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漫画 首页 都市言情 玄幻仙侠 曲中求,GL百合 GL百合 BL同人 网游竞技 排行 免费
搜索
今日热搜
消息
历史

你暂时还没有看过的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历史
收藏

同步收藏的小说,实时追更

你暂时还没有收藏过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收藏

金币

0

月票

0

堕仙 第14节

作者:无射 字数:23652 更新:2021-12-13 18:03:07

    她浓丽的脸庞上泛着期盼与决然的光彩。都蓝深深看着她,似乎想握一握她的手,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转身从台沿直接跳到了马背上。

    “我也要去”乌歧可汗掀开帐帘走出来,弓箭弯刀都已佩戴在身。

    阿鹿立刻反对道“你还小”

    “十二岁了阿爸八岁能杀狼,阿爷十岁就上了战场,我为何不能”乌歧昂着头,略带青稚的面容,衬着壮实的身量,是一头即将长成的雏虎。

    阿鹿白了脸色,依然反对“你还小”

    “可汗要来,就让他跟来吧。”都蓝在马上开口道,“刚打好的刀总要有开锋的一天,我会好好照顾他。”

    乌歧瞪他“我不需要你照顾”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动作娴熟地上马,居高临下地对阿鹿说“阿娘,为我骄傲吧等我回来,你也要给我斟一碗庆功酒。”

    阿鹿捧着酒碗,目送年幼的儿子与深爱的情人一同离开,率领大军奔赴腥风血雨的战场,神情虽坚韧,目光中却闪过一抹不能说出口的担忧。

    地处宛郁边境的一片牧场上,劲急的马蹄声掠过身旁,一名中年牧人从羊群中抬起头,望向雾州方向,眼底满是忧心忡忡。宛郁大军过后,他偷偷放飞了一只驯养的鹞子。

    印暄率五千紫衣卫昼行夜息,六日之后,便进入雾州地界,离怀朔军镇也不过再两三日路程。

    暮色降临,人马正要安营扎寨,却见一小股流民从怀朔方向逃来,拖家带口,惊慌失措。没过几刻钟,又来了一股边逃边哭的百姓,之后竟是络绎不绝。

    印暄示意花霖前去问个究竟,片刻后花霖脸色大变地回禀“前几日,宛郁大军突袭雾州,边军抵挡不住,二十四军堡被歼灭大半,眼见怀朔镇要保不住,百姓们纷纷向南逃难”

    这下印暄也变了脸色,道“为何只有边军抵抗肃王的镇北军呢”

    “听说就在前几日,肃王突然集合镇北军六万人马,急匆匆赶赴震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微臣算算时间,半途当与我们迎面碰上的,莫非他们走了大路与我们擦肩而过了”

    “肃王擅离职守,导致敌军入侵,但如今不是问责的时候。”印暄脸色凝重,对身边几名指挥使与郎将道,“唯今之计,只有兵分两路。花霖,你率一组精干校尉立即原路返回,去追镇北军,他们人多辎重多,你们日夜兼程,或许能追上。其余人马随我直奔怀朔,收拢剩余边军,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

    指挥使鱼从峻当即抗旨“万万使不得敌军大兵压境,关防已被突破,怀朔军镇随时会沦陷。皇上身边只有几千人马,此刻逆流而上,如何确保圣驾平安这么做太危险了不如先行撤回震州,再想办法。”

    印暄道“此刻不迎难而上,便意味着放弃整个雾州,拱手让于敌国雾州与震州并肩为北疆门户,两州不失边陲方能安稳,雾州若失,震州唇亡齿寒”

    鱼从峻唯恐圣驾有失,也顾不得尊卑了,脸红脖子粗地强谏“无论如何,不能置皇上于险境不去只是失一州,去了也不一定能力挽狂澜,反倒陷天子于水火之中皇上当以国器为重,以天下为重,请速速回驾”

    印暄面寒如铁,一掌拍在树干上,震落满树积雪,“今日放手失一州,明日就将失天下朕正是以天下为重,才不敢贪生怕死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能守住震雾两州,至少保我大颢百年盛世基业朕能再活百岁否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纷纷上马,按照皇帝的部署,一厢分出十几人小队去追镇北军,一厢五千精骑披星戴月,急行赶赴怀朔军镇。

    印暄率军日夜兼程,只花了不到一昼夜时间,在翌日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怀朔。所幸敌军一路烧杀抢掠,尚未开始攻打怀朔,剩余的一万多边军便驻守在此。领军的叫陆逢春,也算是个有经验的老将,一面垫土泼水加固城墙,一面派人一路往南,向各个军镇卫所救援。

