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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宗师在现代 第6节

作者:微风唐唐 字数:27291 更新:2021-12-22 12:50:29

    雁游嘴角抽搐了一下。本想装没看见,但慕容灰一直眼神炯炯地看着他,他只得违心说道“很好,很有侠士风范。”

    他在心里又默默接了一句侠士个性也不尽相同,传奇故事里有正人君子,也有二货二百五。

    “嘿嘿,就知道你有眼光。”不明真相的慕容灰毫不脸红地自吹自擂。他对雁游有那么点儿意思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脸合他胃口,更重要的是雁游知道江湖事,和他有共同语言。要是换个人,鸡同鸭讲是小事,说不定还会扣他顶暴力分子的帽子,大煞风景。

    说话间,办完手续的民警载着谢老二离开了。慕容灰眉开眼笑地摸着停在肩头的鹦鹉“小雁,我们吃午饭去”

    快答应快答应,这可是第一次约会。

    其实雁游不太想搭理他。慕容灰的性格太过跳脱肆意,让向来稳重的他无所适从。大概因为行业的原因,他往来的人基本都是斯文有礼,老成持重的类型,像慕容灰这种人还是头一次遇见,不免下意识地想保持距离。

    但念在这人帮过自己,雁游也不好意思直接拂他面子,婉拒道“我刚刚走得太匆忙,都没向朱道打招呼。说不定他现在在找我,我得回去一趟。”

    他话里的拒绝之意十分明显,要是换个人,多半就顺着台阶告辞了。但雁游却忘了,对付慕容灰这种老脸厚皮的人,是不能婉转的,但凡逮着一点机会,他都会钻头觅缝地爬过来。

    当下只听慕容灰兴高采烈地说道“太好了,我也想参加婚宴。我还没参观过华夏的婚礼,正想开开眼界。上次我在一家酒店里吃的菜很好吃,邀请我的人说那是老字号的独家风味。不知婚宴上是不是也有独到风味小雁,我们一起去吧”

    鹦鹉也狗腿地配合主人叫了起来“一起一起,同去同去”

    不但是个二货,还是个吃货雁游无力地想。原本还想问问他的来历,这会儿却有点意兴阑珊没了兴趣。

    只是,慕容灰可以厚着脸皮蹭上来,雁游还真抹不开面子把他赶下去,只得撮着牙槽说道“好吧,你揭穿了那骗子,说来朱道也得谢谢你,不会介意你不请自来。”

    “就是,走走走”

    接下来,慕容灰度过了愉快的一天。虽然婚宴没有想像中的美味,但他见识了华夏酒桌文化,见识了“华夏人被压抑五千年的x欲”婚礼游戏、闹洞房。而他天生的自来熟也得以了充分展现,等夜上华灯,从朱家离开时,他已经和朱道并一干年轻来宾们称兄道弟,亲热得俨如失散多年的亲人。

    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性格,但雁游不得不承认,像慕容灰这种人才是最吃得开的。

    谢绝了慕容灰想送他回家的提议,雁游自己走回了宿舍。他没有喝醉,但口里残留的酒气让他很不舒服,本准备到房间拿了毛巾尽快洗刷一番,没想到一推开门,却有客人待在家里等他。

    “陈老您怎么来了”雁游有些意外。向罗奶奶解释了两句,他示意陈博彝到外面说话“是有急事吗”

    陈博彝放下续了四五次,已然无味的茶水,边往外走边小声说道“小雁师傅,燕耳尊你修复到哪一步了”

    “刚刚做了清洁。”

    “太好了。”陈博彝舒了口气“最近我们大学的考古系拿到笔赞助,有五个奖学金名额。这两天学校里要召集本系学生进行一次考试,成绩优异者可以拿到这笔奖学金。一个老同事听说了这只燕耳尊,就想借去给学生们开开眼。如果你已经开始着手修复,那倒不方便了。”

    “奖学金”

    “是啊,是一位老华侨捐助的。比学校发放的高了好几倍,足够支付获得者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雁游心道,如此说来,岂不是等于可以免费念书了通过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他知道文凭在这个时代越来越重要。如果有深造的机会,倒是不可错过。

    他原本对炼铁厂厂长说要去念书,只是托辞。现在听到陈博彝的话,却不知不觉认真考虑起来。

    沉吟片刻,他问道“陈老,你是哪所大学的老师”

    “北平大学,不过我早退休两三年了。”

    “请稍等一会儿。”

    雁游匆匆进屋,半晌,拿着燕耳尊与一张薄纸走了出来“陈老,我今年考取了北平大学的化学系。如果想转到考古系就读,不知可不可以”

    “什么”陈博彝大吃一惊,一时倒顾不上心心念念的燕耳尊,直接接过录取通知书,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却仍是觉得身在梦中“小雁师傅,你你你,你不但精通古玩,还是位高材生”

    离知青回城重新参加高考的年代又过了二十来年,热潮过后,这会儿能考取大学的人并不多。但让陈博彝惊讶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他一直以为,以雁游的眼力与手艺,一定是常年累月沉浸在古玩堆里才能磨练出来的。

    要达到这个水准,必须专一专注,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情。却没成想,雁游竟是学习手艺两不误,而且哪一样都做到顶尖。北平大学的化学系录取分数很高,普通水准的学生只能望洋兴叹,但雁游居然能考中,足见他的课业有多么优秀。只是,化学的前景比考古更广,雁游弃理从文,未免太过可惜了。

    捏着通知书,陈博彝一时说不出话来。平复片刻,才找回了声音“小雁师傅,化学系就很好,为何要转系呢”

    雁游不好说那都是原主的成绩,他虽然继承了相关的知识记忆,但却没什么兴趣。只说道“相比化学,我更喜欢文物。”

    见他心意已决,陈博彝虽然略感惋惜,也不再说什么“一般来说,要先就读至少一个学期,才能申请改专业。不过你情况特殊,在古玩方面造诣极高,也许可以破例特批。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多谢陈老。对了,学生们进行考核是在哪一天我想去看看,观摩学习一下。”

    以前古玩行里,也有名师弟子斗技的习俗。但那会儿的雁游并无师承,初出道时他没资格参加,等混出头了,却被人划到了师傅那辈。端着这个架子,纵然年轻,也不能再和弟子辈们比试。

    这是雁游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当下听说学校里要考核,他自动理解成了变相的比试,便想去凑凑热闹,稍解遗憾。

    安排个把人去观摩考核,对陈博彝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行啊,考核明早八点开始,正好我要把燕耳尊送过去。明天你直接到学校,咱们爷俩在校门口碰头就是。”

    “好,麻烦陈老了。”雁游决定,看完考核再在学校里转转,看看如今的大学是怎生模样。

    陈博彝挥了挥手“这点小事,客气什么。”

