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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宗师在现代 第11节

作者:微风唐唐 字数:25593 更新:2021-12-22 12:50:33

    衣服有些确实不错,但也有不少惨不忍睹,他不能昧着良心以偏概全地说好看。但是,问题是,单凭慕容灰那张脸,再花哨的衣服他都能压得住,而且往往有种诡异的美感

    斟酌片刻,雁游暗道之前已经误解了他,这次不妨夸夸他,也许一开心就不生气了呢便极有艺术性地说道“人比衣服好看。”

    轰隆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体内爆开,慕容灰的理智拼命摇晃自己、雁游不可能是那个意思;偏偏就是按捺不住心潮澎湃。他快乐又绝望地发现,自己不用再想按捺了,因为到了某种程度,根本没法儿纯靠意志力压制了

    他越发古怪的反应让雁游很是不安。

    雁游自觉既未得罪人,又含蓄地表达了真正的观点,慕容灰就算听出自己的避重就轻,也不该生气才是。结果见他听后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还以为是被嫌弃这种程度的赞美还不够。

    相处了这么久,他大概也摸清了慕容灰的性格,毕竟是在国外长大的小孩,某方面有着远胜国人的直白爽快。抱着哄小孩的心思,又加了一句“真的很好看。”

    又是几声轰响。慕容灰觉得自己早已摇摇欲坠的理智小舢板即将淹没在名为自作多情的惊涛骇浪里。虽然明知不可能,却依然想要放任纵情,直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更要命的是,他还想让这排山倒海的巨浪将雁游也一并淹没。

    、第45章 像二师兄一样

    慕容灰曾听小叔说过,某些特殊情况下,男性是小头指挥大头,理智让位于冲动。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遇到了特殊情况。

    明明知道雁游是慢热的性格,也早决定了要一点一点打动他。现在却无比渴望马上将汹涌的情感统统倾诉出来。甚至更进一步,直接用行动表示。

    诸如此类的念头疯狂叫嚣,盘旋不休。慕容灰不得不调动仅存的理智死死压抑,才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

    雁游不知他心里正自天人交战,见他脸色越来越古怪,还以为是被热气薰的“慕容,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帮你把水温调低一点”

    也不等慕容灰点头,说话间,他径自往水龙走去。

    眼见他再度靠近自己,慕容灰心中苦笑不已,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莫非是太上老君故意要他难堪吗,为了惩罚他小时候偷吃过老君的贡桃。

    一步、两步、三步彼此距离渐渐缩小,慕容灰脑子渐渐空白,不敢想自己会不会真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以前朋友们分享糗事,他总嘲笑那些见了心仪妹子就犯傻冲动的人太二太没意志力,活该被喜欢的人嫌弃轻浮猥琐。换了自己才知道,渴念一起,又是面对着心心念念之人,实在没法装得若无其事。

    浴室不算太小,但慕容灰就坐在龙喉下面,雁游想要调节温度,自然得接近他。

    当雁游走到触手可及的距离,慕容灰梦游一般缓缓伸出了手,心中有些惶恐,却又充满期待。

    雁游一无所觉,丝毫没注意到慕容灰的手已经快攀上他的腰。

    心思仿佛水气一般朦胧蒸腾,冲人欲醺之际,突然,半掩的纱窗被什么东西喀嚓一声撞得完全洞开,随即一团五颜六色的东西吱吱喳喳地飞了进来“鬼子进村了快逃啊快逃啊”

    长风一吹,室内的湿热骤然下降了许多。慕容灰如梦初醒一般,被烫到似地飞快收回了手。

    带着七分羞恼三分庆幸,他一把将说不上是搅局还是救场的书生搂进怀里,没轻没重地揪着呆毛扯将起来“乱叫什么”

    书生惊慌得一把好嗓子都变了调,无暇理会小主人正欲对它最为爱惜的呆毛意图不轨,尖叫道“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听它一嚷,雁游还以为自己刚才太过匆忙没关院门,放了什么动物进来。将拔到一半的阀门随手一拧,连忙跑了出去。

    慕容灰刚想再教训书生几句,冷不防一股粗大的水龙从天而降,顷刻间将他浇个晶晶亮透心凉。一人一鸟缩成一团,双双打了个寒颤。

    不过,那种不宜言说的冲动倒是因此萎缩不振,倒也是因祸得福。

    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慕容灰啐出一口倒灌的清水,又狠狠揉捏了一下书生,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关上水阀胡乱擦了擦身体,开始穿衣。

    过了一会儿,雁游抱着某样东西,奇怪地走回浴室“外头没什么啊”

    看清他手里的事物,本来在甩水的书生顿时呆毛一炸,又开始尖叫“坏人天敌大马猴”

    雁游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怕猫。放心吧,猫咪很小很乖,不会咬你的。”

    之前小猫蜷在包里睡着了,雁游便没有放它出来。估计是刚刚醒转,拱出包包从餐桌上跳下来,才把书生给吓坏了。

    见书生还是缩头缩脑,十分警惕地看着小猫,为免家里以后不时上演类似闹剧,雁游把猫放在书生面前,诱哄道“看,它真不会咬你。”

    书生赶紧跳到慕容灰的头顶,虎视眈眈地盯着小猫,很有格物精神地研究了一会儿。

    见它走得笨拙,时不时还在沾了水的瓷砖地上打个踉跄,一点也不具备天敌应有的威风凛凛,顿时重新神气活现起来,鄙夷地说道“大马猴是笨蛋”

    很粘雁游的小猫被放下了地,本来还挣扎着想去扯主人的裤腿,求他再抱抱自己。因书生这一嗓子,却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这只五彩斑斓、像公鸡却又不够大的动物。

    书生被它盯得心里发毛,又悄悄缩回了慕容灰头顶,全无方才的得意,底气不足地咕哝道“此路是我开,此屋是我盖,大马猴走开”

    猫咪听不懂,但雁游却被勾起了心事,看向正在扣扣子的慕容灰“你为什么要帮我盖房子”

    尴尬一去,慕容灰又恢复了平时言笑自若的模样。除了眼神还有点发飘,根本看不出他刚才有多尴尬“小雁,我可是和奶奶签了合同的。”

    “合同”雁游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等等。”

    慕容灰也顾不得吹头发,胡乱找了块毛巾一裹,兴冲冲跑到楼上。片刻后举着份文件下来,交给坐在沙发上的雁游“我留学的这一两年就里住在你家,盖房的钱折算成房租,你看,里头写得明明白白。”

