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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宗师在现代 第21节

作者:微风唐唐 字数:25620 更新:2021-12-22 12:50:41

    就像潘家园里老成精的买家们对老徐云里雾里的话深信不疑,很多时候,说一半留一半,往往比合盘托出效果更好。相比起“别人告诉自己的”,人们更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哪怕这推断结果,其实也是根据别人的话得来的。

    所以,雁游才故意把消息虚虚实实地放出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么做看似麻烦,但既然国内线索已断,相比跑到国外调查这种不现实的想法,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反倒更高,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

    只不过,雁游在媒体前露过脸,不少人都认得他,所以这卖货的老板还得找其他人来扮。天生富态,能说会道又不怯场的朱道,自然是最好人选。

    只是,虽然计划已定,雁游心里却还是莫明有些不踏实。想了一想,他把这归结为十几天过去,钟归的案子依旧没有进展“警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嗯,我今天听教授说,似乎他们找到了什么重要线索,正在秘密调查,所以一直没有公布。”

    钟归表面的身份是华侨精英高管,这么一个人不明不白死在公司,还牵扯到经济案,在这个年代极为罕见。社会上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警察方面压力也很大。

    雁游之前还以为是找不到证据没法破案,现在听慕容灰这么说,心头稍松“有进展就好。”

    慕容灰安慰道“你别担心,小叔也在米国帮我调查。只是他们藏得太深,一时还没找到线索。”

    “但愿明天要见的人,就是我们想找的人。”雁游无奈地说道。这是离他们最近、也是唯一的线索了。

    次日傍晚,东兴楼。

    正是晚饭时间,一个西装革覆的富态老板,带着个长发墨镜、叮叮当当戴了一脖子首饰的混混,还有个一脸油滑气的男子进门,不免引人注目。

    好在他们要的是包间,上楼把房门一关,就挡住了所有好奇的视线。

    食客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眼里的混混大哥、或教育失足下属的领导,进了包间后颇为紧张地同“混混”确认道“等会儿真不会动手”

    慕容灰好笑地说道“你想太多了,今天我们只谈生意。”

    “那感情好,我这西服还是结婚时订做的。要是弄脏了,老婆非罚我跪蹉板不可。”打从成家之后,朱道就加入了妻管严的组织,并且心甘情愿。

    确认没事,他揉了揉脸,装出一副老板的派头来。刚想说哥几个好久没聚,等完事了把梁子叫来大家搓一顿,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徐老板,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这两位是”

    门外的青年拎着一只皮箱,皱眉看了看慕容灰与朱道。再看向徐大财时,神色一冷“你擅自带外人过来”

    见他作势欲走,徐大财赶紧上前拦人“哎呀,贾老板请坐。实不相瞒,我只是个中间人,这位老板才是真正的卖家。这不,听说您豪爽大气,就想同您结交结交。说白了也就是吃顿饭而已,您就卖个面子吧”

    说着,徐大财又招呼道“这位就是贾老板了,两位多亲近亲近。”

    朱道立即起身,拉住青年的手使劲摇了几下“哎呀,贾老板,久仰久仰。”

    被两人一唱一和地拦住,再想到想要的东西还在他们手上,青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坐下。

    见状,慕容灰悄悄向街对面的窗户比了个v字手势。

    雁游坐在半掩的窗户后,远远盯着包厢里的动静,时不时用望远镜看上一眼。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东兴楼的掌勺师傅老李端着一托盘饭菜走了过来“好久不见了,小雁师傅,来来来,咱们爷俩走一个”

    这幢楼以前是某司令的警卫宿舍,建国后一半规划成招待所,一半给了老字号东兴楼做宿舍。这里正是老李的房间。之所以选在东兴楼见面,为的也是监视方便。

    “谢谢李师傅。”

    “跟我还客气啥,有空再传我两手烧菜功夫就是了。对了,有件事差点儿忘了告诉你。”

    老李放下酒杯,拍了拍脑袋“昨天隔壁招待所住进个人,看着三十上下吧,斯斯文文的,我就多看了几眼。今早出门时,无意发现他拿着个望远镜朝我们饭店看。我当时以为他是随便看看,没有多想。刚刚见你也带了这玩意儿,才觉得有点古怪,琢磨着得和你说一声。”

    隔壁也有人在留意包房的动静看来与徐大财等人见面的根本不是正主。那留在这里望风的会是谁另一个手下,还是本尊

    这是离那神秘组织最近的一条线索,雁游不想轻易放过,立即问道“李师傅,他在招待所几楼”

    “也在二楼。你要找他我这边有个小阳台,刚好对着那房间的侧窗。”见雁游着急,老李也没多问,直接把他领到阳台上。

    小小的台子堆了不少杂物。借着东西掩饰,雁游微微弯腰,向对面的小窗看去。

    那人正偏着头摆弄望远镜的挂带,一时看不清容貌。雁游耐心等了片刻,当那人终于转过头来时,他顿时惊呆了。

    “云律云师兄”

    、第85章 云律现身

    虽然被徐大财哄着入了席,但贾老板一直绷着脸,很少说话。至于朱道的敬酒,更是毫不理会。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他却看也不看,只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便着急地问徐大财“货呢”

    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朱道眨巴眨巴小眼睛,还要上前再套套近乎,包厢门却忽然被人拉开。

    一名厨师走了进来,陪笑说道“不好意思,小徒弟误把盐巴打翻在水缸里,扇贝全死了,几位点的扇贝什锦汤做不成了。请问是不是换个别的汤”

    “你”朱道刚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马上噤声,改为对慕容灰说道“你去看看,换个材料新鲜的。咱们请贾老板到东兴楼,图的就是个真材实料。”

    看了那厨师一眼,慕容灰目光微动,双手抄在裤兜里依言跟了出去。

    等包厢门重新关上,贾老板不耐烦地说道“吃饭不重要,先把货拿出来我看看。我可是付了定金的”

    “哎哟,贾老板别急嘛,这就给你看。”被他再三催促,徐大财只得应允,无奈地向朱道使了个眼色。

    朱道摆出一副讨好被拒的悻然表情,撇了撇嘴,才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摸出件东西。

