠耳垂都在微微发红,极力抿着嘴角,终于走到儿子宿舍门口,一头钻进去。

    小北宿舍,几个大男孩客气激动地起身,夹道相迎,给少棠倒茶让座,切西瓜吃。有人盯着少棠的脸型鼻梁两眼都射出绿光,像欣赏石膏雕塑,手痒,立刻就回身想要端起画夹,来一张大头素描。

    孟小北在屋中央左右一指“嗳,嗳我干爹不能随便画,这是我的独家专用模特,能让你们画着玩儿的么”

    王宇辉道“以前没见活人,今天终于领略风采,以后素描课大卫小卫的头像老子都看不上眼了。”

    臭儿子是年级风云人物,专业成绩高中一甲探花招进来,很多人都知道。孟小北艺考时那幅素描作品,后来被选作考试优秀范本,挂在学院展厅。于是所有人都看过了。这画,与画中模特,就一起出名儿了。

    傍晚橘色的夕阳照在大书桌上,在脸上打出漂亮光影。少棠也不客气,拿了一牙西瓜吃。一声不吭默默嚼西瓜的样子,就是一幅画。

    刘海波说“叔叔,我们都久仰您大名。我们班女生,给孟小北当初那幅艺考作品就起名叫赛大卫侧面坐姿夹烟全身像”

    少棠一乐“赛大卫什么的,就别提了,我只听说过姜大卫。”

    林硕正经地说“孟小北原来你没有瞎画,你干爸爸,嘴唇上真有一颗痣。”

    孟小北得意“当然有,我是写实派的。”

    王宇辉嚎叫“这还叫赛大卫这是赛梦露啊”

    少棠绷住脸,姿态沉着稳重,往孟小北床边端然一坐,也不扭扭捏捏,很大方地拉开架势“想画就画,上手都快点儿,我坐不住啊,不能坐太久,老是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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