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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宗师在现代 第13节

作者:微风唐唐 字数:25639 更新:2021-12-22 12:50:34

    俊面微沉,他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扬声说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的火源已经被打落了。如果不想摔下去落个半残的话,就出来把话说个明白”

    听他这么一喊,周围的人还以为那两人也是白生的同伙,马上跟着鼓噪起来,尤其以当地村民喊得最大声。如果不是村长走前交待他们一切听雁游指挥,不得擅动,说不定他们已经冲进去踹死那两个坏种了。

    群情激愤中,甬道内响起带着回音的脚步声。那两人扶着岩壁,摸索着慢慢走了出来。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村民们这才讶然发现,他们一个衬衣西裤,来这种地方也不忘打领带,略长的头发向后梳起,衬着棱角分明的白皙面孔,显得格外精干俊逸。另一个穿夹克的卖相虽然没那么好,但看那气质,就知道绝不可能是在底层讨生活的。

    一时之间,村民们心里不由自主都生出疑虑这两人瞧着完全是老板加保镖的派头,不像是人贩子。不过,谁知道呢,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这世上也不是没有。

    被十几名义愤填膺的大汉虎视眈眈地盯着,一般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压力,但走在最前面的那名领带男却毫无反应。至少,从他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畏惧之色。

    他甚至还有闲暇摆弄着刚才被慕容灰的飞石击成两半的眼镜,同时手里还握着另一件东西。

    雁游定晴一看,竟是把小挫刀,这才知道刚才自己就是被这东西给威胁了。苦笑之余,他也意识到,这男子多半并无恶意。

    站在武人的角度,慕容灰却看到了其他方面。

    刚才他假装和解实则戏耍的小把戏,小时候也曾在类似场景里对其他人用过。毕竟是身处险境,没有物具帮助很容易踩空遇险,中招的人基本都对他很有意见。涵养好的苦笑两声也就罢了,脾气差的直接卷袖子要和他再练一场。

    长辈也曾批评过他,说这么做有失分寸,容易和心胸狭隘之人结仇。慕容灰受了教,从此轻易不再这么恶作剧。但偶尔有必要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来那么一次。

    原因无他,慕容灰认为,越是在危急关头,越是能显出一个人的本性。所以,在遇上他看不顺眼的伪善小人,或者吃不准的人时,他都会这么干。

    面前这领带男,属于后者。普通人脱险后,哪怕己身有错,也不免会对他这给予虚假希望的人怀有怨气。但这男子却镇定得过了头,仿佛刚才只是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了一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根本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人,实在不简单。他既与那女子有关,那会不会也与四叔有关但以四叔的手段,恐怕还驾驭不了这种能人。慕容灰拂平刚才出手时弄皱的丝袖,推敲着各种可能性。

    迎着众人各怀心思的审视,男子镇定自若地说道“很抱歉,之前不确定你们的身份,迫不得已迷昏了那位村民,实在抱歉。”

    雁游问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你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叫云律,这是我的保镖。我是个生意人,做一点瓷器出口贸易。受一位朋友的委托,来寻找他失踪的小妹。循着线索找到这里,正准备施救,忽然看见你们闯了进来。我还以为是绑匪回来了,但躲在暗处听了片刻,觉得不对,却又吃不准你们的身份。正觉得奇怪,恰好你们向我藏身之处走来,迫不得已,只好先下手为强。”

    这似乎也说得通。但是,朋友雁游与慕容灰相视一眼,皆是暗生警惕。

    “你朋友家里丢了人,为什么不报警,反而委托你这生意人来找”慕容灰把生意人三字咬得特别重。

    云律似乎苦笑了一下“实不相瞒,我朋友是港岛人。诸位大概不知道,最近港岛诸大富豪家眷屡屡遭到绑架,绑匪声称敢报警就撕票,有个别不信邪的,亲人真的被绑匪杀死。我朋友发现妹妹失踪后,生怕是这起丧心病狂的绑匪下的手,没等收到电话就私下拜托各路朋友调查。我在广州这带发现了线索,就先到三羊村来调查。我朋友在乘船赶来的路上,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

    慕容家在港岛也有生意,慕容灰偶尔听家人提起那边的情形,知道那里黑帮猖獗,与政要上下勾结,颇为无法无天。当下对他的话便信了四五成“你朋友是谁”

    “他叫莫允风,是莫氏集团的长房长孙。”

    在新时代里提长房什么的似乎有些奇怪,但慕容灰知道,某方面来讲,看似更加富庶的港岛,骨子里比经济相对落后的大陆更看重一些陈旧观念。比如香火传承之类。岛上有钱人三妻四妾不在少数,这在内地是根本没法想像的。

    而且慕容灰也曾听说过莫家,确是港岛有数的富豪,生意做得最大的时候,一度被人拿来与李家相提并论。

    但是,尽管云律说得有鼻子有眼,慕容灰还是不愿完全相信他,毕竟都是碰嘴皮子,毫无实证。

    记挂着珠村那边的进展,慕容灰也不想在此人身上多浪费时间,心道先救出那莫家小妹再扣下你,事毕后再慢慢调查就是。

    打定主意,他向雁游使了个眼色,不再纠缠发问,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你是莫少爷的朋友,看来我们目的一致。那还等什么,快进去救出莫小姐吧。”

    怕这两人在关钾地点捣鬼设伏,慕容灰便让他们先打头阵,自己又紧紧跟在后面,预待一俟不对,就马上动手。

    那保镖看出了慕容灰的意图,眉宇间颇为愤愤不平。或许是在气愤,老板都亮出了身份,怎么还要受怀疑

    倒是云律若无其事,看不出分毫端倪。但若说他心里没想法,慕容灰可不相信。而且因为这反应,不免对此人更生警惕。

    沿着曲折漫长的甬道走了一刻来钟,火光影影绰绰照出前方有个较为宽敞的平台。保镖说道“莫小姐就在这里。”

    像是佐证他的话一样,听到人声、看见火光,黑暗里有条阴影挣扎起来,发出呜呜的低鸣,似是被堵住了嘴。

    点亮地上的两盏油灯,慕容灰迅速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异常,才允许云律上前。

    “莫小姐,你不要害怕,我是你大哥的朋友,和这几位好心人一起来救你。”

