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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 第29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2085 更新:2021-12-22 13:50:54

    祁亮脸色好像不太自在“多大了你还是小学么不许乱亲嘴儿”

    祁亮出门在外,脖子上还围一条羊绒围巾,浅蓝色的,显出一种干净秀致的文艺范儿。孟小北瞅那条围巾就极其眼熟,好像以前也有个谁,没事就喜欢戴个围巾脖套。像谁呢一时间他也没想起来。

    两人并排坐在客厅木板床铺上,窗外晚霞的光泽照射进来,在两人肩头洒上美好的颜色。祁亮敞开大衣,孟小北赫然发现这名小土豪腰间皮带上,竟然挂了三个b机

    孟小北忍无可忍道“太过分了吧,你家是批发ca机的么”

    祁亮眼睛一眯,点头“孟小北你还真说对了,我现在就是批发ca机的。”

    孟小北“”

    祁亮一脸淡定,商人的口吻“我现在课余做这生意,我卖的都是好牌子ca机,摩托罗拉,松下,都是进口货,次牌子老子都不卖而且我拿的比市场价便宜,给学校里的人还有入网费八五折优惠,我们年级老师,她们的机子都是从我这儿买。”

    孟小北摇头“太混蛋了腰上挂三个,你走大街上万一三个机子bibibibi一起响你整个人都bibibi的时候你不觉着你他妈嘚瑟得像神经有病吗”

    祁亮爆出大笑,然后被孟小北勒倒蹂躏了。

    第六十九章梦想的双翼

    晚上少棠九点多赶回来,一进门,一把抱住小北,把孟小北搂到怀里揉乱一脑袋的毛。

    少棠口里喷着白气,脸膛冻红,头一句话就问“下午考的什么”

    孟小北说“出题教授这回疯了,画风景”

    少棠拧眉,惊愕,也是一脸快要碎裂的表情“难道不是考画香蕉苹果吗”

    孟小北挂到少棠肩膀上,做挺尸状“连你都知道应该考画苹果”

    少棠低声问“考得还成吧给老子争气么”

    孟小北双眼眯细,嘴角一耸“咳如果大部分考生,也像我这么紧张失常,进考场就总感觉手指要麻痹、人要偏瘫,我觉得我还是有戏”

    孟小北攥过少棠的手,用力搓搓“给你焐焐手,这么冷。”

    饭桌上,孟小北问祁亮“你准备报哪个学校确定了没有”

    祁亮耸肩,仍是一副满不在乎样儿,死猪不怕滚水烫,爱咋咋地“我爸说,我倘若实在考得太烂,考不进一类校,就给我一笔钱,送我出国。”

    孟小北“出国出国能去哪啊”

    祁亮踌躇道“我也不想出国就我这个外语水平,出去就是个睁眼瞎子孟小北,你如果能考回北京,我就坚决不出国,咱俩还能像以前那样,混在一起。”

    孟小北点头“嗯。”

    当晚,少棠抱了一床棉被准备睡木板炕,大方道“亮亮你陪小北聊吧”

    祁亮这时连忙站起身“哦,那个,我得回家去了。”

    孟小北说“不许走,陪我一晚上吧,我考完试后天就回西安,半年见不到你了”

    祁亮笑嘻嘻道“少棠叔叔,我不妨碍你俩二人世界,你两个继续,俩屋,换着搞。”

    少棠冷笑道“甭来这套,我和孟小北啥时候都能二人世界,小北心里惦记你你们不用管我,我睡客厅。”

    祁亮腰上某一只b机响了。他把三只机子命名为1号2号3号机,2号机是他跑业务联系客户的,3号机接待熟人亲戚朋友,1号机是给谁的,这人死活都不告诉孟小北,还搞小秘密。

    这人匆匆低头一瞟,1号机呼叫烧好热水,何时回家

    祁亮眼神闪烁,心急火燎穿上外套就往外走,奔哪壶热水去呢。

    孟小北瞄他哥们儿那怂样,嘴角一耸“肯定不是祁建东呼你,你爸根本就不会惦记你,随便你野在外面。你有女朋友了”

    祁亮“瞎扯,没有。”

    孟小北顿了一下,突然大声道“嗳干爹,明天考完试你开车送我去亮亮家,我到他家玩儿一宿,再赶火车回西安也来得及”

    祁亮头都胀大一圈,一反平日的张牙舞爪,傲娇小公鸡的尾巴一下子耷拉了,怂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别去我们家你都有房子住了,你跟你干爹过好日子吧别别别来烦我啊我走了啊,我真走了啊”

    少棠坐在木板炕上,手臂搭在大腿上,嘴角闷不唧儿地浮出笑意,大宝贝儿犯坏。

    孟小北嚷道“亮亮,是不是我哥们儿你跟老子交待实话”

    祁亮竟然一扭头,开门,夹着尾巴直接跑掉了

    孟小北怒指这人背影,亮亮一准儿是藏了猫腻,要不是老子明天还要忙考试,老子现在追到他家,就能捉奸

    第二天上午,速写考场。教室内稀稀落落,一片残冬萧条景象,今年艺考形势大致已见分晓。

    每一个仍留在校尉胡同考场内奋战的艺考生,脸上表情或慷慨悲壮,或麻木不仁。有人握笔像握刀准备自裁。

    当堂四十分钟速写,美术生最起码的基本功,写生对象就是考场内随意五人,相当于八分钟画一个人。孟小北是从发题那一刻突然对自己生出信心,有一种置身旷野的空灵感,眼前景色一览无余。

