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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宗师在现代 第7节

作者:微风唐唐 字数:27939 更新:2021-12-22 12:50:29

    好在英老很快看向屠志等人“别为我耽误了学生们考核,你们继续做事去吧。小雁已经通过,我就把他带走了。”

    他向来说一不二,强势惯了。心里有鬼的许世年本想跟着雁游弄清王哥这伙人的意图,被反驳了一次后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老二少其乐融融地走了。

    华夏人所谓的聚,基本都是在饭桌上完成的,英老自然也不会例外。当下熟门熟路地把他们带到学校附近一家老店内,上了二楼包间,也不点菜,直接让老板照老规矩做来。

    少顷落座,他坐在两个年轻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反倒不知先同谁说话好。

    想了想,他指着雁游说道“这是小雁,是我敬仰的一位古玩界前辈的传人,等回头开了学,就是我的学生。”

    又指了指慕容灰“这小子是武宗的后代。他家这一派源出武当,先祖是某位火居道士的传人。当年他家高手如云,在四九城里份量不轻,江湖九流、九种营生的人都把他家视为供奉。各派之间小到摩擦争执,大到对外结怨,都是靠他家来调停保护。某种程度上说,他家算是保镖。不过保护的不止一人一姓,而是九个不是门派却胜似门派的数十万门徒。”

    雁游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误会了慕容灰,敢情他不是千门传人,而是独立于九流之外、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又地位超然的武宗之后。不过,英老的口气却让他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加上这座次,怎么看怎么像是媒人张罗,给当事人介绍彼此身份情况。

    这念头一转,雁游立时有些恶寒,赶紧端起茉莉花茶灌下压惊。

    慕容灰听罢英老的话,却是有些吃惊“原来我家祖上还阔过”

    英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们现在就不阔了两个月前我厚着脸皮找你家老头子商量捐款的事儿,本说弄个几万块,再把学校里的某条路改成他的名字。你家老头子回说,钱可以捐,但他不图虚名,既然是有利华夏的事,还该多给点儿。结果一口气签了一百万的支票。你是不折不扣的富家公子,居然还在我面前装佯”

    “不不不。”慕容灰赶紧摇头否认,“我的意思是,我家现在虽然也经营着武馆,但只有几十名弟子而已。加上同姓亲族里习武的人,还不足一百名。刚才听您说什么保护数十万人,不免吓了一跳。”

    “你以为我在诳你当初你家全盛之时,单是津天卫和四九城这两处,就养了几百名武师,门下徒弟更是不计其数。所谓穷文富武,你也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奉养一位武师要花多少心血和金钱。自个儿算算去,你家到底阔不阔。”

    英老点着桌子说了一通,却没有提及武宗的详情。他是看得慕容灰对家族的过往不甚了了,想来长辈不告诉他自有缘故,自己也不便多提。

    顿了一顿,他转头看向雁游,语气骤然变得十分温和“小雁哪,快跟我讲讲,你和雁师傅是怎么遇上的。”

    雁游不得不把那番偶遇孤寡老人、意外得到授艺的托辞说了一遍。

    因英老再三追问,又将“孤寡老人”的境况好生渲染了一番,听得老人家不断唉声叹气“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哪当年解放前夕,流言不断,再加上物价飞涨,时局动荡,琉璃厂许多老师傅都关张停业,回乡种田去了。等解放后稳定下来,有心人想要找回他们,却已有大半联系不上,这几十年来,也甚少有他们的传人出现。多半是他们心灰意冷,觉得学古玩还不如学门普通手艺,干脆就绝了传承,许多绝活儿就此湮灭。到头来,反倒是我这样的半瓶水混出了名堂。惭愧的是,我却没有足够的影响力,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或是发扬光大。唉,真是大不幸,大不幸哪”

    自重逢之后,雁游心里一直觉得有点怪怪的对他而言,英生一直是个毛头小孩,突然间变成了老人,还是深孚名望的业界权威,不免有些不适应。

    直到对方说出这段话,他才真正接受了英生现在的身份。并非是他瞧不起英生的水准,而是从这番话里,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英生经历的漫长岁月,那是唯有经受了风霜与磨难方能生出的感悟。

    “英老。”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喊出这个尊称“您已经做得够多了,别再自责。”

    英老苦涩一笑“还不够啊,怎么够呢哪怕再给我一百年,也不够。”

    雁游默然。来到这个时代,他虽然身处底层,获得的信息有限,但从潘家园的所见所闻、和考古系生源稀少之事,仍可管中窥豹,知道英老所言非虚,目前国内古玩行仍旧举步维艰。而英老的感叹,也正是他当年没有宣之于口,却一直付诸于行动的。

    我们的国家太过广袤,历史太过悠久,人民太过坚强。一次次的战火,毁灭一个个朝代,为了生存,大家咬紧牙关向前走,无暇他顾。可是,人不能忘本,总该有人做点什么,总该有人善待那些承载了历史见证了历史的古物。而非单纯将它们视为商品,甚至受利益驱使,放任甚至协助外族掠夺这些无声的历史承载者。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房间瞬间静默如夜,就连对古玩只是一知半解的慕容灰也难得安静下来,悄然咀嚼着这份沉默。

    直到服务员把菜肴一一端上,三人才像找到话题似的,随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话,重新热闹起来。

    今天英老高兴,难得喝了两盅。他早已没有年轻时的酒量,才喝了一点,拿筷子的手就开始打飘,只得遗憾地放下,同两名小辈继续絮叨。

    不知怎么就说到自己的家事,不胜唏嘘道“我爷爷是个没后的人,却做梦也想有个后辈,所以收养了我爹。我却因看多了当年的生离死别,反而觉得没有家室或许是件好事,才一直没有成家。到了现在,我却也开始为子嗣发愁,不为别的,只为我家祖辈传下来的那几件老疙瘩。虽然值不了什么,到底是最心爱的物件。若像其他老头儿一样,有个嫡亲孩子,不管心性如何,留给孩子也就完了事儿了。偏偏我没有,唯一一个远房孙子又不太像话,还是得愁着它们的归处。”

    英老只是酒意上头,随口感叹。雁游却是心中微凛,马上想到了王哥刻意大费周折,接近英老之事。

    之前他曾推测,是不是王哥这盗墓贼手里得到了什么好东西,或有搞不定的疑问,要求老人家帮忙。但,若王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英老手里的东西呢

    本来雁游还在犹豫是否要揭穿许世年。之前他没听全许世年与王哥的对话,还不知对方竟倒卖古玩给外国人,犯了自己的大忌。他虽不齿此人为人,但念在对方是英老的亲戚,品行虽是欠佳,对英老倒是真正关心,故而犹豫。

    现在知道了英老的来历,意识到王哥很有可能是为英老收藏的珍品而来,他就绝不能再隐瞒姑息。

    只是,英老心脏不好,该怎么开口,才不至于让老人家气得犯病呢

    略一思索,雁游便有了主意“英老,我从师傅那儿听到件故事,印象颇深。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第31章 引蛇出洞