    说着,云律取出了那女子嘴里塞着的小槟榔。

    女子干呕几声,见他又要来为自己松绑,连忙惊慌地闭起眼睛,直往后缩“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你的要求我家里人都会满足。我我也没有看见你的脸,求你不要杀我”

    她应该是知道一些被绑架后的注意事项答应绑匪的要求,并打消他们的后顾之忧。

    换了真正的绑匪,可能会满意这样的“上道”,但云律却唯有郁闷“莫小姐,我真是你大哥的朋友。”

    莫小姐悄悄眯起眼睛,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又重新紧紧闭起“我、我不认识你。求你不要捉弄我,你的所有要求,我家人都会满足。”

    见她一口咬定自己是绑匪,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云律终于绷不住一路的冷静,额头青筋微微爆起,却不便发作。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看了半天好戏的慕容灰说不定会狂笑出声这位莫小姐真是个妙人,有眼光。

    最后,还是雁游拿出了这一路屡试不爽的杀手锏“莫小姐,我是北平大学的学生,名字叫雁游。你看,这是我的学生证和学校的介绍信。我们真不是坏人”

    “雁游”原本打定主意不再开口的莫小姐,听到这个名字猛地睁开了眼睛,死死盯住暖光朦胧里少年清秀的面庞,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你是不是懂古玩”

    她这以应让雁游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那你一定认识我爷爷”

    “你爷爷”雁游刚要否认,却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人来“你是莫平江老先生的孙女”

    “对对他提起过你,说你帮他找回了一件东西。”

    “不错,半只首饰残匣。”

    对上“暗号”,莫小姐终于打消疑惑,不再强作坚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快帮帮我,快救救我”

    “没事没事,现在你已经安全了。”

    安慰了她两句,雁游示意离得最近的云律替她松绑。孰料,对方一反刚才的迫切,一动不动。

    “怎么了”雁游奇怪地催促道。

    云律无声地叹了一下,眼神有点复杂“你是不是师从英老教授”

    “你怎么知道”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认师弟你好,我是你的师兄。不知老师有没有同你说起过我即便说了,大概也全是批评。说我不学好,弃文从商什么的,对不对”

    看着云律伸过来的手,雁游呆了一下,想到的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难怪你会随身带着锉刀。”

    、第53章 解救成功

    正如洛阳铲是盗墓者不可或缺的工具,和古物打交道的考古系生随身总少不了放大镜、锉刀之类的小玩意儿。

    前者的用途不言自明,后者是在断代、修复时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既可以刮去古物表面的附着污渍,重现质理;也可以磨下某些特殊特质,用化学手法化验成份,从而达到断代等目的。

    不过,这位师兄不是经商去了怎么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习惯

    雁游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师兄,条件反射地与云律握着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云律早有成见的慕容灰本就不愿雁游与他接触太多。见状,连忙打岔道“别的事回头再说,先救下莫小姐,我们还要去珠村。”

    一句话提醒了雁游,胡乱向云律点了点头,便去为莫小姐松绑。

    云律看着雁游的背影,眸光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趁一片忙乱、没人留意他们,保镖低声对云律说道“老板,英教授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

    云律摇了摇头“无妨,那个会议是半民间性质,老师只是过来见几个老朋友罢了。不会”

    一语未了,见慕容灰拦着雁游不让他去搀扶哭成一团的莫小姐,自己却也不愿动手。云律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突然拍了拍保镖的肩膀“没眼色的,还不快去帮忙。”

    等众人从岩洞出来,天已完全黑透了。

    漫天星子映着大海,宛如点点星屑点缀深色蓝纱之上,瑰丽空灵之极。

    但在饥肠辘辘的村民眼里,这星海相融的一幕,却像是一碗熬得浓浓的紫菜煎蛋汤,勾人食指大动。

    偏偏事情还没了结,没空吃饭。尤其现在消息都在村里传开了,留守家中的老幼妇孺们纷纷赶来洞外侯着,一见自家顶梁柱出来,顿时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这个大姐说某某朋友家的侄女近来走丢了,指不定就被关在珠村;那个小弟说同学的姐姐恰好也失了踪,一家人成天愁云惨淡总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能坐视不管,一定要马上阻止,赶快把可怜的姑娘们解救出来。

    于是,不用雁游再设法动员,村民们自发自动地跟了上来,一路浩浩荡荡地杀向珠村。

    倒是秦家带出来的人,为了避嫌,统统被留在崖洞里,那里出口窄小,易进难出,只留三四个村民看守即可。因为秦师傅是当面被拿下的,这些汉子们虽然大多窝着火,却也没有反对,都沉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也不知是被饿火顶的还是被怒火饶的,大伙儿夜路走得比日路还快,不多会儿的功夫就赶到了珠村。

    但这边的情形却比他们想像的还要糟糕。先前赶来的村长和村民,被多出数倍的人潮逼困在一道年久失修的木栈联桥上,仍自苦苦对峙。

    “老伙计,听我一句劝,只要你肯罢手,今后咱们有财一起发。这里头油水可大了,你有啥不知足的”

    “呸没人性的王八蛋,我就问你一句,他们要是拐了你老婆闺女,你还替他们卖力不”

    “这怎么可能呢,你少来挑拨离间”

    两个相识多年的村长对吵之际,珠村这边的人堆里又冒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还没解决耽误了出发时间,惹出乱子你担待得起吗”

    珠村村长连忙赔笑说道“稍等,稍等,马上就好。实在不行,咱们就把他们堵在这儿,等办完了事儿再放他们走。这么一来,他们就是从犯了。哪怕闹到派出所也脱不了干系,看他们还敢不敢再管闲事。”

    “单磨嘴皮子有什么用,你倒是快做啊”

    “是是。”

    潜在暗处听到这里,雁游只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让大伙儿暂时不要进村,自己与慕容灰先溜进来探看情形。否则,以珠村的人口,再加上上至村长下至村民沆瀣一气勾结暗香门,贸然闯入只会一起被包了饺子。

    “怎么办”雁游看着身边的慕容灰,低声问道。

    处于黑暗之中,如此危急关头,慕容灰一双眼睛仍然亮得惊人“你一定也有办法了,却不知我们的思路是否一致。我是这么想的,他们急着上路,被拐的女子一定已经运上了船。”

    雁游接道“我们只要把船找出来,先确保她们的安全,免去反被当人质的后顾之忧。”