    见那竟是个铁皮饼干盒,贾老板嘴角一抽,似乎想要嘲讽几句,却又生生忍住。但等看清里面的事物后,他的所有不耐烦顿时统统化作了惊喜。

    那是一只玉雕雏鹰,约摸巴掌大小,除背部有几丝红纹之外,余者皆作白色。鹰翅平张,尾翼散开,取的是飞鹰俯冲捕食的姿态。翅膀和腹部都雕有羽纹,线条去势恰好配合着玉石本身的那抹红色,更显灵动。

    “这雕工浑厚古朴、自然豪气,是明显的汉代风格啊。”

    贾老板眼前一亮,将玉鹰拿在手中细细揣摩它的线条,又观察玉质。片刻之后,得出了结论“不错,件是真货。徐老板,其他货呢一起拿出来看看。还有墓主的身份,你们打听到没有”

    说到这里,他将玉雕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忽然露出几分惑色“等等,怎么没有土腥味儿而且看这光泽,似乎时常被人把玩,不像才出土的。”

    陪葬的玉制品往往会在表面留下土沁印,而且因为长时间埋在地底,缺少生气滋润,表面有种明显的滞涩感。有些用做闭窍的物品,如玉蝉、玉塞等物,甚至会沁入血纹,或是臭不可当。所谓土腥味,即是泛指这种种特征。

    但现在朱道拿出来的这只玉鹰,色泽光润,毫无凝滞,表面更是找不出半点土沁。完全不像陪葬品,说是传世物件倒还差不多。

    朱道笑道“贾老板,一看您这手势就知道是行里的老手,自然该知道兄弟们的难处。为了不惹麻烦,但凡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都是要包浆的。”

    包浆即是设法把玉器表面的涩气土沁等杂质去掉,使之光润生泽,像是被人带在身边时常盘玩的传世之物一样。一是避免被买家看出这是新出土的,日后惹来麻烦;二是可以通过提升品相来提高价格。

    朱道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但贾老板还是有些犹豫“从古墓开挖到现在才几天的功夫,来得及做出这么完美的包浆吗”

    徐大财接口道“您有所不知,我这兄弟干这行十几年了,这点小手段不在话下。这么跟您说吧,传世玉都是由人随身佩带,或者时常把玩,起码年才能盘出个样子,某些物件甚至要几十年。但我兄弟有一手不传之秘,把玉填进活物里直接用血气滋养。这么着下来,只要一两个月就能做出把盘十几年的效果。至于您说的时间,通市墓是在两个多月前开始挖掘,完全来得及。”

    “用活物滋养”贾老板眼中精光一闪,“原来如此,真是好手段。对了,其他东西呢”

    “这个”

    徐大财刚要说话,慕容灰突然走了进来,附在朱道耳边做出低声说话的样子,但音量却刚好让旁边的贾老板能依稀听到几句“另一个买家时间到了。”

    听罢,朱道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有点急事,贾老板,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剩下的货咱们明天再看吧老徐,这玉鹰交给你,如果贾老板不喜欢,你帮我带回来。”

    “等等,你可是收了定金的,喂”

    贾老板到最后急得吼了起来,但朱道却是头也不回,一反刚才的殷勤,冷淡地丢下一句“明天再说”,便拉着慕容灰急急走了。

    他虽然是借口有急事,但结合刚才偷听到的低语,贾老板如何不明白,敢情是又出来个买家,这奸商要比较比较,来个价高者得。

    没想到这胖子会这么不讲诚信,不分先来后到,贾老板又急又气,在肚内狠狠把他骂了好几遍,又声色俱厉地质问了徐大财一通。但正主都走了,徐大财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再三保证,明天一定把剩余的货拿过来。

    刚才没拦住朱道,这会儿想追也晚了。得到徐大财的保证,贾老板悻悻收了声,绷着脸把玉鹰放进皮箱,匆匆离去。

    一出饭店他就打了张车驶离长街,但十几分钟后却又出现在对街,从另一张牌照的出租车里下来,左右张望一眼,快步走进招待所,敲开了二楼某个房间。

    开门的赫然是云律。将人让进门,他马上问道“怎么样”

    “老大,还有别的买家,那奸商想竞价,今天我只带回一件货。”

    “那墓主信息呢,打听出来没有”

    “贾老板”一反刚才的高冷样,口气十分小心“没有我还没问话,那奸商就走了。”

    但无论态度再如何恭敬,坏消息始终是坏消息。云律听罢,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取出香烟,打火机却偏偏不争气,连按了几下没火花,他索性将香烟和打火机一把摔在地上。

    “老大,这事儿怪我,是我太着急了,老早交了那么多定金。如果不是这样,那胖子也不敢吊着我们。”

    “这都是小问题,关键是尽快把其他东西拿到手。”云律烦躁地将领带扯松,似乎这样能让心情好些。

    青年溜了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的不解“老大,我们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以玉鹰的雕工风格为蓝本,再仿造其他东西呢为什么一定要得到真品不可而且还这么着急”

    云律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愿意着急我得到消息说,弗斯科下令检查所有我卖给拍卖行的东西”

    “什么”青年脸色一白“这几年我们给他的赝品足有三十七件,如果全都查出来”

    见青年惊慌失措,云律反而冷静了几分“慌什么,你忘了我们的规矩吗,向来是等拍卖行出手了上一件仿品,才将下一件交给他。现在他们手头应该只有上次送去的那一套海底瓷,你的手艺我倒不担心出岔子。只是,我没想到事隔数年,那王命传龙节居然会被人查出是赝品。现在就怕购买了其他物件的买家跟风去做检查,那里面也有古人造的假货,万一查出什么,又是一场麻烦。”

    “老大”青年哭丧着脸说道,“像王命传龙节一样是古人伪作的可足足有五件哪,要是全被查出来,那就完了”

    “都说了让你别慌,自乱阵脚。我们这次赶来四九城,不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么。等汉墓的东西到了手,你回广州用最快的速度仿制好,我们再给金雀花送去。现在最重要的是装做若无其事,让他们相信我们也被打了眼,懂么他们一直以为我们是走私盗墓品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偶尔打眼也没什么。只要他们不怀疑货源来历,我们就能平安过关。”

    顿了一顿,云律又说道“而且我查过了,王命传龙节会被认出是赝品,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伪造那人画蛇添足,雕了不该有的话上去。你做的仿品没有这个问题,其他四件我都翻过照片,也不用担心,我之所以不放心,也不过是怕有万一罢了。不过,还是那句话,业内谁没打过眼吃过亏应付周全就没事。”