    天色不早,他又说了几句,拿着燕耳尊告辞走了。边走还边暗自感叹怎么能有人聪明到这份上呢学什么精什么,这种人若多一些,各个学科就不愁人才了。

    记挂着明天的考核比试,雁游难得兴奋过头,竟然失眠了,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才睡着。不到天亮又忽然惊醒,脑袋昏昏沉沉。他怕再睡下去睡过了头,便赶紧起床用冷水泼脸醒了脑子,按照记忆里的方向,踏着晨曦慢跑着赶到北平大学。

    北平大学在解放前便已成立,许多师生都是现代史上的风云人物。雁游以前却从未来过这所驰名中外的学校。

    今次前来,见虽然是暑假,学校里的学生并未减少,三三两两地在林荫道下晨跑或是记诵,那浓厚的学术氛围,让人切实感觉到这座名校的人文底蕴。

    学生们的专注认真,让雁游联想到了琉璃厂里老师傅们对待古玩的认真劲儿。隔三岔五,各家大掌柜和师傅们都要小聚一次,交流品鉴近来入手的好物,谁有了什么独到的见解看法,也不吝于分享。

    触景生情,雁游一眼喜欢上这个地方,愈发坚定了读书的念头。

    这时,从兴奋里慢慢缓过劲儿来的雁游,才发现自己还没吃早点。见时间还早,估摸着陈老还得有一阵子才到,他便先往学校附近的小巷口去觅食。

    煎饼果子、果馅饽饽、甜浆粥、凉果炸糕学校附近的吃食不知味道如何,但单论品种还挺多的。雁游一时挑花了眼,沿着巷子转了一圈,还是拿不定主意要吃什么。

    正寻思间,他忽然注意到,一家面茶吊炉饼子小摊上,有个人格外显眼。那人年纪略大,不像个学生,其貌不扬,瘦瘦小小,却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但雁游之所以注意到他,却并非国为这些,而是他抽烟的姿势。

    常人抽烟,都是夹在指间,烟火向着外头。这人却与众不同,把点火的那面拢在掌心里,烟嘴儿露在指缝间。眼力不济的人,根本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这种人很少见,但雁游以前却很遇到过几个。除了吸烟姿势相同之外,他们也都有一样的身份。

    盗墓贼。

    这些土耗子都是在夜里干活儿,荒郊野岭,有点儿火星就分外明显。所以很多人下洞时都是不抽烟的,若实在憋不住烟瘾,也得遮掩好了,把火星子藏在手掌里,让外人发现不了。天长日久薰染下来,这些人的掌心或多或少都有几个烫痕,皮肤更是被薰得发黄。

    雁游假装要买吊炉烧饼,不动声色地移到那摊子前,又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人的手心。果不其然,又黄又糙的皮肤上,赫然几点陈年烫疤,看那大小,绝对是烟疤无误。

    确认了这人的身份,雁游更加奇怪盗墓者想出手陪葬明器,潘家园之类的古玩市场才是最佳场所,这人跑到学校来做什么

    虽然有些老板认为贩卖明器会损了阴鸷,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不在乎。明器收购价便宜,到手捣鼓一番,把土沁子和涩劲儿去了,转手就能出个好价钱。

    雁游正寻思是不是这几年北大附近也开了古玩店时,有个人疾步走来,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才坐在那盗墓贼面前,语带埋怨“你怎么找到学校来了”

    定晴一看,雁游发现这居然是个熟人一见自己就横眉竖目的许世年。

    听他那口气,似乎和这盗墓贼极为熟稔。

    一个大学老师,居然和土耗子搭上了线,这可真是有趣。

    不动声色间,雁游益发留意,决定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28章 一鸣惊人

    见许世年面色不豫,那瘦小男子斜了他一眼,语气隐带威胁“许老师,我找得你好苦哇。当初你说急着要货,我费尽心思给你搜罗好,自己先贴了本钱交到你手里。现在你掀掀嘴皮子就说不要了,这恐怕不合师德吧要不咱们请你的校长领导来说道说道只要他们点头,我二话不说,立即拿东西走人。”

    许世年在雁游面前横得像螃蟹,这会儿对着摆出滚刀肉架势的男子,却不敢强硬。他有家有口,还有大好前程,怎舍得为一时意气逞口舌之利而毁掉

    虽然心里已经狠狠将对方的祖宗问候了几十遍,许世年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快,反而堆起笑容,格外低声下气地说道“王哥,你先消消气。这事儿我也没料到,那主顾是个米国来的阔佬,痴迷华夏文化,向我买了好几件东西,出手大方爽快从没赖过账,所以我这次就没问他收定金。结果你把货送来后,我让他来看,他起先推说忙,又等了几天,干脆联系不上了。王哥,那诸葛鼓我好好收在家里,谁也没给见着。要不,您再找找别的门路脱手,或是同那卖家商量商量,给他退回去我情愿出两成误工费给你。”

    “退回去”王哥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商店里买电器都不让退货,你让我退古玩,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千依百顺的窑姐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三天之内,若你拿不出五千块,我有的是办法把你搞到身败名裂横竖我光棍一条,没牵没挂,你却是拖家带口。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自个儿掂量着办”

    “你”说到底,许世年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见王哥居然拿家人来威胁自己,态度不禁强硬起来“我才要劝你掂量清楚了别乱来。我是堂堂大学老师,你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捅上天,我也就是私下倒腾点儿东西赚个中间钱,大不了被领导批评几句,能有什么大事”

    “是么。”王哥将许久未抽的烟扔进半冷的面茶碗里,嗤地一声腾起难闻的白烟。云隐雾绕间,他的笑容显得分外诡异“你有位远房爷爷是古玩界的泰山北斗,谁见了都要敬一声老前辈。你毕业后受他影响也开始捣腾古玩,还混了个老师的职位。折腾了那么些年,你总该知道,国家对走私古玩是怎么判的。”

    许世年有点摸不着头脑“国家规定1795年之前的古玩不得出境,否则要判判”

    他正努力回想着要判几年徒刑,忽见王哥脸上笑容越来越诡秘,不禁心里一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经手的都是清顺后叶与民国的古玩,不可能触犯法律”

    王哥往前探了探身子,这让许世年心理压迫感更重“你确定许老师,你的古玩鉴定水平如何,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你那位爷爷虽然是前辈中的前辈,但你却是差得远了,只会纸上谈兵。比如这次,你真以为,我拿来的那诸葛鼓是民初仿造的”

    品出这话的言外之意,许世年顿时不寒而栗“你、你什么意思”

    见他脸色难看,王哥得意地笑了两声,悠然说道“诸葛鼓乃铜制,周边刻有四匹马、四只青蛙的花纹,正面看是鼓,翻过来却是口锅。顾名思义,它是诸葛亮所造。在云南对孟获用兵时,蜀军都用这鼓,既可击鼓,又可做饭,十分便当。许老师,你算一算,从三国争霸到现在,一共多少年了离1795,又有多少年”