    “没错,但还是需要村民们帮个忙,制造混乱,帮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还得制住暗香门的人,不知他们有没有带凶器。”这年头枪枝管理还不是很严格,几乎家家有猎枪,没事儿就打个鸟雀射个靶玩玩。单是这种枪对人已有一定杀伤力,何况暗香门与海外有勾结,也许还私藏了其他火器。

    慕容灰拍着胸脯道“交给我吧,秦家带来的人虽然用不了,但还有我在。”

    对他的身手,雁游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仍不免顾虑情势不明,不知暗香门这次出动了多少人,慕容灰能否应付得来。

    思索片刻,雁游突然计上心来“有了,等下你这样,如何”

    “好主意”慕容灰听得眉飞色舞。他喜欢平时谈起古玩来眼睛闪闪发亮的小雁,也喜欢现在不拘手段帮他出谋划策的小雁。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优秀又聪明,而且处处与自己合拍,就开心得恨不能召告天下,广而告之。

    可惜他现在依旧只能压制这念头“小雁,就这么办。”

    “那么马上行动”

    珠村村长与暗香门的人商议时并没有避人,三羊村的白村长在旁边听了个一字不落,险些气炸了肺“居然想把我们也拉下水你好歹毒”

    “唉,白老弟,我这也是不得已啦。谁让你不听劝呢我都不计较你跑来横插一手,本想大家一起发财,谁让你不识抬举我不得已才想了这法子。只要过了今晚,你就算同我们站在一条船上了。”

    “你敢”白村长眼里几乎快喷出火来。虽然同样干着违法的事儿,但偷渡毕竟是人家自愿的,拐卖却是害得人家庭离散,落进人贩子手里的女子下场更是凄惨万分。所以他打死也不会遂了对方的意“你以为派出所会相信你的谎话”

    “嘿嘿,莫要忘记,你们村也有人搭着这条线。如果你敢把事情捅到上头,只要我一口咬定你也有份参与,你说警察会信谁再说了,你们村偷渡的家伙都是现成的,多好的证据啊至于到底是为了偷渡还是拐骗,谁能帮你证明那些偷渡客吗”

    珠村村长刚洋洋得意地说完,在村口值守的村民突然尖叫着跑向海边“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他们自称是民警”

    为了掩人耳目,珠村在行动前都不怎么掌灯,刻意做出一副黑灯瞎火的安静样子,实则趁着夜色悄悄把船只驶走。今天三羊村的人杀上门来,也没能破了这规矩。把他们从村里一直逼到海边栈道,就凭着有限的几盏汽油灯。

    黑咕隆咚的,他们根本看不清村头的情形。听值守的人这么一嚷,还真以为走漏了风声,官方过来围剿,不禁人心惶惶。有几个胆小性急的甚至撩起汗衫蒙住头,撒丫子就往家里跑,妄想躲过一劫。

    “都给我站住,不许瞎乱”

    一开始村长也被吓了一跳,毕竟见过的世面多些,马上看出了不妥,大声喝道“出警一定会拉警笛,你们听见声音没有影子都没有的事就能把你们吓成软脚虾,分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退让嗯都给老子站好了,不许乱动,自乱阵脚”

    话音刚落,一把鱼梭子蓦地凌空飞来,尖尖的梭头差点儿把村长的腮帮子插了个对穿。虽然侥幸躲过,村长依然不可避免地惊出一身冷汗。

    还没回过神来,便听有人骂道“你个坏了良心的狗东西帮着外人贩卖起自家乡亲来了虽然不是同村人,但这一带上谁家在别村没个三亲四戚的你们就为了那几个臭钱,把乡亲都卖了这么下去,迟早要卖到你们家人身上,那时候看你们有没有脸哭”

    话音未落,这人身后立时响起一片喝骂声。单听那声音,至少有上百人涌进了珠村。

    珠村和暗香门搭上线以来,只做过一次贩运,算起来这才是第二次。因第一次尝到了甜头,一晚上赚的钱比辛苦打渔一季得的还多。村民们被钱蒙了眼睛,巴不得这种好事天天有,却是没人想过,那些被贩卖的女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下被来人一吼,不啻当头棒喝,一下就打醒了那些之前钻到钱眼里的人是啊,怎么能为一时之利,把乡亲们给拐卖了以后要是自家老婆孩子也被拐走,那可如何是好

    虽然看不见,单凭众人突然加重的呼吸,村长也能猜到村民们的动摇,连忙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齐姐亲自和我保证过,不会动我们珠村的人。你们快别胡思乱想,先把这冒充民警的家伙给我押起来”

    但回答他的却不是村民,而是被这番无耻话语彻底点燃了怒火的白村长。也顾不得前头还拦着不少人,直接掰下栈道的竹竿就砸了过去“你这畜牲连狗都不如合着只要不动你家的人,别人家的儿女怎么被卖都活该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是头披着人皮的畜牲”

    珠村村长身边,自然有人专门打着灯,这下子,正好成了一片暗色之中最醒目的活靶子。

    之前躲过了梭子,这回却没好运再让过竹竿。被绕着铁丝的长竿直直戳到心窝,村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见周围的村民谁也没有帮忙的意思,愈发来气“我x你老母还有你们这些蠢货,还真被人几句话就套进去了别忘了咱们手上都不干净,信了他们的话也落不得好下场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至少还能赚到钱”

    这话让不少内心动摇的村民瞬间坚定了信心,一拨往栈道涌去,准备制服开始动手的白村长等人,另一拨则向着闯入者杀去,但冲了半天锋,却惊愕地发现对方其实没几个人。

    海边喊打喊杀,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不远处的船坞忽然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船都跑了他妈的哪个痴线仔干的”

    听到齐凤手下的声音,珠村村长又是震惊又是茫然“船跑了谁开的船”

    他没头苍蝇似地四下张望,愣愣地盯着不断从船坞驶离、扬帆而下的船只,嘴里犹自喃喃“这不可能啊人都在这儿,还没来得及开船”

    还没说完,他突然发现,冒充警察闯入的不速之客少得可怜,完全不像刚才斥责时那么声势浩大,想来是故意伪装的。

    再怎么迟钝,他现在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马上气急败坏地骂道“好你个姓白的,居然给老子玩声东击西。你以为船走了就没事要是不让他们停下,老子就把你绑起来做成盐柱”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艘驶得最快的小船已然划到了白村长附近。掌舵的人把电动马达开到最大档,机器轰鸣,他的嗓门却比机械声更大“村长你们快下水”

