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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宗师在现代 第17节

作者:微风唐唐 字数:25094 更新:2021-12-22 12:50:38

    如果老人家知道雁游正暗自琢磨着如何快速成名,却不知该做何感想。

    不过,徒弟虽然不在意,做师傅的却不能坐视不理。

    相中一个持怀疑意见、而且越来越大声的老师,英老刚准备免费为对方科普一下真伪青铜器物之别,却见雁游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教授,忘了告诉您。之前暗香门的事,云师兄不是帮了我们忙吗,他还说要设宴为您接风洗尘。我没敢替您答应,他就要走了宾馆地址。大概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会来拜访您。”

    一提起曾经多有期许的徒弟,英老马上忘了还要找人学术掐架,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云律那小子哼不见不见”

    虽然那天云律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话不太多,两人没怎么聊过。但单从他从深夜一直待到天亮、直到事情处理完才离开,并不诉苦,也不邀功,只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雁游就觉得这位师兄人还不错。不禁帮腔劝了一句“教授,难得到广州来一趟,不见云师兄恐怕不太好吧”

    “哼,逆徒而已,有什么好见的提起来就生气”

    当初期望越大,现在失望就越大。可到底是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心爱弟子,英老狠狠说了几句,犹豫一下,忍不住又问道“我快三年没见他了他现在怎么样”

    “云师兄在广州发展得不错,就是掂记着您。”想起某事,雁游又说道“他说毕业时急需用钱,所以才下海经商。这么看来,并不是有意放弃专业。教授,师兄大概是有苦衷吧。”

    雁游本意是想让英老消消气,没想到反而再度勾起老人家的怒火“他对你是这么说的嘿嘿,那这小子的苦衷可就多了去了,对我是说业内排资论辈,他性格耐不住苦熬资历,对你却是说急需用钱。说到底都是借口我怎么会有这种学生”

    “是我说错话了,您息怒,息怒。”英老这么一说,雁游才记起这一茬来。不免在心里起了嘀咕云律说缺钱时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啊,到底哪一个理由才是真的

    好不容易劝得英老消了火气,随即又是午宴时间,少不了与人攀谈闲聊。事情接踵而至,这点小小的疑惑,雁游再无暇细思。

    交流会原本预定是两天。但做为展示藏品最多嘉宾的裴修远,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提前一天离开华夏,急于回去鉴定。

    裴家的藏品最为珍贵,少了他的参与,接下来的会议虽然不致冷场,对雁游而言却是索然无味。

    而且因为那场真伪风波,变相“撵”跑了裴修远,主办方的工厂老板见了他总是没好脸色,其他人也多少有点神情古怪。

    雁游第二天早上露了个脸,觉得待得不太舒服,同英老说了一声,便提前开溜了。

    离开会场时还不到十点,这个时候回宾馆,除了枯坐就是睡觉,完全是浪漫时间,雁游便随意在街上溜达起来。闲晃了半个多小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又走到了钟氏旗下公司所在的那幢小砖楼前。

    那天他以龙骨为饵,撒下钩网。相信公司的人一定还在寻找自己,说不定已经报告了钟家。但既已决定暂缓计划,为全盘大计着想,哪怕明知收网时机已到,也只得暂且先放弃。

    虽然已经打算放弃,雁游还是忍不住仰头冲公司所在的楼层打量片刻。他今天没有改装,就算遇到那天的员工也认不出来,倒是无需担心。

    但这么一看,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以前透过公司阳台的落地窗,能直接看到员工的身影。但这时再看进去,却是一片空空荡荡,甚至连办公桌椅都被搬空,只留下一地纸屑垃圾,和墙上的钉子胶带印。

    发生了什么事是公司在装修,还是

    雁游只是暂时搁置计划,并不代表对钟家不闻不问。见突发意外,立即找人打听。

    拦下一位提了大摞过期报纸、正从小楼往外走的大叔,雁游问道“大叔,你这些东西是从五楼第二间办公室拿的吗我姐姐在那儿上班,离开时忘了本笔记本,让我回来找找。”

    大叔一听,不耐烦地说道“我拿的都是报纸,不是笔记本。那公司搬家都三四天了,现在才来找东西,谁知道还在不在。”

    三四天前那岂非正是自己过来的那一天

    雁游心下一沉,继续捺住性子套话“你们看到了,也没帮忙送到新地址去啊”

    “哪儿有新地址,不是说私人老板没钱发工资了,解散公司了吗。”

    听到这里,雁游再也站不住了。匆匆说了声谢谢,便直接奔上五楼。

    推开虚掩的办公室门,他一寸寸检视房间,随即发现,他们像是走得很匆忙,带走了大件,却顾不上小件,遗落了许多物品。

    拨开角落的纸箱,在废纸堆里看到了没有拆封的崭新办公用品,又在盆栽旁发现了一支唇膏。轻轻旋开,几乎没有使用的痕迹。上面的字母似曾相识,曾见莫兰兰取出来用过,应该价值不菲。表面光洁,没有沾太多灰尘,多半是最近掉落在这里的。

    莫兰兰说这是女生必不可少的东西,加上价格也不是很便宜,差不多还是全新,按说失主应该早就来寻找才是。但两三天过去,却还在这里,说明离开的员工们多半得到了不许再回来的警告。

    但,为什么会突然搬离又为什么会有警告难道真与自己的到来有关

    后退几步,雁游扫视着房间,脑中转过许多念头,心头凛然。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悄无声息地从背后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深思之际突然遇袭,视野漆黑一片,雁游本能地惊得手足僵硬。

    等反应过来可以找借口脱身,却听那人笑道“猜猜我是谁。”

    、第71章 同门宴

    听到声音,雁游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同时不免又有些啼笑皆非。

    扯下对方的手掌,他无奈道“慕容,干嘛开这种玩笑。”

    实在是太幼稚了。

    来人正是慕容灰。顺势将被甩开的手臂搭到雁游肩头,他故意东拉西扯“哈哈,你怎么就不奇怪我提前回来”

    他虽然跳脱,却早过了玩这种小孩把戏的年纪。若非刚才见雁游表情凝重,想缓和下气氛,也不会这么做。

    好在玩笑虽然幼稚,却还真有些用。被他一打岔,雁游暂且将原本的纠结抛到一边,眉头舒展了些许“我刚刚才发现这间公司突然搬离。你一回来就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我下飞机后先回的宾馆,刚好帮忙追查的那位朋友又送了一份资料过来。我本说拿了它去会议室找你,结果他们说你早走了。我联系不上你,便想先来看看,没想到你恰好也过来了。”