    听他这么一说,青年渐渐镇定下来“老大,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我们手里有好货,就不怕拍卖行不跟我们继续合作。这次不能随意发挥,一定要仿得与汉墓里的一模一样,免得又节外生枝。你放心,我会盯紧姓徐的,让他催促另外那个胖子尽快把剩余的货吐出来。对了,我今天还无意学到一种新的包浆手段,等回去实验实验,一旦成功,咱们今后仿造玉制品就更容易了。”

    “嗯,总之就是一个字,快。”

    说了一堆话,云律心里平静了不少,重新取出香烟,用招待所里的火柴点上“哼,为了这个消息,拍卖行里那赌鬼狠狠敲了我一笔。不过,能用钱买到消息已属万幸。另外那个老头,出事后我找了他好几次都不在,也不回我电话。以前送他那么多礼都是白费,还不如砸河里听个响。”

    青年附合着数落了几句那光收礼不办事的黑心老头,又说道“这座汉墓近来也算是出了名了,不怕金雀花不收我们送去的古玩。幸好老大英明,早早就在留意它。”

    “一开始我打听它只是出于习惯,上次老师不肯细说,我反而越是好奇,就托了钟归调查。没想到竟是在他死后,真相才浮出水面。原来,这座古墓与小师弟也有点关系。”

    “老大,说起你那位师弟”青年苦笑道“如果不是他在那富商面前多嘴,也不会惹出这些风波。”

    听出他的不满,云律淡淡道“但师弟终归是师弟,我难道还能去报复他么因为我的不肖,老师一度气得想撕了我,但痛苦的又岂止是老师直到得知有人可以继续他衣钵,我的愧疚才少了一些。虽然我没和师弟深聊过,但心里是非常看重他的。不说这些了,总之,我们以后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再出这种岔子。”

    聊了半天,云律看了看表,说道“你先待在房里,我去买点吃的。”

    说罢,他便拿起外套往外走去。

    孰料,刚刚掩上房门,隔壁忽然走出来一个人,不闪不让,直直走到他面前“云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这样做”

    云律像被电到似地倏然抬头,目光在那张久违的秀致面孔上打了个转,眼神由错愕渐渐转为了然,心内百般滋味,最终凝为一个叹息般的声音“雁师弟,原来你也在这里。”

    、第86章 联手

    雁游没有想到,广州一别,自己和云律竟然这么快便又再见,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形下。

    虽然经过制造变故,诱使那“贾老板”提前过来找云律花了一些时间,雁游已经不像刚刚发现他时那么震惊,但此时真正相对,心情却比之前更加复杂。

    设局的时候,雁游曾和慕容灰曾讨论过,这个指定汉墓的买家会是什么身份结论是胆大妄为的收藏者。

    某些有钱人追求独一无二,不在乎藏品的取得途径是否非法,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构成教唆指使,他关心的只有到手的东西能不能给他挣面子。与其说他们是爱好收藏,不如说是借收藏来给自己镀金。

    但既然来人是云律,那么这个猜测便被全盘否定。雁游相信英老不会教出如此肤浅无知的学生,但也正因如此,越是细想,才越教人不安云律到底在做什么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钟归是个什么货色雁游再清楚不过。更不要提他身后还有一个行事不择手段,利益至上的组织。云律同他们搅在一起,很难不教人往阴暗面去联想。

    虽然与这位师兄没有什么深厚交情,但毕竟是同门,又是英老曾经寄予重望的弟子。当雁游道出疑问的那一刻,甚至比云律还要紧张几分,生怕得到最为不堪的回答。如果是那样,英老不知该有多么伤心。

    云律亦是神色复杂,久久无言。原本在房间的青年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对峙片刻,最终,云律侧了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师弟,进来说话。”

    雁游向身后的慕容灰等人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必担心,便依言进门。

    落座之后,又是长长的沉默。房间内的气氛颇为凝重,像被无形的油漆四处泼洒,流下一道道粘稠笨重的痕迹,看不见,却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许久,云律问道“师弟,是你策划了一切”

    “没错。”雁游指了指满面惴惴的青年“刚才他见到的人都是我安排的。”

    闻言,云律发出一记短促的笑声“你今年才多大,手段却比老江湖还老辣。也怪我心急,居然没看出破绽。但话又说回来,能请动老师和裴修远帮忙,除非知道内情,否则谁又想得到你是在设局呢。”

    “师兄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告诉我,你为何处心积虑想得到这汉墓里的东西”

    云律身子往沙发上一靠,看似姿态从容地点起一支烟,但不断闪烁的眼神却泄露了心底的复杂情绪“如果说我是想要收藏,你相信么”

    “也信,也不信。你也许是想收藏,但肯定还有其他原因。”见云律不置可否,雁游又下了一剂猛药“师兄你知不知道,钟归身后还有一个组织而这个组织,曾在四个多月前设套对付老师。”

    “什么”云律猛地挺直了身体,脸上的悠闲顿时全被震惊取代,嘴里的香烟也随之滚落到脚边“老师没事吧他们对老师怎么了”

    看到他的反应,雁游心下一松。最怕云律彻底变得自私冷漠,现在看来,他对英老的师徒之情还是在的。这么一来,劝他说出真相就容易得多了。

    “你知道许世年吧,他们以利益为诱饵给他下了套子,让他背上走私文物、勾结盗墓的罪名,并想借机栽赃到老师头上。可惜的是,真正的主使者隐藏得太深,动手的人只知道上头要他这么干,却不知道要挟成功后要交换什么条件。不过,老师和我都猜测,对方也许是为了收藏品你明白的,老师的出身,让许多人都认为他手里有不少奇珍。”

    “难怪许世年突然被调回老家。”云律低声说道,“我还以为是老师终于对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失望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层内情。”

    说话间,他双手交握,两只拇指关节相抵,发出一连串声响。脸上表情也是变幻不定,显然心绪不宁。

    随即,他表情一肃,说道“原来他们还打过老师的主意,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对组织了解多少”

    见他终于愿意开诚布公,雁游也跟着表情严肃起来“目前只知道,他们在经营古玩。从他们设计陷害老师,可以看出势力庞大,而且说不定还牵涉到跨国盗墓。”