    “不、不可能”许世年慌得连腿都在打抖,带得小桌子摇摇晃晃,茶水洒了满桌,吊炉烧饼也滚到了地上“那明明是仿造的,绝对是仿造的”

    “哈哈哈,我不妨教你个乖铜器首看质地,次看铭文,三看花纹,四看锈色。而清顺时期的铜器基本上都是黄铜掺杂了锌、锡、铅,不是纯铜,所以它的地子是青黄带闪白。夏商周三代时尚无黄铜,钟鼎皆青铜所铸,这习惯传至秦汉,到了三国又承汉之习,所铸铜器仍有大部分采用青铜。许老师,你好好回忆下,那只诸葛鼓到底是什么质地。”

    许世年素无急智,是那种不太沉得住气的人。再加上他对铜器了解有限,不知该注意哪些细节。这种情况下,他本来不可能回忆起诸葛鼓的质地,却偏偏就是想起来了。

    因为,王哥把东西交给他那天,特地敲着鼓面说“您瞅瞅这青铜面儿,青里泛灰,半点儿黄铜也不掺,真实沉哪。要说说古人就是实在,现在这年头,日常用物都偷工减料,越来越不经使了。”

    当时他以为只是随口闲聊,并没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王哥分明在那时就给他下了套

    意识到这点,许世年顿觉一股寒意从顶心窜到脊椎尾骨。猛然起身,险些掀翻了桌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哎哎,哥们儿刚才和你开玩笑呢,别这么猫儿脸似的说翻就翻啊。”王哥像是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依旧笑容可掬,若无其事地招呼道“坐下坐下,别让人看了笑话。要知道,你可是有身份的人哪,更要爱惜脸面。”

    见王哥不以为然,周围的人都纷纷收回了好奇的视线。至于许世年,则从那漫不经心的话语中听出了隐约的威胁之意。虽然很想拔脚就跑,但理智还是让他坐回了原处。

    他像不认识王哥那样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却始终一无所获。他试图故作镇定,仍旧打着摆的小腿却出卖了他“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只是个老师,我,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呵呵,许老师,别急嘛。不妨先听听我的话,才知道你给不给得了。”

    说着,王哥凑上前,低低耳语几句。

    随着他的话语,许世年表情不断变幻,最后大惊失色“不行,这绝对不可能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王哥敛去笑意,语气蓦然变得强硬“这儿不是你说了算。”

    许世年语塞,思索片刻,又低声央求道“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但我知道。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答应的。你换个别的条件,哪怕我把赚来的钱全给你也行。”

    “哦那你不妨再看看这个。”说着,王哥提过背包,刷一声拉开拉链,推到许世年面前。

    看清里面的事物,许世年再度变色,难以置信地颤声说道“你这是我第一次卖给那米国人的东西,你你们是一伙的”

    他不是笨蛋,见卖给客户的东西居然在王哥手里,如何还猜不出首尾“你们合伙下套来骗我”

    “镇定镇定,许老师,我还没说完。”王哥带起拉链,轻轻拍着背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经手的这几件东西,包括那只诸葛鼓,都是我从坟包子里扒出来的。哎呀,那只诸葛鼓可是我千里迢迢从云南背过来,死沉死沉的。可惜正主还没过目,倒先便宜了你。倒卖文物出境是犯罪,盗墓也是犯罪。双罪并罚,你吃得消么”

    许世年又气又怕“墓是你盗的,东西也在你手里,和我没关系我要报警”

    见他到这会儿还抱有侥幸心,王可不禁沉下脸来,懒得再兜圈子,直接把话挑明了“我们敢给你下套,自然样样准备齐全。不管你告到谁那里,结果只有一个你为了发财铤而走险,雇佣盗墓者掘墓盗宝,又卖给外国佬。如果你想身败名裂到监狱里吃一辈子牢饭,就尽管去报警吧”

    许世年是个热衷于权势财富的人,这些年汲汲营营,好不容易在学校有了一席之地。系主任的位子他还没坐够,如何舍得放手

    身败名裂四个字像是具有魔力一般,眨眼之间就抽干了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瘫痪般坐在简陋的小木扎上,他颓然闭上眼睛“这事儿不能急,我得找个适当的机会,慢慢跟老头说。”

    见他识相,王哥敛去厉色,重新变得笑容满面“呵呵,我也听说过老前辈身体不好,是该稳妥些。这样吧,我给你五天的时间。如果你给不出答复,那位米国先生当初和你交易的照片,就会贴到学校公告栏里。”

    听到他们居然还有照片,许世年身子绷紧,条件反射想要大骂,却又不敢,最终只得咬牙点头,艰难地说道“我知道了。”

    “许老师真是痛快人,和你打交道,省心省力。”王哥面带嘲色地扔下这句话,拿起背包扬长而去,独留许世年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也不知是在后悔还是在害怕。

    即便是在争执时,他们也没忘记压低声音。但毕竟说了这半天的话,一直在凝神细听的雁游还是听到了六七成左右。

    再结合两人的反应,拼拼凑凑,很快推理出真相许世年被人设了连环套,以为找到了阔气的买家,孰不知这只是有心人串通起来合演的一出好戏。现在对方撕破脸面亮出底牌,若许世年不听他们的话,就要把这件事捅出去。

    雁游不知道那土耗子要许世年做什么事,但见对方连三国时的古物都舍得拿出来做饵,所图所欲必定不简单。

    不过,他和许世年没有交情,反而隐隐有些结怨的意思。所以他并没有刨根问底、出手帮忙的打算。听到了自己想要的,随便吃了几口早点就离开了。

    这桩意外事件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匆匆赶到学校门口,并未找到陈博彝。雁游又向路人问过时间,才知道时间已将近九点,心内不由暗道一声惭愧。

    他估计陈老是等不到自己先进去了,但机会难得,又舍不得就这么离开。犹豫片刻,索性一路打听,问考古系考核的地方在哪儿。好在他本就年少,学生们都以为是同学问路,非常爽快地告诉了他。

    考核地点在一幢老房改造的办公楼内,绿树繁花掩映着华夏老式建筑,十分美丽。雁游踩着旧木楼梯爬到四楼,穿过一间间寂无人声的办公室,才在走廊尽头找到目的地。

    屋内有十几名学生,另有三四名老师。办公桌被收拾开来,各放了几件制式不同的古物。屋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老师们似乎并不满意这次考核,几乎个个都板着脸。

    等正在操作的那名学生再一次笨手笨脚把瓷片摔在了地上,一位推了小平头的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把手里的蒲扇掷到地上“下去下去读了一年,最基本的清洁工作还是做不好,理论也不扎实,书都读哪里去了”

    那学生胀红了脸,在同窗们同情的注视下,缩到了最后一排。

    “已经有四个人考核过了,没一个过关。剩下的同学,我希望你们都走点儿心,不要再犯那些低级错误。”说着,平头男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大笨钟,挥了挥手“休息十分钟,到整点再继续。”