    “我原本是出来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里。资料里说了什么”听说又有资料,雁游不禁眼前一亮也许从里面可以知道钟氏突然将这家公司撤走的原因。

    “我还没看。”

    说着,慕容灰拉开背包,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叠装订好的信纸,和雁游一起翻看起来。

    不出所料,资料里果然提到了公司的搬离,但却查不出原因。只说四天前这家私人公司突然遣散员工,并低价将办公设备变卖一空,只花了两天便撤离得干干净净。旁人好奇地问起,只说是老板别的生意亏了本,再维持不起这里。

    但调查人暗中查访后却发现,虽然负责人口口声声说资金不足,但实际上他们却连办公室租金都没退。

    纵然现在房租便宜,但当初他们签了五年的合同,并将房租一次性付清了。今年才第三年,还有将近两年半的时间,按说可以协商退租的,但调查人联系了房东,对方却甚至不知道租客已经离开。

    这时节人心还比较淳朴,租赁合同不像后来那么严苛。无论商铺还是住房,如果租客想提前走,基本上房东都会同意将剩余租金退还。

    就这么一走了之,等于白白将两年半的租金送给了房东。这笔钱不是小数目,能做不少事情。若公司真是资金紧张,哪里有不去讨要的道理

    但是,虽然发现了疑点,但因公司散得太快,调查人绞尽脑汁也未查出他们匆忙撤离的真正原因。

    一页一页看完报告,雁游神情再度转为凝重。阖眼沉思片刻,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声音里微带了几分苦意“难道是我的举动太鲁莽,以至打草惊蛇”

    迎上慕容灰有些疑惑的目光,他苦笑着又解释了一句“他们遣散员工那天,我恰好带着龙骨来过。原想以龙骨为饵钓出隐身幕后的钟家人,后来又觉得太过急进,打算积蓄些实力再说。没想到他们竟这么敏锐,立即发现了不妥。”

    除了这点,雁游一时找不出其他有力的理由,解释这家公司为何会匆匆搬离。

    他正为自己的莽撞后悔,慕容灰却哈哈笑了起来“别钻牛角尖了,就算发现你是个骗子,可你身后一无组织二无势力,他们会怕你什么肯定是因为别的原因。”

    所谓当局者迷,加上之前雁游因为如今太过年轻,不受人信服,心中难免有些顾虑。骤然遇上公司突然撤离,忍不住又反思原因是否出在自己身上。一叶障目,一时钻进了迷障里。

    直到慕容灰笑着反驳,才惊觉是自己想岔了。

    自己对钟家太过在意,患得患失,甚至影响到了判断。看来今后还是要将心态放平和些,不要那么着急。否则日后真正对上钟家之人,反而变成了自己拖自己的后腿。

    虽然早就决定暂缓出手,但雁游当时并未察觉到急躁的心态给自己的影响。现在惊觉这种心态竟致使判断力下滑,自然分外警惕。

    至于如何调节心态,雁游自有办法以前在修复中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他往往会先放置一段时间,或查阅书籍,或走访前辈,甚至先行修复其他类型的物件。总之,不会全神贯注地去死盯着那道过不去的坎。

    亲身经验告诉他,有时候太过专注反而会钻进死胡同。倒不如小退一步,反而很快便能触类旁通,找出解决之道。

    自己不是决定了打响名头、积累实力么不妨暂且专注在这些事上,待到扬名立万之时,他也早该恢复了平日的耐性。钟家虽是拉足了他的新仇旧恨,是不折不扣的仇人,却没有为了报仇而把自己搭上的道理。

    而自己能注意到这一点,还该感谢慕容灰。若非他的那句话,恐怕自己现在还钻在牛角尖里。

    “多谢你。”

    “干嘛见外。”慕容灰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让雁游起了这么多念头,只为这生疏的一句道谢而忿忿不平。

    雁游听不出他话里的酸味,还以为是武门中人特有的豪爽脾气又发作了,连忙安抚道“对对,自家人不用客套,是我疏忽了。”

    前一刻还在嘀嘀咕咕的慕容灰,转眼间又为这句自家人眉开眼笑“放心吧,现在如今爷爷准许我找以前的老前辈帮忙,揪出算计英老的那个混蛋。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华夏之行原本表面上是为爷爷送赞助而来,调查暗香门之事原以为只是小叔私下授意,生怕父亲骂他胡闹,行事不免有点缩手缩脚,先前也不敢放开手脚调动更多力量去追查陷害英老的钟家。

    这趟回米国后,发现原来老爸也知道这件事,慕容灰顿时觉得腰杆粗壮了许多。加上爷爷听说有人盯上老伙伴英生后,虽然照例看似幸灾乐祸地嘲笑了一通,说这老小子一辈子就是个被小偷惦记的命。明明解放后把最珍贵的收藏都捐给了国家,也依旧有人以为他手里还捏着好货,不断为那子虚乌有的宝贝算计于他。

    嘲笑归嘲笑,他私下却严肃地告诉孙子,必要时可以调动慕容家在国内的一切关系,去帮助英老。

    当年受过武宗庇护又留在国内的人数不胜数,纵然不少前辈都已作古,但单只论还在世的人,亦是一个不可小窥的数字。他们出身于九流,见识手段本就比普通人高出许多。

    而目前华夏已渐渐从那破坏严重的十年阴影中走了出来,逐渐恢复了原气。兼之上层政策调整,正处于革新萌芽的时代,每天都有无数机会。这群本就比普通人胆识更壮的人,逮着了这样的好机会,哪里有不顺势而为的道理所以,他们绝大部分都混得风生水起。如果能好好利用,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暗香门之事,因是家丑,慕容灰只动用了爷爷当年最信得过的老部下。如今要调查英老的事儿,加上又得了爷爷的“口谕”,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作为一番。

    至于顺带帮帮小雁这可不是假公济私,小雁追查的不也是意图祸害英老的钟家谁敢说他公器私用刷心上人的好感值,他保准把那人揍得满地找牙。

    雁游虽然不太了解武宗,但却知道九流。能护得住九流众门的武宗,实力只强不弱。听说慕容老爷子愿意援手,顿时心头大定。

    不过,时代不同,如今武宗纵是实力不凡,也没法将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新生,摇身一变成为古玩行里的大行家。所以自己的计划,还是得自己来。