    “他们势力确实不小,以前曾组织多起跨国艺术品盗窃案件,在华夏与几个盗墓家族也有来往。确切地说,是赞助资金与设备仪器,帮他们深入以前搞不定的古墓。不过这几年来,他们算是抽身上岸洗白了,很少亲自参与盗窃案,表面上与盗墓组织也中止了合作关系,只通过中间人曲折迂回地收购陪葬品。”

    “他们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虽然云律还没有讲到最好奇的部分,但雁游并不着急。他知道,云律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

    果不其然,只听云律冷笑道“因为他们打响了销赃点的名头,明里暗里盯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再像以往那样大张旗鼓地招摇下去,必定惹祸上身,就算国际刑警不找他们麻烦,其他眼红的人也会处处针对他们,想要分一杯羹。所以他们便暂时蛰伏下来,化明为暗。”

    顿了一顿,云律又说道“这些内幕,我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到的。据说是一个十年前加进组织的智囊,在组织吃了一次大亏后提的建议,被弗斯科采纳。决策通过后,随即在华夏各地开设收购公司,把生意合法化,放到明面上来做。”

    “弗斯科”雁游对这名字有些印象,震惊道“难道组织就是金雀花拍卖行”

    “不错。不过弗斯科的祖辈是靠战争和殖民地发的家,骨子里习惯了强取豪夺。虽然比以前收敛了许多,有时得到奇珍的传言,还是会忍不住暗中下手,就像针对老师这样。”

    云律看了雁游一眼,沉声说道“不过,上行下效,他这么做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组织里有不少人暗中在玩小动作。这一次的通市汉墓,因为离四九城太近,当年我又在这边念书,差不多圈子里的人都认识我,太过扎眼。所以我只好请刚回国的钟归帮忙,事先声明陪葬品到手后要卖给拍卖行,但所得利润我会分他四成,比通过公司收购要划算得多。利益当头,当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所以我们才会在他住处发现了调查资料”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查找组织而不得,实际早已借王命传龙节交过一回手。最初的惊讶过去,雁游马上又想到许多新问题,但还是先问出了干系最大的那一点“是谁杀了他”

    “不知道。”云律摇了摇头“听说他死后,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觉得组织不会挑这个时候下手,但又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没有得到答案,雁游不禁有些失望。无法确定凶手,就代表没法确定他们是否又多出了一个新的敌人,未免教人不安。

    思索片刻,雁游又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在做古玩生意你最大的客户是金雀花吗”

    云律再度为雁游的见微知著吓了一跳,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回答仍让雁游感到失望。师兄这种做法,同钟家父子又有什么区别同样是在撬祖国的墙角,充实他人之钱袋。

    但他的失望却反而教云律有些微的得意终于有师弟猜不到的事了。稍许失神之后,他解释道“我是卖了东西给他们不假,但我卖的都是赝品。裴修远的那个王命传龙节,就是我送去的货。”

    “什么”雁游又吃了一惊,但旋即想到了什么“不可能传龙节原本是哦,我是说,虽然那也是件仿品,但是近百年前的手艺了,是当年从司造局一个老太监手里流出来的。这么说,你是拿古时仿货当真货卖”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算中,原本云律还有些不服气,说话故意绕了几圈,还想借赝品之事别一别雁游的苗头。却没想到雁游竟精准无比地说出了传龙节的来历,与卖家说的完全相符,这份眼力这份见识他根本比不上。这一下,他总算是彻底心服口服。

    收起小心思,他不再卖关子,指了指身旁的青年“不一定都是古时仿品,这位小关是苏造传人,最擅长用古代材料仿造文物。除了金雀花之外,我还向几家外国中古店供货,货品基本出自小关之手。我把赝品卖给他们,再用赚来的钱收藏真品,再仿制,再出手。算是以货养货吧。你放心,我并没有玷污老师的名誉。”

    雁游心里一动,隐隐猜到了云律的用意,但还想确认一下“为什么”

    云律却反问道“师弟,你在学习考古时,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

    “感受”雁游愣了一下,但见云律表情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答道“无能为力。”

    闻言,云律身体向前倾了倾,更为专注“怎么解释”

    “金瓯不固,列强入侵,整整一部华夏近代史都是无能为力。以前改朝换代,虽然也是天下征战,百姓遭难。但揭竿而起者总还念着将来的江山大业,对百姓总有几分仁念。而入侵的强盗却是肆无忌惮,以所有的兽性,所有的恶念尽情荼毒华夏。我们曾经保不住河山,保不住百姓,更没有余力保住祖宗传下的古物。”

    身为时代亲历者,雁游的感触格外深刻。说到这里,他仿佛又回到了临死的那一天。他向来冷静,但为何那天偏偏克制不住怒火,以致惹来杀身之祸

    来到现代的这段时间里,有时他也会思考这个问题。事后说事,总是能面面俱到,算无遗策。但当时的做法却往往代表本心,哪怕并不理智,哪怕并不完美。

    “有些时候,与其说我是执着于古玩,不如说我是透过古玩,看到了在这场浩劫里挣扎的普通人。只为强盗的贪婪,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偏偏华夏当时积弱难返,无能为力。”

    听罢雁游的话,云律闭了闭眼,声音越发低沉“师弟,你在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见地,将来成就一定不可限量,说不定还在老师之上。你能看到这些,那么就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我没有多少本事,也不是家财万贯的富豪,我毕业后选择做这份见不得光的生意,为的是尽到一己之力,设法保住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哪怕多一件也好。你可以骂我弄虚造假,但我找不出其他办法。”

    雁游早猜到了几分,并不吃惊。只是听云律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有些沉重。知易行难,这种事口头说说最是轻松,但要真正落实却十分困难。像云律这般坐起而行,极为罕见。

    虽然,雁游一时也无法评价,他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但难得归难得,有些话,雁游也不得不劝“师兄的本意是好的,所做所为我也很是佩服。但是你打算一直这样吗这种生意免不了要与某些胆大妄为之徒打交道,有时候往往身不由己。”

    出现在店里的古玩,私下不知已经转过多少手。由不敢直接露面的盗墓者,或不知其价值的持有者,低价出手给二道贩子,有时候二道贩子又会卖给其他同样赚差价的人,中间不知再转多少次,才摆进古玩店。