    雁游这么一说,英老果然来了兴趣“哦是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从前有位专门修复古画的师傅,手艺非常高明,尤其擅长鸟类图画的修复。有人说,经他修复的古画,那鸟的眼珠子就跟真的似的,比原本还要漂亮。但那位师傅却不肯把这手艺传给别人,甚至连儿子也不传。因为他觉得,纵然一肚子学问,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个匠人,便让儿子念书走仕途,将来才有出息。但他又舍不得手艺真断了传承,便悄悄地写了本心得,藏在妥当处。”

    听到这里,不只英老入神,原本在抛着花生米喂书生的慕容灰不觉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兴致勃勃地猜测道“后来呢是不是他的儿子拿到了那本书,学到了手艺”

    雁游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继续说道“与父亲的期许不同,儿子的心思并不在念书上,比较贪玩。某日结识了一名别有用心的损友,天长日久听对方嘀咕,说他父亲连家传手艺都不透露,一定是讨厌他。一开始儿子还反驳,听得多了,不免信以为真,对父亲多有埋怨。见火候已到,那人又献计说,不如把绝活儿偷了出来,也好气一气他父亲。儿子觉得很有道理,到父亲的房里翻了几天,果真把那本心得找到了手,兴冲冲地交给损友,准备看他父亲的好戏。殊不知,那损友的真正目的就在于书,得手之后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不久,人们都说某地新出了一位修复高手,水平与这位老师傅不相上下。儿子这才知道,自己受骗了。”

    “这儿子真是太糊涂了,这么容易就上当”慕容灰鄙视道“都是一家人,父亲怎么对他,他最清楚不过。居然听了外人几句谗言就怨恨父亲,这个儿子实在太笨也太不懂事了。”

    闻言,雁游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的想法竟同自己不谋而合。不过,他讲这故事的目的并非批判儿子的所作所为,而是想试探英老的态度,遂问道“虽说人们往往容易误解亲近之人的好意,但我同慕容灰的看法一样。英老,不知您怎么看您觉得那位师傅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沉思片刻,英老突然说道“小雁,你说的恐怕不是故事,而是真有其人吧。”

    “啊”雁游一愣为了掩饰,他已经给主人公编造了别的身份,重重掩饰。都到了这份上,英老还能看出来,莫非真是人老成精么

    幸好英老并不是那个意思“宋徽宗画鸟用生漆点睛,故而栩栩如生这个典故,还是你师傅告诉我的。大概,他正是从这位修复古画的师傅一事里听来的。你和小慕容说得没错,这儿子实在是大错特错,辜负了他父亲的一片苦心。不只是违背了孝道让父亲寒心,更还坏了行里的规矩。世世代代的手艺人都知道道不轻传,有些甚至传媳不传女,看似不近人情,实际是为了防止外人从闺女手里把绝活儿学走。这个儿子不可能不知道这规矩,却还把他父亲的一生心血交给外人。若换做我是那父亲,嘿嘿”

    英老没有说完,但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足以说明许多。

    见英老态度坚决,雁游顿感安心。这样一来,他就能放开手脚处理这件事了。最怕英老是不分青红皂白护短的人,那他行事束手束脚不说,还枉做小人。

    他并不打算立马告诉老人家这件事。毕竟英老刚刚才发过病,要是再来一项打击,无异于百上加斤。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料理妥当,待到尘埃落定,再对英老合盘托出。

    思量之际,雁游眸光微动。英老老眼昏花,不曾察觉。一直在留意他的慕容灰却是看得分明,肚里不由暗暗有了计较。

    目的达到,雁游便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趁势同英老聊起了别的掌故。慕容灰对古玩一知半解,但却因回国前听爷爷讲了不少九流旧事,知道一些那个时期的秘闻,倒也能搭得上话。英老许久不曾与人聊起旧事,亦是兴致极高。

    三人聊得眉飞色舞,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几样下酒的炸果儿全喂进了书生的肚子,撑得它连站都站不稳,懒洋洋趴在了桌上。

    不知不觉,窗外阳光已由正午的热烈转为温柔的夕色。聊了几个小时的天,渐渐从兴奋里缓过劲儿来的英老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疲惫。撩起袖子看了看手表,他惊道“都四点了,咱们这顿饭居然吃了五六个钟头。”

    两名小辈尚未接话,一旁食消得差不多的书生听到个四字,顿时来了精神,扑扑翅膀蹦起来唱道“四更天来夜静静,阿妹软被香软软。不是哥哥不肯留呀实是你我未成亲”

    它唱得婉转动听,颇有几分名家风范,只是这词儿怎么听怎么俗艳。

    雁游原本抬起茶杯刚准备润润喉,乍听到唱词儿,手顿时晃了一晃,再不敢送到嘴边,生怕一不小心喷了满桌。

    见很有点好感的人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慕容灰赶紧又捏住了鸟嘴“我说过了,这是我爷爷养的鸟。他没别的爱好,除了练武就爱听点小曲儿。”

    慕容灰的爷爷,听英老的描述位慷慨大方,不在乎虚名的豪爽老人,没想到私下里居然有这种爱好难道慕容家的表里不一都是遗传吗想到这里,雁游一时无言。

    而慕容端的老相识英老,则是镇定得多“嘿,我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老小子无耻了大半辈子,怎么快进棺材反倒转了性子,教鹦鹉念什么红楼梦。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的不是书,是曲儿。”

    为了挽回些许形象,慕容灰正殷勤地给雁游倒茶。重获自由的书生听到熟悉的词汇,活泼泼地又唱了起来“豆蔻花开三月三,一只虫子往里钻钻了半日吱”

    用最后一颗炸腰果成功堵住书生嘴的英老擦擦手上的油,深藏功与名“别教坏了小雁。”

    “呃我去买单,买单。”放下茶壶,慕容灰干干一笑,恨恨决定回去一定要拨光书生的呆毛。

    英老家就在学校附近,是幢很雅致的欧式小二层。艳绿夺目的爬山虎长势正好,密密生满了灰白的外墙,看着就觉得凉爽舒心。

    有心让老人多休息一下,两个小辈默契地婉拒了老人挽留喝茶的好意,交待了保姆几句便离开了。

    八月里太阳毒,纵是傍晚时分,马路残留的署气也能轻易穿透胶鞋鞋底,烘得人从掌心到整个身体都毛燥起来。

    雁游琢磨着该在新居建个浴室好洗澡,明天先去找陈博彝接单子赚点钱,再设法

    一念未已,并肩而行的慕容灰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打什么主意呢”

    “嗯”

    “别遮掩了,刚才我在饭店就看出来了,你说那个故事一定有目的。你究竟想做什么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慕容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想同一个人拉近关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分享同一个秘密。

    这小子感觉很敏锐啊。雁游再度有些小意外。

    他原本不准备告诉别人自己的打算。但目光在慕容灰显眼异常的装扮上打了个转,想起这人的身份,突然又有些迟疑自己虽然知道不少门道,但孤掌难鸣。如果能有个帮手,效率一定会高得多。

    看出似乎有门,慕容灰赶紧趁热打铁“我最近从谢老二交回来的书上长了不少见识,你要是有为难之事,说不定我可以支支招。”