    他将画架移动角度,面向教室窗子,让自己隐在角落的阴影里,画窗边一组考生侧像。

    北方老式的铁棱窗户,在凛烈风中呼呼作响。透过窗子,眼前阳光明媚,一片春暖花开

    考完三科,孟小北又加考了一门设计,这样他还留有报考设计系的余地。这年考题是硬笔街头广告牌招贴画,不限主题,要求有人物,有建筑,有字体。孟小北直接用了他最擅长的钢笔,墨线白描,半写实半卡通。黑发少年行走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中,身后魔影憧憧,少年面容冷峻眼神坚毅,肩带一副若隐若现的双翼,天边的日头从天井般的建筑物缝隙中投射进来,在少年身后点燃一丛希望的光芒。

    钢笔作品的最下方,以一行美术字体命名为梦想的双翼。

    孟小北也不可能预见到,十多年后有一首校园励志歌曲,从南到北红遍全国,人人会唱,那首歌就叫隐形的翅膀。

    多年以后孟小北回忆这场考试,他事先完全没压对题目,他压上的是他全部的感情,他压中了“人心”。十年沧海桑田,变化的是这座城市的外壳,不变的是水泥森林里每个怀揣梦想的少年,用流浪的脚步,踏出执着的信念。

    孟小北用棉猴的帽子遮住半张脸,背着画架走过四面漏风的楼道,踩着一地光影。肩上一副重担突然卸下,脚步都变轻飘飘的。前路依然未卜,楼道地上自己的影子慢慢地被拉长,人形变得高大,英武,整个人都恢复起信心和生气。

    背后有个白发老头子,喊了他一声“那位同学孟小北”

    孟小北回头,停步“您是哪位”

    喊住他的是美院一位知名老教授,姓郝。教授道“孟小北,我想面试你一下,你进来,我和你谈谈。”

    美院又不是孟小京要考的中戏,美术生还需要面试

    艺考试卷已经封存,老师尚未开始阅卷,这教授手头没资料可看,于是毫不客气,干脆就把孟小北随身画夹书包都要过来,从里面狂翻,翻出平时好几张习作。老头子认真看了很久,做老师的毛病脾气,就是喜欢提意见教育人,看过还不过瘾,又拿过便签纸,琢磨出几段感想点评,写了一堆小纸条,“啪”、“啪”地直接贴到孟小北的画儿上。

    画夹子一合,又还给他了。

    孟小北双手合握,紧紧攥着,都不太敢细看教授用朱笔写给他的评语,一片密密麻麻蝇头小字,让他心跟着纠结成一团麻。

    这位老教授,长得是个圆头圆脑弥勒佛相,光头上几缕白发,耳垂特别大,何时对人皆是笑眯眯的,说话很慢“孟小北,我听说过你小子的大名。”

    孟小北感到意外“我初中在北京念的,那时上过咱们院的成人业余素描班,但是没有上过您的课。”

    教授一摇头,笑容都令人捉摸不透,不是因为那个素描班。

    教授问“孟小北同学,你还记着美术制片厂有一位姓常的艺术家,老画手,最近几年搞动画设计,出了好几部动画作品”

    孟小北一愣。

    教授说“他前年有一部作品,在电视台播放,反响相当不错,业内专家也颇为认可。前两年动画行业竞争尚不算激烈,他运气不错的,这部片子拿到当年金鸡奖的最佳动画设计,这么一个奖项。”

    孟小北点头“我知道。”

    教授道“老常是咱们美院七十年代毕业出去的学生,后来分去美术制片厂。而且,他就是我当年班上的学生,我那时非常年轻,我是他的班主任。他成绩功课都很棒,班里第一名,我们关系很好,彼此非常的熟悉”

    孟小北这时突然一凉,好像被人猛地一抛,丢到门外寒风雪水中。

    他心情猛地就跌下去,碎了一地

    饿勒个操。

    路窄,冤家,要完蛋了么。

    老教授端详着孟小北脸上瞬息万变像想要骂街的可笑表情,微微笑了,面善,说话慢条斯理儿,却又好像故意吊得小孩子七上八下“我这得意门生,后来还专门上我家去,非要找我倾诉说他一件大事憋在心里,对恩师实在不吐不快”

    “老常向我提了你的名字。”

    “你名字也很好记,我当时就记住,孟小北。这两天我看参考学生名单,一下子就找到你,就是你,孟小北嘛”

    “老常对我讲了这个过程,当时节目组动画设计是有你参与的,原型是你十五六岁时个人创作的,后期正式定稿的时候,老常顶了你的名字,拿了金鸡奖。年纪大了,也是为人师表德高望重的人,他心里对你有所亏欠,抢了小孩子的功劳,于心不安,说奖杯奖金应该分给你一半。”

    孟小北“”

    郝教授用布满皱纹的手掌在桌上轻轻敲打,摩挲着孟小北的钢笔手绘铅笔素描,品评道“我看你这几幅,基本功和技巧上,比前几年进步太多,不可同日而语嘛。你那时上初中,思路眼界狭窄,下笔技法也偏幼稚,胜在孩童想法天真单纯,恰好迎合了当下青少年口味,有一定的投机取巧性。你很聪明,但不够扎实。”

    “现在明显不一样,画得很好,甚至有点油了,偏商业性。这幅钢笔线稿上了色,你可以直接投稿出版嘛。”

    孟小北垂头听着,不断点头,心里稀里逛荡,冷飕飕的,棉猴都御不住寒呐。

    但是他也认同对方评价,老头子眼这么毒。

    教授缓缓又道“还有,你以前毕竟没有动画制作的功底,你的那一套人设造型,倘若没有老常后来添枝加叶,帮你完善一部脚本,凭你一己之力、一人的思路画出那套东西,你也肯定拿不到任何的奖,你水平远远还不够。作品算是你二人合作的成果,我说的有道理嘛你同意吗”