    这么重重加价下来,最后的接盘者要求的价位,肯定比初始要高得多。

    云律不是把收藏当消遣爱好的玩家,他靠仿造吃饭,对“新品”的需求远比一般收藏家来得大。这样大量收集古玩,除非是可以任意挥霍的巨富之家,否则都会设法直接找最下层买进。

    而相比耗时耗力地去民间搜集,去找盗墓者或与之相关的人,相对要容易得多。

    从云律找钟归打听汉墓的举动来看,他应该正是这么干的。在其他城市,肯定也有类似的门路。

    但和这些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人打交道,却远非银货两讫那么简单。

    这次哥们儿手头紧,有票小活儿你给赞助一下,事后分成,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那下次买卖没得做。答应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简单的就有麻烦的,虽然也能分利,但结果却是越陷越深。

    如果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可以无所谓。但云律明显不是这种人。他就像风高浪急时穿过独木桥的旅人,一俟风浪稍大,后果便不堪设想。

    深谙江湖事的雁游本意是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想劝云律及早抽身。但云律听罢,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上,一时苦笑连连“当时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呢为了毕业论文泡了大半年潘家园,听到不少古玩流失的故事,热血上头,说做便做了。当年没想到的后患,现在也一再找上门来。就像这一次,为了取信金雀花,我在教唆钟归收买工作人员盗窃文物。说不定下一次,我就得亲手把真品送出去了。”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上次你去广州,到过金雀花在那边的公司吧。我看见你后进去一问,他们说是个乡下人来卖刻有甲骨文的龙骨。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当时直觉不妙,马上联系钟归,告诉他有人在撒网调查,让他赶紧把公司搬走。你说得没错,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偏离本意。也许真有一天,会出卖老师也不一定。”

    “老大”小关低呼一声,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与云律也是那会儿认识的,小老弟对新大哥的想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一拍即合就此走上这条路。虽然目前看似小有成就,但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份“事业”的根基何等脆弱。不管出发点如何,事实是他们的交易就是建立在虚假之上。一旦泡沫戳破,后果显而易见。所以,他们不得不做一些违心之事,继续维持和平的假象。

    种种年轻时想不到的弊端,此时渐渐显出恶果。但除非彻底放弃,否则没有任何方法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可若是放弃,就等于否定了这些年的努力。云律与小关又怎会甘心

    进退两难,是对他们现在状态最贴切的形容。

    雁游没想到广州的公司突然消失也是云律所为。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们最大的客户是金雀花”

    “不错,所以我要努力挽回王命传龙节造成的影响,再给他送一批好货过去。若这条线断了,其他客户也会受到影响,跟着取消与我的交易往来。”

    雁游叹了一声“我明白你为何要找汉墓了。但是,师兄,这其实是一座伪汉墓。里面埋葬的是清顺中期一位自诩是汉朝皇室后裔的白莲教首领,他把墓地造成汉朝王侯式,又设下玄门阵法,试图诅咒清顺国运。”

    “还有这种事”云律一脸不可思议,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小关带来的东西“那这件古玩”

    “最近帮裴先生买的,在潘家园捡了个漏。”雁游说道。

    原本英老想用自己的藏品来设局,但却被雁游阻止。因为英老的收藏曾给几位圈中好友看过,难保没被当过谈资。如果他们想钓出来的人恰好也听过,那一切功夫都白费了。恰好同裴修远闲逛时有所斩获,便借来一用。

    事实证明,这份小心没有浪费。如果今天小关看到的是英老的珍藏,肯定会悄然警惕。现在也就不会有这场师兄弟间开诚布公的谈话。

    “也就是说没有别的东西了吗也没有墓主身份,不能确定陪葬品的种类”云律苦笑一下,对小关说道“看来又到你发挥创造力的时候了。上次我们收购过几方古玉,你就照这只玉鹰的风格再雕几件东西吧。假设墓主是一位军人,他的陪葬品应该有些什么”

    “嗯,我觉得可以这样”

    见人们二人低声商议起仿品细节,雁游再度默然。为何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虽然云律出售的是赝品,但他的行为依然是在为昔日的强盗们赚取大把利益。小关拥有顶级专家也鉴别不出真伪的手艺,如果不是为这事绊住,早该在圈内小有名气了吧

    沉默片刻,雁游突然问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金雀花消失的话,不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云律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他是日不落最大的拍卖行,渠道无人能及。虽然表面切断了某些不干净的生意,实际上经营多年的人脉还放在那里。有眼红利润的人想要效仿,还明火执仗抢过一次地盘,最终却以失败告终。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怎么可能消失呢”

    “当然是由于外因,就像钟归经营的公司那样。”这念头由来并非一日,虽然暂时还没有挑明,但雁游知道,包括英老在内所有人都这么想。慕容灰甚至早已联系了几次小叔,询问在日不落有没有家族的熟人可以帮忙。

    听出雁游话语中的坚定,云律突然觉得一股热血翻涌上头。有些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念头,趁机飞快地生根发芽“这是老师的意思吗”

    雁游缓缓点头“老师一定会同意。”

    大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云律用力捶在书桌上,声音之大,甚至连趴在对面阳台紧盯情况的朱道都听到了。“这件事我一定要帮忙”

    看着陡然间神彩飞扬的云律,雁游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有劳师兄。”

    “来,我现在就把金雀花的情况统统告诉你。”

    “老、老大”情势转变得太快,一直插不上话的小关呆呆看着云律,突然冒出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念头还是现在的老大比较帅,比刚才一脸隐忍地商量该如何造假时帅上百倍不止。

    云律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斜眼看了过去“你有意见”

    “我”小关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憋出一句“我饿了”

    这一下,不止屋内两人,打从房门关上就趴在门口听壁角的慕容灰也笑了。他一把推开房门,大声说道“来来来,咱们去吃宵夜,饭店李师傅亲自下厨,管饱管够。”

    这顿宵夜一直从九点多吃到凌晨三四点,中途还换了场地没办法,再不走的话,公器私用的李师傅就要被扣奖金了。

    转回招待所,众人仍是精神十足,没有半分困倦。雁游将云律所说的情况回想了一遍,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国际刑警早就盯上了他们”

