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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 第14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0382 更新:2021-12-22 13:50:43

    孟奶奶急切想要留人,换着睡,睡得开

    少棠或许就是为避嫌,避开儿子他小姑某种若有若无的探寻目光,迅速恢复一脸正派端庄表情,拾起军帽“我回去了,我改天再来。”

    孟小北略失望,其实也松一大口气。

    今天一整天都太突然,他完全没准备,他严重发挥失常了

    也是太想念对方。

    或者是有些懊丧,失落,感觉少棠对自己明显不如儿时亲热,冷冷淡淡的。少棠如今是个大军官,如今才真像个做爹的气势,双方之间存在遥远的深刻的距离感。少棠没有再用手指捏他后颈的小窝窝,也不亲他脑门了

    少棠戴上军帽,临出门,往小北床上瞄了一眼,瞄到墙上艳丽夺目的海报。

    大檐帽下一双眼眯到最细,睫毛闪动,少棠皱眉“贴的谁”

    孟小北“嗯明星,你不认识。”

    少棠“麦当娜吧你喜欢这个”

    孟小北低头摸鼻子“”

    少棠愣了一会儿,盯着那张麦当娜的大头特写,金发,烈焰红唇,做出撅嘴挑逗表情,穿个胸罩似的衣服,露出丰满乳沟,很骚。

    少棠眼底表情一闪而过。

    孟小北觉着小爹可能还是看出了明堂,就是没说。

    少棠前脚刚走,孟奶奶那大大咧咧的暴脾气,开始一句一句数落小闺女“你说建菊你这个人,你也是的勺烫人家没回来的时候,你整天巴巴惦记着”

    “人家今天回来了吧,你话都不会说,真不会来事儿,屁都不放一个”

    小姑说话声音就直接比她亲妈低两个八度,蚊子声儿,大眼忧郁,可能因为自然灾害年代生下来就没吃饱过,就是全家最柔最弱一个,摆在家里都没有存在感人和人脾气性格不一样,孟奶奶是个暴烈的,孟家其他闺女都是泼悍的,只有老大孟建民和小闺女孟建菊,性格紧随小北的爷爷,内向,心重,不爱言语。

    内向的人,偏偏就喜欢性情外向大方、爽快健谈、有外在魅力的男子,所以小姑暗恋少棠。少棠都小三十了,孟小北小姑也老大不小,再拖下去真是老姑娘了,把孟奶奶快愁死了。这闺女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可别砸俺手里

    那晚孟小北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半宿睡不着觉。

    关键是他隔壁床的小姑也睡不着,弄得他心虚不敢乱喘。

    窗外路灯将光芒斜打在墙上,隐约看得到麦当娜撅起的性感嘴唇。孟小北在黑暗中,也撅起嘴,隔空跟麦当娜玩儿了个飞吻,手指摸到红唇一角的那枚小痦子,极性感撩人。

    他脑海里回味着另外一张英俊的脸,双眼含水,唇形性感。唇角一模一样的位置,也有颗美人痣。

    昏暗的灯光隔着床帷,在墙上打出孟小北的投影,影子里暗藏着起伏和悸动。他敞开大腿,摸到男孩青涩又敏感的地方,脖颈向后仰去,在被窝里安抚躁动渴望的身体。他从枕头底下到处摸卫生纸,手指飞快律动,两眼发直盯着墙上的画。炙热的暖流最终从身体里涌出来,快感如电流激荡着小腹、胸口,夹杂着一股心酸的畅快。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三十三章天使之吻

    孟小北没等太久,他干爹很快初二又上他家来了。

    初二是孟家闺女回门的日子,四女齐聚,陪二老过年。孟奶奶一大早在厨房操持,做虾炖鱼,贴玉米饽饽,小北爷爷在屋里坐着剥豆。

    孟小北破天荒在洗手间捯饬了半个小时,刷牙竟然刷十分钟,然后对着镜子看自己牙白不白、帅不帅,牙床子都刷出血了他换上一件新的果绿色毛衣,他干爹有一年寄给他的短款皮夹克,新球鞋,倍儿精神。

    他干爹跟二姑父一道拎着酒进来的。两个汉子显得挺热络,都没看孟小北。二姑父直说“少棠你可回来了,咱兄弟之间多少年没见面啊,当初刚见面的时候我还跟我们家孟建霞整天吵架,可让你看笑话了哈”

    少棠笑问“那现在,您跟二姐不吵了”

    二姑父是个糙脾气,没什么文化“吵什么啊孩子都七岁了,吵完还能离啊我跟她离了她还能找谁去,所以离不了了。既然也不能离,咱老爷们儿不干那瞎耽误工夫浪费精力的事儿”

    少棠年轻几岁,反而特有经验似的教育对方“二哥我告诉你,找媳妇得眼毒,真不能找脾气臭不给你好好过这个日子的。”

    二姑父说“真对”

    少棠笑道“还得特爱你的,得听话,顺服,不听爷们儿话的咱不能要。”