    听到圣驾领五千人马入城的消息,陆逢春于焦急万分中更是五雷轰顶,心道这下完了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守住了怀朔,也难逃死罪

    印暄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怀朔必须守住,否则朕得与你一同谢罪于天下”

    事到如今,陆逢春也只得破釜沉舟,先请皇帝往誓师台上一站,说几句煽动人心的号召。御驾亲征,倒很是激发了败军的士气,加之听闻镇北军已在回援的途中,更是心神大定,人人发誓死守孤城,定要等到援兵到来。

    大战在即,皇帝没有另寻条件好的寓邸,就住在军营主帐内,与几名将领开过会后,翻看起肃王留下的地图和军事文书。

    肃王与历王同年,正值而立,比皇帝大了八岁。印暄对他的最后印象,还停留在七年前,他离京前往藩地时,出城门后于夕阳下的转身一瞥。

    那年庆王印忱刚登基,改年号为“景成”,印暄十五岁,与这个整天舞枪弄棒、年龄又大他许多的嫡亲大哥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只是礼尚往来。

    数月之后,印忱排除万难,立次子印暄为储君,又封长子印晖为肃王,命他即刻离京,藩守北疆雾州,彻底绝了朝中“立长党”的念想。

    那年二十三岁的印晖风华正茂,英武而消沉,于如血残阳中最后一次回望繁华京师,向有缘无份的储君之位做最后的道别。

    那道复杂至极的目光,印暄至今难忘。

    他一张张翻看着印晖的手书,似乎想从铁画银钩的字迹中,寻找记忆中大哥的影子。

    练兵八法、战略心得、军事部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印晖军帐中的手书,无不深深烙刻着名将的气息,仿佛一位为武而生的战神,此生除征战沙场之外,心中再无旁骛。

    在抽屉的最深处,印暄翻出了两页纸,却难得与行军打仗无甚关系,是两首诗词。

    印暄有点意外,他记得印晖从来重武轻文,在宫中时便不甚得授课的学士鸿儒的喜爱,文学一道只是稀松平常。他带着些微好奇浏览

    “关山氛祲起,漠野虏烟侵。

    斗骑逐星月,征衣碎袖襟。

    单于飞倦骥,莫敢望青岑。

    战角旌旗卷,弓刀铁马擒。”

    是一首边塞诗,倒是十分贴合印晖的身份与心境。

    他又翻到最后一页,是一首七绝“紫气东来落碧池,雨侵菡萏色无失。微君之故何留盼”最后一句,让印暄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慢慢念了出来“龙跃金鳞会有时。”

    “好一个龙跃金鳞会有时。”皇帝手拈诗页,低眉敛目,许久后淡淡一笑,“皇兄,你真是志向高远啊。”

    第51章 一点幽愫生混沌,孤城喋血现龙神

    圣驾离开抚冥镇、前往雾州的第三日。

    那只被牧人放飞的鹞子沿着驯熟的路线穿越雪原,最终落在震州抚冥军镇的一处“鹰哨”据点。立刻有负责谍报的专人取下铜管,送到印云墨面前印暄临走时不仅让他监军,还把“鹰哨”的部分权限也放给他。

    印云墨打开铜管,抽出密报一看,立刻着人去请秦阳羽。

    秦阳羽匆匆赶到,印云墨把密报递给他,苦笑道“肃王中计了。却也怪不得他,暄儿早怀疑书房进过生人,是我没在意,看来确是有人潜进来伪造了上谕,将镇北军调离雾州,好乘虚而入。”

    秦阳羽当即变色“皇上去怀朔了怀朔毗邻边关二十四堡,只怕敌军大举入侵,怀朔首当其冲末将即刻点兵十万,前往雾州救驾震山关有贺连习与李贲两人守着,足矣。”说着也不等印云墨回应,大步流星地走了。

    印云墨倚在罗汉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颈间纱布,暗忖我家乖玄孙领兵去救驾,暄儿当会无恙吧暄儿已走了三日,不知秦阳追上时,他进怀朔没有自从桐吾江封神之后,只要事关暄儿,我的卜筮便开始失灵,连他的梦境也入不得了,看来封印效力渐退,只恐凡人肉身难以承载龙神魂魄