    “不错,之前只是在私下调查,后来一个东欧帮会想要蛮抢地盘,双方火拼,国际刑警正大光明找上门来。据说弗斯科也是在那一次采纳了某个智囊的意见,慢慢洗白,至少在明面上与以前的黑道势力划清界限。不过,因为之前的一些案子还没过诉讼期,据说一直有警察在调查他们,想抓住小辫子。”

    “不知他们被查的是哪件案子”

    “一件失窃案。具体细节我不太记得了,明天我再打电话问问朋友。”云律虽然一直在打探金雀花的消息,潜意识里却觉认为它们没用,所以没有留心去记忆。

    雁游点了点头“我有个想法,不过还需要证实。你打听到细节后,请尽快告诉我。”

    说了半天话,两人都口渴了,雁游便起身去倒水。这时,他注意到朱道竟与小关正聊得热闹,不禁好奇他们哪里来的共同语言,便插了一句嘴“你们在聊什么啊,眉飞色舞的。”

    “嘿嘿,雁哥,真是不聊不知道,原来这位贾老板哦不,小关,他喜欢的东西同我老头子差不多,都是设计摆件这些小玩意儿。你知道的,我家老头子在瓷器厂工作了一辈子,混了个技术员,没事就喜欢琢磨瓷器。”

    说到这里,朱道一拍脑袋“对了,你最近忙进忙出的,咱们没有聚,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上次结婚你送我的礼物,居然就是我家老头子设计的当时只产了几个,都是他亲自上的色。哎呀,看见那只花瓶后,他可美死了,直接抱回家里供着。又听说你是古玩高手,还说要找你讨教讨教。不过知道你忙,我就没让他来。”

    雁游这才恍然大悟,当即笑道“忙归忙,陪老人家说话的功夫还是有的。朱伯伯有兴趣聊聊这方面的话题,那我们就约个时间好了。如果小关不急着回广州的话,也一起来吧。”

    刚才听云律说小关是仿造高手,他便存了探讨的心思。

    小关早听说过这位英老的关门弟子,也想切磋下学问,立即点头“牟问题。”

    刚才雁游没怎么他说话,这一开口听到浓浓的广东味,突然觉得很是耳熟。仔细打量他几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暑假那会儿你是不是用海底瓷骗过一个路人”

    “咦,你点知”小关疑惑地挠了挠头,见雁游笑而不语,忽然间明白过来,笑着走到雁游身边比划了一下“原来是你,没错,我记得你比我高一点点。那件瓷器是试验废品,下次我带上正式完工的给你看看,真品赝品放一起,看你认不认得出来。”

    他正拉着雁游,极力证明自己的实际水平并非那天看到的。冷不防旁边伸来一只手,像摩西分开红海似地把他的爪子从雁游胳膊上拍开“小雁,你还不睡啊”

    回头一看,却是一脸起床气的慕容灰。这几天雁游布局演戏,和英老裴修远一起进进出出时,他也没闲着,奔走联系,请九流前辈继续查找杀死钟归的凶手等事,都是他在处理,忙得够呛。

    回招待所后,一开始他还强忍瞌睡陪着雁游聊天。后来头点啊点,直接就滑倒在床上了。

    现在却是睡得迷迷糊糊得,突然又爬起来,一把抓住雁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陪我睡。”

    “”

    雁游正想摇醒他,一旁云律笑眯眯地看了过来“原来这么晚了,好在刚才回来时我又要了两间房。钥匙在这里,大家都散了休息吧,这房间就留给师弟和慕容灰吧。”

    雁游无端觉得师兄说话有些怪怪的,但无暇细想,已经被慕容灰拖到了床边“睡觉睡觉”

    睡得太晚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眼睛睁都睁不开。朱道痛苦地冲了个冷水澡,哼哼唧唧地爬去上班,一路嘀咕个不休,直说徐大财太狡猾,吃完宵夜就溜了。

    云律和小关两个常年不用上班的人则根本醒不来,雁游敲了敲门见没动静,便直接留下字条和联系方式,关门离开。

    “先回家吗”点好摩托车,慕容灰揉着眼睛说道。他和雁游其实还是很困,但因为平时作息太规律,到点就醒了,死活睡不着,所以只得依然按时起床。

    “嗯,今天还有课。对了,月底要考试,你准备得怎样了”

    “这个这个小雁,我们先吃早点吧。”

    “一看就没准备。”

    闲聊间,小家已经到了。慕容灰一踩刹车稳稳停在门口,刚要下车,突然发现大门那儿蹲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从她脚下那堆瓜子壳来看,应该已经蹲了很久了。

    “请问”

    没等雁游说完,那人就摆出一副热情无比的笑脸,猛地凑了过来“小雁,你是不是去看那个姓裴的亿万富翁啦他还留你住宿,看来你们交情真是不错。他肯定会把你带出国的吧来来来,快详细跟二婶说说情况,我好提前准备,回头让你弟弟跟你一块儿走。”

    、第87章 所谓亲戚

    眼睁睁看着这个自称二婶的大妈贴上来,雁游顿时惊得瞌睡虫全飞了。

    回忆半晌,记忆深处才浮现出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勉强与面前这张油腻腻的脸对上。

    在原主的记忆里,自从双亲出事后两位叔叔就再没上门。平时亲戚间婚丧嫁娶,做客走动时遇见也是当面装没看见。算一算最后一次看见这位二婶,还是五六年前的时候了,难怪记忆会如此模糊。

    这种顶红踩白的亲戚,雁游实在不想搭理。把准备正打招呼的慕容灰搡到身后,他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快别跟二婶装了。”她像是没看见雁游的冷淡似的,依旧口沫横飞地自说自话“报纸上这些天都在报道呢,说你学了大本事,入了亿万富翁的法眼。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还不快抓住机会,求人家把你和你弟弟带到国外去赚大钱。我都想好了,你弟弟今年刚好初中毕业,让他出去接着念高中。你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等过几年他拿到绿卡,我们借探亲的名义跟过去,到时候阖家团圆。你说好不好”

    她凭着电视剧里学来的“经验”,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不止雁游大皱其眉,连原本准备刷刷亲戚好感度的慕容灰也有大开眼界之感这都什么人啊,吸他人之血供你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小雁欠了你家多少钱。