    正是这句话,让雁游下定了决心。再想想这人虽然跳脱,却不失古道热肠,而且长辈还与英老有旧。看来看去,竟再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帮手。便提醒道“这件事牵扯到英老,干系重大。若你愿意帮忙再好不过。但我要你保证不说出去,能做到吗”

    “当然没问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慕容灰眉开眼笑地勾住雁游的肩,刚要说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

    他羞恼地摸着肚子,偏偏又无法违背生理意愿“那个,刚才只顾着聊天了,都没吃东西。我们再找个地方吃晚饭,边吃边谈,怎么样”

    “行啊,就去东兴楼吧。”

    半个小时之后,坐在东兴楼包厢内,享受着厨师老李的超快上菜服务,慕容灰兴冲冲地挟了一筷抓炒鸡丝,随即失望道“怎么没那天好吃了不管这个,小雁,是英爷爷的什么事情”

    来路上雁游已经理好了说辞,当下便将自己如何发现许世年的异举、以及那个盗墓贼王哥可能目的在于英老珍藏一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许世年就是那个笨蛋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从源头解决这件事,先设法钓出王哥,再让他绝了念头,一了百了。对了,你身手如何,盗墓贼多是成群结队地行动。如果惊动了王哥的同伙,那麻烦可就大了。”雁游最担心这点。

    “对付几个练家子的围攻没问题。不过,也许用智取会更好些”

    “智取”

    慕容灰凑到雁游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一脸邀功地看着他“这些都是我最近学会的,如何”

    “岂有此理”

    “啊”

    “你怎么能这样做应该顺着盗墓贼的路数走,引他入彀,这样这样才对。”

    “原来如此。”慕容灰虚心地听了半天,心说看不出雁游斯斯文文,胆子却那么大,手段也凌厉。不过,他喜欢

    雁游自个儿却不觉得这计划有什么。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只要守住本心,非常时期行亦可行非常手段。若用君子之道去对待小人,那才是匪夷所思。

    当下商量既定,两人便分头准备。

    站在东兴楼外道了别走开没几步,慕容灰突然又回头叫住雁游“小雁,你要小心。”

    华灯初上,映得少年的面孔有种不真实的俊美。

    雁游不由感叹了一下造物主的偏爱,才说道“你也是。”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想找机会套套近乎,在听说了始末之后,慕容灰心里那份正义感开始熊熊燃烧,觉得哪怕没有雁游,这件事自己也是管定了。他简直迫不及待看到计划成功的那一刻“放心,我没问题,到时候见。”

    “再见。”

    次日清早,有位草帽压得极低的男子去了古陈斋。同陈老板喝了近一个小时的茶后,他提着几件东西走了出来。左邻右舍无不以为陈教授大清早就做了笔好买卖,开了个好张,均是羡慕不已。

    十一点一过,潘家园人潮渐多。地摊区更是游人如织,虽然达不到挥袖成云的程度,但也是熙熙攘攘,拥挤不堪。

    出摊的摊主基本都是铺张帆布,将货品满满当当摆将上去,再配上热情的招呼,引得买家不时驻足。

    但有个摊子却是另类它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白油漆划出的小方格里只孤零零摆了一件东西。摊主坐着小马扎,大半张面孔埋在手臂里,既不主动拉客,有人停下也不介绍。碰上粗枝大叶的人,还以为这是谁买了东西又走累了,正猫着休息。

    但是金子总会发光。潘家园里永远不乏熟悉图鉴,对各类传世珍品了若指掌,满心希望能用最少的钱捡最大漏的买家。不到一个小时,这处另类的小摊前已陆续来过好几拨人,有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也有不修边幅的老者,形形色色。

    看见摊子上的东西后,他们基本都是同一种反应皱眉,惊愕,狂喜,仔细打量,半信半疑。

    不管他们做何表情,摊主永远不正眼看他们。若是问一句东西的来历,换来的也只有一句带着京郊味儿的冰冷回答“家里的。”

    看在东西不错的份上,客人们也不会计较他的爱理不答。但要再问到卖价,客人们却再站不住了“八千,少一分也不卖。”

    这年头莫说地摊,就连店铺里的东西也鲜少有这个价位的。原本存了捡漏之心的人们都摇头散去,却又不太甘心。往往转了一圈,又绕回来看个不休。有的试图再讲讲价,换来的却只是白眼与沉默。

    这么一位有个性的摊主,这么一件绝似真品的好宝贝,不到两天的功夫,就在潘家园里扬了名。不单顾客,连各店家也纷纷过来凑热闹,愣是把个冷冷清清小拐角围得跟公园似的热闹。

    但无论来多少人,摊主的回答永远一成不变。至多在被问起真假时,多回上一句“这行当讲究的是买卖自愿,事后无悔。若不愿买,没人强求你。”

    摊主越是这种态度,人们反而越越罢不能。有好几位买家都看好那物件,却苦于价格过高,摊主分文不让,囊中羞涩凑不齐这数儿,却又不甘心与这珍品失之交臂。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潘家园里开始有风声,说有人准备合伙凑份子买那件古物,等转手了再平分。

    历来有听说过合伙做生意的,还没听说过合伙买古玩的,这事儿就更加新鲜了。一时间园里传得沸沸扬扬,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人议论。

    第三天时,某家店铺的老板同销货的老相识交易完之后,丢了支烟给对方,乐呵呵地摸着新收进门的东西,说道“最近园里出现件好东西,却因为要价太高,名气虽然越传越响,却一直没人下手。现在他们都在猜测东西的来历,有说是家里出事拿出来变卖应急的,还有人说是以前的大户人家流出来的。啧啧,我听着这些话怪可笑的,也忒没眼力介了,那老物件上滞涩如此明显,毫无传世光泽,还带着土沁,明显是件刚出土的明器嘛就同你这些一样。”

    闻言,刚刚数完钱的瘦小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老板,慎言。”

    “啊,对对,你看我,一时忘形了。不过那可真是件好宝贝,若不是周转时间太长、我没足够的款子压在上头,还真想收下来,再转手卖到国外去,保准狠赚一笔。”

    打了几年的交道,男子对这位老板的眼光还是颇为信服的,当下感兴趣地问道“是件什么东西”

    “蓝釉描金燕耳尊。”老板狠狠吐了口烟圈“有一件收藏在华夏博物馆里。这件估计是同一个官窑烧出的同款,那颜色那花纹那质地,完全一模一样。却不知为什么当了陪葬品,流传到了现世。我亲眼看过,绝不会有假。要说这人也真够大胆的,别人卖明器都是偷偷摸摸的,他却正大光明地练摊卖高价。听声音很年轻,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愣头青。你有听说过这人么”

    “没有。”瘦小男子答得简短,脑中却在急速思索。

    蓝釉描金燕耳尊的大名他听说过,那是皇室贵胄才有资格收藏的珍品。能用它当陪葬品的人,非富即贵。那不懂行的愣小子既然侥幸挖到这等好墓,手里指不定还有其他好东西。

    哪怕没有,单是燕耳尊也足够珍贵了。英生手里的藏品他势在必得,但要是还有别的,他也来者不拒。毕竟,那位国外老板给的价钱实在很公道,比国内高多了。唯一的遗憾是,人家只要珍品,不要普通货色。否则,刚刚这堆东西,他又何必贱卖出手。