    他翻来覆去地想,心底渐渐生出了一丝焦躁,索性眼一闭身一歪,直接躺下去打盹。盹也打得不踏实,似睡非睡之间,眼前忽而出现个三四岁的粉团儿,小手牵住他的一根食指、流着口水叫“想溜猪,我也要吃”;忽而长成五六岁,趴在枝杈间不敢下来,带着哭腔道“小六叔,你骗我,鸟窝是空的”;忽而又是两人同在花园放纸鸢,线缠住假山,自己爬上去摘却不慎失足落水,小小的暄儿一边嚎啕,一边努力伸手捞他,翻下池塘险些双双淹死,他好容易挣扎爬上岸,这一世就恐水了

    梦境支离破碎,神通之术却带着他在这些场景中来回穿梭,仿佛将昔年旧事身临其境地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等回了京,应是三月熙春,泠桥烟柳垂波,界山桃花盛开,我们同去踏青可好”他看见马背上的年轻天子低头对他说,语气平淡,眉梢眼角却隐着温情。

    他蓦然回首,望见山水迢递隔重城的京师珞陵,泠桥烟柳棵棵枯萎、界山桃花尽数凋零

    一个梦中预兆不祥之兆

    印云墨猛地惊醒过来,胸口沉而压抑地跳动着,仿佛心脏因一股莫名的压力而不堪重负。他不由自主地跳下罗汉榻,套上长靴就冲出了房间。

    负责侦察开路的前锋军已出抚冥镇,秦阳羽率中军刚出军营,便见印云墨只身策马飞驰而来。历王的畏寒是出了名的,在他身边待过的人大多都知道,此刻秦阳羽见他没有戴帽,连大氅都忘了披,不免有些讶然。

    印云墨在他面前勒马,气喘吁吁道“我也去。”

    秦阳羽拧眉,毫不客气地说“殿下,你就别给我添乱子了,这是行军打仗、刀头舔血,你当是去狩猎野游”

    “我方才占了一卜,暄儿此行将有大劫,想来想去不放心,还是要亲自走一趟。我带上五千神机营与火器,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乖孙儿,你就别拦着了。”印云墨道。

    秦阳羽吐血答“祖爷爷你行行好吧别又弄什么战场上从天而降那一套,我一边救驾,一边还要顾着你”

    “是我们同去救驾。别小瞧自己啊,你祖上也是出过仙人的,难道你没仔细看过族谱”

    “我哪里是小瞧自己”分明是小瞧你秦阳羽把大不敬的后半句勉强吞回喉咙,挫败道“殿下如果非要去,就请从中军尾吧。”

    “不,中军脚程太慢,我与前锋一路。”印云墨言罢扬鞭催马,“天机营已在镇外待命,乖孙儿,你快点跟上来。”

    “你”秦阳羽恼火又无奈,只得下令中军六万精骑开拔,追着麻烦精历王而去。

    又两日后,镇北军前军已至震州境内。斥候报前方来了打着“天机营”旗号的大队人马,主将印晖愕然“天机营天机营不是该护守圣驾,怎么会在此处,莫非皇上离了震州,要来雾州不是说因叛乱困于震山关,才向我求援么”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全力策马向前,远远看见一队骑兵迎面飞驰而来,领头一匹毛色如霜欺雪的骏马,马上之人未着战甲,披着行云流水织纹的月白色鹤氅,头戴道冠,余发随风飘扬,在身后散作一顷乌浪。

    印晖一怔,将对方容貌在脑中百转千回地绕了好几绕,方才与十五年前的回忆挂连上,脱口叫道“墨皇叔”

    印云墨在他面前勒了马,上下打量这名猿臂蜂腰、气势雄浑的英俊武将“是重赫竟也长这么大了。”

    印晖笑道“这话该我说,你还比我小两个月呢。”

    印云墨一笑,又敛容道“镇北将军,你摊上大事儿了”

    夕阳将尽,映出远山一带残霞。城郭外处处烈焰冲天,火光尤胜霞光。

    印暄自入怀朔起,马不停蹄地与众将领商讨备战部署之事,下令将城厢零散商民收拢入镇,而后焚尽镇外房舍积刍,坚壁清野,让来犯的宛郁大军露处于严寒野外。又派人带领城内民众筹办物料,运送矢石火药等。军民在城墙外泼水,冻结成冰后坚滑无比,以防敌方攀爬。

