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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宗师在现代 第5节

作者:微风唐唐 字数:26123 更新:2021-12-22 12:50:28

    “雁哥,上次砖瓦的事情,已经找好了一家价格公道的工厂。这边需要建面尺寸什么的,好估算该拉多少材料过来。”

    梁子向来唯朱道马首是瞻,便也跟着他喊雁哥。而朱道近来忙着结婚摆酒的事儿,顾不过来,联系工厂的任务就落到了梁子头上。

    “谢谢,我这两天量好之后,周六前给你报过去吧。”雁游感激地说道。

    梁子想了想,重重点头“行啊,正好赶在周六休息前下好订单。”

    商量既定,雁游便留他吃晚饭。梁子连忙摆手推辞,说是还约了人踢球,不能耽误了。

    见他一副按捺不住马上要走的样子,雁游只得让步“好吧,不过下次咱们可务必得吃一顿。”

    “过不了几天就是二师兄的喜酒,在那儿吃也是一样的。”梁子早得过朱道叮嘱,知道这次名为帮忙,实则是报恩,所以坚决不肯沾雁游的半点东西。

    说罢,梁子见雁游似乎神情有异,还以为他被拒绝了不高兴,连忙又解释了几句。雁游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没什么,突然想到工作上的事而已。你既然约了人,那我就不多留你了,下次再聚吧。”

    “好嘞。”见他说无事,归心似箭的梁子也不深究,赶紧跳上车,愣是把凤凰骑出了风火轮的效果,况且况且一溜烟跑远了。

    留在原地的雁游,脸上却慢慢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才他并非找理由推脱搪塞,确实是因为想到了工作而走神发愁。不过,愁的却不是工作遇上了麻烦,而是该如何辞职。

    答应陈博彝帮忙修复古玩的那天开始,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其间还找许主任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但得到的答案似乎并没什么帮助。眼热分拣工这个轻省岗位的人不是没有,有些甚至还悄悄托关系想撬个位子。

    按说就算他走了,工作也不愁人接手,不会给谁带来麻烦。但雁游知道,这份工作全是领导卖了常叔的面子才录用自己,若就这么走了,未免让常叔没面子。

    但人往高处走,他不可能为了一份人情,在这里蹉磨青春。

    左思右想,也只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找常叔当面聊聊,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这位热心的大叔非常关照他,知道他有更好的去处,应当能体谅。

    次日下班后,雁游提着新买的礼物,往以前住的老宅子走去。上次往工厂宿舍搬东西时,他本准备把那三块的打针费还给常叔,对方却坚决不受。这次雁游便买了包带滤嘴的云烟一起拿着,算是翻倍把这份人情还了。

    他脚程轻快,半个来钟头就走回了旧宅。因正是晚饭时间,这个时候上门倒像是踩着点上门蹭吃蹭喝,雁游索性先去倒塌的棚屋处,准备量一量尺寸。

    也许是新出炉的重油鸡蛋糕味道太香,雁游刚把装着礼物的碎花布袋放在旁边的石槛上,还没取出特地借来的超长工程卷尺,几只循香而至的老鼠就吱吱叫着从废墟里蹿了出来。看见有人,才慌忙缩回暗处。

    虽然知道这种现象再平常不过,雁游还是紧紧皱起了眉头。等丈量地基,跨过倒塌的横梁与碎砖堆,看到棚屋后居然有条污水沟时,他心里更不舒服了。

    之前他没有深想,只是觉得房子倒了就要尽快修好,好让罗奶奶安享晚年。现在仔细验看过后,他不禁有点迟疑这种地方,就算盖好了房子也不可能住得舒坦吧但如果把宝石卖了换新房,却又实在太显眼。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心里不快,加之天色还早,他索性沿着巷子慢慢转悠起来。之前各种事情接踵而来,他竟没好好看过这里。

    踏着两边民居里飘出的菜香人语,转出另一条长巷的尽头,雁游不由一愣这里竟然也有片废墟。看那朽坏程度,至少已经倒了四五年了。不过位置倒是不错,坐北向南,旁边就是处缓坡,没有夹在民居中间的紧凑感,显得开阔不少,面积更是自家那块的七八倍。

    雁家还真是穷啊,连倒塌的破屋子都比不过人家。今后他还得想法儿多赚点钱才行。

    雁游感慨片刻,见前方已无民居,便准备往回走。刚一转身,脚下却踢到块破木板。

    见那木板上还扎着生锈的铁钉,雁游怕有过往行人一不小心踩到伤了脚,便顺手把它提到废墟堆里。不想这一动作,他竟发现木板上有字迹。

    经年累月风吹雨淋,上面的字迹早就模糊不清,但雁游是修复高手,单凭轮廓也能看出内容。当下好奇地在心中默念“祖屋空地出售,有意者请到”

    木板拦腰裂开,缺了大半,后面的字也一并随之遗失,再无法看清地址。

    但前面的句子足以说明屋主的意向。雁游眉梢一挑,心道如果价格合适,倒是可以买下来再加盖新房,应该比买现成的房子划算。

    主意一定,他立即敲开了一位邻居的门,指着废屋问道“大姐,请问这块地是不是要卖”

    应门的大姐眯着眼睛回忆许久,才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他家在闹市分了新宿舍,全家都搬走了。六七年前就说要卖祖屋,结果直到房子榻了也没卖掉。”

    “大姐,您知道他们准备卖多少钱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记得一开始房子还在的时候,他们打算卖三千块。后来听说因为没人答理,又降了一点儿。至于现在,还真不清楚。”说到价格,大姐神情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种破房子也好意思要三千,那家人实在狮子大开口。

    因为有那块玫瑰紫宝石,雁游倒没被这价格吓退“那您知不知道这家人现在的联系方式”

    “嗯,他们去年才来过,给老邻居们打了招呼,又留了地址。说有中意的人,尽管联系他们。”

    说着,大姐在窗下的小木架上翻翻捡捡,最后在个饼干盒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小伙子,我好心劝你一句,这话你可别对他家的人说好好的买什么房呀,干几年工作,等结婚了,公家自然就给你分房了。”

    “谢谢大姐,不过我家情况有点儿特殊,怕等不了那么久。”因为将来有可能要做邻居,雁游答得很是礼貌,接过地址又道了声谢,这才离开。

    事情出现转机,雁游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提着礼品再度走回旧宅,敲开了常家的房门。

    来应门的是常叔的小儿子常洪盛。这个平时天塌下来当被盖,无忧无虑的小伙儿,今天却是眼眶微红。开门见是老哥们儿雁游,脸上原本强撑出来的若无其事瞬间消失,急切又茫然地说道“雁子,我哥出事了”