    “好几年不见,我不知道你们还计划出国,但我没有这个打算,你找别人帮忙吧。”耐着性子听她画完大饼,雁游稍稍刺了她一句,希望她能有几分羞耻心,知难而退。

    孰料,二婶听他竟然拒绝,笑意一敛,立马恶狠狠地拔尖了声音“你这是富贵了就不认穷亲戚啊雁游,你还认不认我这个二婶”

    她这一嗓子,顿时招来左邻右舍的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看见人多,她越发来劲儿,刚想趁势数落一番,却听常家奶奶先问道“你不是雁家老二的媳妇吗,有些年头没见了。前阵子你婆婆和你侄儿的老房子倒了,一老一小住地儿都没有,你们怎么不回来看看”

    势头不对,完全不是自己料想中众人帮腔教训得势小人的情形,二婶马上懵了,吱唔道“我我们忙呀,上班呢。大妈你先给我评评理,雁游他出息了,我这做长辈的拉下身段求他帮个小忙他都不肯,你说说这”

    “你们没发迹,不也早忘了他们吗,可千万别把自己给骂进去了。自打嘴巴,多难看啊。”

    都是处了半辈子的老邻居,谁家都是知根知底。雁家老二老三的不孝顺,平时在这条街都是拿来做反面例子的。

    常家奶奶几句话就把二婶奚落得抬不起头来,末了鄙夷地瞪她一眼,又对雁游笑道“罗奶奶天刚亮就买菜去了,说早市的菜新鲜。你俩还没吃早点吧我刚炸了馅果饽饽,快来尝尝味正不正。”

    慕容灰取下安全帽,向帮腔的常家奶奶格外灿烂地一笑。刚准备问小雁的意思,却见二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手指险些点到他鼻尖上“你你是女的你们俩昨晚外宿了”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自以为抓到把柄的二婶立即压低声音威胁雁游“我记得报道里说你是靠奖学金上的大学要是学校知道你作风不正,小小年纪就乱搞男女关系,肯定要开除你我把话搁在这儿,你要是不帮这个忙,我就去举报你”

    回头看了一眼马尾高束长发飘飘,外套刚好系到下巴遮去了喉节,仍旧笑得春光灿烂面若桃花的慕容灰,雁游嘴角抽了抽,强压下心里的厌恶,说道“他是我的债主。”

    “你们嗯”二婶愣了一下。

    想要避免再被这种无赖骚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他们知道非但占不到便宜,反而会惹上麻烦。瞬息之间,雁游已经编好一套说辞“他从小学习武术,因为某些缘故,到四九城来念大学后没人和他住,只好搬出学校。我和奶奶一个陪他念书,一个帮他做饭,暂时住了进来。之前我为了看病找他借过一笔钱,数目有点大,估计得工作好几年才还得上。如果你执意要出国,就先帮我把债还了,回头我在裴先生面前说一说,但不一定成。”

    闻言,二婶狐疑地抬头看了看围墙后新起的小楼房“这房子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一应证件落的都是罗奶奶的名字,“我可没钱。”盖房的钱大半是慕容灰掏的。

    “也是”虽然最近的报道里极力夸奖了雁游的学问,却没说过他赚钱,所以二婶认为婆婆和这小侄子还是很穷的,只是运气好遇见个贵人,可以顺便让她抱抱大腿。

    但听了这些话,她却认为又找到了一条说服雁游的好理由“要是你出国打工,肯定不到一年就能还完债,听二婶的话”

    雁游打断她的鼓吹“你就不奇怪他为什么不能住校吗习武的人,都有点总之,要是我没还完钱就走了,肯定会惹来麻烦。不如,你先借我钱把债还上,再说出国的事。”

    二婶半信半疑地看向慕容灰,总觉得这瘦高个儿的“小姑娘”未必像侄子说得那么厉害,侄儿多半是借题发挥想骗自己的钱。

    还想再说什么,只听雁游对慕容灰说道“先把车子收进去吧,等下我们走路去学校。”

    “嗯。”

    因为地势较低,雁家门前垫高了几台石阶,当时也没预留推车的通道。但这却难不倒慕容灰,单手往摩托车架上一捞,轻轻松松就举进了院子。

    邻居们对他的怪力早就司空见惯,头一次看见的二婶却惊得眼珠都不会动了这种摩托车她老公也有一张,得两个壮实小伙才抬得起来,还只是稍稍离地。这“小姑娘”居然单手就能举那么高,实在是太恐怖了。

    想到雁游说不还债就走的后果,二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想尽量离慕容灰远点儿。

    虽然害怕,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她不死心地对雁游说道“你要处对象,也找个温柔体贴的嘛,这个粗鲁不说,个头比你还高,太不像样了。我娘家那边有几个远房侄女都是老实本份的,我给你介绍一个。到时你在国外照顾弟弟,她在这边帮你照顾奶奶”

    “她能帮我还债吗”

    “这个”二婶顿时语塞,“赚钱是你的事”

    见这女人一脸鬼祟地和小雁嘀嘀咕咕,慕容灰有些警惕“小雁,有什么话到家里来说啊。”

    要再敢胡说八道,大门一关,先让她吃点苦头再说。

    雁游一摊手“也没什么,只是说要给我介绍对象。但是”

    没等雁游把转折说完,慕容灰眉毛就挑了起来,声音也骤然严厉了许多“对象”

    见他表情不善,二婶顿时慌了,生怕这野蛮姑娘冲来对自己动手,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抖抖身上的瓜子壳,她慌慌张张地说道“总之你好好考虑下,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趁她慌乱,雁游说道“只要你们帮我还了债,出国的事我一定帮忙带话,只是不保证能成功。其实我欠的钱也不算多,就一两万。”

    “一两万不保证能成你就敢要我一两万”听到这个数字,二婶又拔尖了声音。想要大骂雁游贪心无耻,但见慕容灰越走越近,不敢再留,赶紧贴着墙角小碎步溜走了。

    她边走边琢磨雁游的话,猛地灵光一现准是雁游想甩开那只母老虎,却又没钱,正好自己过来探望,他就盯上了自己的钱包。这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幸好他们有先见之明、早早跟他断了往来,以后可不能再上门了。出国虽然好,但如果不是免费,又得先投两万块钱,还未必如愿,那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想到不能出国,二婶不免惋惜,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么一看,正好对上慕容灰杀气腾腾的眼神,顿时吓得心肝抽搐,彻底打消了纠缠雁游的念头,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她怎么突然走了也不进去坐坐。”慕容灰嘴里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巴不得。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亲戚不但想法奇葩,还妄想从他嘴里扒食,实在可恶