    他一声令下,大半学生都散了出去。只有零星几个留在屋里,紧张地盯着桌上锈蚀斑斑的青铜器、糊了钙层的陶器、粘在一起的织物嘴里还念念有词,显然是在回忆操作步骤。

    见他们如此努力,几位老师脸色才稍稍缓和。平头男也说道“或许是以前经费不足,给他们实践的机会太少,以后得加强实践。否则,只会纸上谈兵,将来野外作业怎么办”

    在门外张望的雁游却是十分失望。他特地来学校,本是为了观摩学习,没想到这些天之骄子们跟以前琉璃厂新入行的小徒弟似的,青涩笨拙。学习之说根本无从谈起。雁游几乎想马上掉头就走。

    但既然来了,不和陈博彝打个招呼说不过去。只是,雁游却没在房间里发现他。

    张望之际,一不留神脑袋往前多探了几分,马上被眼尖的平头男捕捉到“你是哪个老师的学生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被人点到,雁游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打了个招呼“各位老师好,我是新生。听说今天有考核,想过来参观学习。如果打扰到你们,我这就离开。”

    他自然不可能对位陌生老师大谈自己想转系的打算。而老师们也就误把他当成了考古系的新生,觉得这少年还挺好学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平头男更是大大方方地一挥手“既然来了,就看看再走吧。会报考考古系,你应该多少有些古玩知识吧或者,是不是长辈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雁游不想太招摇,便含糊说道“嗯,了解一些,但还需要学习。”

    一个小新生而已,又不是什么名人。老师们新鲜了片刻,便由着他去了。雁游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儿其实都是赝品,拆得七零八落,估计都是拿来给学生练手用的。

    而昨晚陈博彝向他索要的那只燕耳尊,被珍而重之地单独放在最大的书桌上,显然在享受“唯一真品”的待遇。

    雁游家学渊源,最初开始练习用的就是真品,自然对这些连仿都仿不精致的假货瞧不上眼。

    转了一圈,还是没等到陈博彝,他刚想退到外头继续等,经过某张长桌时,却见一名梳着小偏分,腼腆白净的男生对着一只外表铜黄、并有斑斑黄锈连绵如片,内里却是漆黑色的铁器,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嘴里还无意识小声嘟囔着“铁器上怎么会有铜器的黄锈这锈痕是什么的原因造成的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唉,早知道我也抄份小抄就好了。”

    他的嘟囔不但雁游听得明白,那几位老师也听见了。当下某位老师定睛一看,一拍脑袋“坏了,怎么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了以他们现在的眼力,还看不明白。”

    嘴里嘀咕着,老师刚想把那件错放的赝品收走,却听雁游对那学生说道“这不是天然生成的锈蚀,是用锡末与水银混合之后涂抹在器物上,再涂上老醋调了铜砂末的汁。等器物表面发生改变后,再把它整个浸进刚汲进的井水。等拿起来表面就变成了古铜色。用稻草烧烟薰染,再以旧布擦拭,色泽便亮如传世古铜器。至于表面的锈痕,则是用紫胶与松香化软,加入铜锈屑末,涂染凝固而成。”

    男生“啊”了一声,疑惑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虽然不太记得课本上是怎么写的,但也不该毫无印象啊”

    适才雁游是被他专注又焦急的模样勾起了以前的回忆,一时忘情才出言提醒。被男生一问,顿时醒过神来自己这些江湖谈也许不适合在学校里提起,遂笑了一笑没有接话,转身便想离去。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问道“这是铁器,却做上了铜器的旧,这又怎么解释”

    雁游本不想回答,但回头一看,问话的竟是老师之一。知道这班人里,指不定那一个就是他将来的老师,万万不能开罪,便回答道“这器物做旧手法太糙,明显是新手拿来练习的。至于为什么用铁不用铜,我估计是铁件比铜件便宜,所以才用铁件练手。”

    此言一出,老师们俱是一惊这份眼力,这份见识,慢说学生,就连老师里也有不如他的。这少年年纪轻轻,怎么会如此精于古玩

    那平头老师向来有些急性子,马上跳下椅子,指着另一件东西问道“你再看看这个,该怎么把瓷身釉彩上的痕迹去除”

    这是想考较自己雁游挑了挑眉,向他所指之物瞟了一眼,立即说道“这瓷器有修补过的痕迹,不能用普通方法清洗,否则会造成补片剥落。可以在温水中加一点碱,将之放入浸泡,污痕变软后会自然消失。但切忌碱不能加过量,更不可用强酸,否则釉彩会脱落。”

    “嘿,绝了”平头老师像看国宝似地盯着雁游,眼神越来越炽烈“那只陶罐呢上面粘附着织物,该怎么办”

    “粘了织物”雁游看了一眼那只仿造得还算马马虎虎的提梁壶,微微一笑“对出土文物而言,保留适当的附着物是必须的。譬如青铜鼎器的绣纹,没人会想除掉它,相反还有伪造者故意造出锈纹,以证明这是传世古物。这件陶器上的亚麻织物,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也是一件文物。我的建议是不必去除,予以保留。”

    啪啪啪

    话音未落,老师们纷纷鼓起掌来。又交头接耳,打听这是谁家的孩子。这样丰富的古玩知识,寻常人家是接触不到的。他们认为,雁游必是某位古玩世家的小辈。若能将这样的良材美质收到门下,才不枉教了半辈子的书以他的资质,说不定将来又是一位英老教授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老师心里都转过了这个念头,但还是要属平头老师的反应最快。

    只见他迫不及待地捉住雁游的肩膀,笑容满面地说道“考古系目前学生不多,老师们按侧重不同,一人带四五名学生。你叫什么名字开学报到后我来带你吧。我姓屠,叫屠志,是考古系的副主任,主攻夏商周三代青铜器这块。你刚才已经通过了考核,一入学就可以拿奖学金。”

    要不要下手这么快

    慢了一步的其他老师正向屠志怒目而视,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谁要拿奖学金我带的几个学生成绩才是全系最好的,这四个名额,应该都分给他们才对。”

    这霸道的发言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但老师们脸色虽然不好,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考古系系主任,许世年。

    几名学生众星拱月般拥着许世年进了屋子。他负着手环视一圈,刚想说话,目光却在雁游身上定住了,随即一脸嫌恶地说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个毛手毛脚的工人混了进来。打坏了东西怎么办快把他赶出去”

    、第29章 故人来

    工人哪里来的工人

    老师们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世年见无人响应,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坏到极点“敢情你们还要留客啊这儿干脆别叫办公室,改叫工地好了罗永澜,你是聋了还是瘸了,没听见我的话吗,快把那人赶走”

    被指桑骂槐的许世年搡了一把,学生罗永澜连忙走到雁游这唯一的生面孔跟前,趾高气扬地说道“我们主任的话你都听见了,还不快走。”