    潘家园水深,深藏不露者不知有多少。他决定马上过去看看,若真是好东西,势必要赶在别人之前,把那愣小子的东西弄到手

    、第32章 收网辑盗

    今天是周日,潘家园游人暴增。大大小小的老板们都喜笑颜开,卯足了劲儿招徕客人,面对翻倍的来客率,心里别提有多美。哪怕有时明知顾客只是闲看,也要卖力介绍,说不准在旁边听热闹的就心动掏钱了呢

    但某个角落附近的摊主们却是心里不爽。原因无他,这两天在园子里出了大名的那小子还在他们旁边老神在在地坐着。

    今天得了闲,之前想出手又吃不下的客人们又来张望;慕名看热闹的也来掺一脚;不知情的路人见这儿围的人挺多,也好奇地驻足探头探脑结果就是人把路全堵了,为的却不是买东西,而是围观,并且把其他想买东西的人都堵得挤不进来。干看着人潮却做不了生意,您说说,还有比这更精心的事儿吗

    几位摊主腹诽着,心烦着。眼见又该是晌午时分,生意最好的时候即将来临,有位大姐再坐不住了。关掉收音机里的单田芳评书,贴着墙根挪到那闭目养神的年轻人面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小伙子,你拿东西来不就是为了卖的既然卖不脱手,就降点儿价呗。哪怕你要了天价呢,卖不出去都是虚的。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只有实实在在落到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年轻人推了推头上遮阳的草帽,露出半张腊黄腊黄的脸“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这价格是我家长辈定的,我若敢降价贱卖,只怕连家都回不了。”

    他不爱听这话,一位看了又看的中年人却爱听,连忙附合道“谁不想多挣点儿钱但也要看实际情况嘛。年轻人,这位大姐说得没错,你报价太高了,这年头,一年能挣个千把块的人家已经相当殷实了。你张口就是八千,我说句不好听的,这天子脚下,买得起这东西的人不好这口,不会来这儿;会来这儿的,纵然有俩闲钱,也给不上这价。”

    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尊身沿口的两只飞燕。感受片刻那细腻微凉的极品瓷器触感,他打量那年轻人表情似乎有点犹豫,连忙又说道“卖不上价,白放着一分钱也得不到。我是诚心想买,今天连存折都带来了。要不你三千块卖我得了,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去银行取钱。”

    听到这报价,年轻人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声说道“三千那可不成。我家几件东西里,就属这件最漂亮。你才开三千,简直是对不起它它若有知,也不愿被贱价买走。”

    这话说得孩子气,围观的人不由哄然一笑。但人群阴影之中,却有一名瘦小男子没有笑,反而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几件东西这件最漂亮这么说东西还不止一件看来自己没判断错,这小子果然是开了处好墓。

    他已经在人堆里藏了有一会儿,早将燕耳尊看了个够。尊体通身祭蓝,美则美矣,却缺乏了几分“活气”,或者说是润泽感,有些滞涩。但这份涩感并不明显,应该是被人处理过。如果不是他这样常年和明器打交道的人,绝难发现。

    而且,他还眼尖地注意到,那中年男子一脸陶醉地拿起燕耳尊翻看时,底部有一小块污渍似的土沁。那是瓷器天长日久埋在土里生出的沁子,有这点证据,足见它的确是新出土的明器。

    确认了燕耳尊是新起的“土货”,又亲耳听卖家说自家还有别的东西,瘦小男子似乎看见大把的钞票争先恐后地向自己涌来,一时不免心头窃喜。

    因这一分神,他便没有注意到,那状似固执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将人群扫视了一遍,末了又冲某个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压下心中贪欲,男子推开挡在面前一个抱着小孩看热闹的家长,走上前亲亲热热地说道“大兄弟,我也挺中意这物件。价钱方面嘛,肯定能出到三千块以上。不过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来,先抽根烟再说。”

    之前开价的那中年男子一听急了,刚想说话,却见这人掏出的是上等硬壳包装香烟。如今舍得抽这种贵烟的人不多,但凡抽得起的,十有八九是所谓的万元户。中年男子知道自己绝对没法儿和人家较量财力,绝望地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年轻人看见男子终于露面,借着摘草帽的动作,掩去眼中过于明锐的光彩,瞬间又是若无其事“我不会抽烟。咱们还是先说价格吧,你能出到八千吗”

    说话间,他有意无意将掌心向着对方。

    看清年轻人掌中明显的几道烟痕,与指间节明显是常年握铲生的老茧后,男子自以为是地笑了一笑“小兄弟,我开出的价格绝对让你满意。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另找个清静地方”

    “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就好。”

    见他面露警惕之色,男子心里愈发笃定,压低嗓门说道“别紧张,咱们都是吃臭的。”

    盗墓挖棺掘尸,死人气味臭不可当,所以旧时江湖黑话里用吃臭的暗指盗墓贼。男子相信,对方一定听得懂。

    闻言,年轻人果然面露震惊之色“什么难道你也是”

    他的手足无措却取悦了男子,满以为又更添几分把握瞧这反应,完全是只小菜鸟,不把他带来的古物给摘干净了都对不起自己。

    心里盘算着各种鬼蜮伎俩,男子嘴上却说得诚恳“小兄弟,我姓王,在这行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大伙儿都叫我王哥。我们家在四九城里吃这碗饭已经两辈子了,我算是子承父业。却不知小兄弟你是半路出家拜了师,还是从家里出来历练的劳烦通个姓名,没准我和你家长辈师傅还是旧识。”

    见男子说得有板有眼,年轻人镇定了些“我姓谢,从辽省来的。”

    “辽省我没去过,不过那可是个好地方啊,清顺遗老、军阀头子、蒙古王爷、霓虹鬼子,当年多少人卷了好东西跑去那边,可谓遍地是宝啊。”

    闻言,王哥目光微动,隐约露出几分贪色,神色间却愈发亲热“你比我小,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小谢吧。小谢,看不出呀,你官话说得不错,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你这趟是单干呢,还是跟人一起来四九城的”

    小谢对王哥越来越明显的贪婪一无所觉,毫无防备地说道“和个朋友带了些东西一起出来的。老大不小了,也该出来长长见识。”

    “哦有志气,比我年轻时强多了。我在你这个岁数,还只晓得到处捣蛋。”

    王哥眼神更亮,心里早已盘算开了原说先摸摸底,要是这小子有点来头,就半哄半赚地出几个钱把东西买了。现在听说是外省人,利欲薰心的王哥不禁起了歹心,心道自己也算城里一条地头蛇,招呼几个人来,等这傻小子把东西拿出来后,揍晕了随便扔在哪个胡同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一定找不到自己,只能认栽。

    他越想越美,迫不及待要看看小谢还带了什么东西。当下热情地揽住他的手,还作势要帮他拿东西“能遇上就是缘份,咱哥俩找个清静地方好好说说话。你看你,还犹豫个啥难道信不过你王哥吗我要是想骗你,犯得着一开始就亮身份把老底露给你知道随便扯个谎把你糊弄过去不就结了。”