    他一句话就总结了整份合同的精髓。雁游匆匆扫了一遍那洋洋洒洒足有四五页的文书,视线在“本着来修去丢的原则,乙方慕容灰在甲方雁家所进行的一切改造活动,在将来不做另行处置,均折算为房租付予甲方”这一条上停顿了一下,突然沉默了。

    慕容灰早做好了与雁游以何为“嗟来之食”为主题、大辩三百回合的打算,但现下雁游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外。那感觉像用尽全力挥拳却扑了个空,再加上刚才的浴室意外,让他格外不安“小雁,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

    默然良久,雁游方疑惑地问道“你为何屡次帮我”

    虽然生气对方的擅作主张,但结果却是于己有益。再回想起刚见面时慕容灰也曾掏钱摆平了那个贪心的摊主,雁游不禁疑惑慕容灰不是那种滥好心的人,为何却帮了自己一次又一次这份情意,早已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朋友的范畴。

    他少有的迷茫表情显得特别无辜,看得慕容灰再度蠢蠢欲动。如果时机再成熟一点,如果情感再深厚一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坦白自己的心迹。

    但是现在忍住,忍住,还不到最好的时候,贸然出手只会坏了苦心营造的大好局面,把人吓跑。

    慕容灰遗憾地压下某些不安份的念头,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不是帮你,是我想找个舒适又经济的地方,渡过接下来的留学时光。你看,我原本住在宾馆,每天要花八块钱,一年下来要花掉将近三千元。暂定我留学时间是两年,那么就是六千元。而我赞助你盖这幢房子,再加上新家具,也只花了五千多。到最后还是我赚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在心里添了一句谁管他赚不赚省不省的,最重要的是能和小雁朝夕相处。小雁心肠软又重感情,只要天长日久累积了足够的好感,人就一定飞不出自己的掌心

    之前因为怕雁游不接受,他选择了隐瞒,又趁人外出,哄着罗奶奶先搬了进来,省得事到临头又有变数。现在看来,这决定完全正确。小雁神情渐渐缓和,一定是选择了妥协。太好了,幸福生活即将开始

    正在心里描摹着未来美好生活的慕容灰,忽然听雁游说道“慕容,你的好意我明白。”

    哈

    没等慕容灰从这突然投下的重磅炸弹中回过味来,雁游又道“你和朱道一样,都想帮我一把,合同只是为了保全我的面子,但我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收下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现在有奖学金做生活费,又在陈教授那里兼职,应该能在你回米国之前赚够这笔钱。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一样我好歹是慕容家这一辈长得最帅的,怎么就能跟年画里福娃娃似的二师兄一样啊小雁你站住,撇开还钱的问题,我们来谈谈审美问题先

    慕容灰刚想拉人,听见奶奶回来的雁游却早已撇下他迎了出去。

    愤愤纠结了一下,他突然又跑回浴室,对着落地镜胡乱捏着自己身上的肉“还是那么瘦,除了肌肉没有肥肉。怎么可能像二师兄呢小雁真是爱开玩笑,这样不好,不好。”

    雁游的提前回来,让奶奶乐得合不拢嘴,连搬家那天也没这么开心过。

    一边拣菜,她一边同孙子絮叨本想等孙儿回来一起搬新家,却架不住慕容灰的劝。说小雁这一去还得有些日子才回城,要是他知道房子提前盖好,肯定也愿意让奶奶先住进来提早享福。您不是住不惯楼梯房吗,建房时特地在客厅后留了个大房间,开窗正对花坛,正是专门给您准备的。

    雁游早领教过慕容灰的口才,连谢老二和王豹那种老江湖都经不住那张嘴,却没想到他哄起老人家来也是得心应手。奶奶刚才把他夸得跟朵花似的,如果不是早知道正主的脾气,雁游还以为奶奶说的是哪家的贤惠媳妇儿。

    少顷饭菜上桌,雁游把心怀忐忑的秀姐请下来一起用餐。也没点破她的身份,只说是新在外认识的人来探望自己,顺道留饭。奶奶还以为是哪位老师的女眷,张罗得格外热情,让秀姐愈发坐立不安。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秀姐坚持要去洗碗。雁游按住还想劝的奶奶,自己抱起盘子,也一起进了厨房。

    秀姐以为这少年必定又要劝自己说出大姐的事,心里七上八下,为难不已。

    但自始至终,雁游却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最后一只碗被擦去水渍,放进崭新的橱柜,雁游才淡淡说道“这种家常小聚,对我们来说是平常,但对被你所谓的大姐拐走的女孩而言,却是只会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奢侈。秀姐,你也是有父母的人。将心比心,你真能狠心放任,害了自己,更害了其他无辜女子”

    闻言,秀姐顿时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抵在水池上连连摇头,似乎想要分辩什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雁游不再说什么,回客厅陪奶奶坐了一会儿,又把想做针线活儿的老人家送进了卧室。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楼上时,不出意外地,他在之前的房间里看到了秀姐。

    此时,她已比之前镇静了一些,但脸色依然难看“你说其他女孩,是什么意思”

    她这么一说,雁游反倒有些奇怪“你那位大姐只拐骗了你、没有别人么”

    秀姐艰难地点了点头“她是我大姑子,按当地习惯我管她叫大姐我嫁到她家第三年就守了寡,但后来也没结婚,仍把夫家当亲人一样看待。大姐去年开始到外面做保姆,今年捎信说比在乡下做农活儿赚得多,却更轻省,让我也来见见世面,我就出来了。没想到”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下了眼泪,很快又胡乱拭去“没想到她竟然变坏了。刚见面时我几乎认不出她,打扮得跟电影里的坏女人似的,张口就问我要不要去国外,说做生意还是得自家人才放心。我问她是什么生意,她笑了笑,叫来一男一女,当众表演”

    回想起那一幕,她胀红了脸,双手也在微微发抖,却是因为气愤“我不想看,但她说这就是生意,还逼着我学。我是她的弟媳啊,她怎么能这样我不愿意,她就让人看着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说等我想通为止。我观察了好几天,直到今早趁看守人交班时悄悄溜了出来,却又被慕容小弟的人捉到我以为她只祸害了我,难道还有其他人”

    “除你之外,当然还有其他无辜受害者。”