    、23  暗涌

    雁游一惊,立马安慰道“什么事你快别着急,慢慢说。”

    常洪盛哭丧着脸说道“我哥下班接私活儿时出了事,摔伤了腿。大夫说就算复原,也不能再干体力活儿了,偏偏他那个工种玩的就是力气。而且现在单位知道了原因,说不能算工伤,愿意给他报销医药费已经是特别照顾。等他伤好以后,要把他分去干守大门扫院子的话儿雁子,我哥才二十二岁,干这种老头子才做的活计,这辈子不全都毁了吗”

    说着,常洪盛又重重叹了几声气。脑袋耸拉着,跟根经了霜的茄子似的。

    “你哥的伤能恢复吧”雁游最关心的是这点。他记得这位常家大哥对以前的雁游颇为照顾,小时候帮忙撵跑欺负雁游的坏小子,长大工作之后,得了工资还常常给雁游买零嘴儿。虽然这几年不知为何生分不了少,但雁游还是记得他以前的好。

    “嗯,医生说将养几个月就能痊愈,但不能做重活儿。雁子,我哥那么傲气一个人,落到这地步肯定受不了。唉,这可怎么办啊。”常洪盛唉声叹气地说道。

    雁游最在意的是身体能否康复,至于工作倒是其次。当下听到他的回答,反而松了一口气“小常,工作再找就是,身体健康才是一辈子的大事。就算不能做体力活儿,还可以换个工作做点别的。”

    “雁子,你说什么呀,人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单位。现在领导不待见我哥,要给他分配到那种岗位上,这可是件大事,我们全家都快愁死了。唉,不过你说得也对,现在养伤才是正经。”

    听到常洪盛垂头丧气的话,雁游不禁哑然。是他一时忘记了,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单位几乎等同第二个家。只要找到个铁饭碗,生老病死、衣食住行都有了着落,所以不会有人想辞职。

    既有这种想法,常大哥因为受伤,要被调到不好的岗位,一家人格外愁云惨淡,也是在所难免。

    这时,里屋传来一个有些虚弱但并不颓丧的声音“洪盛,是小雁来了吗”

    雁游记得这声音,立即往里走去“是我,常大哥。”

    常家的房子是常见的样式,里外两间。外头用帘子一拉,一半是过道兼放杂物,另一半放着张高低床,常家兄弟就睡在里。里头则是客厅兼常家夫妇的床铺。

    如今常家大儿子受伤,便被移到里间的板床上将养。

    “好久不见了,快坐。”

    相比父母和弟弟的伤心,常茂云显得沉稳许多。看到雁游进来,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又不是过年过节。”

    “原本是想给叔叔道声谢,没想到正好碰上你这事什么时候出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向常家夫妇打了招呼,雁游坐到床边,端详着常茂云的神色。

    他长得和家人不太像,倒是遗传了常爷爷的浓眉大眼,鼻梁挺直,面庞棱角分明,哪怕放在人堆里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帅小伙儿。小时候亲戚邻里都戏称他为俊哥儿,随着近几年国内电影复苏,人们又把源自某男星的奶油小生一称安到了他身上。

    当时才十几岁的常茂云非常不喜欢这外号,觉得这有损自己的男子气概,便可着劲儿地折腾自己,游泳、长跑、练拳虽然时常被长辈骂好端端的一个俊娃搞成了黑炭糙汉,但也正因如此,平添了几分硬朗气概,彻底摆脱了奶油小生的绰号。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能坚持锻炼的人意志力都特别坚强,常茂云性格十分坚毅。哪怕现在受了重伤,雁游也没从他脸上找到半分软弱。

    当下见雁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常茂云眼神微闪,借着低头掖被子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前几天出的事,家里人忙着照顾我,医院家里两头跑,暂时没空通知其他人,连远房亲戚都还不知道。”

    雁游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这人对以前的雁游好,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却难免有几分隔阂。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再也找不到话题。

    见状,常茂云悄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无端有种失落感。

    他掩饰得很好,雁游并未发现异样。枯坐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常大哥,你对将来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两间屋子才四十平不到,刚才门口那番对话,常茂云自然听得清楚。当即说道“洪盛是担心太过,遇事难免往坏处想。你别放在心上,事情未必就真到了那一步。”

    雁游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么说,你真有可能被调换岗位”

    常茂云本想若无其事地揭过去,但见雁游定定看着自己,只好点头承认“领导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没下正式通知。不过,以我现在这样子,就算留在原岗位,也扛不动纸包了。”

    其实,他对领导的决定并不意外。毕竟他在造纸厂的工作职责就是码放纸张,如果不调岗的话,他就是一个闲人,同事们一年两年不说,但天长日久,总会嫌他是个累赘。对于特别要强的他来说,倒还不如真去看守大门打扫卫生来得自在。

    他说得虽轻描淡写,雁游到底还是听出了一丝淡淡的不甘。斟酌着话语,他问道“常大哥,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调去别的单位”

    “别的单位”常茂云失笑“现在谁肯要我。小雁,你不要安慰我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其实,是我帮人看摊子赚了点钱,加上借的那部分,应该足够新修房子。这样的话,我就能回学校去念书。”雁游说着真假掺半的话,末了把最重要的那部分说了出来“我走之后,炼铁厂就有了空缺。常大哥,你愿不愿意顶这个缺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厂里领导应该同意的。”

    常叔见雁游登门拜访,便去给他倒茶。这会儿端着茶水走来,正好听到雁游的话,马上反对道“小雁,你就踏踏实实做你的工作。茂云的事我们会想办法,不用你操心。”

    这话说得雁游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常叔多半是以为自己为了让出岗位,编了一套谎话来宽他们的心。但天地良心,他的话虽然不尽不实,却是只有遮掩没有夸大的。

    他当即说道“常叔,我没说虚话。不瞒你说,今天我过来,一是为了探望你们;二来是想量量地基、好订建筑材料。你看,我连尺子都带来了。”

    这么一说,常叔反而更加疑惑“小雁,这才几天功夫,你哪儿挣了这么多钱”

    “常叔,近来摆地摊卖小东西挺赚的。我帮人看摊子有分成,加上老板人好,答应预支我工资,我半赚半借,这才凑足了盖房子的钱。”

    听到这里,不只是常叔,常洪盛也奇怪道“雁子,你别是被人给骗了吧。钱哪儿能能来得这么快”

    虽然知道他们都是好心,但雁游还是不免有种无力感“我真没被骗,你们看我像傻瓜吗”

    这时,许久没说话的常茂云突然接道“我相信你。”