    孟小北被冷落一旁,扛着半箱北冰洋汽水上楼,偷听那两个言语间充满大男子主义狗熊气概的男人,在那里交流娶媳妇经

    特爱你还要听话顺服

    干爹,自从回北京,踏进这家门槛,你正眼看过我吗。

    我就特别爱你。

    我从小就最听你话,最崇拜最服气的人是你。

    你仔细看过我一眼了吗

    孟家三个姑爷,轮番跟少棠敬酒劝酒,这一顿饭喝掉好几瓶二锅头和蒙古王,全部喝得面红耳赤,鬓角洇汗。

    少棠这几年部队当官,酒量尤其见涨,以一战三,整杯整杯地干白酒。

    少棠说“练出来了,没任务的时候,三天两头陪领导喝酒,喝酒就是任务。”

    席间,少棠作风派头稳重,也很健谈,与若干年前情形很不一样,尤其与孟家几个姑爷聊得火热。以前少棠来孟家,见生人不爱瞎谝,尚有年轻后生的那种青涩和“愣”。这次完全不同,少棠跟孟家大姑爷聊老三届知识青年建设兵团,互相热烈交流兴安岭北大荒的奇闻趣事;又跟二姑爷谝北京南城的市井生活老城改造以及牛街各色回民小吃老字号饭店,谈起吃津津乐道;最后跟三姑爷探讨他们国营洗衣机厂面临改革各种协调改制老职工的困惑抱怨与牢骚一顿饭,满杯的酒盅一杯接一杯,就没停过,嘴也没闲。每进来一位亲戚邻居,少棠都很有礼貌风度地站起啦招呼、敬酒,那架势游刃有余,不愧是部队里营长级别的一个官儿了。

    孟小北埋头嘬他的啤酒,表面沉默寡言,心里胡思乱想脑袋都快炸了。哼,酒量长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像我十一岁生日那年,喝高了发酒疯,在大街上抱我、亲我

    这些年间,孟小北经过自身领悟及周遭耳濡目染,明白接吻这回事。他们学校初中部已经有男女生早恋萌芽,两个人互相喜欢上,校园外找个没人的旮旯,偷偷拥抱接吻,这就是情侣间表达爱慕的方式。

    孟小北不止一次暗自回味当年情形,少棠就那样紧抱着他,像一时冲动,又更像多年积攒的感情在那瞬间流露爆发,嘴唇热烈地罩住他的,蹭他,吸吮他。他常在被窝里偷偷回忆,自己亲自己手背过过瘾,想象自己的手就是少棠的脸,嘴唇凑上去蹭,可是自己的爪子哪有少棠的脸十分之一的迷人好看

    太久远了,少棠看起来都忘了,他吻过他。

    过年一家人吃过团圆饭,照例是大人凑一桌打牌,孩子出去玩儿。

    贺少棠从孟家走廊过道走过去,顺手拎过大衣,淡淡看一眼孟小北,意思就是想跟干儿子叙叙旧。

    孟小北突然又开始紧张,以往嬉皮笑脸的小贱样儿全不见了,低头抿着嘴,窄窄的帅帅的小眼皮下有一丝期盼,又浑不好意思的。处于青春暗恋年龄的大男孩,脸皮嫩薄,偏偏又肝火旺盛。他把湿漉漉的冒汗的手在裤子后面擦了擦,然后捏捏自己耳垂。

    少棠说“小北,平时都去周围哪玩儿,带干爹出去逛逛。”

    “现在你是正宗小北京,以前干爹带你玩儿,我回来一看各处模样都变了,修了好多新的商店饭馆,现在该你带我逛。”

    孟小北在二厂大院门口打个电话,把祁亮申大伟都叫出来。他紧张,潜意识里需要多几个人帮哥们儿壮壮贼胆,在学校里泡妞也流行成群结伙呢

    当年八里庄小学“三剑客”,一出来露脸,都是走路摇摇晃晃拽得二五八万的大男孩模样。

    申大伟已经不是小胖子,是个又高又壮的大胖子,背后看过去像一扇门板,足有两个孟小北那样宽阔,笑起来又坏又憨。

    祁亮最不认生,而且嘴甜,屁颠颠儿就凑上来“呦,少棠叔叔叔叔您好我们都可想念您了”

    祁亮穿一身时髦的乳白色棒针毛衣,灯芯绒长裤。少棠顺手搂过亮亮,夹在臂弯里捏捏,就是长辈见到小辈男孩的那种豪爽和亲热,“小子,你爸生意发达了,现在做什么买卖你越长越帅了啊。”

    祁亮笑嘻嘻的“哪有嘛,一般般帅我爸最近开始倒电视机了,孟小北他爷爷在单位没抽到电视机票,他们家那台黑白电视,就从我爸的门市部买的,日本原装进口的,脱鞋吧东芝,还不用票”

    孟小北斜眼,嗤之以鼻小贱样儿的你。

    亮亮很白,眉眼俊秀,家里又有钱有派。照当年标准,此种长相肤色,就是奔着“小唐国强”的感觉长起来的,奶油型小帅哥。倘若按照现在标准,祁亮整个儿就是一“白富美”啊

    少棠嘴一耸,笑“比老子当年帅多了。”