    此前帮忙调查、搜集资料的那人在税务系统工作,查到的东西基本和公司经营状况有关,其他方面很难再挖到什么。

    两人商量片刻,慕容灰决定去找同样刚回来的秦老,请他帮忙在广州调查。等回四九城后,再请其他前辈出马,重新深挖一下飞机场附近、同样人去楼空的那处办公地址。

    商议既定,才惊觉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两人顿时觉得又渴又饿。

    慕容灰本来想在附近解决,雁游却猛地记起英老因觉得委屈了自己,早上出来前还强调务必回宾馆一起吃晚饭,爷俩好好说说话,便拉着他往回赶。

    等端着随意垫肚的小吃回到宾馆,推开房门一看,雁游发现英老不但在等自己,房间内甚至还摆上了一桌堪称丰盛的席面。

    就算是心疼自己被人轻视,也不至于这样吧

    疑问刚在雁游心头转了一圈,尚未来得及发问,新跨进房间的那人便马上给他带来了答案。

    “师弟,慕容公子,可算把你们等来了。喝啤还是喝白”

    云律亲自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满满当当摆着酒类和玻璃杯。

    还没等两人招呼,坐在首席的英老便不耐烦地说道“别把生意场上的那套带过来,还都是小孩子,喝什么酒。”

    这话明显是在抹云律的面子。要知道,当时在学校初见时,英老领着两个小辈下馆子,还主动给他们倒了酒。那会儿不提他们年纪小,现在又怎么会介意

    只是,虽然清楚这点,雁游却也不能解释。好在云律像是早习惯了恩师对他商人身份的冷嘲热讽,丝毫不以为意,只微笑道“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让服务员拿点饮料过来。”

    英老哼了一声“还不快去。”

    把云律支使折腾了一通,英老才稍觉解气。但等众人落座,嘴里还是不饶人“你这日进斗金的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找我吃饭我嫌热不去,还亲自把席面送了过来。”

    雁游这才明白,敢情不伦不类地在客房里摆饭,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律微笑道“老师难得来一趟广州,身为学生自然该尽到地主之谊,让老师满意而归。”

    无论英老说什么,云律总是应对得体,没有分毫不耐烦。

    对上他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大概英老也觉得自己实在太无理取闹了一点,便悻悻一挥手“开饭开饭。老裴一走,今天会议伙食水平直线下降,我今天中午都没吃饱。”

    菜过五味,被弟子敬了两回酒,酒意微涌上头,英老忍不住又开始恨铁不成钢地念叨“你小子,让我说什么好。放着大好天分却非要去经商,白白辜负了我当年的期望要是你还在学术界,等小雁学成出师,师兄弟两人互相扶持照应,参证研究。小雁擅长修复和断代,你擅长速记和仿制,两人搭档正正好。”

    雁游听英老说过不少次惋惜云律弃学从商的话,但却是头一次听说这位师兄擅长速记和仿制。所谓速记,记的不单是花样纹路,更是器物的外形与特质。前者考的是记忆力,后者却需要对古物的年代、质地等有深入了解。

    他曾鼓励卫长华往这方面努力,但仅仅只是描摹纹样一项,就耗费了卫长华的大量时间精力,根本没办法兼顾后者。由此便可见其中艰难。

    更不要提仿制,考的不仅仅是眼力,更有手艺,不长时间下苦工浸淫根本无法摸到门径。国内这方面的高手,在学在野,懂的人不可谓不多,但真正精擅的人却少之又少。

    而若云律只是略知皮毛,英老也绝不可能那么看重他。看来,他必是高手无疑。

    面对英老的惋惜,云律依旧只是微笑,看不出真正心绪“我的心性不适合学术,老师就不要为我这不成器的弟子伤怀了。听说小师弟天份出众,足以继承老师的衣钵。”

    英老瞪了他一眼,又有几分得意“那是,小雁无论眼力还是水准,都比当年的你高明得多。”

    “失敬失敬师弟,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雁游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敬酒,连说客气。人家都端了酒过来,他也不好意思用茶水代替,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陪同一饮而尽。

    见雁游面不改色一口干下白酒,云律倒是有些惊讶“师弟好酒量。”

    “普通罢了。”雁游能喝一点,但也只是一点,最多二两他就撑不住了。

    “师弟太谦虚了。”云律笑了一笑,重新替他斟满茶水,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系里最近发现了一座汉墓,不知师弟有没有参与挖掘”

    、第72章 伪汉墓余波

    虽然英老告诫过不要再提通市古墓之事,但那是在挖掘工作有了一定进展之后了,学校组队出发前并没有这要求。

    所以雁游理所当然地以为云律曾听旧识提起过,看了一眼英老,为难地笑了一笑“师兄,那座墓有点问题,我不太方便讲。”

    他到现代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虽说表面看上去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但某些方面还是有点“底气不足”。先前听英老说是上头不让提这事,也拿不准这道禁令有多严格,便不好做答。

    他故意说得含糊,又向英老又目示意,便是想交给老师来应对。

    如果不是非常严格,英老肯定会开口解释;若上头要求严加保密,英老自然不会再提。总之,该怎么做英老自有分寸。

    却不想,英老刚刚一不小心呛了口酒。雁游话音未落,便听他咳得惊天动地,手里的筷子都抖落到了地上。

    见状,晚辈们赶紧上前伺候,抚背的抚背,倒水的倒水。忙乱间,再没人顾得上什么古墓。

    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有宿疾。贪杯喝了两盅小酒,又咳了半天,身上就有些不大得劲。虽然咳嗽止住后怕扫了大伙儿的兴,竭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场三人谁不是人精,如何看不出老头子在强撑,实际神色难掩疲态。

    草草动了几筷,云律便说约了生意场上的人谈事,叫属下进来收拾了饭菜后便告罪离开。

    留下慕容灰和雁游俩,陪英老坐着喝茶看电视。

    还没等新闻播完,老爷子就困得直点头。雁游替他铺好了床,又习惯性想去铺自己的,却被一把慕容灰拉住胳膊“今晚到我房间睡吧,这几天肯定有不少有趣的事,我想听你说说。”