    雁游皱了皱眉,还未说话,身边的屠志老师已狠狠瞪了罗永澜一眼“他是系里的新生,你这是对待学弟应有的态度吗给我放礼貌点儿。”

    “新生”罗永澜一惊,求助地向自己的导师许世年看去“老师,他”

    “什么新生,新生会在饭店里掌勺会给铺子干粗活儿撒谎罢了。”心情不好,许世年口气比平时更加恶劣“屠老师,你竟连工人和学生都分不清,到底什么眼神幸好我回来得及时。否则就任由你胡乱评分了。这样吧,你回去休息,之前的评分统统作废,由我再重新考核一遍。”

    刚刚被刷下去的四人,包括罗永澜在内都是许世年的学生。许世年把他们安排优先,是想让他们长长脸挣个好分数,却没料到竟是全军覆没。适才上楼时他听学生们涌过来诉了苦,顿时气个半死,连忙赶来给学生开后门。不过,这么做却不是因为关爱学生。

    在早点摊子上被王哥威胁了一通,他虽然勉强答应下来,却心知那只是缓兵之计罢了。英老教授为人刚直烈性,绝对不会同意王哥提出的无理请求,甚至说不定还会去告发自己这远房侄孙。

    他根本没打算把事情捅到英老教授面前,而是打算拖延几天,再告诉王哥老头子不同意。当然,他不指望单靠嘴皮子就能了结这桩棘手事,便打算把从米国富商那儿赚来的钱都还回去。

    他总共做了这人十来笔买卖,赚了小十万块钱,在当时这笔钱不啻于天文数字。骤然暴富,他别提有多乐呵,为了享受人生,还特地找了不少暗地里经营的销金窟鬼混挥霍。当时觉得花费不过九牛一毛,现在得知一切统统都是圈套,才追悔莫及挥霍掉的那几千块,该上哪儿去赚要知道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百元。哪怕预支工资,也填不足窟窿。

    好在系里刚刚争取来一笔赞助。虽然碍于各项交叉监督的规定,他这系主任暂时没法明目张胆地挪用公款,但四个奖学金名额却是给他了可趁之机只要把这笔钱搂到自个儿学生头上,再随便找个借口划到手中,想怎么花、花在哪里,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四人的奖学金加起来足有两千来块,自己再拿出历年的积蓄,拉下脸到亲戚家借点儿,拼拼凑凑,勉强能打发了王哥。

    至于学生们愿不愿意,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敢不同意你就等着门门挂零吧,看你还能不能毕业

    罗永澜等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导师实际是想独吞奖学金,还以为老师真心实意为他们出头,连忙趁机求情,说什么他们刚才只是紧张才发挥失常,请求负责考核的老师们再给一次机会,云云。

    面对这群不像师生倒像无赖的人,屠志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刚要驳回,却听雁游淡淡说道“我似乎是第一个取得奖学金资格的人。各位不介意的话,我们来比赛一下如何只要你们得分高于我,就可以代替我得到名额。之后再和其他学长比试。”

    “你说什么”罗永澜愣了一下,立即一脸蛮横地啐道“你算老几,凭什么对我们指手划脚的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就是,老师还没说话,你抢什么风头”

    许世年的其他学生正要帮腔,却被屠志喝止“够了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就这么办。”

    他反应依然极快。其他老师还在奇怪雁游为何主动出头时,他已想通了关窍所在只要过不了雁游这一关,许世年想凭借这四个草包独揽奖学金的计划就得宣告流产。老生反而败在一个新生手下,哪怕皮厚如墙的许世年也必定不好意思再纠缠。只要他不再插手,奖学金一定会得到最公正的分配。

    至于雁游能不能匹敌这四人,他可是一点儿都没考虑过。话说回来,又有谁担心过天鹅没有乌鸦美丽呢

    雁游所提的方案,无疑是当下最迅速也最有效的方案。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这点,看来他不但古玩造诣高,脑子也足够聪明。这个学生,他收定了

    心里转着念头,屠志有些轻蔑地对面露犹豫之色的许世年说道“许主任,你怎么看该不会是担心他们几个老生,还不如个没入学的新生吧哈哈。”

    刚刚听屠志确认了雁游的身份,许世年不觉迟疑起来一个新生还敢这么高调,一定是有所倚恃。尚在犹豫是否答应,屠志的话马上让他没了选择余地,明知对方在激将请战,也只能将心一横,答应下来“哼,副主任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以长欺幼不妥罢了。既然你对他这么有信心,我也不好打击你的兴致。罗永澜,你们几个好好就和这位新师弟交流一下感情吧。”

    这几人根本看不出刚才的激流暗涌,反而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却没一个不好意思,都兴高采烈地应道“放心吧老师,我们一定好好指导新师弟。”

    雁游看着他们摩拳擦掌,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不免心里发噱。

    正抱着手等他们挑完器物一起比试时,之前那个为记不住特征而苦恼的偏分头男生,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指指那件忘了被收走的铁器,小声说道“你挑那个吧,你对它的特征比较熟悉。”

    见他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雁游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好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无妨,挑什么都一样。”

    这话好巧不巧落在罗永澜耳中,马上招来一通阴阳怪气的嘲讽“没错,你挑什么都一个下场,还蛮有自知之明的。”

    嘴里讥诮着,罗永澜手上也没闲着,直接把那只造了铜锈的铁器抱走连这菜鸟都十拿九稳的“试题”,对自己来说肯定是小case,绝对错不了。

    等众人在各自的桌子前站定,他还主动请缨道“老师,我先来吧。这件铜器锈纹连绵,且都是黄锈,色泽也仍旧鲜润,毫无滞涩。代表它是仿传世之物而造。再看铜器的形制”

    罗永澜连比带划,说得口沫横飞,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冷不防,屠志突然丢了件什么东西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接,那玩意儿却自发自动拐了个弯,“啪”地一声,牢牢吸附在器件上。他茫然地抠了两下,居然纹丝不动。

    “屠副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在跷着脚翻报纸的许世年立即起身问道。

    屠志面无表情地说道“节省时间。”

    “哈”

    “那是吸铁石。罗同学口口声声铜器铜器,我倒想请教许主任,什么样的铜器会与吸铁石产生那么强的磁力”

    此言一出,除了许世年和其嫡系满面窘迫之外,其他人都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

    之前就想收走铁器的老师从呆若木鸡的罗永澜手里一把接过东西,不忘趁机奚落道“别灰心啊,罗同学。趁假期没结束,快把大一的课本重温一遍,你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虽说有教无类,但许世年的几个学生里,尤属这个姓罗的学生品行最差。虽非大奸大恶之徒,但平时那种见风使舵、顶红踩白的小人行径,早让老师们看不顺眼了。而且这话虽然不大中听,却也是大实话嘛。