    祁亮是马屁精“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您帅,孟小北老跟我们提起您,讲您在部队里多么有本事,又升官了”

    少棠问“学校里有女孩追吧”

    祁亮谦虚道“一般一般,孟小北在我们年级也有女生追。”

    少棠一回头,眼底富含深意,看孟小北。孟小北斜眯着眼瞪亮亮“追我的没有追他的多。追我的女生顶多一个班部队里的班,追他的女生我们年级有一个排”

    祁亮很嘚瑟地乐,最骚包了。

    孟小北一直在后面运气,简直忍无可忍,后来终于瞄准在路口过马路的时机,手从后面一扥,把亮亮揪过来,自己顶上去,成功地塞进干爹和祁亮之间。

    少棠一身帅气的军绿色呢子大衣,后摆在寒风中抖动,步伐稳健潇洒。

    少棠却也没有再伸手搂住孟小北。孟小北也不好意思伸手,或者厚脸皮直接开口要求干爹你快像以前那样,捏我的后脖小窝吧,小窝都想你了

    那种极其熟悉却又开始变陌生的关系,很别扭,让孟小北莫名彷徨,无措,很失望,又求而不得。两人或许就是曾经太熟悉了,认识太久,互相从小看大,一直通信汇报彼此一点一滴。骤然重聚,思念里回忆中的感觉好像没有了,和印象里喜欢的那个人又不太一样,有巨大的心理落差,叙旧都不知从何年何月说起。

    几个人坐112路电车,也没什么目的地,一路往城里方向去。

    申大伟悄声问“小北,咱们带你干爹上哪玩儿”

    孟小北“你说哪好玩儿”

    申大伟“去录像厅呗”

    孟小北“都是小黄片,让我干爹看见不好。”

    申大伟“游戏厅”

    孟小北“真老土,你们俩就没别地儿可去了”

    祁亮一撇嘴“啐,咱们仨人一起,去过上档次的地方么别地儿小爷还真不太熟。”

    一行人在他们朝阳一中学校门口转了转,后来还真去了那家最常去的游艺厅。大过年的,游艺厅里仍旧人满为患,全是小青年和中学生。那时的大众娱乐生活形态相当贫乏,卡拉ok与网吧尚未兴起,除了公园和游戏厅,就没别地儿可去。

    昏暗的乌烟瘴气的游艺厅里,一大排游艺机。贺少棠这年纪,就嫌这些东西太幼稚,于是掏钱买币,说,“你们玩儿你们的。”

    孟小北这时突然壮起胆子开口“要不然,咱们去打台球”

    少棠抬眉“你还会打台球”

    祁亮说“叔叔您没见过吧,孟小北台球打可好了,他可牛逼了”

    少棠半笑不笑,用眼神说话臭儿子,平时就常来这种地方瞎混吧

    孟小北小眼一闪,抿嘴不说话你打不打

    少棠哼了一声,冷笑道“走,让老子见识见识,你有多牛逼。”

    游艺厅里面有个套间,就是台球厅。老板与几名小青年正在打球,大冬天穿黑色跨栏背心,吆三喝四,一看就是半不正经的社会人,室内充斥香烟的雾气。

    孟小北轻车熟路向老板点了一张空桌,一块钱一小时,不限台上人数。

    孟小北一摆头,帅眯眼儿一抖,发出挑战“干爹,我就想跟你打。”

    也是受场内气氛感染,少棠语气略带往日一丝嚣张“跟我打,你可别怕输老子不让着你啊。”

    孟小北也很拽“我不用您让着我。”

    贺少棠当场甩掉军大衣,摘军帽,又卸掉里面的军装外套,松了松肩膀。这人刚踏进门,里面的人一看是当兵的都愣了一下,都往这边看他,觉着新鲜,威武。少棠捋了捋头发,熟练地挑杆,孟小北码球。

    孟小北先开第一杆,一杆乱打就先蒙进一个球

    少棠含着烟,眯眼道“你可以啊。”

    孟小北咬着下嘴唇,神情镇定自若,还假模假式擦擦球杆顶部的灰尘,颇有大将风度,一看就是混迹台球厅的常客、老手

    孟小北俯下身去,瞄准目标红球,架杆的手轻抖,眼角余光,模糊之处,晃动着思念的记忆里那个挺拔俊逸的身躯

    他这一杆下去,手心就打滑了。

    杆头位置蹭偏,白球旋转角度也跟着走偏,很容易很正的一个球,竟就没打进去。

    轮到少棠,这人找了找角度,弯腰下去,睫毛扑簌,出手。力道竟然大了,球剧烈碰撞台面犄角,眼瞅着就应该进,结果愣是从洞口又弹出来了少棠皱眉,低声一句“我操”。

    那天特别的逗,两人都发挥失常了,莫名其妙的,一个接一个地打不进

    孟小北不服,心里急躁,转身扒掉夹克衫和毛衣,抻开肩膀,一脸虎虎生气的较劲的表情。

    祁亮嚷“别紧张啊,小北”

    孟小北咬着牙嘟囔“我今天状态不好”