    雁游不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便去拿毛巾和换洗衣物。

    谁想等从卫生间出来,慕容灰早已自发自动把他的行李全部打包完毕。

    迎上雁游疑惑的目光,他略带心虚地说道“这个小雁,你新衣服蛮好看的,拿过去我看看。”

    他十分清楚小雁平时在生活细节上如何漫不经心,只要把行李搬过去,同住一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雁游还是没察觉到不对劲“要看就看吧。”

    顿了一顿,忍不住又说道“中山装比你平时的打扮清爽,如果喜欢,你也订几套换上吧。”

    他委婉的批评,却被慕容灰曲解成穿情侣装的契机。虽然有些舍不得灵感来源于从小喜爱的戏服、且亲自设计的衣服,但同情侣装一比,那一点点不舍完全不值一提。遂马上点头与捣蒜“我明天就去订”

    见他一副兴奋的表情,雁游不禁暗暗感叹习武之人大多不拘小节,像他这么爱打扮,而且品位清奇,可真是个异类。

    向英老道了晚安,两个想法迥异南辕北辙却不自知的人便离开了房间,到隔壁联床夜话去了。

    数条街外,云律靠在轿车后座上闭目养神。

    少顷,一名青年拉开车门把上方向盘,却不急着开,而是先点起一支烟,边抽边抱怨“这家饭店不但服务差,要客户自己带外卖,还小家子气。刚刚送盘子回去,放得重了点,就给我脸色看,还要检查那堆粗瓷碗豁了口没有。就那堆破烂也值得宝贝我经手的瓷器足够买下几十间他们的店子,平时也没这么小心过的啦。”

    他一口广味普通话说得软绵绵的,让抱怨平添了几分无奈。事实上,他的确也挺无奈的组织里堂堂的仿制高手,居然干起了送外卖的活计,真是自降身价。说来说去,都是好奇心惹的祸。

    提到好奇心,一直勾着他胃口的某件事顿时又被吊得老高。见老大没有开口的意思,青年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问道“老大,那座汉墓”

    云律抬手虚虚往下一按,止住了他的话语。片刻之后,才淡淡说道“再多弄几件海底瓷吧,那座墓稍后再说。”

    闻言,青年顿时垮了脸。他自告奋勇跑来当跑腿伙计,就是想第一时间拿到信息,听老大这口气,却是没指望了

    他不死心地又说道“老大,海底瓷的确珍贵,但一口气抛出太多,价格反而会上不去。而且您上次不是说过,最近米国那边有人以海上科研合作为名,申请进入华夏海域进行研究,实际却是想沿着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航道,打捞古代沉船,就跟盗海墓差不多。如果他们走了狗屎运真捞起了沉船,起码有数百件海底瓷面市。对比样本一多,恐怕我们的海底瓷会出纰漏。我认为,有必要换一换了。”

    古代有能力进行海外贸易的船只体积都小不了,船上更是会尽可能多地携带货物。外番盛产黄金白银,偏偏却喜欢华夏古代铸造的精美铜币。所以商人们远行都少带金银,除茶叶丝绸瓷器等货物外,还会带不少铜币。

    在水底泡了几百年,茶叶什么的肯定是不要想了,但瓷器却有很大可能保存完好。偶尔还会得到密封完好、侥幸没有全成锈蚀的铜币。

    组织一支科考队,看似花费巨大,但只要真找到一艘沉船,得到的回报却是数十乃至百倍以上。

    国外各种民间研究机构繁多,而且目前华夏对这方面的管控并不严格,假合作研究之名进入海域十分方便。便有不少外国人嗅到了里面的商机,闻风而动。

    昔日的强盗,摇身一变成为学者,打着科考的旗号,光明正大地来掘宝,再将得到的古物带回国内贩卖。他们可不怕华夏追究,只要往各国法律不同上一推,华夏便无话可说。哪怕要动真格的,横竖跨国案件向来棘手,各种关节上卡一卡,事情便可无限期拖延下去,最终不了了之。

    个中细节,云律再清楚不过。听属下提起这事,他眼中掠过一丝烦燥,冷冷说道“出纰漏你的手艺就这么差劲”

    原本还准备痛陈利害的青年顿时噎住了。

    “照我说的去做。”

    趁他发呆,云律夺过他手中的烟,往窗外一弹“开车。”

    “是”青年偷偷瞥了一眼老大阴沉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发动了车子。

    车厢内静得吓人。直到车子驶入闹市,在夜摊的喧哗声中,青年依稀听到云律的自言自语“我不会放弃的那座汉墓”

    因为裴修远的提前离开,交流会虎头蛇尾地结束了。时间虽然短暂,其间发生的事情却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许久。

    只是,人们却并不期待裴修远的鉴定结果。原因无他花两百七十万英磅从知名拍卖行拍到的藏品,还能有假一定是雁游这无名小辈弄错了。

    虽然对雁游最有敌意的姜路云已在被赶出会议室的当天就灰溜溜地独自离开,其他人纵是心里有再多嘀咕,也没有当着雁游的面说三道四。但那种欲言又止的模样、古古怪怪的神色,还是让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当事人犹可,但从来无条件信任雁游的慕容灰得知这件事后,生气到极点。若不是雁游极力阻拦,他大概就当场打电话、让家人请最权威的鉴定机构直飞日不落,直接上门帮裴修远鉴定,第一时间把结果发布出来。

    “你是我的朋友,我又是英老的弟子。一旦你这么做了,裴先生很可能对英老有意见。就算他不多想,也免不了要落个英老管束弟子不严的印象。”

    慕容灰气得连新买的衣服都忘了试“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向来护食,怎么能容忍小雁被人妄加非议。

    雁游倒是看得开“裴先生已经说过要再次鉴定,事实如何,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何必急于一时。而且,你以为就你着急么”

    事实上,雁游自己也同样在意。这件事情若不处理好,于他在业内的名声、乃至即将进行的计划有很大影响。不过,想通某处关窍后,他便不再着急。

    被气定神闲的雁游感染,原本怒气冲冲的慕容灰慢慢冷静下来,桃花眼闪了闪,露出一个狐狸似的狡黠笑容“没错,英教授肯定也急。嘿嘿,他一定会催裴修远。有这尊大佛在,我就不必当马前卒了。”

    两人正心照不宣地偷笑间,隔壁正同老友话别的英老话说到一半,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头,他疑惑地说道“莫非是热感冒”