    孟小北嘴角耸起来,咬着嘴唇对老家伙乐了,有没有道理他都得点头啊

    老头子褶皱的眼眶里闪过一丝丝儿狡黠,用探究的目光挖掘打量学生,像是试图剥开那层谨慎的诚惶诚恐的外壳,从孟小北一双窄窄的单眼皮里,挖出内心的颜色。老头接着又打听了很多事,很唠叨。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你出身艺术世家吗你统共学过几年画在西安上过什么课,出版过哪些作品认识西美的什么人

    你画过什么“汽车人”

    回到西安,记得把你出版的那套什么汽车人的漫画,给我邮过来一套我要看一看,你小子究竟能画出个什么东西。

    老头子饶有兴味地,想要看漫画

    孟小北自始至终听着,拼命压抑胸中波澜壮阔翻涌的情绪,这时也没什么怨气,涨起来的都是无畏的勇气“老师,那部动画,是我三年前画的东西,我那时水平不够,但是三年我已经走出很远的一段路,所以我今天能走到这一步,我能在这见您。这三年我画的稿子,全部摞起来,比我这个人都高如果我能走上这一行,将来就有机会再跟常老师合作,到那时我和他画出来的脚本,就不是几年前金鸡奖的水准可以相比。我有信心。”

    “我希望能被录取。”

    “我想要这个机会。”

    孟小北说出这话时,声音微微颤抖。他平时很拽很倔的,不习惯向人低头,说这样的话。

    老家伙点点头,不予置评,也没做任何承诺,老子试卷还都没阅呢。

    今年录取率压缩,系里招收人数可能比去年还要减少,回去等消息吧,高考文化课继续努力单科你还必须要考过七十分呢,你小子文化课成绩,你确定你能考得过吗

    老头子淡淡瞥他一眼,笑眯眯地说的。

    孟小北从校门走出来,大脑皮层因过度兴奋产生一片空白影像,黑白色相在脑袋里都颠倒了,呈现一片跳跃式的混乱。

    他在校门口给少棠打电话,电话里颠三倒四,“教授找我谈话那个教授都没有面试其他任何一个考生,他面试我”

    艺考就是这样,以实力打底,实力再往上,全凭运气。各省上千名考生拼几十个名额,有才华灵气的年轻人层出不穷,天外有天追求艺术的道路上永远没有尽头,学到一定层次和境界,评判艺术的标准也很模糊。艺考成绩很难评定终极的好坏与优劣,素描卷子又没有abcd固定答案,全看阅卷人眼光偏好。几千张卷子里挑千里马,谁是谁的伯乐

    命运一只大手,在数年光阴里轻巧地拨弄,让孟小北在这条路上兜兜转转,绕了弯路,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仿佛又转了回来。

    他走在王府井,车马络绎市井繁华的帝都街头。街边转角处,接纳的人群仿佛在向他招手。

    孟小北临回西安过来看他奶奶,在家吃晚饭。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揉大孙子的脸,大声问“教授喜欢你啦看上你啦奶奶舍不得你走,真考上了就回来陪奶奶了”

    唯一的儿子一辈子留在陕西、积劳工伤病重都回不来北京,大孙子倘若能顺利考回来,也是对孟家二老心里最大安慰。老太太眼眶再次洇出泪花,忍不住又抹抹眼角。

    少棠大步迈进家门槛的时候,两只有神的眼冒着绿光

    孟家老太爷高兴,性格内向的老头也说不出什么话,就从柜子里摸出藏的好酒,非要拉少棠陪着喝白酒。少棠这会哪有心思陪老爷子喝

    少棠逮着个机会就把孟小北从老太太身边拎走,直接拎进厕所,后背顶着门。少棠一条臂膀勒着孟小北肩膀,另手搂过儿子的头,哑声逼问“给我一句准话。”

    孟小北肩膀抽动,诚实地道“没有准话给你,得看教授喜不喜欢我画的那部汽车人我回去赶紧打包给他寄漫画你说一个六十多岁老家伙,他能喜欢看小日本儿风格的漫画吗”

    少棠眼里有火星。

    火星很快就变成小火苗子。就这么抱着帅气儿子,他都要硬了。

    孟小北眼里也有一丛喷薄欲出的火苗。

    孟小北明天的火车回西安,再见面就是这个夏天。他自己心里清楚,少棠更是明镜儿似的。当年分别的时刻,小北在火车站玩儿了一手浪漫煽情,给小爹唱情歌,唱的就是大约在冬季,于是两人就相会在这个温暖美好的冬天。

    少棠听小北简单说了几句那位姓郝教授的情形,他心里并不像小北那样单纯乐观,那位老爷子当真能够秉公无私、举贤不避往日嫌隙少棠也并非小人之心,而是单位里、社会上见识多了。倘若碰上个心思狭窄的教授,为保全昔日学生的颜面,直接将孟小北的试卷丢进垃圾桶、把人退回西安永不录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这话他没对儿子说,他也想好了,孟小北考不上再图他计,两人仍然在一起,共同生活,面对将来很多困难。

    孟小北也很惦念,对少棠使个眼色晚上就住这儿吧,小屋没人,就小屋

    少棠眯眼轻轻摇头你爷爷奶奶都在。

    孟小北不怕,我爷爷奶奶都耳背了

    少棠眼底闪过一丝笑,唇边小黑痣抖动咱回自己家,多方便

    傍晚孟家走廊过道响起锅瓢碰撞的声音,厨房大蒸锅里腾起炊烟,蒸着小枣丝糕。

    恰巧就是这天,老太太一顿团圆饭都还没有做好,家里敲门来人了。少棠笑吟吟的,心里快活,大步生风走过去拉开大门,微微地愣住。

    当天来的是小北的小姑,孟建菊,回娘家来了。

    第七十章告白

    少棠足有一年有余,没见过孟家小姑,并非刻意回避,而是女人出嫁了,又生了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婆家,家里还有个瘫子公公。