    小谢似是脸皮颇嫩,挣了几下见甩不脱后,便顺从地让了步“王哥说哪里话,我怎么能信不过你呢,等我拿上东西就走。”

    “走。”王哥笑得见牙不见眼,自忖已将这头傻肥羊攥牢牢在了手心,再逃不脱。

    两人随便找家小馆子叫了菜,边吃边聊。不到一个钟头,老油条王哥就从小谢嘴里把话全套出来了敢情这小子是背着长辈出来的,临走前和死党干了票活儿,掘到手几件老疙瘩。想着天子脚下富人云集,便拿到四九城来想卖个好价钱,再四处玩乐一番,长长见识。

    听小谢说,他倒的那斗是位某位军阀外室的。她的子女在解放前出了国,看守坟墓的人早不知去了哪里,他逮着机会挖了进去。太招眼的东西没敢拿,就取了一件瓷器,几件陪葬首饰,并一匣小黄鱼。小谢还抱怨说那位外室夫人似乎颇爱珍珠,放了好几匣子陪葬。只可惜年岁久远,都朽化为灰了。真是个败家娘们儿,也不晓得多弄点金子。

    知道今天逮着头肥羊,却没想到会这么肥。王哥激动得拿筷子的手都在打抖这傻小子说得头头是道,应该错不了。那墓穴里还有不少好东西没带走,这可不能浪费。自己怎么也得把位置诓出来,再动身去辽省,把这趟轻省活计给做了。不过,这么一来,原本打闷棍强抢的计划,就得变上一变。免得这小子吃了亏回去找家里人告状,那自己还怎么盗宝

    设法把他们绊在城里不行,太麻烦了,而且没有合适的理由。

    找个弟子把他们带去别的地方也有一定的风险

    王哥不断在心里否定着各种法子,越是想不出办法,越觉急躁。不知不觉,眼中杀机忽现,发狠想道不如索性先做了这俩小子,倒是一劳永逸。

    他没杀过人,不过听上一辈人时常满不在乎地说,当年如何在得手后把不听话的同伙闷死埋在坟包子里,耳濡目染,也觉得杀人不是多大个事儿。

    他甚至已经想好,动手后该将小谢和他的死党丢到哪个墓穴里。并提前帮他们换上古代衣饰,过几年哪怕被人发现,也只会当是两具古代的死尸。不仔细勘验根本看不出破绽。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套出这小子的话,并把燕耳尊及其他东西拿到手里。

    给小谢又满满灌下一杯酒,王哥故做关切地说道“小谢,你现在住哪儿不嫌弃的话到王哥家来住吧,我家地方宽敞,而且我出货的门路不少。说来也巧,之前可是有好几个买家在向我打听你想出手的那类古物。到了我家,用不了天就能脱手,比你风吹日晒地去练摊强多了。”

    关怀加上利诱,喝得脸膛发红的小谢不可避免地心动了。歪着头考虑片刻,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成啊,住在那小招待所里我也够气闷的。既然王哥盛情邀请,我和哥们儿就厚着脸皮叨扰几天。”

    “就是,男人这样才干脆走,咱们这就拿东西去。”

    说着,王哥伸手想拿那只装在薄木盒里的燕耳尊,却摸了个空。小谢自个儿提了东西,摇摇晃晃地往店外走去“王哥,还是我拿吧。”

    “行行,随你。”王哥笑得无谓,心里却道,等不了多久,连你这条命也要归我,老子还在乎这一时三刻。

    早在点菜的时候,他就悄悄用暗语给两名同伙打了电话。只不过,那会儿说的是强抢,现在却要临时改变计划。但这也难不倒他,向伪装成路人的同伙打了几个手势,就把意思带到了。

    那两人见他竟想杀人,不免一惊。继而见说这是笔大买卖,做好了几年都不用开张,不觉又是意动,犹豫片刻便跟了上去。

    适才在饭桌上,王哥早打听清楚,小谢的那名死党比较贪玩,这几天都在城里四处转悠看热闹,不到天黑不回来。当下也不担心被人撞破,打算进到房里后先制住小谢,等另外那人来了,再一起制服带走。

    “小谢,你住几楼”

    “顶楼。那儿就一个房间,图个清静。咱们先坐会儿,回头我朋友来了一起走。”

    这话听得王哥心中暗喜。爬上招待所第七楼,发现房间旁边放了卷废弃的电线,他马上想一会儿可以就地取材,用它来绑人。没成想刚踏进房间,便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罩住了他的头脸。

    下墓多年,他也会拳脚,反应极快,立即意识到是有人埋伏。

    但身体的速度却跟不上心思,肩膀刚微微一沉想要发力,膝盖便被狠狠扫中。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又被人钳住下颔,那力道大得他差点儿咬了舌头。随即被人双手下滑捏住脖颈,力道愈猛,生生堵住了所有空气,将他憋得唇青脸白,直翻白眼,再提不起半分力气。

    瞬息之间,情势变易。

    等王哥从缺氧的晕眩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试探着挣了一挣,他愕然发现,对方用的材料居然正是他刚才相中的电线。坚韧结实,想都不要想挣脱。

    到了这一步,他哪儿能不明白自己是中了计。想到刚才还得意洋洋地打算杀人夺宝,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都怪先入为主认定姓谢的是个棒槌,又贪心过份昏了头,否则以他这双老江湖的利眼,多少该看出那小子的不对劲。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同伙还在外头徘徊,自己不放出暗号的话,起码两小时之内他们都不会轻举妄动。两个小时已足够做许多事了,这年轻人又会做什么呢

    自己在行里素来小心,下手挑的都是古墓,不啃那些后人尚在的近代坟墓。也从不得罪贵人,坑过的人都是无势无靠,没这能耐。难道这回是有人吃了亏找了帮手来报仇还是

    王哥想来想去也没个准,偏偏头脸还被蒙着,看不清情形,又迟迟听不到有人问话。战战兢兢地等了一阵,忍不住试探着问道“谢谢大哥,您这是做什么呢同我老王开玩笑的吧”

    随即,一个陌生的清朗男声笑道“你这人脑子转得倒快,刚才还是王哥小谢,现在是老王谢哥。不过却性急了点,不等我准备好,就擅自问东问西。”

    如果这人凶神恶煞地叫嚣要为某事某人报仇,王哥还有应对之策。但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反而让他心脏紧缩“敢问,您、您要准备什么”

    “松香。”

    “啊”

    “你经手过不少古玩,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松香融化后可以加料调制,伪造锈痕”

    王哥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知、知道”

    那人又悠然道“那你也该知道,松香平时还可以用来拔猪毛。你觉得,如果用加了铜锈的软松香来拔毛,会怎么样锈蚀划到血肉,尚可清理。但如果从毛孔渗进肌肤,那该怎么办”

    王哥顿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头顶。盗墓这行有许多避讳,稍不留意就要生病甚至送命,所以每个盗墓贼都得打小牢记各种禁忌。其中就包括不要让不干净的金石器件划伤,否则会得破伤风。