    部署尚未全部完成,拂晓时分,宛郁七万大军在摄政王都蓝的率领下,排成严密的军阵,如无尽的漆黑潮水向怀朔卷来。

    陆逢春纵然决意死守,也禁不住心惊胆战这人数也太多了真正的敌众我寡,看来宛郁是倾全国之力,对雾州势在必得啊。

    印暄换了身毫无装饰的玄色战袍,像一柄无锋重剑般低调,站在城垛边俯瞰兵临城下的狂潮,神色冷峭而平静。

    被载入大颢史册的一场重要战役就这样浩然打响了

    都蓝一声号令,万矢齐射,天空被密密麻麻的箭雨覆盖,顿时日月无光、风雨如晦。城头守军纷纷竖起木盾相挡,箭簇夺夺钉于盾上如同猬刺。不少兵卒在箭雨中丧命,替补者随即推盾顶上。

    铺天盖地的箭雨过后,宛郁步骑向军镇西南角集中进攻。打前锋的是身材魁梧的精锐步兵,手持巨斧、披挂重甲,城头箭矢射之不进,正是宛郁除狼骑之外攻城掠地的另一法宝“铁甲金人”。后方步兵推着楯车与钩梯,冒乱箭前进,只需冲到城下,怀朔便岌岌可危

    陆逢春脸色凝重,再次劝谏“城头太危险,还请皇上先回镇中,有微臣在此据守,誓与怀朔共存亡”

    印暄不予理睬,眯起眼默默盘算,顷刻后下令“开炮”

    城头十尊红衣大炮猛烈开火,宛郁攻城兵还未冲到半路,被炸了个遍地开花。都蓝在中军失声道“怎么可能这还没进火炮射程”

    “是新炮颢国有威力更大的新炮了”旁边一名将领叫道。

    都蓝吃惊过后,迅速恢复冷静,“火器一贯是颢军强项,只需冲过射程,攻到城下,他们就会成为待宰羔羊。继续冲锋”

    宛郁步骑与楯车结阵,蜂拥而上,顶着猛烈炮火、踏着同伴尸体朝城下步步推进。

    怀朔守军铳炮齐发,火药罐与雷石不停投掷。宛郁人马蔽野,终于还是冲破了火力网,死伤惨重之下仍有着许多先头兵缘钩梯攀上城墙。

    这下连护驾的指挥使鱼从峻也变了色,情急之下边将皇帝往后拉扯,边苦谏不止“城头殆危,皇上万金之躯,不可轻身冒险快随微臣下去”

    印暄反问“朕胆寒后撤,军心何在”伸手将他推开,又道“有这把力气,不如与攻上城头的敌军肉搏”当即下令紫衣卫填入城头薄弱之处,与守军一同展开肉搏战。

    陆逢春据守城头,一刀劈死两名宛郁步兵,红了眼朝守军大喝“圣上亲卫都已上阵搏命,尔等还顾惜什么自身”

    兵卒们受激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吼叫,纷纷不要命地扑向冒上墙头的敌军,以铁矛戳、大刀砍,失了武器的便用拳脚与牙齿,甚至有重伤的守军拖着宛郁兵的腿跳下城墙,同归于尽。

    城墙上血流成河,落人如下饺,钩梯被火油焚毁,烧成火人的宛郁士兵哀嚎着从半空坠下。兵刃、炮火、鲜血、断肢、惨叫战场仿佛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将血肉横飞的死亡赤裸裸地、声势浩大地展现在生者面前。

    初次上阵的乌歧可汗,在军中仰望着这副阿鼻地狱景象,张嘴欲呕,脸色煞白。

    颢人,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勇猛都蓝暗自惊心,安抚地拍了拍乌歧的肩膀,说“第一次上战场,人人都是这样的,可汗已经算勇敢。等再经历几仗就习惯了。”

    乌歧羞愧而愤怒地甩开他的手,“不要碰我我这就上阵杀敌给你看”

    都蓝看他的眼神如猛虎看雏虎,严厉而不失关切“不行,这场攻城战,可汗只能看,不能上。等到攻破城墙,我带可汗入城杀敌。”