    一打照面,都不太敢认。少棠仍是一身白衣军裤,俊朗潇洒。少棠自打从东北回来,这几年,似乎就再没变样,没有老过,三十出头的精壮男人,又有爱情滋润,正是一把盛开鲜花成熟诱惑的年纪,浑身上下散发男人味道。孟建菊论年纪,比少棠小两岁,然而已经眉目大变了。

    女人婚姻幸福与不幸,感情心境全部写在脸上,瞒不住人的。

    孟建菊坐到小屋床头,眼眶红肿,年轻时温婉秀致的一张脸,因为心情的痛苦、生活的摧磨,逐渐开始扭曲,从皮相到精神都在慢慢垮掉。她的眼眶日益深陷,颧骨突出,原本有些欧化的端庄眉眼变得突兀,寡相,令人不忍细看。

    孟小北站在一旁,手插兜,有些无措“小姑,您,您没事吧”

    孟建菊在大侄子面前不愿表露,迅速摇头“没有什么,我回来坐坐。”

    孟奶奶摇头叹气,眼里含露不满“这不争气闺女,你又跑回来赶剩么呢”

    “你儿子呢,没有带回来”

    “这是又怎么的了”

    那娘俩在屋里掰扯几句,孟建菊含泪说,她男人把儿子抱到叔叔家去了不让看,受不了了才跑回来。

    少棠默默站在门口,当时没有说话,不好插嘴搀和。

    但他一打照面,就已发觉不对劲。孟家小姑眼圈发黑,嘴唇呈现不健康的灰白,整个人羸弱病态,一只手好像有些肿,这些都是很不好的信号。

    当日,也就几分钟工夫,小姑父紧跟着追到丈母娘家,前来要人

    小北的这位姑父,家里原是京郊农民,进城务工。本人是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性情爽烈,挺能干,因此在单位混得颇为不俗,给单位领导当司机,平时出入,开一辆特显眼的大奔。

    这奔驰车开着,出入时常有人拉拢巴结,送礼,明明不是自己的车,心理上也全当成了自己的。人从低处往上走,当真不能发达得太快,身价看涨,眼界开阔了,难免就要忘本,说话做事就压不住那膨胀嚣张的气焰。

    小姑父夹烟站在门边,高壮的身形几乎遮住大门口的光线,板着一张暗红色长脸“孟建菊,赶紧跟我回家。”

    这人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五大三粗,摇晃着站在门口,是他本家表兄弟之类的人,来撑场面闹事的。

    小姑吵架更不擅长,坐在屋里难过地哭,但是孟家老太太在。老太太提着擀面杖出来,虎着脸“小郑,来啦来了没看见俺是怎么的”

    郑铁军一见老太太就怂了,呵呵了两句“妈”

    老太太特厉害,冷眼问“还知道喊俺一声妈”

    “那俺就问你,俺这闺女,今天怎么回事,做剩么一个人跑回家来”

    “你对她好你对她好她能不跟你好好过日子,她还能跑了”

    “俺家人都是讲道理的俺小闺女,是四个闺女里长得最好的,她嫁你一年多,她现在变成剩么样子你自己说你有没有欺负她你以为俺全家人都瞧不出来你这两年还长本事了你”

    闺女懦弱,老太太可不懦弱,脾气嗓门大着,几梭子连珠炮,就把她家姑爷横扫成筛子。

    孟奶奶在家里关起屋门嫌自己闺女没出息,怒其不争,可并不意味她能允许几个姑爷在她眼前耍横撒野。这个家,几十年来,都是老太太一手操持支撑,拉扯大五个子女和一个孙子。一家之主,说话响当当,做事硬梆梆,爽利泼辣,绝不怕事儿。

    郑铁军在门口徘徊,说不出个理,红着脸膛,率领本家兄弟大步抢进门来,想强行把人带走。

    女人娶进门,就是老子的人了,婆家说了算,想怎样就怎样。

    孟小北在屋内,下意识就圈住他小姑,不让抢人。少棠默默一旁看着,突然一步上前,横拦住那一伙人“有话到外面说,别在家里吵,别动手来粗的。”

    两个男人直面,当时就对上了。

    小姑父纳闷“你谁啊”

    少棠直视对方,也没迟疑含糊“我是老太太儿子,孟建菊是我妹,这是我们家,你出去说话。”

    小北的小姑生性温和,性格软弱,像一片摇摆的浮萍,没有主心骨,遇事就只会抑郁流泪。当初爱错人,随后嫁错人,然而孩子都生了,就等于没有回头的路。愈是优柔懦弱之人,不要指望她能奋起抗争改变婚姻中的命运,一步错,步步都是错摆在人生面前的道路仿佛就越走越窄,越走越看不见方向和希望。

    今天倘若是孟建民在这个家,遇上这事,自己妹妹被妹夫欺负,闹上娘家,做大哥的一定为亲妹出头。

    然而孟建民不在,这家里能出头的爷们儿,就是少棠一个。

    孟家上有二老,下有妇孺,就没别的男人。少棠一人拦住门口三名大汉,镇住这个家。

    郑铁军骤然一见贺少棠,上下打量半晌,突然醒过味儿来,出手指着屋内两个人,你就是老太太那个干儿子对吧

    就是你怎么个意思,你和孟建菊结婚前就勾勾搭搭,就有一腿结了婚你俩还没断,眉来眼去,偷鸡爬墙,我说她怎么会今天跑回娘家,就是回来找你小子

    少棠惊怒,胸膛略微起伏,面无表情看着对方“你胡扯。”