    少棠也脱毛衣了,脱到就剩一件浅绿衬衫,纽扣扯松至胸口处。

    少棠脸色发红,可能也是酒意上头,眼里饱含水汽“我今天可能是让那瓶蒙古王整的,让你几个姑父轮流灌我,量有点儿超了。我手滑”

    “我不喝酒绝对没问题,真的。”

    少棠特意对小北强调这一原因。

    至于为啥打个球都失常了,个中原因,只有俩人心里清楚。

    少棠打一个距离稍远的球,半个身子俯趴在台球桌上,一条腿架起来,军裤绷紧,现出结实丰满的臀部大腿线条。孟小北就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神思恍惚,又有一丝小甜蜜,视线顺着少棠敞开的衣领探进胸口处

    两人活动开,逐渐进入状态,周围已经有人围上来看,支招,叫好。祁亮是唯恐天下不乱“少棠叔叔你们俩谁输谁赢啊,赌个什么的”

    祁亮说“孟小北你要是输了,墙角倒立拿大顶五分钟”

    孟小北反驳道“五分钟要死了。”

    申大伟说“叔叔您要是输给小北,可就是输给我们仨,您输我们什么”

    少棠打了个响指,干脆地说“问我儿子想要啥,要什么我给什么”

    昏暗的屋中,孟小北眼底闪动一丝光芒,含而不露,心里有句话,就差脱口而出我要是赢了,干爹你就

    他嘴唇蠕动一下,没说出口。

    少棠说话大方爽快“想要什么,回头我买给你。”

    孟小北深深看对方一眼,大胆地说“我已经想好了,等我赢了再告诉你你到时候别跟我玩儿赖的啊。”

    少棠瞪他一眼,一字一句反问“我跟你玩儿赖”

    两人你来我往,十分专注较真儿,有时为一个球位置动了没动犯规没犯规掰扯半天,谁也没有谦让谁。

    孟小北局中打出一杆特漂亮的滑杆球,把一个高难度路线的彩球打进了袋。台球厅很屌的老板都吐了烟,给他叫了两声好,少棠也笑了,用球杆轻拍干儿子的屁股。

    少棠在部队里打球年头久,最终技高一筹。最后一局是眯起眼每抽一口烟,就下腰打出一个球,动作干脆利落,哗啦哗啦把台面全部清干净,没给孟小北再嘚瑟的机会。

    孟小北后来就静静坐在一旁,凝视少棠在球桌上发威。

    他其实不在乎输赢,心里苦笑,赢了也不敢把愿望当众说出口,少棠估计也不会满足他,赢不赢无所谓,只要看见小爹就开心,幸福。少棠打球的各种姿势,透着无与伦比的酷帅,潇洒。

    孟小北虽然输了,出了台球厅,少棠还是给三个小坏蛋每人买了双棒雪糕吃。孟小北本来是认罚的,不赖账,非要在门口打个倒立,少棠大笑着一把搂住他,笑说“跟我你还较这个劲”

    再次路过他们学校,也不知谁先提起的,“少棠叔叔您不知道,孟小北现在在学校里可风光了,全校都认识他,他是我们学校名人儿”

    少棠突然很感兴趣,眼底有一丝期盼的亮光“怎么出名”

    祁亮申大伟立刻来了精神,抢着描述表白,孟小北反倒不好意思,低着头皱眉“什么啊”、“别夸张”,其实心里特美。

    祁亮“您想看吗可惜放假学校关门,不让进。”

    少棠“翻墙能进么”

    祁亮“”

    小北“”

    几个坏小子都没想到,小狼遇到经验丰富的老狼绝对是贺少棠率先提议,而且兴致勃勃,大铁门锁着咱们翻墙吧。

    那天傍晚,他们从学校大操场某个角落处翻墙进去。

    申大伟实在太胖,本来少棠要扛他上去,后来放弃了,怕他进去以后翻不出来憋在里头,更麻烦了。

    校园安静而优美,他们一路溜过操场,穿过教学楼,摸到办公楼。

    区重点的好学校,校园里有标准化四百米跑道,篮球场,各种完备体育设施,教学楼和大礼堂装修都上档次。少棠用眼看着,不由自主摸摸小北后脑瓢“不错,真争气。”

    教学楼二层走廊里,他们找到想看的东西。少棠都惊讶了,完全没想到,毕竟闲时书信里干涩的交流远比不上亲眼所见的感染力。他缓步走上前,整条走廊寂静无声,只听到他缓慢有力的脚步。墙两侧顺序挂着一幅幅玻璃镶起的画作,有水粉水彩,有铅笔素描,还有钢笔肖像画和速写这是学校学生自己的画展,一共四位同学的作品,孟小北是其中之一,大部分铅笔和钢笔画都出自他手。

    少棠沿着整条走廊走了一遍,看得很慢,在每个标记他儿子名字的画作面前驻足。

    看完一遍没过瘾,这人回过头又慢慢走了一遍,生怕看漏,神情极其专注

    少棠背身看画,孟小北在背后看少棠,心口情绪涌动,那种滋味儿无法表达,就是希望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也能喜欢他。