    生在海边的渔民,还没学会说话走路就先学会游泳。听到自己村的人喊下水,被围困住的众人不假思索,马上接二连三扑通扑通地下了饺子。

    被水劲儿一冲,包括白村长在内,顿时都反应过来,不禁哈哈大笑“我们先走了,你们自个儿慢慢玩吧。回头民警来了,你大可继续污蔑我们。”

    珠村村长刚才只是心口隐隐作痛,这会儿却是剧烈地抽痛起来。嘶声向完全呆住的村民吼道“愣着干啥,还不快下水追”

    被他点醒,有人迟疑着也跳下了水。但还不等游到船边,便被先上了船的人抄起杂物一股脑砸了过来。什么木桶麻绳,什么烂板断桨,没头没脑地全往身上招呼。

    那先行的勇士猝不及防脑袋上挨了一下,差点儿没变成石头直直沉到海底。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剩下的人不敢再追。任凭村长再怎么跳脚分派,都不敢再下水了。

    见状,村长只好转而去捉那些闯入者,但一回头才发现,趁所有人都被海上变故吸引了注意力的功夫,那几个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本来在船坞里准备等后监工的齐凤手下,原本还想再骂几句村长办事不力,见势不妙,顿时吓得收了声。也不敢久留,匆匆往放橡皮艇的地方跑去,准备招呼上另外两个小弟赶紧跑路。

    冷不防,一个闲闲的声音在老旧的木道旁响起“要去哪儿啊”

    那手下看也不看,依旧跑得飞快,嘴里却不忘斥骂“就凭你也敢管老子闲事先收拾好了烂摊子再说,要是敢嘴巴不严实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回头齐姐一定让你们生不如死哎哟”

    收回踢在对方下颔的长腿,慕容灰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进橡皮艇,和另外两个同样挨了狠手的家伙并排躺在一起,又找出麻绳把他们捆上。

    做完这一切,慕容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着向旁边的人说道“小雁,多亏你反应快,一眼看透海上都是路,不必在陆地上纠缠。只要抢到了船,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了。”

    雁游说道“我只是出个主意,主要还是靠你在最短时间内带着人赶到船坞,让大家提前控制了船只。”

    珠村里大大小小的船不少,仓促之间又没法挨个搜查,好在村民们在海上讨了几十年生活,单看吃水深浅就能判断船舱里有没有东西。几人把七八条吃水较深的大船统统开走,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检查女子们被关在哪条船上。

    因为抽调了人手,所以冒充警察吸引注意力的村民人数较少。雁游原本还捏了一把汗,怕他们吃大亏。好在先前教他们的那番话戳中了珠村人的软肋,先声夺人压倒了对方的气势。动手论拳脚的人,一旦提着的那口气泄了,实力也不免大打折扣。

    “珠村这些人只是帮凶,有关暗香门的口供还着落在齐凤身上。好在我们已经拿住了铁证,不怕她狡辩抵赖。”说着,慕容灰往那三只人形粽子上挨个踢了一脚。

    但,大功告成,本该开心的时刻,他却无端有些意兴阑珊。

    打量他的神情,雁游猜到几分他的心事“你怕你的家人牵扯太深”

    被说中心事,慕容灰先是肩膀一僵,想到对方是小雁,这才放松下来,苦笑道“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经过今晚的行动,才发现他们与暗香门的关系远比我想像的要深得多我到过其他几个村子,基本上没什么像样的船只,但这里却有好几条新式铁船,还都配备了电动设施。暗香门复苏没多久,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钱。能这么大方的,只有我四嫂和四叔。”

    雁游虽无亲人,但设身处地,多少也能体会到家人不争气的无奈与心酸。便轻声安慰道“但你已经及时阻止了他们,不会再有女子受辱,对不对”

    他们像这样交心的时候并不多,但每一次,雁游总能说到慕容灰心坎上。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慕容灰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他。

    有些人像白水,清澈无垢,初看舒心,久了却是乏味。有的人却如佳酿,相处越久,越是回味无穷。

    月正中天,海风轻拂。忽略脚下三只人粽,气氛还是蛮不错的。慕容灰有种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但最终只是选择了最含蓄的话语“小雁,没有你我怎么办。”

    “唔换个房东”雁游不太确定地说道。

    “你”

    又一次被煞了风景,慕容灰无力地说道“走吧,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抓住齐凤对质,问清莫家的人为何会影响到暗香门的行动。还有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得给官家一个交待事情太多,耽误不得。”

    “嗯,还有得你忙的。”雁游赞成地说道,丝毫未曾察觉自己再次戳破了慕容灰的粉红泡泡。

    、第54章 善后

    橡皮艇虽然轻快,但慕容灰和雁游两个都没有驾船的经验,笨手笨脚,好几次险些打翻了皮艇。最后,还是慕容灰凭着在学校户外活动时学的一点皮毛,艰难地把艇子靠上了三羊村的岸。

    这时,先上岸的白村长带着村民,已等了他们许久。

    见两人平安归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海上飘了这半天,两人都有点脸色发青。亏得胃里空空,才没现眼。但记挂着正事,还没等小艇靠稳,两人便忍下不适,异口同声地问道“救出那些女子了吗”

    话音未落,他们便听到村里民舍的方向传来凄惨的哭声。不问可知,一定是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

    “船还在行驶时,我们就找到了那些女人。她们被分别关在两艘船的底舱里,靠外的地方堆了不少死鱼烂虾,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人盘查吧。唉,造孽哟,巴掌大的小地方密密麻麻挤了十几个人,又臭气熏天,好几个人都脱水昏过去了。大概是这些日子受了太多惊吓,剩下清醒的那些一见到男人就吓得不停地尖叫,我就让村里的女人把她们分头带回家,打算先压压惊再问话。没想到,都快一个小时了,这哭声就没断过。”

    说到这里,白村长脸上愤慨之色更甚“珠村那群王八蛋,向天借了胆做这损阴鸷的事,绝不能饶了他们小雁同志,明早不,我们现在就到乡派出所去报案吧”

    来的路上慕容灰就和雁游通过气,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肯定瞒不过上面。但考虑到还有没查明的事,现在却不是时候。