    而且他去乡下吃过杀猪饭,见过宰猪拔毛的场景。松香强劲的胶性能将粗硬的猪毛与表皮厚厚的污垢全部拔起,若换了娇嫩的人皮恐怕不等发病,就先得活活疼死。

    单是想像一下那血肉模糊的场景,王哥就不寒而栗。

    正两腿战战间,他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焦香味道。稍稍一辨,他脑中顿时轰然一声是松香他们正在融化松香他们居然是玩真的

    人大多惜命,王哥犹甚。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闻到越来越浓郁的松香味,他心理防线顿时彻底崩溃,再不敢玩什么花招,语无伦次地求饶道“我错了,我对不起您有什么事全算我的,要是我曾得罪过您,那是我不懂事,怎么补偿只要您一句话,我都照做您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求您别折磨我。”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既然你这么配合,我就大方地成全你。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豹”

    “是谁指使你找许世年不痛快的”

    许世年竟是许世年雇的人吗王豹没想到自己有照片在手,许世年居然还敢这么大胆,不禁气急攻心,暗自在心里骂遍了姓许的祖宗十八代。

    但对方明显心狠手辣,他不敢表露任何不满,只得乖乖说道“是有人给我出的主意我就一个挖土的,想的无非是多赚点钱。两年前我无意间找到一条门路一位外国人肯出高价收购古玩,只是一般的他看不上眼,指定非要珍品不可。但现在哪儿来这么多好东西我扒拉了好几处地方,才有三四件勉强入他的眼。我不甘心断了这条线,就想办法到处收购。结果大半年前,那外国佬在华夏的中间人给我出了个主意,说北平大学里有位英生教授,祖上是宫里出来的人,收藏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若我能弄到一件半件,就是天大的造化,他会给我下半生吃喝不尽的钱。”

    听到这里,许久没开口的“小谢”突然说道“你找不到接近英教授的办法,就转而向他的远亲许世年下手”

    脱去之前伪装的口音,现在的小谢语气严厉而极有压迫感,那份气势完全不是年轻人该有的。但王豹无暇细想,连忙说道“对这也是那人教我的。他说英生脾气古怪,但如果我能拿住了许世年的软肋,就能逼他就范。”

    “哦据我所知,对英教授来讲,许世年还算不上软肋。”纵观近来所见所闻,英老会在许世年捞过界时斥责他并维护他,但若是碰到底线,英老绝不会姑息。而藏品,就是英老的底线。

    王豹本来还存了几分侥幸,想混瞒过去。没想到对方竟知道得这么多,完全同那中间人教唆他时所说的一模一样。遂不敢再有分毫隐瞒,结结巴巴说道“那人也知道这点,他教我的办法是是先给姓许的下套,留存证据,再让他要胁英生。如果英生不从,就、就说是他授意许世年倒卖古玩出境,届时他必定身败名裂,甚至还会被判刑。许世年交易的照片,其实是为间接指证英生而准备的。”

    、第33章 许世年的流放

    慕容灰原本一边听供词,一边随手用烧红的电烙铁去戳一块小松香,把棱棱角角的表面点得坑坑洼洼,同时利用那味道不断刺激恫吓王豹。

    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王豹说自己不但受人指使锁定许世年,更还意图让英老身败名裂,顿时惊得差点儿摔了手里的东西。

    眼疾手快把差点烧穿了衣服的烙铁捞起放在一旁,他与雁游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凝重。

    其他人听到这消息,或许只会大骂那幕后黑手歹毒,但他们对江湖事知之甚详,自然能看得更深一层这人能找到王豹这样的盗墓贼施展连环计,足见对江湖手段了解颇深。寻常江湖人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免得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贻祸无穷。但看那中间人定下的这条毒计,却是完全不给英老选择的余地。这般狠辣,那人会否是英老的仇家

    “那个中间人叫什么名字许世年交易的照片又哪里”

    “照片没有冲印,底片就在我包里。至于那中间人,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名字起初是由人牵的线,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之后我们都是电话联系,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换一个号码。就连交易,也是由他指定地方。譬如说某间公共澡堂的储物柜某号,我把东西放进去后,拿走事先放在那儿的现金。每一次交易的地方都不相同。”

    这人行事,还当真滴水不漏。雁游眉关越蹙越紧“仔细想想,你们打了两年交道,难道就没有一点蛛丝蚂迹”

    王豹茫然地摇了摇头。嗅着依旧浓郁的松香味,他吓得都几乎都快哭出来了,生怕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答案,被这两个小魔头一怒之下给炮制了。

    搜肠刮肚,他拼命回想,把一切能想到的全说了出来“这人也是四九城的口音,听着大概四十上下吧,说话倒是很和气对了有一次我打电话过去,听见轰隆隆的声音,我问他是不是打雷了,他说是飞机起飞”

    飞机雁游回忆着之前买来仔细看过的新地图,记得目前城里只有一个机场,那附近似乎都是郊野农舍。

    “把你们做过交易的地点给我,还有所有电话号码。”

    “好好。”王豹连忙点头,当即报出四个地址与一长串号码。

    雁游不认识胶片,便示意慕容灰去搜,又用招待所里的铅笔把王豹所说的一一记下,准备逐一查证。这年头国家对民间古玩交易控制并不严格,他就不信,这人真能一直小心翼翼,始终做到天衣无缝。

    写罢,他将纸张收好。出神片刻,又取过另一张白纸写了起来。慕容灰好奇地伸头看了一眼,顿时被那手端丽的繁体小楷给震住了。虽碍于情形不便出声夸张,却是连连比了好几下大拇指。

    王豹将知道的统统说了出来,自认为态度已经够老实了,却半晌没听到两人说话。不禁忐忑道“二、二位,知道的我可都说了。我就是个小卒子,一时贪财才做下这些事来,现在已经诚心悔过了,求您二老千万高抬贵手啊。”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样,只是要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雁游收起笔,把那张纸放在茶几上,示意慕容灰收拾东西一起离开“走。”

    慕容灰瞟了一下布帘飘摇的窗户,又看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王豹,扬眉一笑,尽显少年英气“行,我先下去。”

    “好。”雁游知道多半是他发现了什么异样,但当着王豹的面,却不便细问。

    王豹不知就里,听着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脚步声,开关门声。等声响渐行渐远消失在走廊近头时,他才确认那两人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放过了自己,顿时虚脱一般松懈了筋骨。

    刚才神经高度紧张时并不觉得,现在注意力一分散,他立即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也不知是那扮猪吃老虎的小谢,还是另一个人动的手,这绳子捆得真特么紧,人家厨师做的是骨肉相连,他这却是快被勒成骨肉分离了。