    有一幅画,少棠一看就乐了,笑完神情又突然严肃庄重,站远开来,凝视欣赏很久。

    那画是钢笔山水速写,笔力大气洒脱,密林深处,山涧流水,深潭宁静迷人,潭中树影人影青葱,隐约还有一尊裸着背部的人形,蹲坐在潭边,线条略潦草抽象,水中有朦胧英俊的倒影

    少棠没说话,看了很久,喉结微微抖动。

    孟小北也没说话,也不必说什么。画里的一切,就是记忆中的流年,最美好的时光。

    这幅画他其实画了许多版本,凝聚他成长发育各个时期的感情结晶,而且一幅比一幅更为清晰露骨,交织着鲜明的欲望和感情。交予老师展览的这张,是最含蓄的,只画出记忆中背部至腰窝的俊美线条,没有把屁股和这里那里画出来。学校相对保守,绝不可能展出他偷画的那些裸体小黄画儿

    看完画展,画手与画中主角都还没说什么,祁亮那小子又咋咋呼呼的,拽少棠上三楼参观学校广播站的小屋,每周五中午是学生电台时段,有孟小北主持的采访和点歌。

    后来翻墙又出去,几人敞着大衣,心情热烈,徜徉在这个城市的街头,耳畔是呼啸的北风,脸被刺得通红,心却是滚烫的,带着对真情的渴望。

    少棠脸上酒意褪去,眼底含水,唇角掩饰不住地往上翘,像是从心底突然放下了某种沉重的情绪,特欣慰,特高兴,又很喜欢,嘴角的小黑痦子愈发明显,勾得孟小北很想亲亲这人。

    祁亮申大伟那俩人再絮絮叨叨地聊着什么,这两人已经都听不见。

    少棠走着走着,展开制服大衣。

    这人当时是披着大衣,没穿上袖子,一撩开,一下子就把身边的孟小北也裹进来,搂住了。

    暖洋洋的气息,从后心洇到胸口,孟小北低着头,简直不会呼吸了,细细的眼皮下,映着街灯,映着少棠的影子。孟小北这时已经不算矮了,一米七冒头,比他干爹也就低半头。少棠也是高兴,侧过下巴,一手撩开小北的头发帘,确认似的看清干儿子的脸,看清脑门上很有年代感的疤痕,捧起脸重重亲了一大口。

    这一口亲在脑门上,嘴唇柔软,悄无声息带入体温。

    这一吻下去,什么隔膜仿佛都没有了,都融化掉了。

    少棠亲完大宝贝儿的额头,立即放开人,撩开大步继续走路,把其余人甩在身后。

    可是来不及了,已经被另两个小坏蛋真真地瞧见了

    祁亮和申大伟立刻炸窝了

    那俩人一路不怀好意地吹口哨“哎呦孟小北你多大了啊,还让别人亲你”

    “孟小北你这种人就长不大吧,跟干爹还整天撒娇让你干爹罩着你,真不害臊回头我就告诉咱们班女生,你让别人亲了,哼,啧、啧、啧”

    贺少棠没事人一样,走在路上表情无比淡定,坦然,不搭理后面那几个熊孩子扯淡。

    孟小北酷着表情,小眼一翻“你们俩嫉妒了吧”

    “回家都没人亲你吧你也让你爸亲你啊”

    他嘴上耍酷,插在裤兜里的一双手,冒出腻腻的汗。他在裤兜位置悄摸扯自己裤裆,都受不了了,幸福得都快晕了,满眼飞起小天使的感觉。

    祁亮就是羡慕泛酸,眼里流露小小的失落“我爸又给我换小妈了,五年给我换了三个阿姨,我回家就发现,咦,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新的女人我都是我爸前、前、前任的原配夫人生的孩子了,以后他还记得我是哪个啊我怎么就没有这么疼我的干爹”

    孟小北一把搂过亮亮,揉乱对方一头卷毛以示安慰,一阵嘻嘻哈哈笑闹,以掩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肝儿

    下午在台球厅里,孟小北当时偷偷许了个小心愿。

    干爹,我要是能赢你,你就你就亲我一下吧。

    我要的不多,一点点就够。

    我想念你。

    第三十四章老豆腐

    少棠这次调回北京,调入驻京武警某支队任职。凭借以往在陕西山沟的背景和专业特长,他也算老资历并且具备丛林实战经验的兵种,于是在北京西山附近森林消防支队内,当上个队长,手下负责三百多名新兵的训练和各项任务。

    他如今工作单位,就离孟奶奶家远了去了。孟小北住在八里庄,北京城东三环外,而少棠他们支队驻地,靠近西山大片的森林公园,部队营房就在海淀军院一带,香山颐和园附近,双方就是个大对角遥相望的距离。

    孟小北自从他干爹回来,他这一套不安分的心肝儿,早就飞到香山那头去了,见天儿的魂不守舍。

    他这时恰好也处于学年的关键时期,正值初三第一学期末的寒假,夏天就要中考了,他也没时间。

    寒假里每天上午到学校上补习班,下午在家一边儿瞄电视剧西游记,一边儿写练习册,字迹龙飞凤舞,屁股如坐针毡,惦记城西头的某个人。

    孙猴子甩出一记金箍棒,“呔你这妖怪快现出原形”