    当下,慕容灰上前自来熟地拍了拍白村长的肩,又一把揽过他,一副亲亲势势哥俩好的架势“白村长,今天多亏了你见义勇为,才能把这些受苦遭罪的女同志解救出来。珠村事发时我也在场,他们村长虽然自私无情,但有句话说得没错你们三羊村做的生意见不得光,这拐卖人口的事又干系甚广,官方肯定要追查到底。如果珠村那边狗急跳墙,死咬着把你们拖下水,那该怎么办”

    白村长原本还在疑惑这小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群人里不该是小雁同志做主么结果一听,顿时将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他说的事情上“这位小同志,我们村是做了点不太合法的生意。但那都是你情我愿的啊,又不是强买强卖。再说,有我们指路帮忙,那些偷渡客都没再淹死过。而且今晚是我们帮忙救出那些女同志,大功一件,警察凭什么还要问我们的罪”

    慕容灰笑容可掬地为他普法“功是功,过是过,现在是法制时代,不是以前堂会里讲义气论规矩,热血冲头将功抵过的时代了。如果是小错呢,警察也许当真看在立功的面子上,教训几句,睁只眼闭只眼地算了。但是,我们知道你只是帮人偷渡,可如果珠村的人一口咬定是拐卖,那你如何自证警察会相信么”

    一听这话,白村长顿时急了“我就不相信国家会冤枉好人”

    “当然不会,但麻烦事能少一件是一件,你也不想被当成嫌犯拘押,等过上十天半个月调查清楚,再无罪开释吧白村长,你是条有血性的汉子,今夜又帮了我们大忙。我们一定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绝对要找办法帮你消弥了这隐患。我这儿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是还得琢磨琢磨。这样吧,大家再辛苦一夜,最迟明早,我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你也趁着今夜,把不该有的东西收拾收拾,以便将来盘查。你觉得怎么样”

    慕容灰一张嘴说得转老江湖,哄得了老太太,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

    被他根据回国后看的几篇报道东拼西凑起来一通连吹带捧,白村长顿时满面红光,只觉这一夜辛苦全值了。这小年轻很地道,够贴心,立了大功还能将各方面考虑得妥妥帖帖,不让他们吃一点儿亏,实在是好人哪。

    “好,就依你。那些小姑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也该趁今晚歇一歇,明天去了所里才有精神做笔录。我这就带着大伙儿去把不该有的东西给收拾了,再守好门户,防着珠村狗急跳墙来捣乱。”

    雁游嘴角抽搐地看着白村长兴高采烈地离开,还不忘让村民带走那三只人粽找间屋子关起来,低声问道“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对于他,慕容灰倒是老实“目前还不知道。”

    “”白村长要是听见这话,不知该做如何感想。

    商议片刻,两人本打算找位女子问一问被绑架的经过。但走了几处村舍,隔着半敞的大门见她们要么哭泣不休,要么神情呆滞,要么头也不抬拼命吃饭喝汤,显然仍处在劫后余生的浑沌状态,神智还十分恍惚,便都默默止了步。准备让她们再缓缓气,等明天再问不迟。

    不过,除开她们,他们倒是还有一个人可以询问。

    “莫小姐,好些了么。”

    问清云律与莫小姐的落脚处后,两人找了过来。一进门,雁游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因为刚才村里的青壮几乎都被抽去珠村,虽然云律想要带人离开,但一来没人带路怕不安全,二来莫小姐对他仍然不够信任,提起动身便推三阻四。便只得留下,等天亮再做打算。

    大概是第一印象将云律当成了绑匪,莫小姐到这会儿也没调整过来。偏偏村舍狭小,不想去没灯的卧室,两人只得在唯一有灯泡的堂屋里枯坐。正是相看两相厌的时候,雁游与慕容灰突然出现,立即受到热烈欢迎。

    “雁游,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对了,我叫莫兰兰,你叫我兰兰就好。”

    她看上去差不多与慕容灰同岁,看得出性格非常活泼开朗,已经从被绑架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雁游心道果然来对了,当下也不客气,向两人介绍过慕容灰后,便直奔主题“莫小姐,这次绑架你的人牵涉到团伙作案,还干系到不少人。我们想问一问,你是怎么被他们盯上的”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这事和慕容家有没有关系。但无论何时,一上桌就亮底牌总是不妥,便不动声色地循序渐进。

    莫兰兰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爽快地说道“都说了叫我兰兰就行。我想想就在前天,我一个人到广州来散心,有个卖花的小男孩拦住我,非说他卖的玫瑰花特别香,让我闻一闻。我靠近闻了一下就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处非常狭小的空间里。地面摇摇晃晃,脑子昏昏的,身上也没有力气。”

    到底是年轻小姑娘,回想起可怕的一幕幕,脸色不禁又开始发白。缓了一会儿,莫兰兰才继续说道“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头顶挂着的灯泡也在摇晃,猜测自己可能是在一艘小船上。我以为遇到了专对富豪下手的那伙绑匪,拼命回想保镖教我的保命办法。但半天过去,有人下舱来同我说话,却只问了我的姓名,就没再多说什么,马上开船到我送到了山洞。我在那里待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有个臭哄哄的人来给我送饭,也不说话。再到后来,你们就出现了。”

    以迷药绑架少女,也是暗香门流传多年的手段了。听上去,莫兰兰的遭遇并无特别之处。换而言之,暗香门并非因为她是莫家人才下手,只是无意被当成猎物瞄准了而已。

    雁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慕容灰,替他问出了疑问“莫小姐,方不方便说一下,你为何会一个人到广州来”

    说到这个,莫兰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后悔“还不是又和我妈拌了嘴。她希望我洁身自好,念完大学出来马上相亲嫁人,不准我和她看不上的男孩子谈恋爱。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结不结婚,恋不恋爱难道不该自己作主我在家天天被她念,实在待不下去。又懒得出国,想想还没来过大陆,就买了船票过来散心。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早知道就由着她啰嗦了。”

    她觉得自己成年了却还被母亲念,有些丢脸,越说声音越小。殊不知,雁游与慕容灰关注的却是其他方面看来她的离家只是临时起意,而非有人撺掇。加上她性子单纯,没什么心机手腕,而且在家也不是很有话语权的样子。暗香门又从来不干绑票的勾当,她也没漂亮到倾国倾城的地步,犯不着为了她而得罪莫家。

    难道,整件事当真只是巧合

    出神片刻,慕容灰突然问道“莫小姐,你的随身物品有没有被拿走”