    屋内因这话瞬间静了一静。他并不理会父母小弟讶然的目光,径自深深看着雁游“小雁打小聪明,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做得到。他说的话,我信。”

    闻言,雁游向常茂云解脱般地笑笑。却未注意到,对方凝视自己的眼神颇有几分苦涩。

    、24  小人妒恨

    又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常叔同意出面到炼铁厂领导那儿说项,用常茂云把雁游顶换下来。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常茂云没法儿马上上岗。得先由还在等另个工厂分配指标、暂时处于无业游民状态的常洪盛顶班,一直做到他老哥痊愈为止。

    而在房子盖好之前,雁游还是得暂住在工厂宿舍里。常叔拍着胸脯保证说,以他和厂长当年上山下乡的交情,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结果自是皆大欢喜,其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雁游。虽然常茂云受伤一事让他非常惋惜,但从某种角度上讲,他也算是给常家带来了最好的处理办法。

    起初他刚进炼铁厂时,因为那几面铜镜,以为废铁堆里多得是宝藏。但实际做下来才知道,是他太想当然了。

    工厂不会自己去收废铁,都是从专处统一拉来。换而言之,废铁已被过了至少两三道手,筛过了好几遍。收废品的都是人精,什么东西卖到哪儿最赚钱,心里门儿清。他们发现了形似古代器皿的金石器件,哪怕是论个卖给古玩贩子,也比称斤处理给厂里强。

    被人精们篦过的废品,哪怕还能捡漏,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之前的铜镜全因锈得太厉害,被误当成了铁疙瘩,才侥幸落到他手里。

    从那以后,在厂里工作了半个来月,雁游愣是再没发现过半件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不是已经开辟了别的财路,单指着废铁,他还不知要哪年才能翻身。

    不过,虽然概率极低,到底也有一定的可能。加上常茂云受伤,相当于丧失了一半的劳动力。临走之前,雁游忍不住提点道“常大哥,我听说废铁堆里也有好东西。你得空不妨到图书馆借几本金石图鉴来看看,回头工作了,如果遇上相似的东西,就留心把它买下来,说不定就是个宝贝。”

    常茂云没有看他,却听得格外仔细“我该看什么书”

    雁游不假思索地说道“金石器件方面的野史记载数不胜数,但若论训诂,当推宋徽宗的宣和博古图、吕大临的考古图、赵明诚的金石录。这三本书皆为宋朝所著,看似年代久了些,很多人会担心它没有收录宋代之后的金石考证。但实际上,青铜器盛兴于夏商周,秦汉亦有流觞。从唐代开始,青铜器逐渐转为仿古而制,纵有创新,也只是小件。所以,大体上只要吃透了这三本书,就能掌握青铜器的主要制式。常大哥,你不是专做研究,只要记得大概样子,不要让好东西从手里漏了就行。”

    少年侃侃而谈的样子专注自信,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原本刻意移开视线的常茂云终是忍不住,再度凝视少年的清秀面庞。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但旋即,讲完要点的雁游注意到夜幕不知何时落下,立即歉然道“大概就是这些。打扰了这么久,我该走了,否则奶奶要着急了。”

    “啊,雁子,我送你。”常洪盛见哥哥的前程有了着落,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待雁游也比平时更加热情。

    一阵短暂的喧哗之后,常茂云注视着空荡荡的床沿,心内怅然若失。

    第二天,常叔提着自家老头酿的两瓶高梁酒,带着雁游与常洪盛,一起到老朋友那儿说明了打算。

    因情况特殊,他那老朋友又是个不怕人传闲话的强硬性子,当场就拍板作主,答应先将常茂云的档案调过来,伤愈后再来上班。不过,厂长却没有马上同意雁游的辞职,而是极力挽留,说厂里难得有位文化人,本想让他在基层岗位上打磨一两年,再逐层提拨成干部。

    雁游上辈子就是个夹包单干,自由自在惯了的主。一个干部身份,对他的诱惑力还真不如古玩来得大。遂托辞说自己还想念书,等大学毕业之后再考虑工作问题。

    话说到这份上,厂长也只好让步。当下叫来人事部的员工,除了办理常茂云的入职手续之外,再把雁游的档案调回街道。

    这么一折腾,全厂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又有雁家宿舍的邻居绘声绘色地说,自己亲眼看见雁游交了位有钱又讲义气的朋友,不但上门拜访带了好多礼物,还答应借钱给他修房子。

    “他命怎就那么好。”听罢邻居的话,一名平日游手好闲的青年不服气地嘀咕道“论身板我比他壮,论口才我比他好,怎么没人找我去帮忙练摊”

    邻居笑骂道“你怎么不说你比他大了快十岁,却只是小学学历你怎么不说单是本职工作你都干不好,回回捅篓子。你爸半辈子在厂里攒下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光了。”

    一席话让青年大感颜面无光,赶紧胡乱找了个借口避出去,猫在角落里闷闷不乐地抽烟。正心烦着,忽然有支香烟递了过来。

    定睛一看,那居然是支带滤嘴的云烟,比他平时自己卷的没嘴烟卷不知要强多少倍。青年马上转怒为喜,不假思索接了过来。但一抬头,才发现敬烟的人不是厂里的,而是个长相油滑的陌生秃顶老头。

    对上青年疑惑的目光,老头连忙堆起笑容“这位小同志,我是退休工人,成天闲着没事就爱到处走。刚才我在宿舍区外头,听见你们这儿说说笑笑非常热闹,一时好奇就进来看看。实不相瞒,我这人平生最爱听新鲜故事,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们厂发生什么好事啦”

    闻言,青年立即疑心尽去“哦,也没什么,就是个傻小子最近交了好运。”

    他把雁游近来的遭遇大概说了一遍,末了愤愤不平地说道“他就是仗着运气好些罢了,哪儿有什么真能耐。有朝一日时来运转,我肯定混得比他还好。老同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哈哈,没错没错。有些人爬得越快,摔得也就越疼。”

    老头虽是面带笑意,眼神却是闪烁不定,隐隐透出几分凶意。青年一无所觉,只觉这话撞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接下来老头再细问雁游的情况,他都一五一十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半晌,老头走出工厂宿舍区,回头又看了一眼三楼某个房间,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姓雁的,你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25  修复燕耳尊

    搞定了工厂的事,当天下午,雁游就按着小纸条上的地址,去拜访那处废墟的主人。

    时下几乎没什么人会买房子,而且那处屋子地段不是很好,自从挂牌之后,询问的人都是出于好奇,基本没一个诚心想买的。之后又因没定期修缮,连房子都倒了,更是无人问津。那家人早不抱希望,连出售的木牌坏了也懒得更换。只象征性地给邻居们留了地址,内心深处,却并不指望真会有买家上门。