    说话的,是不知何时进了门的慕容灰。

    走到秀姐面前,他肃然问道“你亡夫家是不是姓齐”

    秀姐无措地点了点头。

    “齐家人解放前是暗香门的元老,专负责开门子的勾当也就是拐骗妇女,逼良为娼。调教新人很有一手,所以在这一门里很吃得开。我爷爷不喜欢这行当,还未继承家主之位时,便几次提议将暗香门清理出九流之列。却因为牵扯到各方利益,无法施为,不得不暂且搁置。”

    “直到解放前夕,九流凋敝,许多人怕被清算,隐姓埋名退出江湖,过起本份日子。我爷爷在离开华夏前,趁机逼着当时的暗香门门主解散了门派,他的各路手下也都从此风流云散。没想到齐家却是异常念旧,几十年过去了,竟又开始重操旧业。”

    语带讥诮地说到这里,慕容灰看向听得摇摇欲坠的秀姐,眼风凌厉“你那位大姑子并非突然变坏,而是从小就知道这些门道。而且她青出于蓝,另辟蹊径,效仿当年贩猪仔的手法,将华夏女子偷渡贩运到国外,所以才迟迟未被查获。但我却不知道,她为何会让你这外人也参与进来”

    、第46章  卧底

    贩猪仔意指解放前,与洋商勾结、骗青壮去国外做苦力的人贩子所干的勾当。

    这些蛇头以高薪为诱饵,声称国外遍地是黄金,“介绍”劳动力远渡重洋去发财。实则是将他们卖给外国资本家,载到南美洲等地垦荒、挖煤、开矿

    许多人上当受骗,怀揣发财梦背井离乡,被装在货轮里像猪仔一样贩运出国,运气好的还能逃到别的城市,绝大多数人则是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据有关资料记载,单是1930至1936年间,广省一个组织经手的“猪仔”就有五万余名之多。他们每倒手一名华工,就能赚到100美元,短短几年时间单靠这个里累积到高达五百多万美元的惊人财富。如此巨大的利益,足以教人昧下良心,视同类为牲口。

    这事发生的年代略晚,雁游并不知道这个切口,但听慕容灰解释后,顿觉怒气盈胸。原本想要说服秀姐的话,竟一时说不出来。

    秀姐亦是大惊失色,脚下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她竟做了这么没天理的事她她哪儿来那么大胆子”

    想到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还干系到自家人,慕容灰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暗香门的底层多是受害者,但它的头头脑脑却绝非普通人,因为平时做的都是逼良为娼的勾当,完全没法和他们谈礼仪廉耻。想想看,你的大姐逼你一起看男女之事时,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感她根本是把女人当能赚钱的牲口看待,这种观念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形成的,而是从小就被这么教导。你和她谈道德哈,就像和婊子谈贞洁一样可笑”

    虽然嫁了个旁门左道的夫家,秀姐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普通人。听罢慕容灰的话,顿时掩面痛哭起来“我还以为她是被坏人引诱一时糊涂,后来又只祸害了我一个。想着这些年的情份,又怕她事发后受人嘲笑,也不敢报警。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如果如果她真干了糟蹋清白姑娘的事,我说什么也要把她送进牢子”

    终于说服了秀姐,但雁游与慕容灰却并不觉得开心,均是心情沉重。

    勉强压下怒火,雁游说道“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秀姐重重点了点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开始回忆“我进城后就被带到一间近郊的四合院里,除了一开始的那对男女、和几个打手之外基本没见过别的人。她平时也不怎么出去,白天睡觉,晚上就来劝我,一会儿说做这行来钱快,不用吃苦;一会儿又吹嘘国外怎么怎么好,她认识多少有权有势的洋人,将来定居国外就跟吃小菜那么简单。我一开始还顶她几句,但只要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就喊打手进来威胁说要打我我就没敢再顶她了。”

    听她说完,慕容灰看了雁游一眼,眸中尽是疑惑。

    虽然不知道暗香门的道道,但雁游也听说过老鸨对烈性女子下狠手、务必要打怕打乖了才罢休的事儿,不免也对大姐的“客气”奇怪起来。

    而且,说句大实话,老鸨只愿调教年轻姑娘,好多赚几年钱。秀姐虽然漂亮,就暗香门来讲,年纪却有点大了,还是那大姐的弟媳。窝边草吃到自家人头上,这在门里也不多见。

    疑点重重,慕容灰皱眉片刻,突然问道“那她真打你没有”

    秀姐摇了摇头“第一次打过一下,但很轻,后来就再没动过手。也正因为这个,我觉得她还没坏到底,所以之前不肯配合你们”

    “我明白了”慕容灰突然打断了秀姐的解释“之前你说过,她曾告诉你,做生意还是自家人可靠。你大姑子并非想让你下海,而是想拉你和她一起贩卖女子。”

    “啊”秀姐惊呼道“我怎么可能答应”

    “所以她拿下海来威胁你。人的底线是一步一步降低的,她先拿你宁死也不愿做的事来威胁你,还让打手盯着你,给你造成巨大的压迫感,觉得如果不按她说的做,可能连命都保不住。等你被囚禁久了,自觉逃不出去、又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候,她就会装作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可以给你另一种选择。这个时候,一些人为了自保,通常都会答应。”

    “我觉得也是这样,”雁游赞同道,“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见秀姐还是半信半疑,慕容灰又道“我之所以这么说,当然也是有原因的齐家这代人丁不旺,你丈夫去世后,你公婆便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对么”

    “你、你怎么知道”

    “我调查过,否则也不可能找到你。而且,如果不是我,你以为真那么简单就能逃出来是我的朋友引开了保镖,才给你制造了机会。”

    慕容灰道“做这行的人都是无情无义,而且头脑们都是世代传承,有时还把三亲六戚拉来做帮手,所以在她们的认知里,只有自家人是最可靠的。可惜你大姑子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也没嫁人,更无儿女,只好将就着找上你这个弟媳。依我看,她这次突然从广州到四九城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你而来。平时她并不在城里活动,所以你才没看见她生意场里的熟人。”

    说到这里,秀姐再无疑惑,颤声说道“没错,公婆一家和我是同村的,都住在离四九城两百来里的一个村子。起先大姐说在广州做事,却让我先来城里找她,我还有点奇怪。”

    得知大姑子其实并不打算让自己下海做那种肮脏事,秀姐却更为心寒原来她不是想祸害自己一个,而是想祸害更多的无辜女子这种肮脏人家,自己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嫁进去,还因为同丈夫感情好,他病故几年后,都不愿去见别人给自己介绍的对象。