    、第73章 扬名之道

    小巷这一片的年轻人都去上班了,午后,看家的老者幼童因为耐不住酷热,要么早早去外头另寻地方纳凉,要么躲在家里拼命摇蒲扇。

    整片民居一片寂静,甚至连树上的知了都停止了鸣叫,独有常家进进出出地往巷子另一头搬东西,忙个不休。

    常家老大重伤新愈,只能做些轻巧活计,常叔又上了年纪,最重的体力活儿自然都落在了老小常洪盛身上。

    记着下午还约了梁国足等人一块儿去看某社区的足球赛,生怕误了点的常洪盛格外卖力,每趟都死命地多搬东西。

    呲牙咧嘴地把一只及腰老楠木五斗橱扛到目的地,刚放下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儿,见有道人影挡在自己头上。打量对方衣着陌生,常洪盛还以为又有生意上门,便挥了挥手“要请我们帮忙搬家,先到我大哥那儿登记排队。”

    “是我。”

    常洪盛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青年,随即漫不经心地又低头擦汗,嘟囔道“你谁啊”

    一语未了,想起什么似的,他猛地又抬起了头,嘴巴顿时张得比动物园里等投喂的猴子还大“慕容灰,你和雁子回来啦哈,你穿得没有以前花哨,我一时还认不出来了。”

    “哼,没品位。”听到花哨二字,一身改良中山装、背着大包小包的慕容灰不爽地嘀咕了一声,再没心情去问常洪盛是在折腾什么,为何突然搬到雁游的隔壁来。

    这时,雁游拿着几瓶桔子汽水走了过来。他们中午乘火车回到四九城,先将英老送回去,才折返回家。刚才慕容灰一路嚷着口渴,包揽了所有背囊,催雁游去买饮料。他不知慕容灰其实是不愿他累着才找的借口,还真去买了汽水。

    看看整个人都冒着热气的常洪盛,又看看面前的一堆杂物,雁游惊讶道“洪盛,你们也另买房子了”

    “没啊,是最近东西收得太多,家里放不下了。刚好这里空着,就找他家商量着把房子租了过来,好堆东西。”

    常洪盛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朝地上的那堆破烂呶呶嘴“入这行之前,打死我也想不到破衣烂裳还能卖给老布鞋店裱鞋底。每月单是卖这个,就足够我们一家子吃饭了。现在等我们帮忙搬家的人都排到月底去了,他们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每次收工还请我吃饭。哪里想得到,他们眼里的垃圾要是卖对了地方,那可是比工钱高出不少呢。嘿嘿,我哥老是说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之前的开导,他还不知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你大哥太客气了,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而已。”一听常家将生意做得不错,雁游也觉得开心。摔伤的事情对常茂云对击不小,对将来的生活也有很大影响。他既然已重新找到目标,那可是件好事。

    旁边的慕容灰听到常茂云的名字,神色不免有些微妙。刚要催雁游快走,就见一人远远从巷子另一头走了过来“是小雁回来了吗”

    雁游没注意到慕容灰的表情,欣然答道“常大哥,是我。”

    这条巷子不长,说话间,常茂云已走到几人面前。

    卧床数月,他以前玩命晒黑的皮肤又白回了几分,衬着剑眉星目显得更加英俊。美中不足的是,走路时步子里透着虚浮,没有以前来得精神。

    不过,这已比刚刚受伤时好得太多。见他神彩奕奕,当初眉宇间那股悒郁之色早已无影无踪,雁游微笑道“常大哥,还没恭喜你康复。你气色很好,看来恢复得不错。”

    还没等常茂云回答,常洪盛就急不可耐地炫耀道“雁子,你是不知道,在那些女同志眼里,我哥可不止是气色不错,模样还比以前更俊了。自打受伤后,他原单位的几位女同志就轮流过来看他。有天她们撞到一块儿,站在我家门外嘀嘀咕咕了老半天,说的什么我也没听太真,就听到一句公平竞争。嘿嘿,大哥,你说他们要竞争谁呀”

    常茂云受伤之后,常家夫妇愁完了大儿子的前程,又开始操心他的婚事,生怕儿子的终身大事因伤情受到影响,再找不到靠谱的好姑娘。为此,常母甚至整夜整夜地失眠流泪。

    家长的态度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孩子。受老妈感染,常洪盛也挺为大哥犯愁。后来见大哥依旧受欢迎,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少不得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却没想到,常茂云的反应竟异常激烈。还未等弟弟说完便斥道“闭嘴”

    “哥,别害羞嘛。这可是”

    常洪盛还想再说,却见常茂云竟已铁青了脸,语气比刚才更加严厉“我叫你闭嘴”

    “不说就不说,凶啥凶。”虽然打小对大哥言听计从,常洪盛还是觉得有点委屈这个玩笑开得还少吗平时对其他人说大哥都不以为意,怎么偏偏对雁子说不得

    见两兄弟间气氛有点僵,雁游赶紧来打圆场“看来常大哥是想先立业,再谈成家的事,不知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见雁游神色不动,显然刚才那番话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常茂云眼神微黯,飞快瞟了一眼旁边笑得分外可恶的慕容灰,沉声说道“先不说这个。小雁,我之前在破烂堆里翻出了几件古物,看那样式应该有些年头了。我想请你有空时,去帮我看一看。”

    这年头大众对古玩的价值认知还不够深,除了精心保存的传家宝外,往往将一些破旧不堪的老物件当成不值一钱的废品给扔了。但常茂云记着雁游的话,知道哪怕外表再不堪,只要是古玩就有一定价值,便将偶然得到的几件东西保留下来,准备等雁游回家后请他去掌掌眼。

    对此,雁游自然毫无异议“好啊,等我回家先见过奶奶,休息一下就过去。”

    殊不知他刚刚答应,慕容灰脸上的得意瞬间全变做悻然他知道小雁在某些方面比较迟钝,而常茂云又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不敢放肆,便看不出种种端倪。但迟钝归迟钝,任谁知道有人盯上了自己盘里的肉,只要是个男人,心情都不会太好。