    当雁游找到这家男主人工作的地方时,他甚至愣了足有十几秒,才反应过来雁游说的是什么“小同志,你真想买我家的祖宅”

    “嗯,我家就在附近,前阵子屋子也倒了。本想在原地上重修,但那地基太小,刚好看你那儿有块地,就想问一问。若是合适的话,可以考虑买下。”

    雁游婉转地提醒对方,自己并不是非要这块地不可,如果价格太高,那就算了。精于生意的他绝不会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无所谓价钱的土鳖,任对方狮子大开口地狠宰。

    男主人见雁游年纪虽轻,说话却很有章法,似乎不像是来寻开心的,疑心不由稍减了一些。想了想,他说道“我估计邻居也跟你说过我的开价了,不过那是房子还没倒塌前的价格,现在么这样吧,你若诚心要买,我开个底价,一千块。少了这个数,我宁可荒着也不卖了。”

    这个数正好是雁游目前所有现金的总和,比他之前预计的价格还要低些。虽说看似面临买了地却没钱起房的窘境,但雁游之前已打听过,只盖两间屋子的话,精打细算着,连料带人工四百元就足够了。他相信以自己的本事,在陈博彝那儿做上一段时间就能赚到这笔钱。实在不行,想法儿把宝石变卖了也能凑上数。

    愿意归愿意,他还是装得十分为难的样子,同男主人又磨了一阵嘴皮。直到确定对方坚决不肯让步,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这桩交易,雁游非常满意。男主人却比他更加开心,当场就请了假,回家拿了房产材料什么的,签定了买卖协议,又拉着雁游去登记过户。

    没几天的功夫,这块地就过户到了雁游的名下。早在签妥协议的当天,雁游就把地基尺寸报给了梁子,请他帮忙向工厂订制材料。也亏得订单负责人卖朱道的面子,答应交货时再付钱,否则雁游非得老着脸皮找人借钱不可。

    等忙完这一切,转眼就是朱道摆酒的日子。虽然他早说过了不要礼物,但雁游怎可能当真甩着手去参加婚礼。酒宴前一日,他来到潘家园,一则找陈博彝接活儿,二则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淘一件做贺礼。

    自从和雁游说定之后,陈博彝就和那一屋子残件一起眼巴巴地盼着他来。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六天的功夫。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儿冲到炼铁厂直接去请人,但又怕惹得雁游不快,只得捺住性子继续等。

    好不容易把雁游盼来了,陈博彝自是热情到十二分去。又是亲自泡茶,又是嘘寒问暖,末了又递个红封给雁游“小雁师傅,行当里讲究开张封红,大吉大利。这里头的钱是那天卖斗鸡架子得的,若不是你有眼力,那件宝贝就要被埋没了。今儿我就厚着脸皮,一份钱卖两回情,你若给我老陈的面子,就请一定收下。”

    今天雁游过来,原本还想和陈博彝商量一下,这几天的工钱能不能日结。买了地后,他身上只剩下几块钱,当真是除去吃喝就什么也做不了。却没成想,陈博彝主动给了他红包。

    如果在手头宽裕时,雁游未必肯收。但这确实是行当里的规矩,又正是需要钱的时候。雁游从不是矫情之人,略一迟疑,便坦然接了过来“那就多谢陈老了。”

    “哈哈,小雁师傅太客气了,是我要多多仰仗你才是。哎呀,你是不知道,前两天我一位老朋友介绍了位客人过来,看来看去,偏偏相中了一件有残缺的器物,为难了老半天买呢,是个残的,未免有憾;不买呢,又舍不得。我就告诉他,新结识了位修复师傅,不巧最近办事儿去了。等师傅回来,看看能不能修复,让他回家等信儿。”

    说着,陈博彝急不可耐地把雁游拉进了里屋,指着大桌上一只单独摆放的燕耳尊说道“喏,就是它。小雁师傅,它残得有点儿棘手,麻烦你看看,还能不能修复好了。”

    一看到那物件,雁游心里顿时打了个格登这似乎是个大有来历的好宝贝啊,直颈卷唇,鼓腹平底,通身以叶纹、缠枝纹、莲瓣纹等装饰,尊身还饰有白釉海燕双耳。看这制式,分明就是清乾隆景德镇窑烧制的蓝釉描金燕耳尊,难道陈老爷子这回真捡到宝了

    但再仔细一看,雁游不禁摇头失笑刚才他只顾着打量形制,竟一时灯下黑,没注意到颜色。

    顾名思义,蓝釉描金燕耳尊乃是通身祭蓝釉,象征河清,再配合海燕,意寓为“海晏河清”。但目下这具燕耳尊,乍眼一看是蓝色,但在蓝底之中,却隐隐有绿芒闪烁。而且那蓝也并非祭蓝,颜色要浅淡不少。

    而且,官窑烧出的东西都是精品,有了次品都是当场砸碎,绝不可能流传后世。

    想到此处,雁游伸手轻轻在尊腹内一刮,感受到指腹间并非上等瓷器的温润细腻,而是颇有几分粗砺不平,心里顿时有了底。

    “陈老,这是一尊民间仿景德镇官窑私制的燕耳尊。工匠原是想烧成蓝色的,但却没调配好矿质颜色,在起窑后变成了蓝绿相间。”雁游问道,“不知中意它的那位客人,是否知道这点”

    陈博彝“啊”了一声,面露失望之色“原来竟是仿的我刚收回来时觉得有点眼熟,就回家翻书,最后在华夏历史博物馆藏品图册看到了和它形制完全一样的蓝釉描金燕耳尊,还以为是景德镇窑当年烧了两个同款不同色的,就找了朋友来鉴定。朋友看了也说是清顺中叶的东西,那位客人才过来相看。小雁师傅,你认为,它不是官窑出的”

    雁游将官窑不出次品的话解释了一遍,又说道“陈老你再仔细想想,它的蓝是不是与画册上的真品并不一致民间私仿官窑之风早已有之,但因为种种忌讳,很少有人敢仿得完全一致。大多是花纹改一改、制式变一变。海晏河清意指太平盛世,非寻常人家所能承受。所以这只燕耳尊在烧制时,故意将祭蓝改成了品蓝,但却失了手,最终变成了蓝绿相间。”

    陈博彝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最后心悦诚服地说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古玩这行真是博大精深,再过十年我也未必能琢磨透了。唉,本以为这次总算捡到个大漏,没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让你见笑啦。”

    见陈博彝难掩失落,雁游安慰道“虽然是赝品,却也有三四百年的时代,加上这颜色亦是难得,所以可算是件珍品。纵然价值比不上真正的蓝釉描金燕耳尊,也非常难得了。如果那位客人不要的话,陈老的镇店之宝当可又多一件。”