    小姑涨红脸辩驳“小郑你胡说,明明是你在外面我不愿意跟咱妈说出来,是你在外面有”

    两口子吵起架来,往日情分就全不顾了。郑铁军这是男人脸面受挫,眼眶也逼出血丝,在丈母娘面前口不择言,就开始胡搅蛮缠,倒打一耙。你们问问孟建菊她自己,她嫁我她是不是不甘心还惦记别人,就是爱你姓贺的你们一家子敢说,这两个人清清白白她都二十九了竟然嫁不出去,为什么没嫁你们一家就没有跟我说实话,弄个不清白的,耍我呢老子当初娶她,老子就是同情她、可怜她

    这话已经说得很难听。

    少棠的衬衫,被胸口无法平复的愤慨绷开最上面两粒纽扣。

    男人都怕染绿,就没见过孩子他小姑父这种,主动往自己头上扣一顶没影儿的绿帽子。

    少棠撸开袖子,冷脸沉声道“你说够了”

    “我和你媳妇没有任何关系,她没爱过我,我也没爱她,你甭血口喷人。走,我跟你出去谈谈。”

    孟小北突然张口,粗声道“小姑父,你这样说话,太过分了。”

    这家里,不止贺少棠一个男人。

    没人料到孟小北会出头。家中亲人都还拿他当个孙辈看待,孟小北自己是个十八岁成年的爷们儿了。

    孟小北大步就跨过来,握了少棠的手腕,紧紧地攥住。

    两人并肩,牵手,带一身反骨似的,拧眉的神情都有些神似。

    孟小北眼睛不大,眼底有神,也没胆怯,抬着下巴道“少棠和我小姑从来都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什么都没有过,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以后,我都可以跟您打这张包票他俩就不是一路人姑父你也别胡说,别抹黑我小姑,这不也等于侮辱您自个儿么”

    孟小北声音带几分倔强“少棠是我的人,我们俩一直过得很好,一直都在一起。今天来我奶奶家,他也是过来陪我,不是来看别人。我明白告诉你,少棠他清清白白你们别污蔑我的人,说他一个字儿都不行”

    少棠震动,深深看了大宝贝儿一眼,北北简直疯了敢说出来,沉甸甸的“在一起”三个字。

    孟小北几句话,形同坦白、告白。

    小姑父身后那俩表兄弟,吵吵嚷嚷,撸袖子围攻少棠,准备抄家伙与“奸夫”干架。

    孟家老太太老爷子都没细琢磨,大孙子这一席动了感情的话,内中自有深意。老爷子点头附和着,“就是,勺烫来家里就是跟碑碑在一起,就他两个在一起,跟别人都没关系”

    小姑抹掉脸上泪痕,略微吃惊,肿成萝卜的手指抖动。

    她抬眼看向小北和少棠,陷入茫然,突然之间若有所悟,脸更加的苍白。

    屋里形势当时就乱了。老爷子气得哆嗦,老太太高血压都快犯了,直接甩出一记擀面杖,砸她姑爷脑袋上。

    吵嘴之间,男的没收住手,猛上前,推了孟建菊一把

    孟建菊弱不禁风,往后一踉跄,后腰重重撞在桌角这时脸白如纸,慢慢就摔倒了,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痛苦地捂住腹部。孟小北从后面接住他小姑,托住肋部,焦急大喊,“小姑你怎么啦你磕到哪了”

    孟建菊原本身体就不好,从小体弱多病,脑门上斗大的汗珠涌出来,痛苦的表情看起来吓人。

    少棠一掌拦开郑铁军,怒不可遏“你是男人么你打你媳妇”

    小姑父这人,其实也并非真想要打老婆,动手也不能当着丈母娘面儿啊就是个粗鲁的人,蛮力推了一把,是个寸劲儿。然而男人动起手来,手上力气极大,男女之间体力、分量上就是绝对的悬殊,男人稍微动两个指头,都能对身边人造成可能无法挽回的身体伤害。

    小姑脸色已经不对,头向后仰去,过度疼痛陷入晕厥。

    老太太吓坏了,用土办法,伸手狠命去掐人中。

    孟小北急得喊身边人“少棠少棠怎么办啊”

    少棠拨开混乱,扶开老太太。土法已经不管用,掐不醒了,少棠冷静道“肯定是不太好,我赶紧把人送医院。”

    少棠没理会那几个想干架的,一把抱起小姑,把人横抱,迈出家门,大步跑下楼去。

    小姑父那个人,是瞅见少棠竟然一声不吭将孟建菊抱起来、抱下楼了,脸色骤变通红。男人因为心思狭隘、心生嫉妒,瞬间就容易失去理智。

    孟小北一路追着下来。自从两年前他在家那一闹,把他小姑挤兑得委屈离家,没多久仓促结婚,孟小北对这事一直心里有愧疚,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小姑偏偏嫁得很不好,婚姻抑郁,身体变成这样。孟小北一个男孩,对小姑也说不出什么贴心肉麻的话,让他低头赔礼道歉,那更是不可能他也不可能把少棠“谦让”给别人。

    在感情上,他当仁不让,他不后悔把少棠“抢”了。

    孟小北就一路帮他干爹抱着小姑两条腿,快步上去拉开车门,把人送进后座。

    孟奶奶红着眼眶追下楼,眼瞅着少棠将小闺女抱上车后座,这时心里何尝不是在想当初小女倘若能嫁少棠这样的人,怎会落到今天这样可怜可悲的境地女人选错了人家,真还不如就不要嫁人、就在家啃老。