    说不得,只有想办法子,让这家伙知难而退了。

    想到这里,慕容灰不着痕迹地瞪了常茂云一眼,借口奶奶一定等急了,把还想说话的雁游拉了回去。

    将慕容灰的敌意看在眼里,常茂云表面不动声色,背后的拳头却是几度放松又再度捏紧,显然心情起伏不定。

    但看了一眼被四周老旧民居衬托得越发简洁漂亮的雁家新宅,他眼里的不甘又慢慢沉淀为阴郁。现在的他,论财力远远比不上慕容灰,有些话还不适合说。

    等雁游回了家,在慕容灰的刻意渲染夸大下,心疼孙子外出受累吃苦的奶奶根本不许雁游再离开自己的视线,生怕他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知轻重又出去忙活。哪怕是在厨房炖补品,也要孙子坐在小脚凳上同她说话,不许乱走。

    如是这般,雁游过了三天足不出户,每天进补好几顿的日子。直到原本的尖下巴变得线条圆润,奶奶才满意地放行。

    原本刚回来时,英老说让雁游先休息几天,不用急着到学校去。当时雁游虽然口头应着,却并不准备休假,打算隔天就去报道,再去陈博彝的店里看看有没有新活儿。

    结果被奶奶强押着在家待了三天,“躲懒”的雁游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等奶奶松口之后,自然只得将常茂云的请求靠后,先去处理别的事情。

    对此,同样蹭了三天好吃好喝的慕容灰表示很满意。

    回校办了手续,雁游的外出作业就算正式结束了。虽说他的学识底蕴甚至比老师还要深厚,但仍然需要上课,否则考勤天数不够,对学分有极大影响。

    对别人来讲,课本上那些佶屈聱牙的术语、层出不穷的文献,需要花很长时间去记诵学习。但凡有点上进心的学生,除了课堂之外,差不多课余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里。个中辛苦,自不待言。

    但对雁游而言,课业不过是将他早已学到的东西重新再梳理一遍罢了。所以相较同窗的辛苦,他显得很是轻松。既有闲暇,不免又开始琢磨,该如何在古玩界崭露头角一事。

    这是个兼具了运气与实力的圈子,想一夜成名,其实也非难事。比如他可以到潘家园大肆捡漏,以他的眼力,必定件件不落空,届时不怕业内不知出了位少年高手。

    可这么做太急进,太贸然。而且世人皆有嫉妒心,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那个时候,他收获的刁难与非议,恐怕将远比认同与赞赏来得多。

    再者,这么做得来的名气,看似响亮,实则虚妄。旁人提起他,多半会强调运气好,并非真正认可他的实力。

    但雁游想要的,除成名立足之外,更要紧的是业内的支持,前世经历让他再清楚不过业内泰斗话语的权威性,只要份量足够,大师所说的话哪怕是学术意见不同、不时搞搞学术掐架的对家,都不敢等闲视之。学术对手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支持者与普通人。

    而且说到底,他扬名的目的并非为了利益,而是想在与钟家对上时有舆论支持。所以,他必须展现出绝对的实力让众人信服,忘记他的年龄,只注重他的实力,从而站到他的这边。

    实力的展现,必须有一个合适的平台,否则就是唱独角戏。早在广州时,雁游就想到了某个契机。回四九城后经过几天的考量规划,他已是成竹在胸,接下来只看对方肯不肯配合了。

    这天傍晚,在自习室写完本周该交的功课,雁游收拾书包,去了即将关张的潘家园,将陈博彝请到家中。

    、第74章 承包故宫

    在雁游去通州野外作业、到广州参加会议的这段时间里,陈博彝也为了个人收藏瓷器展览一事,忙得脚不沾地。联系场地、布置展厅等等,直到雁游一行回京前夕,才大体搞定。

    到底是上了年纪,忙活完这一堆事儿,陈博彝累得够呛,当下在家闭门谢客,准备好好躲两天清静,养精蓄锐。免得等展览正式开始时精力不济。

    不过,别的客人他可以不见,雁游却是不能不理。毕竟这次展出的好几件东西,都是雁游帮忙修复的。

    尤其是那只精仿的蓝釉描金燕耳尊,经陈博彝几位圈内好友之口传扬出去,早勾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就等着一睹究竟。如果不是出于种种顾虑,雁游没有公开用燕耳尊“钓鱼”、诱得豹哥及其同伙落网一事,这件古物只怕早在四九城的古玩圈内引起哄动了。

    当下雁游亲自上门邀请,陈博彝自然无有不允。一老一少溜溜达达地来到雁家,同罗奶奶、慕容灰一起吃了晚饭。席上老爷子不断询问雁游此次出行的经历,听一回叹一回;雁游也趁机打听了一些展览的事。

    等端出饭后果盘时,见火候差不多,雁游便将打算说了出来“陈教授,如今您店里积年的东西已经修复了大半,剩下的约摸一两个月就能做完。这次展览肯定有不少您的老朋友来捧场,我想沾沾光,借机露个脸,多条挣钱的路子。您看方不方便”

    在潘家园,古陈斋的生意至多只能算中等,人脉更算不得一流。但职业使然,陈博彝结交的基本都是知识分子,其中更有几位出身书香世家的人物。这一类人在古玩界的影响,却是不容小窥。而英老虽然出身不凡,但这几年已经不怎么买卖古玩了,雁游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老人家,便趁陈博彝出个展的机会,提出这个要求。

    雁游知道,若能与这些圈内人结交,以后关键时刻,他们只要肯出面为自己说上一句半句,那份量可是其他人的几十倍。

    而且,他并非古陈斋的专属雇员,而是计件领酬,所以不会对店里的生意造成影响。想来陈博彝不会不答应。

    果然,一听这话,正在续杯的陈博彝马上笑了起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哪,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小雁,哪怕你今天不开口,我也会这么做。你是不知道,我那几位看过燕耳尊的老朋友都很想见见你,看看是哪路高手做出的宝贝。我若敢藏私,那可是犯了众怒。届时不等你骂我小气,他们就要先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话音刚落,慕容灰顿时眉飞色舞“那先谢谢陈教授了”

    虽然雁游没有和他明说,但他早隐隐猜出了几分雁游的心思。毕竟天下各派门道相通,武林里新人想出头,多半也要靠老人的引荐。雁游这么做,顺理成章,无可厚非。

    倒是雁游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干过这么急功近利的事,却为钟家破了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正开口时还是觉得别扭。好在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小小纠结了一下也就平复过来。