    乌歧咬着牙,狠狠瞪他。

    战场局势胶着,怀朔守军死战不退,一次次顶住凶猛的进攻,城墙下尸首堆积如山。宛郁军死伤累累,却迟迟无法破城。

    七万对两万,竟还久攻不下

    都蓝愠怒,命部分兵马移攻防军数量较少的城南,以楯车为掩护,铁甲金人重斧齐下,渐渐将城墙凿出了几个两丈见方的大坑。一旦彻底凿穿城墙,大军趁隙而入,怀朔败局即定

    接到战报的陆逢春冷汗湿衣,知道一旦城破,雾州与天子俱失,颢国从此风雨飘摇、惨无天日,当即豁了出去,亲自领兵挑石担土,去堵塞城墙缺口。

    鱼从峻也绝了劝谏的心,只想着君辱臣死,又见铳口火光吞吐,忽然急中生智,想出了个对付凿城的办法。

    印暄立刻采纳他的建议,命人捆扎柴草,填入火药、浇上油,用铁索系着垂下城墙,再以火箭引燃。宛郁的楯车与盾牌均为木质,遇火即燃,顿时烧成长长的一片火海,躲在车后车下的士兵被烧得鬼哭狼嚎。

    这场异常残酷的攻城战,从拂晓一直打到入夜,双方死伤惨重,怀朔军镇却犹如暴风骤雨中的灯塔,一次次摇摇欲坠,却又一次次顽强挺立

    都蓝正焦躁不已,忽然见将暗未暗的天际,卷来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点是数以万计的鹰隼,自北方结群振翅飞来。荒野中,响起了令人胆寒的群狼厉嚎之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通灵驱兽术是萨满长老出手了”宛郁兵士欢呼高叫起来,都蓝眼中泛出了亮光。

    见怀朔久攻不下,他终于出动了部落真正的底牌三名法力高深、精通驱兽之术的萨满长老。只可惜狼头萨满病逝,独女阿鹿能力尚浅,且身为可敦,不方便再行巫,否则不仅能驱使更多狼群,甚至连隐于雪山中的灵豹也能供其驱策。

    遮天蔽日的鹰隼,朝城墙猛扑下来,以尖喙利爪袭击守军。这些猛禽为巫术所驱动,凶暴无比,一爪下去便是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尖喙专门啄人眼球。被生生啄去眼珠的兵卒捂脸惨叫着,跌下城墙。

    四面八方奔围而来的狼群,则是纷纷扑到城下宛郁士兵的身上,瞬间蓬出一大团幽绿烟雾。绿雾散去之后,出现在原地的竟是一头头似狼似人的怪物,浑身鼓起强健发达的肌肉,爪如钩、齿如锯,眼中泛出诡异红光。

    这些狼人力大无比、行动敏捷,一个弹跳便能跃丈余高,利爪抠进砖石,三两下就跃上城墙,嚎叫着直扑颢国士兵。

    顷刻之间,无数守军殒命于猛禽异兽的爪牙之下,城墙上断肢飞溅、血肉涂地

    印暄被几十名紫衣卫簇拥在中间,亦难逃鹰隼扑击,幸亏手上一柄削铁如泥的秦阳古剑,接近的鹰隼无不死于剑锋之下。

    宛郁以巫蛊之术参战,这场战斗顿时变味,从凡人之争升级为修士之斗。

    局势陡转,只怕挨不了多久,怀朔守军便要战亡殆尽。印暄心急如焚,眼见身边亲卫一个个倒下,更是气血翻涌、头痛欲裂

    颈间龙形印记再次浮现,微芒闪动。印暄疼痛难忍地伸手捂住颈侧,金光愈发烁亮地从指缝间射出来,体内那股仿佛来自宇宙洪荒般磅礴的威能再度疯狂涌动,他不禁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凌越万物的长啸

    龙吟乍起,撼震四野风生雷动,天地变色

    城墙上金光漫射,犹如千万柄炫目的光剑直刺夜空。一条垂天接地、庞大蜿蜒的巨龙虚影在金光里若隐若现,于高空中盘旋怒吼。整座怀朔军镇是它爪下一粒微不足道的砾石,但即使微不足道,亦不容他人染指

    如烈阳照残雪,漫天鹰隼在金光中迅速消融。那些狼人怪物连哀嗥声都来不及发出,纷纷爆体而亡,散作绿色烟雾被疾风吹散。

    战场上数万人仰头看天空那条惊世骇俗的金龙虚影,无不魂消魄夺,心神几乎解裂,从耳鼻口向外淌出了血流。

    第52章 临生死身魂将灭,重封印顿悟本心

    回援的镇北军后队作前队,此刻离怀朔不过数里距离。万千人马骤然见前方夜空金光漫射、巨龙虚影盘旋,个个呆若木鸡。

    印云墨脸色苍白,手指几乎握不住缰绳,因日夜兼程而疲惫交加的身躯散了那一口支撑的力气,猝然从马背上倒栽下去。

    一道白光凌空飞来,险险将他接住。

    倏然出现的左景年将印云墨抱在怀中,一脸愧疚道“主上,摇光为天魔厄境所困,来迟了。”