    然而谁都没想到,少棠把人放进后座,待要转身,回过头来要去开车,他身后,有人对他拔出了要命的刀刃。

    小姑父先一拳打过来,被少棠一掌捏住拳头,手腕一拧卸掉八分力量再顺势一送,小姑父扑摔着啃了车后屁股。四周黑压压围簇着一丛人,人多手杂。少棠后脑勺又没有长眼,他根本就没看见,没想到有人敢暗算他,一把刀从下面,捅向他腰间。

    孟小北回头“啊”

    郑铁军身后跟的两个混混表弟,一看就是郊区过来的二十多岁无业青年,城乡混子,凶恶又出手没轻没重。其中一人使一把开了刃的弹簧刀,在昏暗天色间闪过刺眼的光,刀尖刺向少棠后腰。

    孟小北吼了一声,“少棠啊”

    少棠同时转身,吃惊。

    孟小北吼着扑上去,撞开对方手臂,疯狂地去夺刀,手指扣在刀刃上一掰。

    少棠转身瞥见刃光时腰部一拧,反应极快,躲开致命一刺。那刀的刀口很长,刃尖锋利,倘若刺中一定会穿透脏器。刀尖握在孟小北手里偏离目标,穿透了白衬衫再割开少棠腰间皮肤。血喷射出来时,少棠双眼瞳膜被染成一片血红,看到的是他的大宝贝儿,染了鲜血的两只手。

    少棠一掌磕腕,击落对方的刀,再一脚踹飞,让那个混子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休克倒地。

    孟奶奶大声凄烈地呼号,哭,看见她孙子流血了。邻居们全跑下来帮忙。

    少棠腰上飞红,声色俱厉,整个人表情像是陷入疯狂。少棠一把抱住孟小北,攥住他的右腕,嘶吼着“北北”。

    孟小北也是一脸惊惧,两只手伸开着,那时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都没见过这么多血。

    夺刃的时候他也没犹豫,就是那半秒钟的动作。他惯用右手,是右撇子,因此危机时刻一定是上右手与人扭打抢刀,这时不会犹豫想到应该换成左手,不会还左思右想用哪只手自己损失小一些那刀如果捅进去了,捅的是他的少棠啊

    孟小北今天当着爷爷奶奶面儿,两句表白,看似一时冲动情动,是他心里埋了几年想要对家人说出口的话。他如今十八岁成年,恋爱中人,感情稳定,考场得意,两人又有了房子,眼前道路一片光明,团聚之期指日可待。他想公开,他就是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和少棠是一对伴侣,不相干的旁人,就别再惦记他小爹了。

    以孟小北性格,他不畏缩,也不在乎,甚至能潇洒到对社会上的压力异样的眼光尽力视而不见。周遭的看法、社会的舆论,这些东西永远存在,压力和窠臼都是自己加诸于自己心上,孟小北不管这些。他不计较家人是否有心理准备立刻接受这样的感情,那时更不懂“出柜”这个词。感情到这份儿上,就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愉悦,情感上的放纵和表达;那是灵魂合二为一的安稳。

    孟小北手上有血,十指全是刀口,他眼前却是一片极清澈湛蓝的感情的天空,自由自在,向着天边高远之处飞翔。他此时仿佛站在另一个世界的高度,附身藐视凡世间庸庸碌碌的人群,想要大声地呼喊,我有爱人了。

    第七十一章求婚

    那天少棠都不知道是怎么把车开到医院的,车后座拉着两名伤号。他自己腰间淌血,手指几乎将方向盘攥碎、拧成麻花。

    他们去的离家最近的大医院,朝阳医院。急救车很快将孟建菊推进检查室,随后不久又推进手术室,进行抢救

    一检查,孟家小姑是单侧肾脏破裂,出血,昏迷。

    就小姑父那一推,肾脏弄裂了。

    孟家可也不是只有年迈二老与病弱的小姑。事后很快,孟家大姐二姐二姑父相继赶到医院,而且还报了警,把警察都叫来,声泪俱下控诉家暴的冤情。

    少棠原本血红着眼睛,想撒个野去找某人算账的,剥掉这身军皮不要了也不能饶了那几个混账、人渣。结果他走到楼道另一头一看,那种鸡飞狗走男女混战的场面,显然已经用不到他出手了

    孟家那俩姐们儿,在外面都是极厉害泼辣的人物,围住小姑父讲理,厮打,你把我小妹妹打了,人现在昏迷在手术室里抢救,肾脏打破裂了,半条命都没了,这件事能算完吗两个彪悍女人,能抵十个狂霸拽的汉子。大姑说话连珠火炮似的,指着小姑父一样一样地说理控诉,二姑身材高壮,抡着手提包跳起来抡她妹夫,满楼道地追打,完全不用顾及形象。

    二姑回来,咬着牙痛快道“妈,姐,我抡了小郑好几下,这回可解气了”

    那个粗野捅刀的混子吓跑了,就没敢跟过来。

    事后,接到报案的派出所调查,把那表弟拘了,调停让一方赔了些钱。

    中国人的传统是讲究家和万事兴,宁拆一堵墙,不破一桩婚。这种夫妻不和家暴的案子,只要没到打出人命的那一天,就是调停和解了事。打完了,还能变回一家人处着,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破裂的感情用纸糊,多么可笑。

    小姑父那人也傻眼了,慌了,懊悔了,怎样也没想到自己鲁莽一推,把他媳妇肾脏撞破。作为一个男人、丈夫,这事无论如何讲不出个理儿。这男人遇事是个怂的,他毕竟就是给单位领导开车的司机,他不是领导本人。