    幸好他还有同伴在下边。刚才说话用了多少时间一个小时总该有吧,只要再捱过一个小时,他们肯定会上来查看,解救自己。

    话说回来,那俩小子虽然心眼多,却似是不懂道上的规矩。帮人出头,竟只是问清楚前因后果就走了,也没给自己来点儿什么“纪念”。哼,也幸好那是两个雏儿,才免去了自己的皮肉之苦。等他脱了困就去找那姓许的,不但今天吃的苦要那厮统统受回来,还要按道上规矩给对方留个终身难忘的纪念至于那俩小子,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王豹又是庆幸又是切齿,一刻不停地咒骂着许世年和那俩小子。过得片刻骂累了刚想歇口气,却突然听到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随即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他还以为是同伙提前上来,马上喊道“你们两个还不快来松开我今天真是晦气,成日打猎却被雀啄了眼,不但没拿到东西,反而白挨了一顿。今晚咱们就抄家伙去找许世年,起码卸掉他一条胳膊,让他晓得我们的厉害”

    回应他的,却不是两名同伙的轰然应好,而是一个饱含愤怒的陌生声音“接到报警电话时我还半信半疑,现在听你说的这些话,完全是个流氓头子的作派把他铐起来,连楼下那两个一起带回所里,我要连夜审讯”

    说话间,王豹眼前猛然一亮,却是有人掀起了他的头罩。骤然恢复光明,他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过了好几秒才适应了光线。

    这时,他才发现屋内不知何适多了四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其中一名看上去像是领导的,弯腰从茶几上拿起张纸,略略一看,脸色更加严峻“不仅是个流氓头子,还是个盗墓贼看来今天咱们逮着大鱼了可惜报警的那位市民是用公用电话,也没有留下姓名,否则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没等听完,王豹就瘫成了一堆软泥。如果不是还被电线绑着,恐怕连蹲都蹲不稳。

    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事。想托人找“小谢”一伙报仇,可现在想想,他才发现小谢的刘海一直遮到眼睛,还总戴着那顶大草帽,只得记是个皮肤腊黄的小子,根本记不清全貌。至于另外一个人,则是连看见样子的机会都没有。

    他还想揭发许世年,状告堂堂大学老师居然买凶报复,非法拘禁自己。可条子若不知道这事儿,主动招认,岂不是又多了一条罪状

    想来想去,他发现居然没有哪一条能够付诸行动,只得绝望地闭上了嘴。

    而警察们也以为这是有人目睹了黑帮团伙内讧、勇敢报警。把犯罪分子铐走的同时,还在心底默默表扬了那位好市民几句。

    站在街口,目送警笛呼啸的警车带走了王豹、以及刚刚在招待所附近制服的同伙,慕容灰像转硬币似的转着手里装胶片的小盒,充满成就感地说道“千门的骗术还真是不赖。用在邪道上是可恶,用在正途上还蛮不错的。”

    他们能一举捉住王豹,并非只是单纯的守株待兔。在此之前,两人还做了许多准备工作。

    因知道王豹是个盗墓贼,又是本地口音,必然在潘家园有销赃路子。雁游便向陈博彝说明事情原委,又借来了燕耳尊做为钩饵。利用造假手段一番捣鼓,愣是把个仿品伪得同真品一模一样,又涂饰了一番,装出刚出土的样子。同时又请陈老四处放风,宣传这燕耳尊必是真品,为自己造势。

    经营古玩的人,对珍宝总有异常狂热的兴趣,宁肯错听也不肯错过。雁游笃定,王豹在园子里的买家听到风声必会前来验看,也必会发现这是件“明器”。届时,对方一定会把二愣子当街卖明器当成件趣事说给周围的人听,迟早会传到王豹耳中。

    他这是活用了千门里的“钓鱼”和“露饵”两计。前一招,通常是骗子相准了人家,投其所好,玩几手小花招自炒自抬,把东西捧得极高。等目标闻风而来,便可坐地起价。

    后一招,则是利用人的贪欲,故意露出破绽,让人以为有利可图,实则失财失意。比如后来常见的丢钱又自个儿捡起,故意让苦主看见声称要一起分赃,这时又让同伙假装失主前来寻找。为了昧下钱包,贪心的人往往就被绕了进去,愿意拿出“押金”来做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结果自己的真钱包被人拿走,留下的道具钱包内只有废纸而已。

    慕容灰追回的那本书里,记载了许多类似的手段。雁游当然没有生搬硬套,而是根据王豹的身份、揣摩他可能有的心理活动,精心布下这个圈套。他自然不会用自己的本名行事,索性就借了老骗子谢老二的姓氏来用。

    至于擒获王豹之后、故意蒙上眼睛审问恫吓的小手段,则无须赘言。

    而那番“我家里还有其他东西”的话,也是雁游故意为之。前两天因不确定王豹有没有缩在看不见的地方窥视,他也曾说过几遍。如果王豹能耐心一些,多观察一阵,说不定还真能找出这唯一的破绽。可惜,他像其他入彀之人一样,被贪字蒙蔽了双眼,毫不犹豫地主动跳进坑里,结果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只白白摔断了自己的腿。

    只是,从王豹嘴里挖出了真相,却并不代表大功告成。慕容灰问道“接下来,我们去查电话号码和那几个地方吗”

    雁游点了点头“当然。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往英老家走一趟,也是时候把真相告诉他老人家了。”

    “嗯,也好。”慕容灰点了点头,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得暂且按下这疑惑,和雁游一起去找英老。

    结果到了目的地,反而是英老点出了他的疑惑。

    “这位小同志,你找错地方了吧”

    今天周末,男保姆回家探亲,英老亲自来开的门。结果发现上门的是个衣衫补丁重重、皮肤粗糙腊黄,头上还顶了大草帽的陌生人。

    “英老,是我和小雁啊。”慕容灰连忙往前一挤,让英老看清自己的脸。他总算醒过神来了小雁顶着那身伪装就过来了,难怪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雁”英老又是一惊。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那天一席长谈,他对这两个小辈的性子已摸了个八九不离十。雁游稳重缜密,慕容灰跳脱灵动。某个角度来讲,可谓互补天成。

    如果是慕容灰干出变装的把戏,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但这人是雁游,那就透着十二分的古怪了。

    再联想起突然跑来自己家里喝了两壶茶,却只是东拉西扯,漫无边际地聊天,似乎没什么正事可讲,但神色又时不时显出焦虑的陈博彝,英老好像咂摸出点儿味道来了。

    “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吧,陈教授也在。”

    “陈老”雁游一愣,旋即想到,陈博彝应该是怕自己说的事儿太过惊人,将英老气出个好歹来,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所以才会在他们行动之后赶来,想为自己分担责任。

    这份体贴让雁游心中一暖,同时也生出几分歉意自从结识陈老以来,自己都是受他照顾,说要帮他修复古玩,却至今没有开工。唯一接手的燕耳尊,还是为了造假。自己也做不了别的,等这事儿一了,可得多帮陈老修复几件东西,让他多赚一点来做为弥补。

    客厅里,正心神不定端着茶杯发呆的陈博彝,一眼看见全须全尾的雁游与慕容灰,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但旋即想到什么,眉宇间复又凝重起来“小雁,你来了就好。那件事”

    “陈老,您的好意我心领,但这事是我发现的,而且里头还有别的内幕,我想亲口告诉英老。”

    “唉,也好。”