    印云墨摇头,揪着他的衣襟望向夜空“迟早都一样。封印已松动开裂,龙神魂魄没有任何一个凡人可以承载,暄儿肉身正在溃散,恐怕连一点自身魂魄也保不住”

    左景年问“他不是东来神君龙魂转世,怎么还有自身魂魄”

    印云墨道“当时你刚被修复、沉睡未醒,不知东来是以托舍的方式转生。暄儿的体内,既有龙神魂魄,又有他身为凡人自己的意识。帝君恐其负荷不了,才割去我一半仙魂,以此为缚,将神力封印于他识海中。”

    左景年惊怒交加“我觉醒后只知主上魂魄受伤,却不知原来是帝君帝君竟然狠心至此主上在堕仙梯所受的三刑之罚,还不足以消弭他的怒火吗他可曾想过,生裂魂魄是何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极痛”

    印云墨冷冷道“摇光,不得出言无状他是我师父,是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可是”

    “别说了。事到如今,不如帮我想想办法,如何保住暄儿的肉身与意识。”

    左景年凝眉想了想,略一犹豫后,问“保不住又如何”

    印云墨道“龙魂会再度托舍。我要寻到那个新的转世者,继续还债,直至东来龙身复原,或者自愿对我说声两不相欠为止。”

    左景年又问“新的转世者,还会是个人间帝王么”

    印云墨道“难说,或许是个普通人,或许是飞禽走兽,但人为万灵之长,托舍为人的几率最大。”

    “无论如何,只要不是帝王,主上就不会如此辛苦。”左景年紧抿嘴角,唇边现出两道犀利的竖纹,眼中有幽影掠过,“就让龙神重新转世去吧。”

    印云墨一怔“你说什么”

    “摇光的意思是,放弃这个害主上受辱伤神的人君,等待下一个转世者,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轻松不是么。”

    放弃印暄印云墨怔忡,仿佛一片白茫茫的云海,在脑中空虚地漂浮。

    是啊,转世后他受过多少屈辱,耗费多少心神,只为了印暄能顺利登基称帝、凡事从心所愿。想他临央,行事从来讨巧借势,最擅长避实就虚、四两拨千斤,为何这一世就死心塌地襄助印暄

    眼下即使任由印暄身魂崩溃,只要他未插手其中,因果算不到他头上,自然也就没有违背当初向帝君发下的重誓既然如何,他为何不放手让自己将来更轻松好过些

    印暄此刻的生死,在他一念之间。明明是轻如鸿毛的一个闪念,却不知为何成了重逾泰山的艰难抉择。

    为何不放手印云墨满心茫然。茫然中,又生出一股沉甸甸的坠痛。

    “小六叔,我喜欢你。”

    他听见那个整天追在身后的孩子说。

    那个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十五年中忽然长大,冷峻的神色扼杀了天真的笑容,严厉的言辞取代了软糯的童音。可当表面上的厌恶与恨恼逐渐消融不见,深藏其下的却是这么多年来从未离开的关切、眷恋与温情

    “小六叔,我是真心想待你好。”

    在长大的印暄的梦境深处,他听见他的意识说。

    然后他放手,让这个人与这缕魂魄彻底消失

    这个念头令他感到一种不堪失去的刺痛。这是一千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即使是东来的鲜血与悲痛的眼神,也不曾带给他这种刺痛。

    当初他可以心无波澜地谋划,如今却不能无动于衷地放手。改变他的,究竟是帝君口中的“罢黜仙力,堕凡历劫,入情出情,领悟道心”,还是印暄这个人

    印云墨慢慢眨了眨眼,一点决然的光回到他眼中,原本茫然不宁的心神仿佛一颗灵性的种子落了土、扎了根,迅速安定下来。

    “倘若下个转世,还是个帝王呢”他噙着一丝哂笑问。

    左景年毫不犹豫道“主上能容他,摇光也无话说;若是更麻烦,主上不方便出手,就交给摇光。总之,一切以主上为重。”

    “既然以我为重,就按我说的做吧。”印云墨一指怀朔方向,那条金龙虚影还在夜空飞旋,显得愈发清晰,“带我过去,我要救下暄儿,重新封印龙魂。”