    “也对也对,瓷器中颜色罕见的物件,往往格外珍贵,这说法我也曾听过。只是刚才一时魔障了,居然没想到这点。”陈博彝轻轻拍了下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顿时转嗔为喜“小雁师傅,你看这残缺,有戏吗”

    雁游轻轻将它翻了个面,这才发现,这只燕耳尊竟是在颈肩处多了个小洞,裂纹呈蛛网状沿着裂口放射开去,几乎布满了半只尊身。估摸当年是在什么尖锐物体上狠磕了一下,却侥幸没有完全破碎。

    虽然古玩知识还没学到家,但陈博彝也知道,这种程度的残缺是极难修复的。打量雁游查看之际,眉关越锁越紧,他不禁大为紧张“是不是希望不大”

    “不。”雁游轻轻摇头,沉吟片刻,说道“我有把握,但需要买件新瓷来帮补修复。”

    、26  破坏婚宴

    一听能够修复,陈博彝顿时又惊又喜。再听雁游说要件新瓷,不觉又愣住“怎么修复古玩还需要新瓷器”

    但这一次,素来知无不言的雁游却没有回答。静默了几秒,陈博彝突然反应过来所谓道不轻传,哪怕连行了叩拜大礼的徒弟,若不得师傅欢心,也未必能学齐全师傅的本事。而自己竟然张口就盘问人家的绝活儿,可是犯了大忌讳。

    意识到这点,陈博彝连忙打了个哈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潘家园里有几家店是专卖仿制瓷器的。小雁师傅,咱们这就去看看”

    “行啊,走吧。”因知陈博彝是无心之语,雁游也没把他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打量雁游并未生气,陈博彝这才放下心来。专售仿制瓷器的店铺离这儿不远,分钟的功夫,两人就到了店铺。那店主听陈博彝介绍说雁游是新请的修复师傅,不禁肃然起敬,连忙让店员去泡茶。

    说话的功夫,雁游已快速将店内陈列的商品看了一遍,相中了合适的瓷器。但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另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老板,那只五彩花鸟瓶是谁的手艺真是不错。”

    店老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好又有什么用就是个新物件而已,在这园子里头,没年代的东西都卖不上价。小师傅你若喜欢,我按成本价给你。”

    新货不如古玩。这在古玩界向来是条无可挑剔真理,但雁游还是觉得有点遗憾。他看得出,这只花瓶是仿清代玉壶春瓶而制,线条流畅优美,形制完美自不待言。更难得的是瓶身纹饰笔触精致,色彩浓淡相宜,十分谐调,教人赏心悦目。单论观赏性,比之真正的玉壶春瓶也不遑多让。

    雁游想了想,觉得一时间恐怕淘不到什么合适的古玩。不如就买了这只花瓶,做为送给朱道的新婚贺礼。

    买下两件瓷器,他又到别的店买了些修复所用的工具。诸物齐备之后,才向陈博彝告辞,带着三件瓷器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家。他这一行的规矩,是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动手修复古玩的,所以只能拿到家里开工。

    修复残缺瓷器,主要法子有两个,一个是粘接,将残片按原本形状拼复粘牢;如若残片缺失,则只能补配。后者需要用石粉、瓷粉与胶调合,再加上与瓷器本身颜色相同的釉料重新烧制,对修复师傅手艺要求更高。

    燕耳尊的残片早已遗失,雁游自然只能采用后一种方法,所以才特地挑了一个质地细腻的新制瓷瓶,准备做为补配材料。

    因修复极耗精力,雁游回宿舍后见天色不早,便只把燕耳尊裂口处附着的灰尘擦拭干净,预备明天参加完婚宴之后,再全心全意继续修复。

    陈博彝给的红包里有二百元,雁游取出一百元包了红包,和花瓶放在一起,这才去帮奶奶做饭。

    第二天早上,穿戴一新的梁国足过来接雁游。

    因为要当伴郎的缘故,他不但换上了合体的衬衫西裤,连标志性的座骑大凤凰也变成了崭新的粉红女式小永久,也不知是从哪儿借来的,把手上还一左一右各扎了朵红纸花。雁游颇纠结了片刻,才视死如归地坐上了这丢人玩意儿。

    这时除了少数殷实人家,一般摆喜酒都不上饭店。四九城里有专门上门帮办红白宴的老师傅,只要提前打好招呼,备下食材,日子到了,老师傅自个儿就带着帮手,拿着灶具到东家开火,省心省钱。

    朱道是在新房办的酒,因院子不够宽敞,还借了邻居家的,里里外外摆了二十几个方桌,各配四条长凳。雁游粗粗一估,发现他至少请了小二百号人,不禁暗暗感叹他的好人缘。

    梁子载着雁游骑进小巷时,一身镶边马褂、胸口绑着大红花的朱道正和新娘一起给来宾分发喜糖。远远看见二人,朱道马上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撇下那人,踩着一地鞭炮纸屑挤了过来“雁哥,今儿是我的好日子,等会儿你可得多喝几杯咦,你拿的是什么,我不是早说过不用带礼的,梁子你也不拦着雁哥点儿”

    “别怪梁子。我今天要是空手过来,连我自己都过意不去。”雁游向门口抬了抬下巴,又顺手把红包塞进他的西装口袋里“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不用你管,快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朱道因雁游这句老熟人,眉花眼笑地回去了。雁游则走进布置一新的堂屋,随着众人一起把礼物递给了朱家长辈。

    花瓶的包装盒是从古陈斋里拿来的,硬纸糊黄底彩纸龙纹,配红绸提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瓷器。朱家爸爸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冲雁游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位小同志,我在瓷器厂工作了几十年,这辈子遇上什么瓷件总忍不住要看看。你不介意我现在就拆开吧”

    “当然不会。”雁游很能理解这种喜爱某些事物的急切心情,“您随意。”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朱家爸爸有些腼腆地笑着,三两下拆开了包装。但看清花瓶的那一刻,却猛然愣住“这是”

    正在这时,朱道突然跑了进来,一把拉住雁游,有些生气地说道“雁哥,带礼就算了,这红包算怎么回事,都快赶得上我家长辈给的了。你这样还拿我当哥们儿吗”

    “呃”对上朱道不满的表情,雁游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他并不了解现在人情往来的行情数目,只是觉得朱道帮了自己不少忙,就想趁婚宴时酬谢一番。如果不是还要盖房子,他多半会把那两百元全送出去。