    孟小北跟着自言自语,“呔棠棠,你这妖精,别装了,快给我现出原形”

    两人有时打电话,孟小北那时是别扭期强迫症,只有见不着人的时候,说话才大胆露骨“干爹,你以后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

    少棠在电话那头吸溜吸溜的,声音很响,不避讳儿子,显然今日部队食堂午饭吃的面条。少棠嚼着饭说“我闲得啊,打那么勤干什么跟你说什么”

    孟小北“你现在不是当领导了你不是有办公室了吗你屋里有电话啊”

    少棠“我屋里电话是办正事儿的,再说你奶奶家没电话,不方便。”

    孟小北“我不嫌下楼麻烦么那我以后每天给你打,你必须得接。”

    少棠笑骂“你们烦死我了就安这么一个破电话,三天两头有牛鬼蛇神找我,回头我就把电话线扯了。”

    孟小北“有谁找你谁啊,到底是哪个”

    少棠喷了一口面汤“祖宗你省省吧。”

    少棠突然提醒了一句“平时也多给你爸打打电话。”

    孟小北哼道“你不就是我爸么。”

    “那不一样”少棠特实在地说,“你不给我打没关系,我没计较。你多关心关心你爸你妈,你弟弟,可别回头都忘了有你这号人。”

    这话细琢磨就有意思,少棠好像是说,你不给我打我反正也不会忘了有你这人。

    孟小北故作满不在乎“有没有我这号人,我以后还能再回西沟我就在这儿了,我也就这样了。”

    言外之意,我就赖上你了。

    耍赖儿子配心软的小爹。

    男孩子容易犯中二病犯浑出轨瞎胡闹的年纪,孟小北倒是没太跑歪乱来,他心里存着一个情感寄托,少棠就是戳在他心里那一根正直的标杆,他在亲情上最重要的慰藉、依赖,所以他永远不会跑太偏,心思随着少棠转。

    倘若少棠将来有那么一天,不让他围着转了呢

    孟小北没想过那么多,想象不出那样的情形。

    寒假里有一回,孟小北还真去了西山大院找少棠。

    公共汽车不好坐,需要倒好几趟车,孟小北正是胆大张扬的年纪,也不嫌累,愣是骑着那辆破旧的26自行车,顶着严冬降临京城的西伯利亚冷空气,从八里庄一路骑到海淀。

    那时是真不怕吃苦,见一趟喜欢的人,这大老远的路,快赶上红军两万五。孟小北一路喝着西北风,最后用围巾把自己脑袋包起来,包得像陕北赶羊的老汉。他按照地址指引,路上还好几次停下来问人打听。

    骑到一半路,车链子还忒么掉了

    他又停下来修车,摘下手套,手冻得通红,狠命给自己哈气。他跑到路边副食店借了一个改锥一把扳手,自己把大套卸下来,链子重新装上。虽然辛苦,心里美得屁颠屁颠儿的。

    贺队长当天下午刚结束考核科目的训练,还穿着消防兵的迷彩裤和绿色胶鞋,看到干儿子都有些吃惊不是不惦记,是忙得顾不上。

    少棠皱眉问“你自己骑自行车来的”

    孟小北嘴角一弯“嗯。”

    少棠“你骑了多久啊”

    孟小北浑不在意的“还成,俩小时。路上修车耽误我半小时,不然我早就到了”

    孟小北也希望自己在对方面前,能像个成熟些的男人,什么都能罩,也不会给干爹添麻烦。

    少棠看一眼他的手,从兜里掏出手帕,拽过干儿子的手,仔细擦了老半天,又带他进大院里洗手。孟小北一手黢黑的机油,少棠拉着他的手腕一路走

    西山环境优美,即便酷寒严冬,茂盛的针叶林仍掩映出一山的苍翠生机,绿树蓝天。

    这里部队条件又上一个档次,下级小兵营房都是宽敞的三十多平米大开间,不再是上下铺,全部是整齐排列的单人小床。小战士见着贺队进来,全体起立“啪”得打立正,准备听训。孟小北从少棠肩膀后面探出个小脸,冲小兵哥抛眼色。

    孟小北一进少棠的单间办公室,立刻原形毕露,迅速扑倒在床上,两腿一劈撅着屁股,赖了吧唧的,双眼眯出得意的皱纹。

    少棠皱眉,但没呵斥,反手赶紧关上门,允许干儿子关起门在屋里胡闹。

    孟小北把叠好的豆腐块揉乱,埋头满足地吸一口枕头间某人的气息。

    孟小北问“当大官了,晚上一个人睡,不嫌无聊啊”

    少棠道“终于听不见别人打呼噜,无聊得我爽着呢。”

    孟小北“你这人是不是只要跟别人在一起,你就特别烦”

    少棠“也不是,我一个人待惯了。”

    孟小北这回没有在床褥底下搜到大众电影之类的附有女人艳照的杂志,心中欢喜。然而他在少棠办公桌上发现一个邮包,里面是一杆带高档礼盒包装的金笔,还有一款男式手表。

    “这么好的钢笔,谁送你的”孟小北头一反应就是,“女的吧”