    看出她的痛苦,慕容灰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虽然不知道你公婆为何在过了几十年的本份日子后、把这些脏事教给女儿,也不知道你丈夫知不知情。但据我调查,你丈夫非常老实,一直务农,这辈子连四九城都没来过,手上肯定是干净的。”

    这话虽然没能淡化对夫家陡然生出的极度厌恶感,但秀姐总算也稍稍安慰了一些至少,丈夫表里如一没有骗过自己,三年的夫妻情份都是真的。

    雁游有些意外地看了慕容灰一眼看不出来,必要的时候他竟很体贴,现在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上去也挺可靠的。

    如果知道雁游对自己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放在平时,慕容灰肯定高兴得满脸飞眉毛。但现在他专注思考,一时并未察觉雁游赞赏的眼神。

    “自从得到线索后,我一直在追查你的大姑子齐凤,本来还疑惑她为何跑到四九城来,是不是有什么打算。现在知道她是为了你,那么我依旧将调查重心放在广州。”

    慕容灰不愿将计划说得太多,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我需要一个人做为内应,你愿意么”

    “愿意”秀姐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歹有这几年的感情在,之前她怕大姑子是一时失足,又只想拉扯自己下水,便没想过报警的事儿。她知道流言蜚语对一个女人的杀伤力有多大,要是这事儿传到老家,不但大姑子从此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公公婆婆更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却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到头来却成了软弱。如果不是这两位年轻人在追查,她或许真会在巨大的压力下抛弃良心,中了大姑子的计,同她一起做那丧尽天良的肮脏勾当。

    这个年代的人做事很少考虑得失利益,一旦下了决定,就会憋着股劲儿一定要做成。

    当下,秀姐急切地看着慕容灰“慕容小弟,你需要我打听什么我虽然人笨,但一定会做好”

    “你放心,这件事你一定做得到,但千万不要太紧张,免得反而让齐凤看出端倪。”

    慕容灰先安抚了她几句,才说道“齐凤最近又拐骗了一批女孩,照例要从港岛转运到米国。放在以前,她肯定寸步不离地盯着。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她耽误得有点久,甚至还离开了广州。我觉得应该不只是为了收服你去做帮手,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而且,她每次选择的渡海地点都不一样,我还没找到她这次用的码头。我想让你回到她身边,装做想通了的样子,留下来打听消息。”

    一想到要回去,秀姐眼中不禁掠过一抹嫌恶,但很快便应道“没问题,我马上回去。”

    “我会让人在暗中保护你,但毕竟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这件事仍会有不小的风险,你要不要再考虑下”慕容灰提醒她个中的利害关系。

    秀姐一脸坚定地说道“相处了这些年,她是什么性子我知道,一定不会让她发现的。这事儿我必须得去,就当是为了我的丈夫,替他来世积点德。”

    “那你万事小心,保护你的人,就是之前带你过来的那一个。齐凤每天都是叫外卖,有什么消息,你藏在脏碗里就好。对了,你想到合适的借口了吗”

    秀姐苦涩一笑“她小时候穷怕了,一直很爱钱,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既然她口口声声说带我赚大钱,我就装作被她打动了。她有点自以为是,我这么一说,她肯定觉得自己高明又有远见,只顾着得意,不会起疑。”

    见她说得肯定,慕容灰不再多问什么,只又强调道“万事小心,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

    秀姐抿了抿唇,脸上现出几分感动,却没有说话。

    商议既定,慕容灰将秀姐送出家去,过了足有两三个小时才回来。

    雁游一问,才知道他是亲自将人送到了那处四合院。又去之前帮忙的武师家里,把保护的事情交待给了人家。

    讲完经过,慕容灰有些艰难地道“小雁,我可能马上要动身去广州。不瞒你说,这事可能干系到我家一位叔叔,所以我得好好盯着。”

    说罢,他脸上现出少有的苦涩表情。雁游一看便知,这事对他打击很大。想想也是,自家亲人做了这等龌龊事,稍有良知的人都会觉得抬不起头来。

    雁游心道,他能毫不避讳地将这件事讲给自己听,足见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大概因为慕容灰太出色,又太跳脱飞扬,有种“非我族类”的感觉,之前雁游一直下意识和他保持某种距离。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将他当成好友来看待。

    但对于这件事,他也找不出什么恰当的安慰之辞。想了半天,坐到慕容灰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别太难过,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正在设法挽回。你们既然发现了线索,那之前被骗到米国那边的女子,已经解救出来了吧”

    “嗯,那边几位很有势力的成功华侨,和几处大城市的唐人街地头蛇都和我们家相熟。发现异动后,我们已经悄悄采取了行动。只是为免打草惊蛇,一切仍然伪装成原样,目前还保持着风平浪静。”

    心情低落的慕容灰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什么不对。等注意到雁游竟然发了“福利”给自己,心情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心得差点儿没蹦起来。

    稳住,稳住,一旦动了可就享受不到了。

    雁游不知慕容灰的想法,见他又开始神情古怪,还以为依旧在伤心。遂岔开话题道“如果时间赶巧,说不定我们会一起去广州。”

    “什么”慕容灰惊讶得差点儿忘了“禁令”,好在马上反应过来,肩膀稍稍晃了一下,又马上坐稳,没有损失福利。

    雁游便把施林和徐大财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但在关于物证甲骨文龙骨的事上,巧妙地做了一点掩饰“师傅以前对我说过那片龙骨,还隐约提到过钟家。当时我年纪小没听出异样,发现龙骨照片后仔细回想一下,觉得钟家很有可能是害师傅背井离乡的仇人。我本来想等你朋友调查出结果再去广州,正巧英老要带我过去参加会议,就先过去看看吧。”

    慕容灰听得直皱眉头“按理说,无论是为了你师傅还是为了英老,你都应该走一趟。但那边这么乱,暗香门和那疑似依傍了外国人的钟家都在活动,我又手头有事没法保护你,恐怕不安全。”

    重生之后,雁游还是第一次对人提起仇家之事,开始还有些担心,怕慕容灰认为那是上一代的恩怨,反对自己报仇。虽说自己肯定不会听从,但得不到朋友的理解支持,未免仍觉无奈。