    莫兰兰顿时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醒后包包就不见了。”

    闻言,慕容灰二话不说,直接出门。雁游连忙打了个圆场,也跟了出来。

    短短几句场面话的功夫,慕容灰已冲到了关押齐凤手下的屋子,顺手拎起桶冷水随便浇醒了一个人,开始问话。

    等雁游赶到,询问已经结束了。慕容灰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说,因为莫兰兰长得漂亮,所以才下了手。但得手后翻看她背包时,才发现她是港岛人,而且这些人里有人听说过莫家,知道惹不起,所以打消了倒卖她的念头。又怕莫家报复,便准备提前出海,等人安全抵港之后再把她放走,伪装成劫财的样子。”

    “这么说来,她果然是无意被牵连进来的。不过,你为何这么开心”这一次,雁游却是有点猜不透了。

    “因为这说明四叔的手还没伸那么长,还没有做下不可挽回的事。不瞒你说,之前我猜测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四叔不只与暗香门的人勾结,还和千金门有了来往,帮人破财消灾。如果真是那样,他的罪过就更大了。”

    但高兴不过持续了片刻,慕容灰神情又重新恢复了凝重“害人一生,与夺人性命也没什么区别,他犯的事不是一句错了就可以弥补的。等我回去事情摆上台面,爷爷大概要伤心了。唉”

    习惯了他言笑无忌的模样,雁游觉得现在愁云惨淡的表情并不适合慕容灰,有意引他分心,便故意岔开话题,问道“千金门是什么”

    “就是杀手门。他们奉专诸为祖师,原本叫杀门,后来民国时遭当局清理围剿,为了避人耳目才改的名字。”

    “那为什么要叫千金门”

    提起这个,慕容灰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有个典故叫千金买骨,起名的那人望文生义而已。我以前不太懂这词的意思,但小叔和我解释时,狠狠嘲笑了他们一番。华夏解放之后,他们趁战乱跑到缅越一带活动,似乎还加入了雇佣兵,现在听说老巢又挪到了东南亚。那里的人不懂华夏成语,大概没人再嘲笑他们了吧。”

    见他终于展眉,雁游也难得跟着凑了个趣“说不定正是为了这个才搬的家。”

    这笑话其实不好笑,慕容灰却格外开心。虽然无声,一双眼睛眯成了新月,笑容灿烂得连夜色都明亮起来“小雁,你真是太聪明了”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差不多快到莫兰兰那里时,慕容灰忽然停下了脚步“既然事情和莫家无关,我倒是有了个主意,可以放开手脚,借莫家的名义来扫尾。我想”

    他刚要解释,却被雁游截住“你不用事无巨细报备,我相信你的判断。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早在启程之前,雁游就发现,亲人的行差踏错给慕容灰打击不小。虽然自己曾开导过他,别人的过错与他无关,更何况,他已经在尽力弥补。但慕容灰还是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有些消沉。

    雁游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量鼓励他,想让他重拾之前的意气风发。

    但他却没想到,听了他的话,慕容灰反应竟是出乎意料。毫无预兆,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朋友间的交握,也不是随意地相牵,而是异常认真地掌心紧扣,十指交叠,紧密得找不出半分缝隙。

    他以为这是慕容灰心情激荡时特有的表示方式,虽有惊异,也没怎么在意。

    过得半晌,当慕容灰终于缓缓松开时,雁游还以为他终于平复了心情,甚至还冲他笑了一笑。

    慕容灰亦报以一笑。星夜如海,他的眼神比波浪更温柔,比山岩更坚定。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并非越来越喜欢雁游,而是爱。

    不只喜欢,更是爱。

    情窦初开之时他便憧憬爱情,幻想另一半的模样。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没有臆想中的手脚无措,也没有心跳如擂。他心底充斥着说不出的平静欢喜,像侯鸟终于找回栖岛,像游子重归故里。万物相契,宇宙俱寂。

    原来,这就是爱。他曾小心翼翼地试探,曾为得不到回应而苦恼。但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一个人所需要的包容,信任,关怀,雁游都已经给了他。比他奢望的还要多,还要好。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在未曾察觉的时候,雁游其实也已对自己动了心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马上确认。但话到嘴边,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真是没用

    慕容灰狠狠嫌弃着自己的退缩,刚要再酝酿一把,一旁的阴影里,有人突然匆匆跑了过来“小雁同志,你带来的那些人在洞里待不住了,都说要找个叫慕容灰的人好好说道说道。你快去看看吧”

    “他就是慕容灰慕容,秦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迎着雁游询问的眼神,慕容灰收束心神,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削了他”

    “啊”

    “我是说,先过去看看,正好把莫家的事也一起解决了。”慕容灰磨着牙说道。

    相处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感情升温的契机,正想一鼓作气夺帅旗攻城头定江山,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好事。

    也罢,先办正事。他正好憋了一肚子欲求不满,再不找个发泄口,反而伤身。

    于是,两个多小时后,晒着月亮顶着星星,杀气腾腾的慕容灰带着一群人站到了秦家大门前。

    莫兰兰哈欠不断,想要发问,但见慕容灰一张脸绷得比妈祖庙里的小神将还紧,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开玩笑,没看见那些一开始叫嚷不休的男人,见了正主后反倒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让往东不敢走西。她一个弱女子,还是不要做这出头鸟的好。

    还没敲门,两扇漆痕斑驳的铁门便无声打开,一名身材矮小,腰杆却挺得笔直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早已不理俗事的秦老前辈。

    “爸”一直蔫头蔫脑没吭声的秦师傅看见老爷,心里愈发惶恐,嗫嚅着叫了一声,也听不出是讨饶,还是认错。

    秦老前辈看也不看他,只沉默着比了个手势,示意慕容灰等人入内。

    院里不像其他人家,没有多余的花花草草点缀,只有一株修剪得笔直的枣树。正值花开时节,淡香若有似无,却化解不了这几乎凝滞了的气氛。

    秦老前辈的话语,也像这颗树一样,直来直往,没有任何弯弯绕绕“小子干了见不得人的事,长辈难逃管教不力之责。是杀是剐,全凭少爷定夺。”

    话音未落,老头子就扬起手腕狠狠向石桌砸去,一副自废武功的架势

    “慢”