    他已经知道他小爹没有妈了,与父亲关系不睦,生活里还有谁关心着给寄东西

    少棠哼了一声“什么女的。内个谁,你见过,原来西沟你爸他们厂里,段红宇。”

    孟小北顿时兴致勃勃“就是那个在西沟搞出人命来,被人把腿砍瘸了的那个,哈哈哈哈”

    少棠眯眼瞅他“你还知道搞出人命来。”

    孟小北嘴角一撇“我多大了我什么不知道。那个段红宇,还给你寄东西啊”

    少棠不耐烦一挥手“赶紧拿走,要不是留这杆好钢笔给你画画儿用,我就跟邮递员拒收,说我们院查无此人,就没有我这号人。”

    少棠身边肯定还是有不少人的,只是孟小北那时傻二小子,不知道。

    少棠提到纠缠他的“牛鬼蛇神”,举个例子,就包括他熟人段红宇。离京多年,贺少棠都已经快把这人给忘了。他刚一调回,玉泉路大院的老邻居就知道信儿,说贺老总他家的外甥回北京部队了。随后,段红宇电话就追杀到西山。

    可别以为段少爷仍然难忘旧情跑来求爱的,这人是来示威炫耀和摆阔的。段红宇在电话里扬着调子,笑道“少棠五年没见,你不一样了吧,哥们儿咱可也混得不一样了,想象得出来不”

    “老子现在,不在部委里干了,我出来单干,我公司在香港那边儿注册办事处了嗳内蒙风沙大吧少棠,吹不吹你啊”

    少棠冷笑“吹,脸上皮吹厚了一层,刀枪不入。”

    段红宇说“老子现在,开的是四个轱辘的车少棠,你是不是还开你们部队那个三个轮子的屁股后头冒着黑烟的突突突呐”

    “老子现在,每年去两趟香港,不干别的,就为了尝尝海鲜,去趟澳门,就为赌个钱。”

    “而且我现在,非日本原装进口的不用,我最近玩儿表,日本精工的少棠,你戴什么表啊”

    少棠说“嗳,段红宇,你后门上是不是都镶上金刚钻了金的最耐操。”

    段红宇总结道“贺少棠,你还真别怪我当年没给你机会,你现在特后悔吧”

    少棠咬着烟,电话里点头道“还真忒么有点儿后悔,当初我把你给日了,就凭您自带嫁妆贴到我们贺家,我今天早就发了。”

    段红宇暧昧地低声调戏“嗳你还真别说,我前面那玩意儿,还真镶了几粒金子,你想不想哪天试试”

    少棠甩上电话之前,也上糙话嘲讽道“就您那镶金刚钻的屁股,你找跟金条最配你了,人肉棒真的不般配你滚吧”

    别说段少爷看不懂,当年玉泉路大院出来的这一批高干子弟,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已经有许多人凭借自身背景下海经商、做外贸、利用各种渠道积累财富。进部队当兵已经不再时髦,有本事的红贵子弟纷纷摇身一变成为官僚资本的操办经手人,走在先贵后富道路的最前列。像贺少棠这样仍然踏踏实实在部队里做事、不惦记发横财的,已经很少,他是个异类。

    孟小北手腕子戴上了高级手表,干爹送的他心里高兴,从床上窜下来,挂到少棠背上,从后面猛地勒住少棠脖子他现在胳膊劲儿也挺大,是男人了,二头肌鼓鼓的,小前臂都绷出青筋

    少棠被勒得后仰,随即发力一挣,腰上一使力就把孟小北整个人的重量生扳过来,把人背起来。

    孟小北像个四仰八叉大赖虫子趴在少棠背上“哎呦”

    少棠低声道“别瞎闹。”

    孟小北凑耳小声说“怎么了以前就能闹。”

    少棠“以前是以前。楼道里有人看见了,你放开。”

    少棠把人放下来,系紧领口,正了正军装外套,下巴刮得很干净。孟小北蓦地小失落,低声抱怨“干爹,你比以前正二八经了。”

    少棠眼底发黑,深深看了小北一眼“对你我才正经。”

    孟小北略失望“我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他裤兜里还藏着为他干爹编的一副彩绳手链,心想,少棠再对他这么冷淡,他就不送给这厮了暗恋中人的小心思就是这样,一会儿特别暖,一会儿又好像被人扔冰池子里迅速就凉了,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多愁善感。

    少棠说“你跟别人有半点儿一样别人是我宝贝儿子么”

    别人是我的“宝”啊,还是“儿子”少棠心想。

    少棠也确实只在孟小北面前端庄正经,也不能说彼此关系生疏了,或者放不开手脚,绝不是。当情感心态上将一个人摆在极重要的位置,这就是一种看重和尊重。因此他可以对段红宇说很糙很荤的话,毫无忌讳,他对小北从不那样乱来。说白了段红宇在他眼里,就跟一根器官没多大区别,孟小北不一样,孟小北是从小养大的“小棉袄”,宝贝着呢。