    现在看来,竟是送多了

    雁游难得有些窘迫。刚想说话,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蓦然在门口响起“新娘子好漂亮,新郎倌真是有福气啊。不过我看你这打扮却不太妥当,你应该戴顶绿帽子才好。你要再这么糊涂下去,不单是新娘子,连钱财都要被这个小白脸骗光了。”

    、第27章 谢老二落网

    说话之人生了一嘴的大胡子,又带了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头发略长,几乎快擦到肩膀。配上那一身洗到发白的迷彩装,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他的话简直莫名其妙,朱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声喝问道“你他妈是谁”

    男子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是不忍心见你被骗,所以好心提醒你一下,你这位新娘子和这小白脸有一腿。”

    “你、你胡说”新娘子一张鹅蛋脸面,是很端庄斯文的长相,性格也极为内向。乍然听到男子的污蔑,气得脸蛋通红,眼泪立即流了出来,但教养所限,却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

    “嘿嘿,我胡说新娘子,你瞒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和他做的那些勾当我连提起来都害臊。哦对了,如果不是你,你家新郎倌也不会认得这小白脸吧以前这小白脸穷得无家可归,现在家里盖房,还有钱上学,日子不要过得太滋润。不都是你撺掇着新郎倌把钱给他的吗”

    说话间,男子的手一直指向雁游。配上那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前来参加婚宴的人们不禁由错愕转为怀疑,心里纷纷嘀咕起来,视线在新娘和雁游之间来回穿棱,最终又落到朱道身上。

    一些与朱道往来频繁的人甚至还想,这小白脸虽然年轻得过了头,但脸蛋的确不错,如果新娘子真和他有私情,倒也而且最近朱道的确在帮人联系盖房子的事儿,难道那墨镜男说的都是真的

    “去你妈的”朱道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被泼了一盆脏水,气得腮帮子的肉都颤抖起来,袖子一撩,爆了粗口“我看你这xx养的就是想找不自在,我这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却有人拦住了他“朱道,先不要动手,解释清楚再说。等下打起来就更扯不清了,你想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吗”

    拦人的自然是雁游。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知道男女私情流言的杀伤力有多大。如果今天不当着众人的面把谣言击破,事后还不知会被传得多难听。

    此人造谣污蔑,把自己和朱道都拖下了水,用心之歹毒,显然是和他们结过仇的。会是谁呢

    雁游眼神凌厉地审视那张看似陌生的面孔,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墨镜男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定了定神,连忙怪笑一声,大声说道“我看你是害怕我抖出你们更多丑事来,所以心虚得不敢反驳。雁游,你这小白脸当得还真够称职的,不但新娘子被你采到手,新郎倌也被你哄得晕头转向。你要还有几分良心,就把吃下去的钱都吐出来,别让新郎帽子变了色还折了财。”

    听到此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雁游心内愈发笃定,但表面却是无喜无怒,不露声色“听你这口气,倒是行侠仗义来了。何不说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朱道,你要还算是个男人,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治个流氓罪。要不然,你就是个活王八”

    被墨镜男接二连三地挑衅,再加上亲朋好友们越来越怪异的目光,朱道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差点没忍住就动上了手“乱喷什么粪,给我闭嘴”

    相比朱道气得脑子发昏,全无理智只是本能地反驳,雁游一直十分镇定“你口口声声说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却拿不出证据,反而一直在故意激怒我们。是不是想激得我们头脑发热同你对吵对打届时闹成一团,婚礼毁了,我和新娘子的清白名声也没了,到时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不管你是谁,有证据就拿证据,没有证据,我马上报警。”

    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不只朱道慢慢恢复了冷静,之前被墨镜男煽动的人也在心里暗道一声惭愧朱道是他们的亲友,他们却因为外人几句毫无根据的话就生出疑心,实在是太对不起朱道了。

    见众人怀疑的视线转而投向自己,墨镜男心里暗道不妙,又把雁游腹诽了几句一般人被污蔑被陷害,第一反应不该是脸红脖子粗地骂架动手么他早就做好准备,只等朱道雁游一动手,就砸几件东西再趁乱溜之大吉。

    等他一消失,这流言就更洗不脱了。这年头虽无男女大防,但生活作风有问题却是要受人唾弃的。哪怕朱道把雁游的来历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大家也只会觉得他是在遮掩撒谎。人性就是这样,有时宁可听信谣言,也不肯相信亲眼所见的真相。表面上应一声,转头就加油添醋传得更加离谱。一想到朱道与雁游名声尽毁的那一幕,他简直做梦都能笑出来。

    可这雁游也太奇怪了,连比他大几岁的朱道都被激出了真火,他却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生生让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计划出现波折。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小小年纪,养气功夫居然如此了得

    墨镜男到底身经百战,肚内暗暗咒骂几句,脸上却一点没露怯,反而很入戏地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还需要证据你和朱道认识了才多久如果不是你和那女人联手做戏,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上赶着为你出钱出力这难道还不算证据”

    他似乎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原本已经转了心思的众人不由又糊涂起来。

    见此人这般胡搅蛮缠,一副铁了心要让他们身败名裂的模样,雁游不禁也动了真火。他已猜到这人多半就是在潘家园故意推搡自己那人,但却记不清他和朱道是何时与此人结的怨。又或者,这人只是针对自己,朱道只是无辜牵连但那就更奇怪了,因为他毫无印象,最近曾招惹到谁。

    不过,现在也不是猜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揭穿此人身份。雁游记得那天在人堆里看到的背影与面前这人并不相同,或许是经过伪装。如果能当众揭穿他的画皮,他所说的话可信度自然也打了折扣,谣言不攻自破

    慕容灰说过,此人亦是千门中人。雁游虽不知道千门里乔装改扮的手段,但他是修复大师,知道要改变事物的原本面貌,无法用涂抹掩盖的手段罢了。这人的墨镜与大胡子刚好遮去了所有面部特征,一定是伪饰关键所在

    这些念头说起来似乎很长,但对脑筋灵活的雁游来讲,不过是几秒钟之间的事罢了。一念及此,他立即扬手,欲待扯下此人伪装。

    墨镜男不知雁游已看穿了他的来历,还以为胡搅蛮缠终于凑了效,雁游忍不住要动手了,遂得意一笑,往后躲了两步“嘿嘿,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你有本事干出这种龌龊事,就把脸皮厚道到底,好好顶着别打人啊。”

    逞完口舌之利,他刚想按原计划砸东西制造混乱再跑掉,冷不妨,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按住。四根手指只轻轻一触,立即有种重逾千钧的感觉,从肩头一直贯穿到整个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变故陡生,墨镜男又惊又怕。他也算是老江湖,风高浪急里闯荡过来的。当下只觉心头一凛,竟忍不住手足发软居然是个练家子早知道宾客里有练家子,他死也不会过来