    大姐措辞严厉,干脆地对妹夫讲道理“小郑,你今天干这个事,你真的对不起我们全家信任你、我爸我妈把闺女嫁给你”

    “你说你娶我妹妹是同情她、可怜她,这是你们两口子感情问题我不予置评,可是孟建菊自从嫁进你们家,你爸爸还瘫在床上,是她没白天没黑夜地伺候你父母,她在家做饭洗衣操持一个家,她还给你们家生了儿子她没有功劳她总也有苦劳吧夫妻之间没有爱,也总要有感恩的心做人要有起码的良心”

    小姑父特怕听孟家大姐讲一串串的道理,垂头丧气坐在走廊长椅上“大姐,大姐我今天也没有故意的真没想到她肾脏就能破了,她这身体也太、太那个什么”

    大姐说“我小妹从小营养不良,那时赶上六零年自然灾害,家里没有吃的,月子里都没有一口奶、没有鸡蛋,我和我大哥孟建民是出去挖野菜的菜根拿回来吃。所以她是我们家身体最瘦弱一个,身上哪个器官都脆弱,禁不住折腾。我小妹从小在家里也是掌上明珠,没受过欺负、没让她做过家务活,可是到了你们家她什么都会干了,你说她容易么”

    小姑父低声道“都不容易。”

    大姐瞪着眼,厉声道“三年自然灾害都没饿死她,让你推了一把把她推成病危、推进抢救室她要是被你们家把身体糟蹋坏了,将来真出事儿,我们全家跟你没完”

    孟家谁人也没提过离婚二字。

    都说婚姻是爱情坟墓。可是,连爱情基础都没有的婚姻,就是女人一生幸福的坟墓。只可惜那时仍有许多女人想不通这一点,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为了亲戚娘家跟前的脸面,将苦水和着血往肚里咽。

    在通往急诊外伤科的楼道里,孟小北端着两只血手,一路还安慰少棠“没事,皮外伤,我真没事儿,止血就好了。”

    少棠冷着脸,声音沙哑“我身上这才是皮外伤。”

    少棠攥着小北一双手腕、捧着他的伤手,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畏惧的那种抖,少棠胸口肋骨摩擦抖动,额角青筋凸出暴跳。他们走在人来人往拥挤的急诊楼道里,错肩时不当心与旁人相碰,产生龃龉。少棠猛一回头,带暗红色血丝的眼珠盯住对方,也不说话。

    直接把旁边人盯得吓着了,躲了。

    孟小北都没见过他家少棠这样凶,带着戾气,和某种不甘心的执拗。

    在骨科拍了x光片,少棠找了一位老专家看片子。

    少棠在一旁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眉眼焦急“他是画画的,手以后会有影响吗,他还能画吗”

    老专家抬起眉头“画画的啊”

    “你这学生,画画的,你不好好保护你自己的手,去碰什么刀子”老头子忍不住批他。

    少棠“”

    孟小北右手比左手伤得还重,清理掉血痂和脓水之后,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更显吓人。从刀口横贯手掌的纹路,少棠都能瞧得出来,小北当时使了多大的力气,生生去掰那个刀刃

    少棠眼神凌乱,问了一句“他右手的筋筋,没断吧。”

    他这话说出口时,心口突然猛地一戳,心疼得想把自己右手切下来,给他的宝贝装上。

    是男人的,最见不得身边最亲密的人在自己眼前受到伤害,而自己无能为力。

    小北那时攥着他的腕子,在全家人面前表露心迹,你是我的人,我们俩一直过得很好,一直都在一起。儿子用功奋斗了十年,眼看着要考取了,如果这时出事,手坏了,留下终身遗憾,少棠无法原谅自己。

    少棠以前心里一直有不放心,孟小北年轻,活泼,朋友多,身边一群猫三狗四,就没定性。

    他都不知道,北北能这么爱他。

    老专家说,手筋没事,指骨都没有断,就是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伤得比较厉害,肌肉割裂外翻,整个手都需要消炎消毒,缝合伤口。年轻人肌肤再生能力很强,应该能长好,就是会留下一手的疤

    医生将孟小北双手用皮带固定在操作台上,涂药,缝合伤口。缝针的是一位年轻男大夫,功课相当认真,埋头聚精会神在手指上绕线绣花,嘴里念,“关节处我给你缝细致一些,以后手指不会变形”,“手指纹路肯定要变,你的爱情线没了,被这个大刀口砍豁掉了”

    孟小北口里咝咝的,眼眶时不时被逼出一层水雾,再忍回去,十指连心啊。他斜眯眼瞄着大夫缝针,说“爱情线都没有了,我的命不会也变了吧”

    大夫柔声柔气地“命变不变呢,看你的运气。手肯定没有以前那样秀气,这是一定的了。”

    孟小北叹道“唉,我这一双玉手,肤如凝脂什么的以后是不可能了,满手刀疤了。”

    “以后别嫌弃了啊”

    孟小北扭头对少棠一乐,嘴角弯弯的。

    少棠一开始在屋里看孟小北缝针,坐定在那里,两眼发直。后来起身出去了,实在看不下去,好像他儿子身体都不完整了,原本灵活修长很好看的一双手

    少棠捏着几张单子,穿过拥满的长长的楼道,去楼下缴费取药。

    周围经过的人一看这人,皆一步撤开,唏嘘,以异样的眼光扫射少棠下半身。

    少棠低头,瞟了自己一眼,微愣片刻继续走。他右侧腰上,血已凝痂,与白色衬衫下摆糊在一起,血迹流到他的军裤上,右半边身上好像全是血,斑斑点点,也没有疼痛的知觉。

    朝阳医院是附近最大医院,夜晚就医者仍络绎不绝,急诊和外伤科这条楼道里人来人往。不时有喝醉酒的,打架闹事的,还有从建筑工地过来的,头上楔着铁钎子满脸是血的伤号,被工友架着送进诊室,眼前人间百态。