    但凡是男人,大抵都能把心一剖两半,一半极浪荡下流,另一半就是美好与纯真的保留地。

    北北就属于那块永远都弥漫着醇厚泥土芳香的保留地。

    那天下午,少棠也以权谋私一回,将他们营尖子士兵叫出来操练,做个二十分钟简短的汇报表演。小兵们也兴致高昂,队长家的大侄子来参观,小的们给露两手啊,长脸啊

    孟小北是真开眼了,看少棠带手下的兵演练高空绳降和快速越野攀爬。少棠拉着绳索从七层楼顶上跃出,高空熟练地控制平衡,两腿绞着绳索几秒钟荡到地面;从一楼沿阳台和管道徒手攀爬,身形像豹一样,跃上二楼阳台,双手拽住三层栏杆,一条腿悠上去,又上了三楼,竟然靠两双手一分钟内上了七楼孟小北都看呆了。

    富有军人阳刚气质、身手矫健强悍的男人,对孟小北这年龄的男孩,最具有吸引力。这才是少棠引以为傲的部队里的生活,这也是孟小北心里引以为傲的那个人。

    他们部队大头路过,拍了拍手“少棠,真可以,体力真不像快三十的”

    少棠低头摘掉手套,在干儿子面前,当场就跟领导呛上了“我有三十了吗您看我像么”

    大头赶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你跟他们十八九的小孩能有什么区别嘛”

    楼道里没人的地方,孟小北从背后抱住小爹“干爹,你跟十八九岁还是有区别的”

    少棠低声呵斥“别闹,吃我豆腐啊”

    孟小北偏就闹,仗着受宠狼性发作,伸手袭胸,捏了一把少棠左胸肌肉“吃你的老豆腐”

    少棠眼里突然射出愠怒光芒,威胁道“你还嫌我老了”

    孟小北吊儿郎当地笑“你大腿粗了么,腰都比以前粗了”

    少棠低声问“显胖了”

    孟小北认真评价道“也没有胖,胸口上好像变厚了。”

    少棠拎着毛巾脸盆去水房擦身,孟小北也要跟去,少棠说你别去,都是小兵。孟小北说我为嘛不能去少棠故意损他,“都是一群光屁股的兵,你去看什么你就爱看这个吧”

    孟小北赖在后面,不爽地喷了一句“我爱看哪个你知道吗”

    偏巧也在这天下午,孟小北事先没料到的,部队宿舍里来一女的,说要找贺少棠。

    孟小北以前从来没跟他干爹身边女人打过交道,这是头一回,所以不太习惯。贺少棠这一回北京,确实被人盯上,莺莺燕燕就全扑上来了。

    孟小北正站办公室门口等他干爹,手里举一保温杯,少棠刚从小卖部给他打的冰激凌,正吃着呢。

    女的打扮时髦,五官相当漂亮,穿华达呢带翻毛领子大衣,涂正红色唇膏,一看眉眼间化妆的精致度,就像个经常上台的演员。这人拎一袋东西,眼角斜飞,随手一递“嗳,你给我拿着。”

    孟小北被人当站岗的勤务兵了,嘴里叼着冰激凌勺,把东西接了“您是哪位啊”

    女的跟孟小北大眼瞪小眼“你们怎么不认识我呢我前几天刚来过啊,我找贺少棠啊他今天不会又不在队里吧”

    另一个小兵路过,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表情,点头哈腰笑道“呦,嫂子,又来找我们队长”

    嫂子

    哦孟小北心里抽了一下,耳畔都能听见“哐当”的一声,仿佛心被人扒拉掉地上了。他脸上极镇定,勺还叼在嘴边,歪头不动声色瞅着。

    女的问“贺少棠在吗”

    “呃”小兵脸不变色心不跳“好像不在啊,我刚才看见队长开车出去啦”

    孟小北毫不体恤地拿勺一指“他就在楼道那头的水房里。”

    女的拔脚就去。

    孟小北怔然看着对方,突然说“嗳,你别过去,都是一群光屁股的男的,你爱看那个啊”

    女的顿时变脸,不高兴了“嗳你这个小兵怎么说话呐嗳你这人”

    俩人在楼道里几乎犟起嘴来。

    旁边有人慢慢围上来看,呦这今天怎么了,头儿的办公室门外有俩货掐起来了

    刚才路过的那个小兵,在对面跟孟小北使劲打眼色大侄子你咋这不开眼呢队长嘱咐我们编瞎话来着怎么就你说实话触他霉头呢我嘲她一句“嫂子”她可不是我们真嫂子啊

    孟小北心里突然就冷飕飕的,茫然,极其的失望。

    少棠的很多事情,他其实都不知道。

    倘若对方不坦白,他连个屁都不知道,像个小傻子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一手伸进兜里,攥着那副手链。他昨天盘腿坐床上编了一下午的,自个儿总之织不出毛巾围脖,就编手链送干爹。一道道一股股丝线彩绳,方寸间缠绕的是心意。

    孟小北咬着嘴角,别过脸望着窗外,小男人也是有自尊的,编手链是送心爱的人,如果没意思了,就再也不送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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