    但现实却让他更加绝望。因为,这个练家子看似竟与雁游是老相识“小雁的确不会打你,因为他不用脏了手。”

    因为刚才准备跑路,墨镜男一只脚踩在了门槛外,此时进退不得,显得十分滑稽。却更衬托得出手之人身长玉立,一袭白色斜襟长袍在当风处飘然翻飞,衬着高束的马尾与俊美无俦的面孔,皎如玉树临风。不只当场有几个小姑娘看红了脸,连男人们也一时看凝了眼。

    但雁游看到这人,却没有惊艳,唯有惊讶“慕容灰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之前造谣污蔑败坏我一位朋友的名声,事后又大加勒索。我已经找了他很久,今天终于在这儿撞上了。”

    说着,慕容灰一双桃花眼在场中一扫,视线落到正哭得梨花带雨的新娘子身上,遗憾地耸了耸肩“看来他又故伎重施了,真抱歉,如果我早来一点就好了。”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但仅仅只是这两句话,就推翻了墨镜男之前煞费苦心的造作。

    终于为妻子与朋友找回了清白,朱道又惊又喜,刚想道谢,新娘子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显然是喜极而泣。朱道只得先去安慰老婆,暂且对这俊美青年道谢的事放到一边。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义愤填膺地说要报警。慕容灰连忙说道“今天是这位先生的大喜之日,不该掺合到这些晦气事里,我会送他去警署。做为闹事的赔偿,我让他给诸位磕头道歉吧。”

    这时离解放才过去五十来年,许多旧时规矩早已被人遗忘。不过,磕头认罪之举虽然也变得十分罕见,但人们听了却并不反对。毕竟,这墨镜男刚才可是差点儿搅黄了一桩好姻缘,莫说磕头,就算是揍一顿也不为过。也是因慕容灰提了一句大喜的日子不能犯晦气,朱道那几个当兵的哥们儿才忍住了挥拳的冲动。

    墨镜男还来不及出声,便觉膝窝处一痛,立即身不由己地摔了下去,脑门结结实实砸在新铺的瓷砖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会一起报告给警署,相信执法部门会给他应有的判决。”

    硬生生押着墨镜男磕完三个头,慕容灰扔下这句话,反剪扭起他的双手,把人带出了院外。

    因为慕容灰出现得太过突然,行事强硬之余又很公正,人们竟一毫无异议地眼睁睁让他走了。

    他离开后,几名小姑娘兴奋地议论这个神秘美男子,十分遗憾不知道他的来历。片刻后忽然想起,那个小白脸啊不,雁游似乎认识他,连忙去找雁游打听。但却发现,不知何时,雁游也消失了踪迹。

    女孩们并不知道,她们心心念念要找的两个人,此时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荒废小院。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鞭炮硝石味,刺得人啜子眼儿疼。但慕容灰与雁游之间的气氛,却隐似比这硝石还要紧张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雁游皱眉着着面前的俊美青年,沉声质问道。

    慕容灰刚踏进院子的那一刻,他本以为是千门内部清理门户。但很快却又发现不对,因为慕容灰一直在提公门。

    需知千门以行骗为生,最忌讳公门插手,清理门户更不会假外人之手。如果慕容灰真是千门中人,绝对不会多次提到公门。

    那么,慕容灰带走这骗子的动机就十分可疑了。如今太平盛世,江湖上快意恩仇那套基本销声匿迹。他不相信,慕容灰真是为朋友出头才横插一手。

    认真说来,慕容灰还曾对他施过援手。如果换成其他人,雁游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朱道是他的好友,若不弄个明白,万一放任了墨镜男这个祸害日后再来找麻烦,却是防不胜防。

    所以慕容灰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出来。当看见对方竟快速撬开了隔壁荒院的门,将墨镜男押进去后,他心里的疑问顿时更深。

    这慕容灰打扮古怪,行事一身的江湖气,却又和大学教授有来往。若非千门中人,又会是什么来头

    一时间,雁游居然有点后悔昨天看见那只燕耳尊后一时分神,竟忘了问问陈博彝,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听到雁游的质问,慕容灰却没有马上回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若信我,就先等一等,过后你自会明白。”

    信他雁游不禁有些犹豫。

    但慕容灰已经松开了对墨镜男的钳制,狠狠将他摔在地上“谢老二,四十年前你偷走的东西,今天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说着,也不等墨镜男有所反应,慕容灰便出手如电地扯去了他头脸上的伪装。拿去墨镜时还没什么,等扯掉头发撕下胡子时,原本装死的骗子撑不住唉哟叫唤起来“杀人不过头点地,您轻点儿啊”

    “想套我的话放心,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不会杀你。”慕容灰掂了掂手里还沾着几根被硬扯下来的真头发的假发套,语调颇为轻松,但内容却是让人头皮发麻“但你最好老老实实照我的吩咐办事,否则,我就把这顶假毛塞到你肚子里去。吞不进去没关系,不是还可以剖腹吗霓虹人最喜欢这调调,你也可以试试。”

    扯去伪装后,此人露出真面目,那个锃光瓦亮的秃瓢果然与雁游之前看到的背影一般无二。而且他那张皱纹交错的脸居然很熟,雁游略一思索,立即想起这是朱道他们登门拜访那天,在楼下和梁子争吵的人。

    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与此人结了怨

    雁游正思索之际,这小老头已经吓得开始发抖“您、您别开玩笑我可没得罪过您。”

    “你没得罪我,但得罪了我的家人。把书交出来吧,要是等得太久,让我失去了耐心,后果你承受不起。”

    说着,慕容灰手里握住什么东西,轻轻在谢老二肚皮上一划。

    隔着衣服感受那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谢老二顿时吓得手脚并用,往后爬了几寸,哭丧着脸说道“可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书什么书啊”

    “还敢跟我装傻”慕容灰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笑容里却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看得谢老二又是一哆嗦。

    “四十嗯,四十二年前,解放初期,你在津天码头上,想讨好出国的阔人们混上船离开华夏。眼看就要成功,却被水手发现,拖下船打个半死。有位中年人救了重伤的你,但你却恩将仇报偷了他的包裹。里面除了银元衣物,还有一本书。别告诉我你把书扔了,若没有那书,你这一身骗术和伪装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谢老二少时失怙,流浪辗转了大半个华夏,从不对人提起他的平生遭遇,从来无人说得出他的来历。这会儿听慕容灰三言两语掀了他的老底,目瞪口呆之余,心中的惊恐不禁愈深,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跟着打起了哆嗦从解放前到现在,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当初被他坑过的那男子居然还能找到自己,可见他们能量之大,简直难以想像