    没想到老前辈年纪这么大了,脾气却一点没变,还是爷爷嘴里那种刚硬的老江湖作派,慕容灰赶紧阻拦,收起了原本的试探之心“秦老前辈,我已问过诸人,这些年您不理外事,以前的人情往来全交给了长子打理,所以这事和您没关系。我这次过来,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想尽快解决事端。”

    “解决秦家出了这等孽子,害人无数,唯有以命偿还。”秦老前辈语气森然,掷地有声。显然,这些年的平静生活,并没有磨掉他的江湖习气。

    慕容灰最头痛和这种遗老打交道,完全一根筋,根本没法通融。好在他今天早有准备,带了个外援过来,连忙往后一指,说道“这里有位苦主,该怎么解决,您说了不算,她说了算。”

    、第55章 云律

    秦老前辈是典型的江湖子弟,心里自有一套最朴素也最坚定的行事准则,黑白善恶泾渭分明。慕容灰的爷爷曾多次对这种性格表示赞赏,说如今再难有此古风。但真正接触下来,慕容灰只觉得这种人还是越少越好。否则,本可和平收尾的事,非得再流点血不可。

    好在他拿住了老前辈的软肋。知道这时候妻子儿女乃至老友的话都不管用,但苦主的话,秦老前辈无论如何还是得听上一听的。

    果不其然,顺着慕容灰的手指看到莫兰兰后,秦老前辈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位姑娘,是我秦家对不起你。但凡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能做到,绝不推辞。”

    先前雁游开口请她帮忙时,莫兰兰原本只当是个游戏,嘻嘻哈哈应了下来。甚至直到走进院子的那一刻,她还有些兴奋地想,原来小时候明报上看来的武侠小说并不是文人天马行空的幻想,而是确有其事。

    但等秦老前辈开了口,那份玩笑心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江湖气吧,没有刻意大声,没有任何威压。但老人眼中流露出的怒其不争,愧疚自责,全然发自内心,没有丝毫伪饰,悄无声息就感染了每一个人。

    身在商贾之家,从小见惯尔虞我诈之人的莫兰兰最敬重这样的人,顿时收敛起了所有的玩笑心思,认真地说道“老人家不要自责,我今天过来并非想要迁怒他人,只是想挖出在背后策划运转拐卖集团的每一个参与者。做为受害者,做为女人,我不能放任这种人、这个团伙继续存在,危害到其他人。”

    她没有一句的责难,但秦老前辈反而却更加难堪。狠狠捶了一记手边的石桌,他厉声说道“孽子,还不老实交待如果敢有遗漏说谎的话,不等孙少爷动手,我先废了你”

    父亲的性情,做儿子的再了解不过。一直在装鹌鹑的秦师傅知道老父是动了真怒,顿时收起所有的侥幸心,哭丧着脸说道“是我财迷心窍,为了给留学的儿子多攒点儿学费,利欲熏心掺合到这种龌龊事里。我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和我一起负责看押转运这块。到目前为止,我一共押了三次货不,是运了三次人,如果算上这次,那总共是四次”

    他脱口而出的话语里,将被拐卖的女人当成了货品。虽然早从提前回来报信的人嘴里知道了零星始末,亲口听到长子这么说,秦老前辈还是气得须发皆张“畜牲畜牲暗香门由老门主亲手结终,本说从此为天下女子除去了一条祸根,没想到竟在你这不肖子手里又作兴起来气死我了我抽死你”

    眼见老爷子抄起旁边的铁簸箕就要砸,在场几人心尖都颤了一颤被那尖铁皮来上一下,再加上老人家的功夫,搞不好脑袋都要被削去半个

    武功最高的慕容灰连忙救火,死死按住老人的肩膀,连声劝解。

    秦师傅还被绑着手,动弹不得,只能努力地把脑袋往肩膀里缩,边缩边哀声讨饶“爸,您听我说完,这是事出有因我在广州待了几十年,从不认识什么暗香门的人。但上次我去米国探亲时,慕容家的四太太突然派人找到我,说有条生财的路子,要拉我一起做。知道真相后我也犹豫过,但四太太说若我不肯,她就要对老门主说是我找来了暗香门的后人。我我吃不住她的威逼利诱,又一时糊涂,这才答应了。”

    他这么一解释,秦老前辈反倒怒气更甚“你竟还敢说谎四公子的夫人是我一位故交的小女儿,他们一家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而且又是在老门主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敢做就要敢认,满口谎话,别让我这当爹的彻底看不起你”

    见老父不信,秦师傅满嘴苦涩,却不敢再说什么,因为他根本拿不出证据。

    梁珍妮一直非常小心,从没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把柄。哪怕在米国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也是请人隔空传话。直到最后敲定那天才露了一面,但却捂得严严实实,又来去匆匆。前后加起来,他不过同她说了两句话,甚至连她的模样都没看清。

    秦老前辈不肯相信老朋友的闺女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但慕容灰却早在等这句话了。他特地把秦师傅带来当面对质,为的不是想看严父教子,而是另有他意。

    “老前辈,其实他说的没错。不怕你笑话,我四嫂的确可能同这事有关。我也是因为在米国得到了风声,才回国追查,惹出后面这些风波。”

    “什么”老爷子满脸惊愕,失声惊呼道“这怎么可能我和老梁头打小认识,虽然他随老门主离开后就没再见过面,但他的为人我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教出这样缺德的闺女”

    慕容灰有些难堪地苦笑道“难道我还会拿长辈的名声来说谎吗”

    秦老前辈顿时沉默了,只是呼吸越发急促,胸膛起伏不定。显然,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过得片刻,慕容灰又道“干系到这事的,不只四嫂,多半还有我四叔。实不相瞒,我走这一趟,是想请您和我去趟米国。爷爷年纪大了,身体早不如从前。这件事是小叔和我在私下调查,还没敢让他知道。但纸包不住火,出了这么大的事,终归是要告诉他的。我觉得,如果有位老相识陪着,也许爷爷心里会好受些。”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其实小叔并没有让他这么做,但他觉得,自己向来对四叔四嫂看不顺眼,知道后也着实难受了好一阵。爷爷虽然平时对他们很严厉,但毕竟有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肯定也有感情在。老人不比年轻人,伤心失望极耗神思。

    正巧秦老前辈是爷爷的老下属,两人又“同病相怜”。若是有老友作陪,多少能相互冲淡化解一些心伤。

    慕容灰能想到的地方,秦老前辈自然也能想到。事干老门主,他马上痛快答应下来“孙少爷有心,为了老门主,我一定会去。不过”