    刚想向陈博彝道谢,却听墙头猫叫鸟叫响成一片。认出那是书生的声音,慕容灰顿时坐不住了“我去看看,要是它被猫咬伤就惨了,爷爷肯定要揍我。”

    “我的猫很乖,不可能咬书生。”雁游也跟着起身一起往外走。那只猫与其说是乖,不如说是面。照他看来,猫猫被书生欺负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听着外面的动静,陈博彝也来了兴趣,摇头晃脑地说道“敢和猫打架的鸟奇哉奇哉。都说宠物肖似主人,看来慕容灰你也是好战之人,咱们一起去看看。”

    但院墙上的情形却远远超乎三人想像。月光如洗,将一掌多宽的墙头照得清晰无比。只见新贴的瓷砖上,雁游带回的那只小猫正和一只体态肥硕的花皮大猫对峙。

    小猫怯生生地刨着后爪,一副随时准备后退的模样,偏偏顶上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不停聒噪,死活不让它逃跑“既是兴兵来打仗,就该与我动刀枪大马猴,上啊咬它撕它抢它的小鱼干左勾拳右直拳侧踢ko”

    也不知是习惯了听从书生的号令,还是真被激起了热血。小猫毅然伸出前爪,给体型数倍于己的大猫颔下来了一下子。但那力道比挠痒痒大不了多少,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示好。大猫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受到鼓励的小猫又给大猫挠了几下。眼见对方眼睛越眯越细,惬意无比,大概觉得讨好得差不多了,再次伸爪的小猫,爪子拐了个弯,直接去拍大猫嘴里的半拉鱼干。

    这下子可惹怒了大猫。舌头一卷把鱼干吞下肚,随即危险地冲小猫亮出白牙。小猫吓得尾巴一炸,喵嗷一声直接窜下了墙。

    速度太快,原本趴在它头上的书生差点儿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扑扑翅膀在即将大脸着地的前一刻飞起,恨铁不成钢地大叫“大马猴别走打它咬它抓唔唔”

    慕容灰板着脸把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捏住嘴提好,又向笑得直打跌的陈博彝说道“陈教授,它的主人是我爷爷,我只是代养。就算宠物像主人,也不是像我。”

    言下之意,他才不是为了半块鱼干就煽风点火把别人推出去当炮灰的小人。

    话音未落,却听雁游接道“那你的意思是,这只猫很像我”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一如继往,但相处了这么多天,慕容灰怎么听不出雁游有些生气。冷汗当即就下来了“小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顺口一说哈哈,宠物怎么会像主人呢,宠物就是宠物嘛,哈哈。”

    除了原则性问题,雁游一般不会往心里去。但他没养过宠物,刚才陈博彝那番宠物肖似主人的话言犹在耳,转头慕容灰又声称鹦鹉是爷爷养的,相当于认可了陈老的话。小猫胆小又耳根软,岂不就是说他这主人就像小猫一样无能懦弱

    无能可不是什么好话,无论是谁得到这个评价都免不了要生气。于是,向来冷静的雁游难得郁闷了,发火了。

    见雁游依旧不为所动,显然自己刚才的话不管用,慕容灰赶紧搜肠刮肚找说辞“都是书生害的,把可爱的小猫教成这个样子。小雁,我这就惩罚它。你觉得是把它的呆毛拔光好,还是把嘴绑起来不让它唱歌”

    雁游还没回答,原本听着呆毛无动于衷的书生,听到后面又扑腾起来,用变了调的嗓子不屈不挠地控诉“野蛮,粗鲁大马猴救命”

    “闭嘴。”慕容灰切齿道,“看你干的好事,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

    “哎哟,小灰,你这是干什么,快把书生放下。怪不得大马猴急的,一直挠我的裤腿。”

    奶奶手上拿着才织到一半的毛衣,小猫吊在她裤管上晃来晃去,明显是被请来救场的。

    “”

    慕容灰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悻悻将书生放下,无力地问道“奶奶,怎么您也叫它大马猴”

    “还不是你家书生起的。它一叫,小猫就跟着跑,正好省得我再起名字你们两个过来,哥哥们在谈正事,别来捣乱。”

    随着奶奶的责备,书生从小主人虚握的手里挣脱出来,一蹦一跳地蹦达到不知何时落地的大马猴头顶,趾高气扬地指挥道“爱卿,起驾”

    小猫立即况且况且地托着它跑远了。

    “”

    这下轮到雁游无言以对。慕容灰说得对,要真信了宠物像主人那句话,认真计较起来,他迟早会被这只傻猫给活活气死。

    慕容灰不知雁游已经转过弯来,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还在生气。便将火气撒到了那只还趴在墙头看热闹的大猫头上“走走走,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大猫慢条斯理地品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小鱼干,闻言不屑地抖了抖尾巴,踱着方步迈上另一家墙头。那冷艳高贵的姿态看得慕容灰将牙磨得越响“哼,是谁家养的猫,别让我知道,否则”

    一语未了,忽然有人敲了敲雁家的大门。发现是虚掩的,马上自来熟地推开进来,边走边嚷嚷“雁子,你们都在啊。有没有看见只肥猫,把我今天刚炸的鱼干偷走了,我非要好好教训它不可哎哟,慕容灰,你踢我干嘛”

    “我在练功,谁让你正好撞上来。”慕容灰冷冷道。

    不知前因的常洪盛听不懂他的双关语,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今天还有正事,回头找你算账小雁,今晚有空吗,我大哥想把上次说的东西拿来给你看看。”

    “那几件古物吗没问题,拿过来吧。”雁游爽快地应道。

    一听要看古物,原本笑够了准备告辞的陈博彝顿时又不肯走了,准备留下看个热闹,雁游则去准备点心茶水,独有慕容灰不高兴地生着闷气老大觊觎小雁,老二又间接让他害小雁生气,常家果然和自己不对盘。老二还能忍,老大却不能忍,等下得想个法子把那厮同小雁隔远些才是。

    慕容灰正打着鬼主意,常家兄弟已经带着东西来到雁家。

    尚未落座,听到常洪盛提着的布袋子里一阵瓷器相撞的声音,陈博彝有点心疼,忍不住说道“你们带了瓷器来还全装一块儿了”

    常洪盛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还没回答,旁边他大哥常茂云已从陈老的神情里品出什么来,连忙问道“是不是哪里不对”