    得到慕容灰赞同的回答,他心头一暖,说道“别担心,现在是法制社会。再说我只是暗查,不会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经历过乱世的他,不会将这点小风小浪看在眼里。

    慕容灰知道雁游是重情之人,连与他无关的暗香门一事都十分重视,更何况是师傅的仇恨。见他言语虽然温和,却是一副拿定主意的模样,便不再相劝,而是转头思索,该怎么帮他。

    唔,小叔虽然交待过前辈们早已金盆洗手过上太平日子,不要轻易惊动他们。但事出紧急,自己在华夏人手有限,还是得请他们帮帮忙。至于回家后被爷爷和小叔一起念叨,又该如何还上这份人情,那都是以后的事啦。

    筹划了许多,慕容灰却没有说什么。喜欢一个人,为之付出是心甘情愿又理所应当的事,稍微有点小事就邀功请赏,非要让对方觉得欠了自己,非大丈夫所为也。

    最终,他只是笑着说道“小雁,那我们就一起去广州吧。”

    城郊,某幢农家四合院。

    院内一片狼籍,檐下挂的玉米棒子和辣椒滚了一地,墙角废弃的鸡窝也被踹得稀烂,所有的东西没一样待在原本的位置上,显然已经经受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

    现在,正在进行第二轮。

    “连个女人都看不住,雇你们何用我本来还说将来生意再大些,把码头交给你们来守,这副死样子,能干成什么大事要不是看在珍妮姐的份上,我今天非踹死你们不可xxxx”

    一名中年女子叉着腰口沫横飞,肆无忌惮地爆出连男人都说不出的粗口,将蹲着的三名男子训得头都快埋到了裤裆里。

    不是他们对这女人有多敬畏,而是因为她是发钱的老板,而且这次的事儿说起来的确有点丢人为了赶跑一个大清早到小院门口来放鞭炮的熊孩子,他们忽略了里面的守卫,以致让何秀镇有机可趁,扒着墙头逃了出去。

    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就是在三个大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放跑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乡下女人。这话传出去,以后道上谁还敢用他们

    虽然都是一米九的大块头,在女人毫不留情的挖苦辱骂下,三个人觉得自己瞬间缩到了一米四。

    老老实实挨了半天骂,直到女人骂哑了声音,停下喝水,才有一人小心翼翼地求饶道“大姐头,这事儿是我们一时疏忽大意了。但您那弟媳妇从没来过这里,谁也不认识,就算跑了也走不远。要不您再让我们出去转一圈,保准把人给您找回来。”

    “呸”刚补充了水份的齐凤差点儿一口唾沫射到他脸上“这话你们早上就说到现在,可人呢找到没有”

    “这附近有些小山包,她一定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您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们一定”

    那打手正狂拍胸脯保证的时候,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齐凤虽然横惯了,但这毕竟不是经营了两年的广州老巢,出门在外,她不得不低调些,便狠狠瞪了打手一眼示意他闭嘴,又换了副腔调问道“谁啊”

    “大姐,是我。”

    “小、小秀”

    惊疑不定地拉开门,只见台阶上一条黑影瑟瑟发抖。脸蛋被院里泄出的灯光一照,果然正是她找了一整天也没见人影的何秀镇。

    齐凤先是一喜,刚待说话,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一变,狐疑地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别人后,才不冷不热地问道“哟,我还当你死在外头了,怎么又回来了”

    秀姐压低了头不去看她,强忍心中厌憎,哀声说道“大姐,我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个落脚地儿吧。”

    “知道什么错了说来听听。”齐凤半信半疑道。

    “我之前悄悄拿了十块钱,今早出去后拦住辆三轮车,求那大哥把我送到城里车站。一开始他还规规矩矩的,后来却拿话调戏我。我见势不对说了他几句,结果他恼羞成怒,反说是我勾引他我气不过和他吵起来,好多人来围观,他的媳妇也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冲我又踢又骂,一口咬定是我这穷鬼乡下人勾引她老公,闹了半天才散。我被她打得浑身疼,鞋子也不知甩哪儿去了,直到现在才走回来”

    这年头的人虽然热心老实,但若听说有狐狸精勾引自家男人,许多妇人们都能瞬间变身为母老虎,对准男人或小妖精火力全开。不管放在哪朝哪代,争风吃醋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戏码。

    齐凤本已听信了五六分,再借光细细一打量,秀姐披头散发,浑身沾满了泥土,额头还有被沙子磨伤的黑痕。两只光光的脚丫子上更满是伤口水泡,也不知走了多久,顿时信了个十成十,但脸依旧板得死紧。

    偷眼打量着她的神色,秀姐又说道“大姐,我想明白了,这年头无钱寸步难行。我、我愿意跟着你干那挣钱的买卖,到时有了钱,看谁还敢嘲笑我是穷鬼”

    听了这话,齐凤一直紧绷绷的脸霎时喜笑颜开,扭着步子迎上去,腰上的赘肉堆在勒得死紧的腰带上,随着紧身裙子一颤一抖。

    “你早点想通不就没事了,何至于白吃这么多苦头。快进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你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连没出嫁的小姑娘都比不上你,要是留了疤就太可惜了。”

    秀姐看似窘迫地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小声说道“不碍事的,身上有衣服挡着没事,就是头上没躲过挨了一下。”

    说话间,她悄悄弹掉指缝里残余的一粒沙子,那是她刚才抄了沙团往头上用力擦时留下的。

    “啧,那一对贱人,自己作怪却倒打一耙,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你记清他们的样子没有回头大姐给你出气。”

    “当时太乱了,我又饿又累地走了一天,已经记不清了。”

    “可怜见的,快进屋洗洗,再吃顿好的,我还有事要告诉你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点几个菜提过来”

    齐凤本想半吓半骗地拉弟媳入伙,多个帮手。现在自觉如愿以偿,心道只要等下说出真相来,不愁弟媳不感恩戴德,从此唯她马首是瞻。

    哼,她早说过,天下没人不爱钱。比起顶着太阳当一颗汗摔成八瓣的农民,弟媳一定会选择更加轻省体面,又来钱快的营生。

    齐凤心里得意无比,哪儿想得到越是亲近的人,在结仇之后越是懂得朝七寸下手。老实了半辈子的弟媳有一天说起谎来,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第47章 钟家的反常

    隔天一早,雁游看了看课程表,先到学校里听了节课,才去找英老。

    英老正在查阅资料,看见新弟子过来,乐呵呵地玩笑道“你第一次正式听课,居然不是导师讲的,该打”