    一片哄笑声中,罗永澜顶着红成蜡烛的脸灰溜溜地缩到了角落。

    有了这个不太好的开头,接下来另三人都慎之又慎。

    但许世年本身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说起理论来头头是道,一碰实物就抓瞎,否则也不会被王哥吃得死死的。其他老师是想方设法、甚至自掏腰包买各种物件给学生观摩,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弱点,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只教理论,不谈实践。这样教出来的学生,水平如何可想而知。

    重试的结果,甚至连素来和他不太对盘的屠志都看不下去了“没出过野外作业,分辨不出土壤性质也就罢了。居然连最简单的古物断代都能说错,啧,理论背得再熟又有什么用真是可惜了这几根苗子。”

    三名学生甚至连第一项考核都没通过,就垂头丧气地站到了一旁。许世年心中恼怒已极,再看雁游益发神闲气定,显然成竹在胸。愤恨之余,更又添了几分慌张。

    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自然不是笨蛋。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之前误会了雁游,虽大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或许当真有点本事。唉,早知如此,一开始他就不会去招惹这小子。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一定要想办法让雁游也落败。否则,等着救命的奖学金是一分也别想沾到了。

    但手下几名学生都已败北,他还能用什么法子来阻止

    盯着正缓步走向操作台的雁游,许世年嘴角一扯,突兀地露出一个故作亲切的微笑,装作要去后面取什么东西,也快步向操作台走去。

    他刻意走快了几步,几乎和雁游同时站到桌台旁。身体交错的那一刻,眼见雁游作势欲待拿起一件提梁陶壶,许世年眸中诮色一闪,借着身体遮挡,手肘狠狠向雁游捣去

    不信你小子还能拿得稳。只要东西一砸,自己再斥责几句,让他失去比试资格,不过易如反掌

    然而,许世年的妄想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俱成飞灰。他惊讶地发现,挥出的手肘居然落了个空,非但没整到雁游,反而让自己差点儿因为惯性摔倒。

    “许主任。”

    注视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面色狼狈的许世年,雁游突然也微笑起来“您可得小心些。砸了赝品事小,若在家里也这么不小心,碰坏了诸葛鼓,那麻烦可就大了。”

    诸葛鼓

    这三字恰恰点中许世年的心病,让他的怒火瞬息之间化为乌有,只余下恐惧。甚至,连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你、你怎么难道你也是”

    之前他在早点摊子上情绪起起伏伏,根本没注意到周边都有谁,自然也未发现雁游。而他倒卖古玩的事儿一直瞒得死紧,甚至连老婆都不知道,还以为除了下套害他的王哥一伙,天下再没人知道这件事。

    骤然听到“证物”的名字从雁游口中说出,惊恐交加之下,他想也不想就把雁游划成了王哥一伙的人。还自作聪明地为雁游的出现找好了理由他一定是王哥派来监视自己的,所以才屡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现在之所以不想让自己取得奖学金,也正是因为他们不给自己任何退路,一定要逼自己去向英老教授开口

    因王哥声称手头有他交易古玩的照片,许世年根本不敢开罪这伙人。一旦意识到雁游也是其中一分子,脸色变幻几下,最终勉强定格成一个略带谄媚的笑脸“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得罪。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做,我绝不再多嘴,哈哈。”

    说着,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到了一边。对其他人古怪的打量视若无睹,径自冷汗直冒王哥这伙人局布得太大,手伸得太长,他真能全身而退吗

    “他这是怎么了,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屠志踱到雁游身边,捋了一把短硬的发茬,低声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早在提出比试之时,雁游就打算警告许世年。像这种没有容人之量,手里又有点小权的人,若放任自流,一定会不断地给自己找麻烦。就算自己应付得来,心情也不免大打折扣。毕竟他是来上学,不是来勾心斗角的,所以,他要一劳永逸地摆脱了这家伙。

    提出诸葛鼓,本只是想提醒对方,自己手里有他极大的把柄,让他识趣些不要再轻举妄动。却没想到,许世年反应会这么大。

    稍一琢磨,雁游就知道许世年会错了意。不过,这样反而更加省心省力。很多时候,恐惧之心比什么都管用。雁游相信,许世年从此一定不敢再来纠缠自己。他要的也正是这结果,自然不会好心地解释什么。

    当下面对屠志的疑问,雁游也是一脸疑惑“他就说让我小心,之后就走了。”

    屠志打死也想不到许世年是因为心虚,找不到答案便索性不想了,用力拍了拍雁游的手臂,说道“你可是我主动收的第一个学生,好好露一手给大家看看。”

    这时,一直探头探脑不死心看这边动静的罗永澜自以为逮到了把柄,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不行,这不公平他既然是内定的学生,这些小题肯定难不住他。我认为应该出更难的题目”

    “更难的题目”屠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堪称奇葩的家伙,半晌无语。

    罗永澜却以为老师被自己将住了军,连忙再接再厉“没错否则不公平”

    雁游看了看被惊到无言以对的老师,又看看再度抖起来的罗永澜,笑了一笑“这题目很简单”

    “对所以你得换成别的题。”

    “那为何你这个老生没有通过”

    轻飘飘一句话,顿时让理直气壮的罗永澜再度僵硬。一时情急,他居然忘了这点。但此时骑虎难下,他唯有硬着头皮,继续胡搅蛮缠“这你是屠老师的内定弟子,水平肯定很高。总之刚才的考核不能算数,起码,你得由我们许老师出题来考,考过了才算许老师,你说对不对”

    某方面来讲,他的邪门歪道实在与许世年一脉相承,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

    “我”许世年本想斥退罗永澜,但见雁游抱手旁立,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心里突然又冒出了几星希望之光也许,是自己想岔了,其实他们不会管自己在学校里做什么,只要自己向英老转达那句话就好。

    心思一活络,他一边观察着雁游的表情,一边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也不无道理。不如就由我重新指定考题,再审核一次你的奖学金资格”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题目是由我准备的,你有什么不满”

    “这个新生是屠志的内定弟子,所以不能用同样水准的题,否则不公平。我要重新决定奖学金的分配”

    说到这里,一直全神贯注观察雁游表情的许世年突然醒过神来,难以置信地回头“英、英爷爷,您怎么来了”

    “哼若我不来,岂不就任由你一手遮天了我想尽办法才让学校重新设立考古系,一直苦于资金有限,许多研究都无法展开,学生甚至连起码的实习机会都得不到。现在好不容易看见点曙光,你还想把好处都搂进口袋里”

    老人拄着一根杨木拐杖,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看上去至少八十开外,五官几乎都淹没在重重皱纹里,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睿智,不似别的老人那么浑浊无光。

    在他声音不高、甚至颇有几分嘶哑的喝骂里,向来嚣张的许世年居然不敢还口,只赔笑说道“英爷爷,您消消气,孙子孙子这也只是个提议。”

    英老教授并不买账“孙子我一生未娶,无儿无女,不过是与你外祖父同乡同姓而已,何德何能养出你这么能干的孙子蚊子腿上的肉你也要来叮几口,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虽然骂得狠,但雁游却能感受到,老人实际并不想追究什么。说这番话,一部分是是恨铁不成钢,一部分是给众人一个台阶罢了。在老人心中,应该是很看重这个孙子的。