    虽然雁游还未将陈博彝介绍给他们,但仅凭刚进门时慕容灰那声教授,哪还不知道对方身份,常茂云自然愿意受教。

    听他这么一问,原本有些心疼的陈博彝反而乐了“你去百货公司买碗,人家是怎么包装的几毛钱一个的粗瓷碗尚且用报纸麻绳裹得好好的,怎么古物反而享受不到这待遇”

    “哎哟,都怪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常洪盛拍了拍自己怕脑袋,懊恼不已。老哥让他把东西拿上,他随手扯了一只有破洞的面布袋子、一股脑地往里一塞就带过来了,根本没想到要仔细包装一下,以防磕碰。

    他连忙向面有愠色的大哥保证道“哥,我都记着了,下次一定注意。”

    经过这段小插曲,众人不知不觉提高了对瓷器的期待度。但等常洪盛将东西一件一件摆到桌上,仔细一看,不只雁游与陈博彝这样的行家摇头,连慕容灰这门外汉也大失所望“虽然形制看着蛮像那么回事,可这质地也太粗糙了吧,准是哪家产鸟食盅的厂子随手烧来玩的。”

    慕容灰的爷爷很喜欢书生,鸟食器具均是亲手采买。慕容灰时常跟着祖父去唐人街晃悠,加上家里有年头有来历的东西不少,从小看惯。哪怕对古玩不了解,也练出了几分眼力。当下立即看出,面前这几件形制复古的瓷器,乍眼看着大体不差,实际质地却是肉眼就能看出的粗糙,釉上彩纹的水平也是惨不忍睹,让他一眼就想起了价格最便宜的鸟食盅。

    雁游也说道“都是近年制造的,徒有其形,但本身没什么价值。不过,常大哥,洪盛,你们也别灰心,照现在的情形,你们只要坚持下去,总可以找到真正的好东西。”

    陈博彝本以为雁游的朋友,带来的东西必定不差,结果却是大失所望。等问清了常家兄弟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不禁苦笑道“四九城是天子脚下,大家伙儿眼界都高,想捡他们的漏,谈何容易。”

    常洪盛原本在雁游的安慰下不住点头,等听到陈博彝这番话,却是犯了倔性。雁子这么说他肯听,因为两人是兄弟。可一个初见面的老头子端着架子来抹自己的面子,他可不乐意了。

    “这些东西不行,那这个呢”

    说着,常洪盛又将一件东西放到桌上。力气稍大了点儿,新漆的桌面都被他磕出了印子。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他还带了另一个口袋。还不等旁人奇怪为什么不一次性拿出来,便听常茂云急道“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我不是说过,这个要留着我自己琢磨吗”

    “哥,雁子说的那几本书你根本就没找全。等你琢磨出来,还不知要到啥时候。不如今天拿出来让雁子一起给看看,到底是垃坷丸还是真宝贝,也好见个真章。”

    垃坷丸原本是鬼市的黑话之一,意指不值钱的垃圾。后来渐渐传开了,不止旧货摊上跟着用,连淘废品的也在用。常洪盛近来做起了这一行的生意,少不得要与其他同行打交道,耳濡目染,便也学会了。

    他虽然嘴里一直喊雁游,眼睛却是斜睨着陈博彝,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常茂云如何看不出弟弟驴脾气又上来了,虽然心里还是不乐意他擅自作主把自己留来练眼力的东西给提前端了出来,但怕自己的阻拦反而让弟弟更倔,将场面闹得更僵。便只得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打圆场“好吧,随便你。既然拿出来了,就请小雁一起帮忙掌掌眼吧。”

    常洪盛这才满意,对雁游介绍道“雁子,这是我哥上回帮人搬家时,从他家的大四合院里捡到的。那家人有点来历,但如今没落了。我哥说它外型瞅着就像古董,原本想留着、在你说过的那几本书里慢慢对比,也算是种学习的手段。但那些书一直没借全,我怕大哥锉了锐气又生闷气伤,便悄悄一起带过来了。你给看看呗,到底是个啥,给个准话。”

    他说的是实话。常茂云刚受伤时他吓得不轻,如今好容易找到条新路子,他不愿再起波澜,让大哥再度郁结反而伤身,这才作主把东西拿来。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交给雁游,被陈博彝的话一气,便顾不得许多,直接亮了出来。

    雁游不知个中曲折,依言拿起物件仔细端详。

    这东西是香炉造型,入手实沉,线条折转处圆融流畅,没有近代工厂批量制造的生涩感,以手扣之,悭然有声。骤眼看来,确实不错,也难怪常茂云对它寄予希望,特地把它留下来练眼力。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十年动荡结束之后,原本作为四旧破除的上香敬神,又在旧社会过来的老人们之间悄然兴起,各处庙宇道观的香火也慢慢重新鼎盛起来。

    这批老人如今大多退休有几年,比较悠闲,有时间从事自己的兴趣爱好。手头不说有多宽裕,但为自己笃信的神佛花几个钱总是没问题的。这一行的生意便应时而生,金银箔纸、佛珠、经书等等,早有小作坊造好。其中,自然也不会短少了香炉这不可或缺的供奉事物。

    那么,这只香炉会是近来制造的高档货,还是真有来历

    雁游摸了摸铜炉周身那层污垢,继续思索。

    敞口、方唇、细颈、腹扁且鼓看它的外表,难道是

    打量着它的形制,蓦地,一个念头快速闪入脑中,让雁游的动作顿时为之一顿,神情也不由自主愈发凝重。

    再次端详香炉的形制,确认无误后,雁游拿毛巾用力擦试几下,见上面的污垢纹丝不动,又让慕容灰去自己房间取来特制的药水去污。

    常茂云不知雁游是想看看它的质地,还以为是嫌脏,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用洗衣粉和肥皂轮流搓过一遍,都洗不掉,所以”

    雁游解释道“这上面的污垢年代久远,一般的洗涤剂很难彻底清洗干净,需要用特殊的化学制剂。”

    一旁,陈博彝原本老神在在地喝茶。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他对香炉的兴趣并不大,连看都没看一眼,认为不过又是件普通货色罢了。听到“年代久远”四字,才认真起来,正眼打量一番,问道“小雁,真是件古物”

    “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这种去污药水保存不了多久,不能一次性制造许多。雁游便只在污渍较少的某个地方用小刷轻轻刷了几遍,并没有全部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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