    左景年抱着印云墨,化作一道皓白星光划过夜空,径直投向怀朔军镇。

    头顶是盘踞苍穹的金龙虚影,脚下是尸山血海与硝烟弥漫的城池,印暄仰首展臂站在城墙上,怒睁的双目中赤金色竖瞳闪烁神光。他的袍袖在朔风中猎猎飞扬,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渗出细密的血珠。这些血珠在神光照射下显现出灿金的颜色,相吸相融,变成片片层叠的金鳞。

    然而他作为人的身躯却本能地抵制着这些变化,新生鳞片带着皮肉又片片剥落,仿佛一座在潮水冲刷中迅速崩溃的沙堡。

    “暄儿”印云墨叫道,想靠近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在三丈之外。“摇光,助我进去”

    璀璨星带如电策长鞭,鞭梢在散发金光的透明屏障上撕开了一道细长的裂口。裂口愈来愈大,最后像打破的镜面一样炸碎,金光屏障黯然消失。

    “龙神威能逐步释放,摇光无法支撑太长时间,请主上”左景年的声音从空中隐约传来。

    印云墨深吸口气,走向印暄。

    此时,一道暴厉的剑光朝印云墨急速飞来,快到风驰电掣尤不能及,即使血流漂杵的战场也压不过它深重的煞气。这一剑刺破虚空,杀气凛冽,竟带来一种天地崩毁、生机灭绝的惊恐与绝望。

    天际响起粗砺刺耳的男子声音“摇光,多谢你给我创造了个绝好的机会”

    “是国师的声音国师终于出手了”宛郁军中爆发出一阵阵激动万分的呼吼。怀朔久攻不下,萨满巫术又被突然出现的龙影破除,后方颢国援兵赶到,将他们杀了个首尾不能顾,此刻宛郁的士气已低到极点。都蓝正要下令全军撤退,却不想绝处逢生,一贯高高在上的国师竟肯插手两军之战,怎不叫他惊喜若狂。

    “天锋你敢”正用全力抵御龙威的左景年发出一声爆喝,化螭蜕骨鞭脱手而出,直击剑光。

    剑光正如杀星天锋,锐不可挡。两相撞击之下,化螭蜕骨鞭爆裂成齑粉,一件内蕴器灵的上品灵器彻底陨灭剑光停顿了几息,却仍不偏不倚,直射目标。

    “去死吧”国师狂笑。

    左景年骤然撤力,龙威反噬,他喷出一大口心头血,化为星云卷向印云墨,要为他挡这诛仙一剑

    印云墨瞳孔收缩,如芥子纳须弥、壶中藏日月,仿佛有无限大的阴阳双鱼流转于无限小的瞳孔之间。他脱口道“暄儿”

    电至的剑光猝然一拐,竟真是声东击西,朝血流遍体的印暄刺去

    “你想救这个凡人”国师枭笑,“我就叫他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于天地”

    北斗杓端有两星双生,一星明、一星隐,一星瑞、一星凶,一星名摇光、一星名天锋

    印云墨眼睁睁看着凶星天锋化身的长剑,洞穿了印暄的胸口,透体而出

    他眸中太极永动、亘古流转的阴阳双鱼,在这个瞬间秩序崩毁,融为一片天地未开的鸿蒙混沌

    他感觉自己仅存一半的仙魂,与印暄体内的另一半遥相呼应,猛烈震颤着,迫不及待想要重新合而为一。

    然后用无上法力挥鞭断水,将奔腾不息的时光长河停住、倒流,从中撷取出一个凡人已经湮灭的肉身与魂魄,让他重回自己身边。为此,他抛弃了“临央”的法号与重塑仙身的机会,顶着逆转天道的惩罚,与漫天仙佛为敌

    有多少种选择,就有多少种未来。在这因失序而混沌的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选择的那个未来。

    “主上定守心神,不可迷失于时光洪流”左景年在他耳边急切呼唤。

    印云墨蓦然惊醒,见被剑锋透体的印暄,身影逐渐虚幻,化为一根折扇长短、通体乌黑、顶生一片翠叶的枯木,随即裂成两段掉落在地。

    是集聿君所送的法宝傀儡木,能化身为所持者,代其承受一次致命伤害。

    由于自己及时发现集聿君的阴谋,选择与巴陵联手,因此印暄并没有在桐吾江水府中用掉它。

    在即将身死魂灭的刹那,在狂暴的龙神魂魄的压制下,印暄的意识挣出了一点清明,选择消耗傀儡木,挽救了自身性命。

    有多少种选择,就有多少种未来么可见未来也并非一成不变。印云墨眼中的太极与混沌同时隐去,望着被左景年及时拉进星云圈的印暄,缓缓一笑。

    苍穹之上的金龙虚影,仿佛被这一剑激怒,张牙舞爪地扑向北方的一团漆黑云雾,将它撕个粉碎。

    黑雾发出的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印云墨趁此机会,咬破食指,一点仙人血印上印暄的眉心。“摇光,我空有境界,而无法力,待我联系上另一半仙魂,你助我重新加固封印。”