    视线落回满面哀求的长子身上,老爷子咬紧牙关,摒弃最后一丝不舍,大声说道“事出有因又如何天下诱惑何其之多,把持不住本心行差踏错,岂是一句一时糊涂就能揭过否则公道何在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时糊涂,却害得多少女子落入火坑明早我亲自送你去派出所自首,该判刑该枪毙,一切按官家规矩来。”

    闻言,秦师傅顿时面如土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不知道。原本他还存着最后几分微弱的侥幸心,希望老父亲像小时候那样,上家法抽一顿了事。却没想到,父亲选了最为严酷的惩罚。

    他还想再求求情,泪眼朦胧间,却见昏黄灯光之下,父亲原本还算精神旺健的面孔,似在一瞬间憔悴了许多,声音也是苍凉无比,不再像平时那么中气十足“养不教,父之过。我秦某一生自认光明磊落,没想到黄土埋到嗓子眼儿了,家里却出了这种事。这畜牲造下的孽,我该如何偿还”

    叹息如洪钟大吕,字字句句敲得秦师傅心口发疼。愧疚悔恨翻涌不休,再说不出半个讨饶的字。

    他是自作自受,自然无人理会。但秦老前辈的自责自伤,却让人有些看不过眼。

    当下,雁游突然问道“老人家,您是不是有位身手了得的小孙女”

    老爷子想不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迟疑道“你是说阿霖那丫头是块好料子,孙辈里头,就她在武道上最有悟性。”

    “我不懂武,品评不了她的武功。但白天曾见过她一面,交谈了几句,觉得她天真可爱,让人一看就喜欢。”

    雁游这话让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种夸赞小辈的话,平时说来皆大欢喜,现在提这个,是不是不合时宜

    好在他接下来的话,让众人恍然大悟“虽然我没见过秦家其他小辈,但想来应该都同阿霖一样善良单纯。老人家,能教导出这样的晚辈,说明秦家家风清正。虽然这次的事教人遗憾,但您子孙兴旺,良莠不齐也在所难免,就连慕容家也不能免。您已经做出了最公正的处置,请多想想其他亲人,不要过份自责。”

    他话音方落,身后小楼虚掩的房门,突然应声而开。走出一个睡意浓浓,穿着睡裙的小女孩,赫然正是雁游刚刚提到的阿霖。

    秦老前辈很疼这外孙女,虽然满腹心事,但见了她还是不由自主拿出了平时温和慈爱的一面“阿霖,不好好睡觉,乱跑出来干什么”

    “外公也没睡啊,外婆让我来催你睡觉。”

    闻言,秦老前辈眼眶微热,不由向身后看了一眼。小楼没有掌灯,漆黑一片。但他知道,老妻一定站在某扇窗户后担心地看着自己。

    那少年仔说得没错,气归气,可秦家不只老大一个儿子,还有许多晚辈。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的污点,就抹煞了其他人。

    一念及此,老爷子脸上的皱纹似乎淡了一些,弯腰刮了一下外孙女的小鼻子“小管家,外公正在招呼客人,一会儿就去睡啦。”

    气氛一松,忍了半天没有说话的莫兰兰头一个憋不住了。搡了雁游一把,悄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小妹妹真的好可爱啊。”

    莫兰兰虽然早摆脱了被绑架的恐惧,但也不是肯无原则轻易原谅别人的滥好人。听慕容灰说想她往城里走一遭、同秦家人说明情况,她当场拒绝。开什么玩笑,她才是需要施害方登门道歉的苦主好不好。

    理由充分,本以为一说即可的慕容灰顿时语塞。又费了许多唇舌,都没能让莫兰兰改主意。最后,反而是雁游无意中一句话说服了她。

    “秦家有个很可爱的小妹妹,年纪虽小,身手却不错,而且心地纯良。如果她知道你遇难,一定会来救你。若这件事处理不好,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为犯了错的家人蒙羞,生活在阴影之中。但只要你走一趟,就能避免这种情况。”

    雁游原本也只是无计可施之下,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莫兰兰还真听进去了“大人做错的事,凭什么要小孩子买单”

    说完马上催慕容灰去开车,得知只有三轮后,还寻思能不能坐船过来,那样会更快些。

    当下,看着自来熟扑上去对阿霖摸摸抱抱捏捏亲亲,一脸心满意足的莫兰兰,雁游不禁看了慕容灰一眼,心道女人心海底针,实在太捉摸不透,还是自己的好友直爽一些,相处起来更舒服。

    小孩子似乎天生具有调节气氛的作用。阿霖出现之后,气氛明显缓和许多。慕容灰同秦老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行程,说定天亮后由莫兰兰与秦家去报警,他则去车站蹲守齐凤。然后就去办出国签证,一起去米国。

    这时,雁游才发现无意间竟冷落了云律许久。立即走过去歉然说道“对不起,师兄,今晚事情接二连三,一时冷落了你。”

    “呵,你我同门,客气什么。”

    见折腾到现在,云律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雁游不禁暗道,这位师兄虽然外表文质彬彬,但身体素质还蛮不错。

    分神之际,忽然听对方问道“师弟,恕我冒昧,你家是不是也有女眷被”

    雁游摇了摇头“我只有奶奶一个亲人,这次只是帮个小忙。”

    “帮个小忙你太谦虚了,单看你这一路辛苦奔走,就能看得出你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云律有些暧昧地笑了笑,“这是项好品质,但等出了社会,有些时候却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话当年也曾有老师傅同雁游说过,所以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是师兄自诩前辈,给自己这后辈一点忠告,便照一贯的回答说道“这道理我也知道,只是往往墈得破,依旧忍不过。而且我也只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谈不上什么强不强。”

    听到这话,云律推了推眼镜。镜片边缘在白炽灯下剔射映光,完美地遮去所有表情。

    雁游总觉同这师兄无话可说,但就这么走开却又不礼貌,便想聊聊英老的事。刚要开口,那边莫兰兰却一迭声地唤他,说同阿霖一见如故,想在秦家多住几天,请他帮忙求个情。

    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雁游只得负责到底。冲云律道了声抱歉,便匆匆走了过去。

    注视着他的背景,云律眸色愈深。一路跟随至此,许久未曾开口的保镖,也低声说道“老板,您说白天他出现在那里,会不会是察觉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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