    待众人一起落座之后,在英老审视的目光下,雁游尽量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因为顾忌到英老的慢性病,雁游怕惹他生气,刻意简化了许世年的所作所为。但英老遍经风霜,又怎会听不出他的春秋笔法。仍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险些掀翻了茶几“孽子孽子当初我就不该教他这些东西学又不用心学,倒是仗着一点小聪明招摇生事在学校里折腾还不够,还跑去外头惹祸”

    陈博彝连忙说道“您消消气。许主任平时对您孝心可嘉,这一次也是受人蒙蔽。”

    雁游也说道“英老,生气于事无补。我们本以为找到这个王豹,事情就算了结了,没想到他也是受人指使。当务之急,是找出这个幕后黑手。您仔细想想,近来有没有开罪过什么小人”

    经过众人苦劝,英老慢慢压下怒火,沉思片刻,却只是摇头“没有。我承认,我脾气不好,说话太直,和人拍桌子对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都为的是学术上的事,吵完了就过去了。哪怕谁也说服不了谁,下次见面还接着争个没完没了,但抛开学术,我和几位老伙计感情都不错。会做这么绝的事、把我恨到骨子里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

    苦思片刻,英老又说道“而且这人说得很奇怪,什么无价之宝我祖父虽然与当年宫里某位红太监同是英字辈,却远没有人家来得风光。手上的东西相对来说只是寻常,只不过我自个儿特别珍爱罢了,根本谈不上价值连城。此人莫非是听了些以讹传讹的谣言,贪念大炽,才设的套想不通,想不通”

    雁游也与众人一道陷入沉思。他本来还抱着能在英老这里问出真相的希望,没想到却是一无所获。好在还有地址和电话号码,尚可指望。

    想了想,他取出胶片放在桌上“我把王豹送进了监狱,报警的时候没有说这件事。王豹为了减轻罪责,应该也不会主动提起。他拍的照片底片就在这里,这件事,除却几个当事人,大概再没有外人知道了。”

    英老知道,雁游这是在变相地把对许世年的处置权利交到了自己手里。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唉,虽然是跟了自己一二十年的孩子,怎么这脾气就同自己南辕北辙呢自己桃李满天下,为何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反而是这种烂泥糊不上墙的德性

    一时之间,英老心头涌上深深的疲惫,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比平时更添许多。

    半晌,他伸出手,缓缓将底片盒子攥在掌中,沉声说道“小雁,小慕容,你们放心,这事儿我会料理妥当的。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坐一坐。”

    陈博彝担忧地看了英老一眼,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唯有沉默起身。慕容灰看不穿英老的心思,也不敢贸然说话。

    唯有雁游,看懂了英老眼中的自责,轻声说道“三岁看老,本性难移。这话或许您现在不爱听,但却是事实。”

    本性难移许世年到四九城求学,第一次上门拜访自己时,正好是十九岁,那该是三岁的多少倍了

    英老默默将这话咀嚼了几遍,原本堆得紧紧的皱纹,突然松驰不少“小雁哪,我或许看错了别人,但一定不会看错你,你是个好孩子。”

    闻言,众人均觉心头一松看来英老这是不再自责了。

    陈博彝赞赏地看了雁游一眼,慕容灰却是凑趣道“英爷爷,那么我呢我就不好么”

    “你你也好,和那只鹦鹉一样好玩。”英老瞪了一眼这喜欢蹬鼻子上脸的小子“和你爷爷年轻时一个德性。”

    “您这是迁怒,我就不和您计较了。”慕容灰悻悻道。本想逗老爷子笑几声,没想到反而被打趣回来,又在小雁面前丢了一次脸。唉,他何时才能再遇到机会表现一下呢

    待几人离开,英老不顾医瞩泡了杯浓茶,却没有动。直到热茶变冷,才伸手拿起了电话。

    半个小时之后,许世年兴冲冲地来了。老头子很少主动找他,但每次都有好事。上一次是通知将破格提升他当系主任,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他兴奋地猜测着,敲响了大门。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小区,脸色惨白,脚步虚浮,与游魂无异。

    原来竟是东窗事发王哥那伙人并非想同英老商量出让珍宝之事,而是想强夺抢夺不成,就要让英老身败名裂

    英老说得很清楚,虽然是有人设局故意为之,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他平时持身周正,也不会将把柄白白送到人家手中。念在香火之情的份上,英老并不打算公开这件事,只让他交出诸葛鼓,再辞去考古系主任和北平大学的教席,调回老家的乡教育部门任职。

    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他曾经想尽一切办法,只为离开贫瘠的老家。刚刚平步青云,冷不防却一脚踩空,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即将烟消云散。他不甘心,他实在不甘心

    当英老宣布决定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下跪痛哭,请求英老原谅他的一时糊涂。本以为英老会大发雷霆,结果,老人只是轻叹着说了一句话,但正是这句话,打破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陷害你的那人虽然进了监狱,但罪行还不足以判死刑。你想等他出狱后疯狂报复你么我这把老骨头大概熬不到那会儿。但你还年轻,他又是道上的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执意与你拼个鱼死网破,你妻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

    这大概是英老对他说的最耐心、最详尽的一席话。轻声慢语,却尖如礁石,瞬间击碎了他最后的舢板,有再多的不甘愿也只得放手。他终究还是个普通人,对权利的渴望并未凌驾于生死。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英老家的。失魂落魄走了一阵,被夜风一吹,浑浑噩噩的脑子渐渐清醒了几分。却不愿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咬牙切齿地痛恨那个把这一切捅到英老面前的人。如果不是他多事多嘴,英老怎么会知道内幕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他想都没想过会是雁游。这人在他心里仍是王哥同伙,不会干这种“出卖老大”的勾当。在他心里,能调查出真相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比如警察什么的。奈何却是全无头绪。

    困兽般在原地转了几圈,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猛地扑向小区看门的大爷“今天谁来找过我爷爷快告诉我都有谁”

    “哎哟,你急什么,等我想想就是那些人呗,学校里的教授嘛,还能有谁。对了,还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可能是修理工吧。”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许世年更加绝望。但他知道,接下来,自己余生的每一天都会比此刻更加难熬。对一个渴望权势未来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剥夺他的前途更加残忍。偏偏他又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更没有那个能力,只能遵从英老的安排,回老家混吃等死

    雁游并不知道,自己最后还是被许世年“小看”了一把。顶着一脸伪装,他没法儿回家,只好先到慕容灰的住处来“卸妆”。

    慕容家虽然举家迁移,但在国内仍有房产,只是年久失修,需要好好清理才能住人。而且,习惯了现代设施的慕容灰没法想像自己跑出半条巷子上公用厕所、每天提井水洗澡、生火烧柴做饭的情形。加上还未开学不能住校,所以他一直住在宾馆里。

    对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行径,雁游没有鄙视,倒是挺羡慕的要是也能给奶奶布置个有自来水、各色电器、抽水马桶的家,那该多好。得,说到底还是要努力挣钱。

    慕容灰见原本还算轻松的雁游突然一脸深沉,还以为是改妆用的材料绷得他脸上不舒服,连忙凑上去说道“小雁,我来帮你清理。”

    进口席梦思太软,他又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这么一凑,正好从背后亲上了雁游的耳廓,顿时身体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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