    果不其然,英老骂了几句后,立即有人上前和稀泥“我们只是在讨论而已,英老教授,您消消气。”

    “英爷爷,您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许世年也趋势跑到老人面前,低伏做小地给老人拍背顺气。

    打量老人面色渐缓,他刚要说话,蓦地脸色一变,又急急撇下英老,奔到雁游面前,小声央求道“你千万不要对老头子提那件事,他脾气又臭又硬,说出来就等于闹开了。到时不用王哥动手,我就先毁得彻底。你再给我点儿时间,容我再想想法子,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把话带到,啊”

    雁游先是有些奇怪,继而回想起之前偷听到的那番话,心中顿时了然原来王哥提的条件,似乎是让许世年转告英老教授某件事。

    他知道土耗子们干趟活儿不容易,基本都把自己得手的东西看得比天还大。能让他们不惜血本下套,至少得有翻几番的利润。他本以为王哥是想要胁许世年用教师身份来做点什么,没成想,竟只是捎句话而已

    那句话该有多重要是土耗子发现了贵族墓葬群却吃不定,想求助专家还是从地下挖出了史册未有记载之物,妄想转手发笔大财,欲请老爷子掌眼

    一时间,雁游心里冒出无数猜测,并再一次对这件事生出了兴趣。

    他向一脸紧张的许世年胡乱点了点头,走到英老身边,本想旁敲侧击请屠志介绍一下,英老是哪个系的教授,才好继续推测王哥的意图。

    不料,英老一见他,倒主动问起话来“听小屠说你眼力都快赶上师傅辈的人了,一定是家学渊源。小伙子,你叫什么家里是做哪一行的”

    “我叫雁游,只是普通人家出身”

    还没等他把早备下的那套说辞讲完,英老原本半眯半睁的眼睛突然猛地睁开,眼神极亮。

    他一把捏住雁游的胳膊,眼神有多亮,那劲儿就有多大。若非亲身体验,绝难相信一位黄土埋到胸口的老者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你说,你叫雁游你的手艺是家里传的吧,你祖父可是姓雁”

    这似乎是句废话,几千年来,除了入赘的女婿,华夏的孩子们都是随父姓。但雁游却从这看似糊涂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什么,心脏猛然一跳,鬼使神差地把那套借口改了几句“不是家传但传授我手艺的师傅姓雁,他说和我有缘,才肯倾囊相授。”

    “错不了,错不了,一定是雁师傅。哈哈,我就说他没死,他果然没死,还有传人”

    英老语无伦次地喃喃几句,突然手劲儿一松,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第30章 慕容武宗

    英老教授突然倒下,顿时把众人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雁游连忙伸手捞住老人的身体,担忧地喊了几句。他好不容易遇见个疑似有旧的故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

    “爷爷有心血系统方面的毛病,医生说要保持情绪镇定,不能大喜大悲。你们快让一让,我拿药给爷爷服下。”

    许世年手忙脚乱地从英老衣兜里取出一只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匆匆数好数量,就着其他老师递来的热水,给老人喂了下去。

    之后众人联手将老人挪到隔壁办公室的沙发上。打量老人虽然意识还未恢复,但呼吸平稳,亦未出现痛苦之色,这才稍稍安心。旋即又有人去打120急救电话,请医院尽快派人出诊。

    这些事雁游插不上手,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帮老人除去鞋袜、以便躺得更舒适一些时,刚才匆忙之间没放稳当的小药瓶顺势滚了出来。雁游抄在手里一看,竟是只颇有些年代的琉璃瓶。纯正剔透的色彩是宫中作匠才有的手艺,瓶身上的花纹则是用细如发丝的铜线嵌成,巧夺天工。小小一只瓶子,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赏心悦目,精致之极。

    但吸引雁游的并非琉璃瓶的难得,而是因为,他曾经见过这东西。

    将瓶子放回英老的口袋,出神片刻,他突然拦住刚刚打完急救电话的屠志“屠老师,英老教授的名字是不是叫英生”

    “对啊,你也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大名英老是古玩界的泰山北斗,教授评级也是全国最高的。其实起初除了考古系之外,他还打算成立古玩保护与修复科系,但上头不让过。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打理好考古系。唉,国内对古玩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毁坏的速度,以致让他老人家以七十五岁的高龄还在奔走操劳,利用自己的名声争取一切有可能的资源,让我们又是汗颜,又是无奈。”

    七十五岁,那就绝对不会错了。雁游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凝视着英老的苍苍白发与衰老容颜,一时只觉恍然如梦。

    这年头,医院是少有配备了汽车的单位之一。加上还没有堵车这一说法,一路畅通,来得很快。不过十几分钟,手提急救药箱的大夫就赶到了办公室。听许世年说完情况后,取出听诊器为英老作初步检查。

    不想,冰冷的金属物甫一触及身体,英老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我刚刚丢人了唉,好几年没犯病了,没想到今天一高兴,居然又现眼了。对了,雁游呢他走了吗”

    “教授,我还在。”雁游弯腰对上老者焦急的面庞,轻声安慰道“人食五谷哪儿能无病无痛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丢人。您先躺一会儿,让大夫诊治完了,咱们再说话。”

    “你不愧是雁师傅的徒弟,这口气简直同他一模一样。行,我听你的。”说罢,英老放松了原本半抬的身体,示意大夫看诊。

    旁边听到这一老一少对话的人,无不面面相窥。他们太了解英老的脾气了,对别人有三分严厉,对自己却有十分严格。不但脾气烈,为人更是要强。哪怕是在家里,有人到访也一定要穿戴整齐了才肯开门见客,不愿让别人看到半分不妥帖的地方。

    而且,这位倔老头最是忌讳别人说他身体不好。今天雁游明明踩了雷区,老爷子非但不发火,反而如此依顺,太阳简直从西边出来了。

    别人犹可,许世年却更加惊疑不定听老头子的口气,竟同这小子的师傅是旧识既有这层关系在,王哥干嘛不直接找老头商量,反而要给自己下套一时间,他严重觉得脑子不够使,想破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心思各异之际,那边医生已经帮英老做完了检查,各项指数基本正常。刚才的昏倒看似凶险,实际却没有大碍,不过,毕竟是上了年纪,对元气仍有一定的损伤。只是老人得的是慢性病,一时也没有太有效的手段。

    询问了老人常吃的药物,医生表示都很对症,没有另开,只让老人将某样药物暂时加大剂量服用两天,之后又叮嘱他务必避免情绪大起大落。做完这一切,收了几块钱的出诊费,医生便离开了。

    听医生说没事,许世年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凑上去嘘寒问暖“爷爷,您感觉如何,我送您回家”

    老爷子对他摆了摆手,只叫雁游过来问话“小雁,传你绝活儿的那位雁师傅,是不是和你同名哪”