    雁游笑道“英老,这次同您出去,我哪天不是在听课别人可得羡慕死了。”

    他虽然自身造诣极高,但英老毕竟比他多做了几十年的学问,某些方面肯定是超过他的。所以,在英老面前,雁游向来抱着好好学习的态度。

    见雁游谦虚向学,英老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花白胡茬“我们下周动身,这些资料你先拿去看。如果顾得过来,也去听听课。虽然名义上你还是特批在出外勤,但既然回来了,不妨多和老师同学们接触一下。对了,小陈最近在筹备个明清瓷器展,听说主打的几件宝贝都是你修复的等从广州回来,正好赶上他开展,届时我一定过去捧场”

    陈博彝以前和雁游提过,想办个藏品鉴赏会,向几位老友炫一炫雁游帮他修复好的瓷器。没想到去外地走了一趟,陈教授竟然改了主意,从朋友圈的交流茶会升级到想开展览,雁游不禁有点意外,决定抽空到古陈斋去找老爷子聊聊。

    下午没有本专业的必修课,选修课讲的近代历史,作为亲身经历者的雁游比老师还要熟悉,也没心情去重温那段不怎么美好的岁月。便直接打道回府,准备先把英老给的与会资料看完再说。

    不想,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已经在家里等了他许久。

    “徐大财,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话才出口,雁游就知道这话多余。

    果然,徐大财的回答和他想的一样“雁小兄弟,小林打电话告诉我你回来了。我就寻思着,咱们商量好的那件事儿,是不是可以先办了”

    说着,他扯开小布包的扣子,取出一件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放到茶几上“这是你点名要的龙骨。哎呀呀,要不然怎么说小兄弟见多识广眼力好呢,当初刚起出那箱东西时,这玩意儿差点儿被我当成垫箱角的废物给扔了。亏得你识得这是件宝,是叫什么来着甲甲鱼文”

    “是甲骨文。”知道徐大财眼里只有钱字,不是同道中人,雁游也不想解释太多。

    撕开层层报纸,黄中带黑、裂隙无数的龙骨顿时呈现在眼前。雁游忽觉眼眶微微发热,像生怕触碎了什么似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将它轻轻握在手里。

    不必细看,不必抚摸,闭上眼睛,他依旧说得出每一处纹路,辨得清每一道刀锋。像是看见了久违的老友,一瞬间,对他而言只有几个月、实际却已流转了七十个年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刻交融相汇。

    他的神色太过凝重,连徐大财这种浮夸的人,都忍不住屏息静声,闭上了嘴巴。

    过了片刻,雁游才从那说不上是伤感还是感慨的情绪里慢慢平静下来。

    “你总共有几件东西”

    徐大财等了大半天,为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说道“但凡有的都拍了照,除了龙骨,总共十五件。”

    雁游说道“这些东西里有不怎么值钱的仿品,也有两三件很不错的。刚巧我同你说过的那位陈教授要办瓷器展览,那件彩珐琅粉瓷还算搭得上边,你不妨拿去给他看看。他平时也做古玩生意,如果合适,他应该能吃下不少。我写个地址给你,你就说是我介绍去的。至于具体的交易章程,你和陈教授商量着来。”

    如果幻门诳走的是别人的东西,雁游说不定还会伸张一下正义。但这些东西,钟家本身就来路不正杀人在先,抢宝在后。一片龙骨都沾满了斑斑血迹,其他东西不问可知,多半也不是正途所得。

    雁游觉得,帮陈教授拉根纤,让这些蒙尘多年的古物找到位懂得爱惜欣赏它们的新主人,徐大财得到心心念念的聘礼钱,施林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岂非皆大欢喜,怎么着也比当年让钟家赚了昧心钱好。

    说话间,他已取出钢笔,三两下刷刷写好地址。

    握着薄薄的小纸条,徐大财仿佛看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在向自己招手,乐得晕晕陶陶“嘿嘿,小兄弟,多谢你了。回头办成了事,我一定请你好好喝几盅。”

    “不必客气。如果你想到、或听到关于钟家的事,倒是可以说给我听听。”

    提起钟字,徐大财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小兄弟,我正想同你说件事呢。上次从通市回来后,我又去找当初透消息给我的哥们儿打听。结果他告诉我说,之前收古玩的那些人突然变了主意,先是说不收了,过了几天后又说愿意收,但开价极低。听一个把家传咸菜坛子抱去的人讲,当初人家开价三百,他没舍得卖,想要五百。现在再去问,人家只肯给一百了。这才个把月的功夫,价格突然跌到三分之一,这价可压得太狠了。”

    愤愤不平地声讨了两句,他又堆起笑脸问道“我对古玩行里的事儿不大懂也不知这行情是不是跟蔬菜瓜果似的,丰收那年价就贱些,稀罕那年就高些。我就想问问小兄弟,那位陈教授会不会也压我的价呢”

    他的关注点一直离不开钱。在他这外行眼里,古物跟商品一样,对他而言只有换钱的功能。至于欣赏什么的,还是留给有钱有闲的阔佬们去吧。

    但雁游却透过表面的蹊跷,敏锐地嗅到了内里异乎寻常的疑点。

    自来古玩价格虽有起伏,但都只在乱世时猛跌。太平年月里,虽然也有高价买赝品和贱价捡大漏的极端例子,但一般来讲,这些东西还是大体有个准价的。

    比如说王豹拿来当饵给许世年下套的诸葛鼓,当年若在琉璃厂出现,比照同年代的青铜器,作价约摸在一千大洋左右。

    至于现在,那天在英老家看到这件被“没收”的东西之后,雁游顺口问过一句,得到的答案是八千华夏币以上。

    目前,古玩的价格还算比较稳定,除了传世孤品及数量稀少的珍品,价格会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飙升,其余的价格都很平稳,默认的是几年一涨,但价格也不会太离谱,至多再加原市场价的一半。

    有些时候,随着学术界的新观点出来,考据出某样东西并非从前所以为的用途,而是更为“平庸”的存在,说不定还会跌上一跌。当然,这是极少数现象。

    任何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做出压价的举动。因为这只会把自己的名声搞臭,招来同行耻笑和卖家的白眼。

    雁游笃信操作这一切的钟麻子后人不会是笨蛋,这种近乎白痴的举动背后,一定在酝酿什么诡计。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说,这种举动能为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收益