    少棠将自己腰上的血用冷水洗掉,草草地清理,号都懒得挂了。诊室小护士一回头,纳闷惊呼,“嗳,我那一盒棉花呢,酒精给我拿哪去了啊”

    少棠自己给自己消了毒,手法娴熟利索,腰上绑一大块纱布。他慢慢往回走的路上,四周人影憧憧,流年无数印象、往日的许多快乐时光,争前恐后撞进眼帘。小北那时在电话里不停对他说,“大宝宝你放心嘛,你在北京等我”

    孟小北缝完针,他奶奶和大姑过来看他安慰他,小姑还在手术室里。

    他大姑特别有心,悄悄向侄子汇报“你这个干爹,还真是心疼你。”

    “刚才我过来时候瞧见,他一人坐在那边楼道里,坐着发呆呢,眼眶挺红的,别是为你流眼泪了吧”

    当晚,楼道僻静处,少棠和孟小北并排而坐,医院里过夜,吊水瓶子。

    少棠做人体吊瓶架,给孟小北提着那两瓶葡萄糖水和消炎药水,孟小北说“我又没休克又没有晕倒,我需要吊水吗”

    孟小北煞有介事道“受伤挺耽误我事儿的我本想今天晚上偷偷摸去亮亮他们家,看那小子搞什么他一准是家里藏了人,藏了不三不四的小妖精,所以不准我去”

    少棠端详小北“你能别这么没心没肺的么”

    孟小北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淡淡一笑,有些事理所当然。孟小北说“少棠,我如果不挡那一下,现在躺手术室里、肾脏破了刺穿了被抢救的人,可能就是你。指头都断了我也得拦,我能让你进手术室么”

    少棠直视前方,仿佛一眼望穿未来十年八年“老子这些年四处奔命,想着调换工作,进公司,买房子,我都是为了谁你别让我把你养大成人了眼看着该要收获的时候你来一出幺蛾子,让我整个儿落了空,成吗”

    孟小北反问“我追你追了这么多年,拼命考到北京来,我为谁”

    少棠说“你手要是废了,老子也不用奔命了。”

    小北道“你要是出事,我留一双好手我有个屁用”

    孟小北回西安的第二年,少棠开始在他小舅贺诚设在北京城内的一间办事处做业务,经常出差,跑外省的兵工厂。

    总参后勤部幕后出资的某家科技公司,在北京扩展军需品国际贸易业务,建立多家办事处联络处,进出很多人手。东四十条立交桥畔,立起这座金黄色壮丽巍峨的大厦,俯瞰二环内的市区。公司囊括了当时这个国家超过半数的军备进出口和军工科技产业,往亚非拉小国销售国产军备,大到飞机导弹直升机,小到军用卡车炊事车消防水车和毛毯帐篷。内部很多经手人都是军方自己人,内行可靠,在京城商道行走,背后资本雄厚且身份神秘。

    做这行少棠挺顺手,他在部队多年,懂这些战备军需品,会看,能下基层检查验货,而且性格开朗谈吐爽快,在酒桌饭桌上能谈下事来,丝毫不显露怯。

    他的关系还在武警总队,只待正式调动。这些事少棠不会对孟小北唠叨。男人么,撑起一个家养得起自己媳妇,天经地义,不用说出来,他想要将来让大宝贝过上好日子。

    伤口抹过药,等待愈合风干的状态,没有包纱布,全部晾着,孟小北两手摊开摆在膝上。

    少棠用眼色一摆“躺我大腿上吗”

    孟小北瞄向少棠裤腰位置,坏笑“干什么想我啦”

    少棠威慑道“我让你躺我腿上睡觉,你琢磨什么这是医院”

    少棠用一只手掌托着孟小北一只手,手心贴小北的手背。两人开玩笑逗弄对方,少棠用指头轻轻摩挲小北的手指甲,蹭来蹭去。

    那几日孟家上下忙乱,小姑肾脏动了手术,暂时没有生命大碍,然而身体虚弱,孟家几名女眷轮流在医院值夜陪护。老太太坐在小闺女床头,还在念叨大孙子受伤的手指,两头都是牵挂。

    孟建菊这个身体状态,先天不足,婚后又心情抑郁,各处脏器都不太好,千疮百孔,随时需要进医院拉开肚皮做手术,摘这个补那个。婆家老头子瘫在床上,老太太饭都不做,孩子也没人管,这时才感受到娶了个媳妇的功德。郑铁军每天准时去住院部报道,提着各种营养品,臊眉耷拉眼地,一遍遍被老太太和几个姐们儿数落痛骂,早知今天,你何必当初

    孟小北因为手遭遇意外,不得已在北京多流连几日。少棠亲自打电话过去,对孟建民解释,向学校请假。

    他白天上班,晚上赶回来照顾儿子。第二天还是把孟小北带去解放军医院,又拍片子彻查一遍,然后被专家轰了回去,说就是皮外伤,别拍那么多x光。

    孟小北手指受伤,最倒霉就是万事无法自理,伤口愈合之前这几天,甚至没法自己吃饭、穿衣服、上厕所。俩人在医院厕所里,少棠从后面一搂,帮他拉裤链,掏出小鸡儿。孟小北说“不行不行,你不能这么帮我扶着,我尿不出来了”

    少棠说“我扶着怎么的我不扶着,你小傻子不就尿裤子上了”

    孟小北乱哆嗦“哎呦,你扶着我我都立了坏了,真的立了被人看见太害臊了啊啊”

    孟小北这号人会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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