    畏惧之心一起,他本来想耍花枪的小心思顿时都收了起来,低眉顺眼地说道“是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眼皮子浅,见不得好东西。见那位爷包了百多块银元,管不住手悄悄偷了我不是有意偷那本书的后来我也没扔,哪怕那十年里头,我都好生保管着,没让人给毁了。”

    慕容灰收回了按在他肚子上的手“可你学了书上的东西,对不对”

    “我是的,我认得几个字,拿到书后一时好奇翻了翻,为了混口饭吃,忍不住就学了。”

    谢老二战战兢兢地说道。当初他太小不懂江湖规矩,后来开始四处闯荡才晓得,江湖上偷师是大忌,放在解放前,偷艺之人杀了都不过份。但他又不敢否认,毕竟慕容灰刚刚才撕下了他的伪装。

    但慕容灰似乎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诘问道“那书呢你收在哪里”

    见他并不在意,谢老二心思又活络起来,眼珠往右转了一下,吱唔道“在我现在住的地方,就在城北那边。您让我起来,我这就带您过去。”

    话音未落,墙外突然传来一个尖锐到古怪的声音“撒谎你撒谎”

    雁游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过去,但除了一堵满是雨痕青苔的旧墙,什么都没看到。

    见状,他对慕容灰的来历更加好奇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到院里的动静,有这样高明的帮手,慕容灰来头一定不简单。

    心里有鬼的谢老二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抖得跟筛糠似的,彻底把最后一分侥幸也丢了“是、是我刚才一时拌蒜说错了,我家在城西,不在城北,离这儿不远。您要不放心,就押着我过去,但请千万饶我一命”

    “早这么乖不就结了。”

    慕容灰撇了撇嘴,起身打了个响指。适才传来人声的墙壁后,立即传来一阵扑翅声,飞进一只羽毛斑斓的鸟儿。围着主人转了一圈,又大声叫道“撒谎他撒谎”

    雁游顿时哑口无言。刚刚生出的那一丝敬畏慎重,都在这只花里胡哨的鹦鹉扑腾里烟消云散。

    至于谢老二,则是被气得脸都扭曲了,却是敢怒不敢言。

    “你们先不要走,我还有话要问他。”雁游看向谢老二“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和朱道我们何时结的仇”

    谢老二苦笑道“都怪那只刺猬本以为逮着头肥羊,结果反把我自个儿给栽进去了”

    他说得不清不楚,雁游却一下子听懂了感情他就是装腔作势诳骗朱道的那假道士,梁子知道了真相,所以那天看见他才会起了争执。这么一来,什么都说通了。

    雁游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婚宴上的风波竟是因此而起。此人骗人不成积了怨气,居然还妄图毁掉朱家夫妇的幸福。一瞬间,对这个自私狭隘到了极点的谢老二,他在深痛恶绝之余,还生出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回想刚才慕容灰的话里,似乎有放过此獠的意思,雁游遂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慕容先生,是不是只要他交出书,你就要放过他”

    为了防止谢老二偷听,雁游无意中与慕容灰挨得很近。彼此气息相距不过三寸,只要稍稍再近一点,就是索吻的姿势。

    慕容灰知道他是无意,但凝视着少年近在咫尺的清秀面孔,心跳还是本能快了半拍。没办法,谁让他天生喜欢男人又难得遇上个长相颇对自己胃口的人,若还是毫无反应,那才是他生理有问题。

    干咳一声,稍稍平复了心绪,他才说道“这个要是你不放心,跟我一起去拿书如何”

    “阁下为何不直说会如何处置他”雁游质问道。

    慕容灰不觉也学着谢老二,开始眼珠乱转“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总不可能直说,因为想要正事美人两不误,才故意吊着雁游的胃口,诱他和自己一起行动,增加相处时间。认真说来,他对雁游没到一见钟情的地步,但正如普通男孩见了顺眼的女孩忍不住要献献殷勤,刷下好感度,他也想和有眼缘的人多多亲近。

    小叔特别叮嘱过,国人还很保守,没确定人家的性向前千万不能直白示好,否则一定会被骂是变态。所以,他只有努力制造机会,先探探雁游的口风再说。

    雁游浑然不知在慕容灰眼里,自己已经变成了美食一般的存在。像是一头美味的烤全羊,又或者是一只新鲜出炉的香木烤鸡,慕容灰正眼巴巴地盘算着该从哪里下手,找到突破口。

    见慕容灰语焉不详,他还道对方像九流诸门一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门规。想了一想,点头说道“好,我跟你去。”

    他决定,如果慕容灰要放走谢老二,就自己动手把人送到派出所去。结仇不可怕,因为有的仇怨可以化解。但撞上谢老二这种心胸狭隘的小人,绝对是无妄之灾。要是不能彻底将他踩扁,往后还不知要生多少风波。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太多了。

    两个小时后,谢老二戴着手铐蔫蔫地坐在警用摩托跨兜里,欲哭无泪“你骗我”

    “哪儿有。我只说不按江湖规矩处置你,却没说不送你进局子。”

    慕容灰抛接着刚到手的线装古书,心情大好“被你偷了东西的人是我小叔的半个师傅。之前我小叔就托人在国内打听你的行踪,你栽在我手里不冤。说来你还该感谢我,报警时没用诈骗罪,只用了流氓罪,否则你一定会把牢底坐穿。你乖乖在牢里改造个年,再出来时希望你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敢翻供,不按官家规矩来,那我就只有按江湖规矩办了你。懂”

    这年头流氓罪判刑都是三年往上,谢老二万没想到建国初期清理盲流、打击社会闲散分子时自己逃过一劫,临到老了却在小溪里翻了船。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明白”

    “很好。”

    慕容灰春风满面地转过头去,向正在整理笔录的民警说道“警察同志,非常感谢你及时出警。这老头竟然偷窥女澡堂,真是老当益壮,幸好我路过发现。”

    “”警察本来想同这小华侨保证自己会认真处理这老不修,骤然听到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

    雁游简直不想承认自己和这厮同行,不忍直视地提醒道“老当益壮不是这么用的。”

    “哦”慕容灰本想在雁游面前表现一下,没想到反而露了怯。好在他脸皮厚,讪讪了一阵也就装着没事人似地揭过去了,又兴致勃勃地问雁游“我今天表现得如何港岛电影里有个小马哥你知道么,我是不是和他一样酷”

    雁游不知道谁是小马哥,但觉得此时的慕容灰像极了摇尾讨夸奖的某种大狗,怎么看怎么二。

    难道这人之前的精明都是表象,二才是他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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