    虽然一时找不出答案,但考虑到钟家后人疑似与境外势力有勾结,雁游决定把接下来的调查重点放在利益得失上面。真心喜爱华夏古玩的外国人不是没有,但若牵扯上钟家,必定也是像迈克尔那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物。

    见雁游半天没吭声,徐大财慌了“小兄弟,你给个准话,到底压不压价”

    听那位哥们儿说了公司突然压价的事后,他可是愁了许久,生怕雁游也跟风开低价。刚刚打量他没提这茬,还以为自己想多了。难道,竟还是逃不过么

    想到这儿,徐大财哭丧着脸,心说我那还没见面的媳妇儿哟,哥对不住你。本来该给你的金三样和三大件,只能换成金戒指和自行车了。剩下的收音机和缝纫机,还有项链耳环什么的,只能等哥慢慢再挣了。

    他正想得悲悲切切,雁游的声音突然如天籁一般响起“当然不会,陈教授为人很公道,绝不会欺你不懂,刻意压你的价。”

    天降甘霖也不过如此。徐大财顿时喜笑颜开,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气道了好几声谢都不带喘的。

    雁游却是乐不起来。又问了徐大财几句,见他皆是一问三不知,便知道问也无用,一切只能等到了广州后再仔细打听,便送他走了。

    回到屋里,雁游拿起龙骨细细盘摩着,一个念头渐渐在心中成形。

    一转眼到了午饭时间。在雁游的强烈要求下,现在奶奶已经不去火柴厂做工了,但老人闲不住,转头又揽上了帮邻居们改裤脚、缩裙围的针线活计。雁游看了一眼还坐在院里荫凉处赶工的奶奶,决定先去做饭。

    正在这时,慕容灰突然回来了,一见雁游,便开心地笑了出来“原来你在家里躲清闲,难怪我在学校找不到你。”

    因齐凤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慕容灰便不再整天等人来通气儿,而是先去上课。

    为了能和雁游有更多共同话题,之前他缠着英老插进了考古系。而且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在学习方面竟然热情高涨,教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不过,若这些人知道真相,发现他好好学习只为天天向雁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

    见他回来,雁游还以为他又来拿忘记的课本,想了一想,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这么巧我也有消息要说。”

    “我准备提前去广州。你呢”

    毕竟昨晚才说好了要一起去,今天却突然变卦,雁游难得有些心虚。但当年的血仇,加上目下钟家的反常举动,无不让他越来越在意,他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但齐凤一天不动作,慕容灰就一天不能离开四九城,还不知要等多久。他相信英老一定会答应他提前启程的要求,但却不知慕容灰会不会发火

    出乎意料的是,迎着雁游有些局促的目光,慕容灰非但没有生气,笑容反而越发灿烂“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告诉你,齐凤刚订了去广州的火车票,看来,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48章 广州生变

    从四九城到广州,乘坐火车时间颇长。为了赶在齐凤之前撒网,慕容灰执意乘飞机。雁游拗不过他,又因最近囊中羞涩,只得在欠债上又添了一笔。不过,他心里却是底气十足等回来就找陈博彝接活儿,若是生意不佳,就把那块玫瑰紫宝石卖了,肯定能一次性还清欠款。

    当然,他压根儿不知道,慕容灰希望他欠得越多越好。因为从某方面来讲,欠债也是种情感好的表现,就拿雁游的性格来说,如果不是好朋友,他肯定会连夜把钱给还上。

    因怕英老担心,雁游便没有同老人家说明真相,只含糊说相提早过去玩玩儿。

    雁游平时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难得他想开开眼,英老只当是小年轻心思活络了,便大手一挥放了行,却不忘威吓道“虽说这两年上头不再清理迪厅夜总会这些污染源,但你若敢迷了眼不学好,在外头乱来嘿嘿,当年调皮的时候,祖父说了不少宫里的阴刑吓唬我。让我好奇了许多年,你可别让我逮着实践的机会啊。”

    民国时期,广州夜生活虽比不得沪上,却也十分丰富,当年雁游便有所耳闻。听了英老的告诫,尴尬地说道“您放心吧,我保证不会乱来。”

    英老满意地拍了拍爱徒的肩膀,又将视线投向慕容灰。不等他开口,后者马上举手摆出投降的姿势“我以爷爷的人品保证,我一定乖乖的,更不会带坏了小雁。”

    “哼,那老小子哪儿还有名声可言。”英老损了老友一句,却不再说什么。

    雁游家里没电视,加上每天忙忙碌碌,已有很长时间没看报纸。可以说除了四九城之外,压根不知道华夏的其他地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这段小插曲,反倒让他的好奇心空前膨胀,满心想见识一下那边是何等模样。

    而广州也没让他失望。虽然,也许是若干年前刚刚撤县立市的缘故,市政建设还没跟上,有些地方甚至显得荒凉破败,远非四九城的千年底蕴可比。但大概是进入八十年代以来政策松动,这里的人们又渐渐兴起了老一辈的生意风。

    只见大街小巷,整洁的商铺或简单的小摊比比皆是,其中许多小商品小电器,甚至连四九城里也没有。而往来的男男女女,穿着打扮也明显更加时髦。

    出了机场进到市区,雁游的眼睛就一直没闲过。张望之际,他甚至听到一位大姐在教训吊二郎当的儿子“不好好学做生意,将来只能坐办公室挣死工资,饿不死你”

    这发自肺腑的话听得雁游莞尔。这座城市自古以来就以贸易著称,虽然目下一时比不上四九城,但那股因全民皆商而透出的灵黠劲儿,却让城市充满活力。相信假以时日,必能发展得更好。

    慕容灰也没来过广州,当下跟在雁游后头东张西望,看得不亦乐乎。边看还边不停地买小吃,虽然总在咬了一口后以“没有你做的好吃”告终,但却一直没停过买买买的手。最后还是雁游看不下去他贪鲜好奇却又浪费食物的行径,才将之喝止。

    两人原本的计划是先去宾馆把房间订下,再去拜访慕容家当年的武师。但目下兴致上来,便稍稍改变了计划,一边寻找前辈,一边赏玩观光。

    从察觉到暗香门重新活动开始,慕容灰的小叔就拜托了远在广州的老前辈秦师傅帮忙调查。说起来,秦师傅当年在慕容家也是有数的高手。

    以他的能力,如果去了米国,像其他武师那样挂在慕容家名下开家武馆,日子肯定过得相当滋润。但他笃信落叶归根,不肯轻离故土,便在当年举家迁回祖籍,退出江湖,过起了平常人的小日子。如果这次不是国内无人可用,慕容灰等人也不愿打扰这些退隐的老前辈。