    雁游“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我和他可是老相识啦。解放前他是四九城有名的修复大师,我父亲也喜爱古玩,经常带我去雁师傅那儿小坐。我当时才五岁吧,父亲的一干朋友里我最喜欢他,因为别的古玩师傅大都胡子花白,说话慢吞吞的。雁师傅却年轻得多,人又生得俊,不忙时还会跟我逗逗趣儿,我现在都还记得他那会儿的样子。”

    英老并不知道回忆里的青年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微微出了会儿神,又叹息道“可惜不知为什么,有一天他忽然失踪了,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许多东西也跟着不见了。有人造谣说是他修复时毁了某军阀的心爱之物,悄悄挨了枪子儿,我还哭着骂了那人一顿。我一直相信雁师傅还在世,只是有不得已才突然消失。这件事儿悬在我心里好多年,直到今天看见你,才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英老,或者说当年的英生,雁游对他也是记忆犹新,因为对方身份着实特殊他的父亲英荣,据说是宫内某位颇受西太后重用太监的养子,英这个姓氏,就是取自该太监名字里的某一字。

    西太后殡天、清顺朝廷被推翻之前,那太监就悄无声息地从宫里溜了。听说是回了老家,好几年后军阀上台,才在四九城露面,身边还多了位养子。坊间传言,他当年趁乱偷藏了不少大内珍品,足足值得几十万银元,出宫时仓皇间没来得及拿走,这次回城是特地来取宝的。

    这些传闻,都是雁游在认识英荣之后听说的。稍一琢磨,就觉得这说法不靠谱英荣的养父要是真秘藏了什么宝贝,必然是悄悄潜回城来,取了东西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人,哪儿犯得着在城里待到病故。兵荒马乱的,那么招摇也不怕贼惦记。

    从英荣偶然透露的只言片语,雁游推测英家的那位长辈大概真有些来头,家里也有不少收藏,但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稀奇的至宝。

    雁游与英荣初识时,对方刚给养父送了终,办了场风风光光的白事估计这也是老太监收养他的原因,一来图平时照看,二来盼着过世了有后人能执礼尽孝。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连英荣的儿子都变成了耄耋老人,他却因一场意外,反而变得更加年轻。想想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倾尽一切只求长生,一时间,雁游倒真有些说不上自己的遭遇是福是祸了。

    从短暂的感慨里回过神来,雁游发现有件事很奇怪当年临死之前,他听得分明,迈克尔想把杀人现场布置成小偷抢劫杀人。怎么英生会说自己是失踪呢

    他便拭擦道“原来您与我师傅还是旧识。只是,我师傅说他是因一场变故才流落他乡,当年走得非常狼狈,旧宅几乎都毁了。您发现他失踪时,有没有觉察到异样之处”

    “宅子毁了”英老诧异道,“不可能啊。当年我去看过,那宅子里里外外跟洗过一遍似的,非常干净,就是屋里翻得有点儿乱,少了几件东西。因为找不到打斗的痕迹,巡捕房的人也没立案,推测雁师傅是自己走的。怎么,难道个中还有隐情”

    干净难道那两个凶徒清理过现场但他们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雁游疑问愈深,奈何没有线索,英老也仅是事后得知,若问得多了,说不得反而招来对方的疑心。雁游便摇了摇头“其实这些话师傅只对我提过一次,便让我好好向学,不要分心琐事。日子一久,再多的细节我也记不住了。”

    英老这才释然“唔,大概是你当时年纪小,记忆模糊,把事情记得太严重了。雁师傅平时脾气挺好,瞧着很好说话,但关键时刻很有主意,没人能强迫得了他。”

    这话却听得雁游暗自苦笑的确没人能强迫自己做违背原则的事,但有心狠手辣之徒却不惜为此杀死自己。

    大约是这些日子忙着应付种种事情,无暇多想。现下故人重逢心情波动,连带着回忆起死前的那一幕幕,雁游心头又有恨意渐生。恨自己力量不够,更恨洋鬼与汉奸狼狈为奸,盗取国宝。

    雁游心绪翻涌,脸上不免带出了几分。见状,一直看着他的英老不觉诧异道“小雁,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鲜血染铸的仇恨,纵然雁游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但一时之间,哪儿能做到全无痕迹。不但英老不信,连其他老师脸上都露出了惑色。

    只是,越是想要掩饰,神色却反而更不自然。雁游正寻思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时,走廊里蓦地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聒噪声音“没有人没有人”

    “书生,这是学校,不许乱叫”

    说话间,一名身材颀长的少年走了进来。高马尾白色长衫,肩上还停着只鹦鹉,竟然是慕容灰。

    “您就是英教授吧,回国之前,祖父给我看过您的近照,让我务必要拜访您。今天我去了您家里,听说您到学校来办公了,便索性找了过来。您这是不舒服吗”

    说完来意,视线从横躺的病人身上移开,慕容灰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雁游,又是欣喜,又是意外“小雁,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这一打岔,无意中正好替雁游解了围。

    雁游心里一松,笑容一不小心就过分灿烂了点儿“我来学校参观。”

    大大的笑脸落在慕容灰眼里,却是忍不住浮想连翩。但一瞬间的惊喜过去后,他随即略感沮丧地意识到,这亲切的笑容多半是给朋友的。不过没关系,他还要在国内待好长一段时间,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英老浑然不知这两名少年心里南辕北辙,思路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见他们是旧识,不觉更加开怀“哈哈,慕容小子,你爷爷和我小时候就认识啦。我听小许说过你,还纳闷你怎么不来看看我,莫非慕容家忘了我这老头子不成。没想到你拖到现在才来,该罚,该罚”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连看到两位故人之后,英老精神大振,些许眩晕也被抛之脑后。示意雁游扶住自己,他慢慢坐起身来,拄着拐杖下了地,气势十足地说道“既然来了,爷爷我做东。走,咱们爷仨找地方聚一聚。”

    旁边正准备搀扶老人的许世年原本想要跟上,一听这话,马上说道“爷爷,让我跟着照看您吧”

    英老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怎么啦,难道我成了弱不禁风的林黛玉,连同小辈们说说话也要人伺候着”

    未等许世年回答,蹲在慕容灰肩头装了半天哑巴的书生听到熟悉的名字,顿时忍不住了,也不顾主人吩咐,抑扬顿挫地念道“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

    屋里人一听,顿时全乐了。英老笑道“这是你养的鹦鹉看来你的国学没落下。不过,你的品位跟你爷爷不一样。”

    慕容灰眼明手快,一把将书生薅在手里死死捏住鸟嘴,不知为何笑得有点勉强“是我爷爷养的他也不知从哪儿看来的,说鹦鹉回国转一圈儿听听乡音,小曲儿会唱得更好,非让我带回来。”

    “哦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爷爷的口味终于不那么三俗了。”

    得到这个结论,慕容灰脸色更加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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