    “她应该不会再来了。”虽不知她思路如此之广,但回头之际,雁游将她防备厌憎的眼神看得分明,知道自己再三强调借钱终于有了成效。

    惹事精一走,邻居们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常家奶奶把两人叫进了家,一边盛粥装饽饽,一边念叨旧事,结论是自从二婶跟雁家老二上门那天,就能看出这个目光贼精贼精的女人心术不正,跟雁老二这种不孝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念叨片刻,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了雁游身上“刚才我好像听见她说要给你介绍对象笑死人了,我记得以前她说过,她娘家的规矩是不让女孩子读书,小学毕业就开始做零工了。咱们小雁是大学生,找对象也得是大学生对了,小雁啊,你们学校里该有不少女生吧,有中意的没”

    雁游还没答话,正在喝粥的慕容灰先呛了一口,马上招来常家奶奶一记嗔怪的白眼“你装什么害羞我看电视里演的,你们米国人胆子大得很,小学生就公然出双入对了。你在米国肯定有女朋友吧,快给小雁传传经验。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害羞,长这么大,连个女同学都没请到家里玩过。”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慕容灰最听不得别人追问雁游这方面的事,没想到刚送走了一个二婶,常家奶奶又凑了上来。为免雁游听得心动,赶紧放下碗筷“我们还有课呢先走了奶奶再见”

    、第88章 两情相悦

    “你刚才很奇怪。”连粥都没喝完就被慕容灰从常家拉出来,雁游不免疑惑。

    之前看到慕容灰对二婶突然黑脸,他还不觉得什么。但刚才好端端的,慕容灰突然像见了鬼似的非要离开,迟钝如雁游,也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马上找到了相似处“人家让我找女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切中要害,慕容灰脚下一滑差点儿没摔倒,手里的钥匙抖了半天才对准客厅锁眼,嘴里乱七八糟的不知在说什么“这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突然问这个,让我怎么答”

    做了两世单身汉,雁游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上辈子他醉心研究手艺,又没有长辈的压力,偶尔有朋友问起,也只是说还未遇到有缘人。这辈子年纪尚小,正是求学的时候,就更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目下被慕容灰一问,他忍不住想了想“未必要是同行,但我们会有共同语言,她愿意陪我摆弄古玩,我也懂得她喜欢的东西。能相处舒服,还要”

    “还要长得漂亮,是么。”慕容灰本以为雁游脑子里只有古玩,不会考虑这些,没想到居然答得头头是道,心里顿时腌了一坛酸菜,忍不住便刺了一句。

    被他一酸,第一次讨论这个话题的雁游也有点不好意思“漂亮随缘吧,性格长相完全合我胃口,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对了”

    雁游原本想要转移话题,但正揣了老坛酸菜的慕容灰却误解为还要详细展开讨论,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某些焦虑突然便翻了出来,趁着酸气冲口而出“那你看我合不合你胃口”

    雁游同样也误解了他的意思,想了一想,居然很认真地答道“我这辈子交的朋友里,属你最为相得,而且你能让我觉得开心。”

    慕容灰在正事上沉稳可靠,平日偶尔有点胡闹,却是雁游生活里的小调剂。自从认识了慕容灰,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唯有同慕容灰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忘记自己复杂的经历,暂时只记得开心的事情。

    他的答非所问让慕容灰深感郁闷。趁着尚有余勇可贾,索性按住雁游的肩膀,单刀直入地问道“我的意思是,用挑伴侣的眼光来看,你觉得我怎样”

    这问题对雁游来说简直是天外飞来,顿时目瞪口呆。

    意外表白,同样不在慕容灰的计划之内。但说都说了,他也算是豁出去了,双眼瞬也不瞬地与雁游直视,紧张地等待答案。

    两人保持着看似僵持的姿势相互凝视,一时间气氛颇为微妙。

    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异乎寻常,书生的小呆毛悄悄从猫窝里探了出来。打量片刻,见主人不像是在生气,便扑扑翅膀飞到他肩头。尾羽一抖,抑扬顿挫地唱将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噢哇喵”

    后面一声,却是最近与书生形影不离的大马猴添的。

    书生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对小跟班的凑趣表示很受用,升了两个调,吼得越发忘我“往前走莫回呀头”

    暧昧一下子变成了搞笑。等雁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笑了。

    紧要关头,居然被这只色鸟给搅了。慕容灰恨恨地将它从肩膀上揪下来,刚要丢回猫窝,一眼对上雁游的笑脸,突然间情难自禁,不由自主猛地吻了上去。

    柔软相触,耳鬓厮磨,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如此简单温柔又珍而重之的轻吻,却让雁游心神恍惚,许多场景瞬间在脑中一一闪现。

    他想起初见时这人为自己解围,衣饰出格言语老辣,分明是老江湖的作派。但再度重逢,言笑行止却又单纯直白。如此矛盾,如此夺目。

    认真算来,他们相识时间其实很短。但一起经历的曲折冒险,却是许多人一辈子也遇不上的。人的情感像贮存瓶中的静水,力量摇撼得越是厉害,外溢的情感就越是激烈。从这个角度讲,他们也许可以算是相识半生。

    意识到这点,隐隐约约间,那天在老宅密室时无端生出的异样情感,再度浮上雁游心头。

    心里一动,他刚要说话,却听书生凄厉地叫道“大马猴快来救驾”

    低头一看,原来刚才忙乱中,它不知怎地从慕容灰手里逃了出来,却被困在两人胸前。随着慕容灰将雁游揽得越来越紧,它也被越压越扁,最后狼狈地大喊救命。

    书生的尖叫同时也把慕容灰从沉醉拉回了现实,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之下干了什么好事。

    本能地回味着刚才的柔软,同时又担心雁游生气。向来智计百变的慕容灰一时间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末了听书生还在呱呱聒噪,赶紧借坡下驴“我送它回笼子小雁,你如果不能马上给我答复,我可以等。”

    目送着慕容灰逃也似的背影,雁游手指轻轻刮上余温犹在的嘴唇,再次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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