    不过,因为之前一直是电话联系,慕容灰还是头一次登门拜访,并不认得路。好在这时的广州城区不大,个把小时就能走个对穿。研究着地图再询问行人,虽说还是绕了不少远路,但两人最终也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目的地。

    只是,这带的房子都是上了年纪的土基墙小平房,外墙的门牌号早剥落了。慕容灰把地址收回包里,刚准备挨家挨户去打听,却被雁游拉住“你看,是不是那家”

    顺着雁游的手指,他看到一幢爬满了叶子花的小院,门口有个七八岁出头,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在独自玩耍,但玩的却不是翻花绳跳皮筋,也不是过家家。

    只见她先摞好了几块红砖,又在上面放了一只没开过的啤酒瓶。末了摆足架势,小腿一踢。只听怦的一声闷响,瓶盖应声而飞,瓶口却没受到半点损伤,甚至连瓶身也稳稳当当,连泡沫都没溅出半滴。

    这份巧劲儿,可比陡手碎砖什么的厉害多了。所以雁游笃定道“这功夫厉害,肯定就是他家。”

    见雁游一副赞叹欣赏的样子,慕容灰不禁有点吃昧“小雁,我会的比她多多了。”

    “肯定啊,你今年都几岁了。如果连一个小女孩也比不上,岂不是有负你武宗的名头。”

    雁游不知自己陈述客观实现的随口一说,对慕容灰而言却是会心一击。

    于是,慕容灰默默把“有空我来表演给你看”咽回肚里,转口说道“那我先去拜访秦师傅,你就”

    “放心,规矩我懂,我在外面等你。”

    本来过门不入是件没礼貌的事儿,但一来雁游不是武林中人,不登门也说得过去;二来慕容灰此去肯定要谈及武宗当年的秘辛,不宜有外人在场。

    在跟边找了块石墩子坐下,雁游乘着凉,视线不自觉又落到了那小丫头身上。左邻右舍的孩子都在扎堆疯玩,不时传出嬉笑之声,她羡慕地看了又看,愈显得郁郁寡欢。

    因为自己当年吃了不会武的亏,雁游这辈子对会武之人有种说不清的好感。刚才一见面,就对这小小年纪便功夫了得的小丫头好感飙升。当下打量片刻,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小妹妹,你是秦师傅家的人吗”

    “嗯,我是外公的外孙女里年纪最小的。”小丫头早看见他和慕容灰嘀咕了半天,后来慕容灰又进了自家院子,里面还隐隐传来爷爷的笑声,知道他们不是坏人,所以便有问有答。

    “怎么一个人玩呢”

    说到这个,小丫头显得十分沮丧“他们不肯跟我玩,说我太凶我明明照外公的话,把我的优点展现给大家看了,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平时我开了啤酒瓶,外公和爸爸都夸我能干,可他们反而躲得更远了。”

    雁游视线往还翻涌着泡沫的酒瓶上飘了一下,一时也默了。

    见雁游似乎也在为自己犯愁,小丫头问道“大哥哥,家里人给我出的主意都没用,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要不,你介绍新朋友给我认识吧我想和小伙伴一起讨论武功。”

    刚想开口,伴着道别声与脚步声,慕容灰与几名当地人出现在门口。

    一名面貌憨厚,头发微白的中年男子走在最前面,满面恳切地保证道“您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们,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见慕容灰点了头,他又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儿子在外头留学,有劳您费心关照了。”

    “秦叔叔哪里的话,这是我们家应该做的。”

    说了几句道谢留步的话,慕容灰向这边微微颔首示意。

    见他面色凝重,雁游无心再同小丫头攀谈,匆匆说了句再见,便大步迎向慕容灰“如何”

    “突发情况。之前他们监视的一名齐凤心腹今早回了一趟家,对父母说要出差。据我推断,他可能准备偷渡出海,”

    雁游一惊“这么急齐凤不是还在路上吗,他们怎么会擅自行动”

    “也许是有什么变故,逼他们不得不这么做。麻烦的是,我们现在还没找到这次偷渡的码头。按说至少十几二十名女子,应该相当引人注目才是,但我们却找不到半点线索。”

    广州除了官建的几大港口之外,还有不少靠海村子自建的小码头。这些年有不少偷渡客从后一条路线凫去港岛,要说村民们对此一无所知,肯定是天方夜谭。对某些头脑灵活的村民来讲,这甚至是一条敛财捷径。

    零星的偷渡客尚且如此,像齐凤这样有规模有组织、已经往米国贩运了两批女子的“大手笔”,肯定与当地村民联系更加紧密。利益攸关,没有人肯轻易开口断了财路。也难怪在这儿生活了几十的秦家,一直查不出头绪。

    如果报警,最多只能逮住齐凤与她手下的小喽罗,却无法拿到切实证据扳倒真正的幕后主使。所以请官方派出警力搜索这条路子,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两人商议片刻,发现除了再来次地毯式搜索之外,似乎别无办法,但说不定偷渡的日子就在今晚,单是跑遍所有沿海村子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慕容灰一发狠,说道“当时我们只是发现事情和四嫂有牵涉,却还没有实质证据证明,这一切是四嫂梁珍妮自己干的,还是与四叔联手做的。要不我让小叔直接去拿话诈四嫂,让她自己招认”

    “万一她一狠心,先抵死不认,再毁尸灭迹怎么办”

    雁游没有抹黑梁珍妮的意思,只是客观地提出了一个可能性。经过当年的死亡,他深知那些心肠歹毒的人一旦没了退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梁珍妮为了摘出自己痛下杀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是多少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如果可以,先让你小叔把她控制起来问话,不让她与外界有任何联系。这边也要继续寻找,我想,那么多人关在一处,总该有蛛丝蚂迹可循。”

    慕容灰也意识到了这里面的漏洞,立即赞同道“小雁,还是你细心。我这就跟小叔联系,完了与秦家的人一起去搜查。”

    “我也去。”

    平时对雁游可谓百依百顺的慕容灰,这次却坚决反对“不行,那些人太危险,你只是普通人,不能涉险。而且我要全力以赴,万一没保护好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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