    左景年点头,默默将手掌覆在印暄心口。

    夜空中巨龙翻飞,口吐金色光刃,将不断聚拢的黑雾一次又一次绞杀,直至对方再也无力凝结成型。黑雾中惨叫声不断,凄厉无比。

    “国师败了要被巨龙吞噬了”“国师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快跑啊”宛郁士兵从满心期盼的顶峰直直跌落绝望的谷底,惊慌失措,连主将号令也听不进,纷纷四散溃逃。

    都蓝见大势已去,无可奈何之下,与一干亲卫护着乌歧可汗,向西北方向窜逃。

    印晖所率的镇北军,与秦阳郁带来的十万兵马趁胜追击,杀敌无算,浩浩荡荡地撵着宛郁残兵而去。

    黑雾逃无可逃,即将烟消云散的前一刻,印云墨与左景年恰好将封印重新加固完毕,巨龙虚影化作一道金光,遁入印暄眉心。

    印暄颈间散发金光的龙形印记再度隐没。

    黑雾奄奄一息地从天空栽下来,化作国师那庞然如巨人的身躯,在野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头颅滚到一边,手脚散落,包裹全身的漆黑斗篷被撕得粉碎,露出的肤色灰如木石,却是一滴血也没有流。

    原来他本身就是一具巨大的傀儡。

    从断成两截的空洞的躯干中,钻出个六七岁、穿白衣黑裤的童子,梳着双抓髻,生得唇红齿白,眉宇间煞气笼罩,一双丹凤眼锋锐如剑。

    气得发抖的手指向城墙上的印云墨,他用清亮而微带奶气的童音怒喊“临央你给我等着总有天叫你一剑穿心,死在我手下还有摇光,你这条只会摇尾巴的狗,我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全是拜你所赐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安生等我真正修成剑魔,就是你们的死期”

    左景年用法力帮印暄治疗完伤势,起身扶着墙垛往下看,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扬声道“天锋悬崖勒马,为时未晚,若肯回头,我会替你向主上求情。”

    “呸”天锋不屑地啐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我一山不容二虎,要我回头行,除非你先身死道消”

    印云墨轻轻放下陷入沉睡的印暄,走到左景年旁边,清澈语声随一缕仙风吹送“天锋,回来吧。”

    白衣黑裤的童子怨恨地别过脸,并指在身边划出一道通往魔界的玄门,头也不回地跨入。玄门在他身影消失后关闭。

    城下荒草萋萋,尸横遍野,污血将整片野地染成赤褐色,楯车上未烧尽的火光簇簇跳动,映照出一座死寂的人间地狱。

    印云墨一声长叹“可惜我未修佛法,无法超度这数万阴魂。”

    左景年道“生死有命,希望他们能早入轮回。经此一役,颢国边境至少能有二三十年太平,也算是消弭了将来三十年间的大小战祸。”

    背靠墙垛的印暄长吁口气,慢慢睁开眼睛,轻声唤道“小六叔”

    印云墨蹲下身,笑微微看他“又做梦了么”

    “这回我全都记得。”印暄定定地看他,“我已知道了,我是龙神东来的转世。”

    “不,你只是与他共用一个身体。”

    “他是东来,你是我的暄儿。”印云墨温声道,在印暄乍惊还喜的神色中,双手搂住他宽阔结实的肩背。

    印暄抬臂环抱住他,埋首在颈窝间贪婪地吸取他身上气息,一面觉得醺醺然将醉,一面从隐隐呈现金黄色的瞳孔中,掠过一抹深沉的幽光。

    第53章 万人敌冲锋破阵,一箭弑血脉相承

    大颢云熙年元月十一日,怀朔之围尘埃落定。此役宛郁七万兵力损失近四万,而颢国一万多名守军,连同上率亲卫仅剩三千余人,怀朔城下尸山血海、残骸藉藉。

    守将陆逢春吊着半边断了筋骨的胳膊,指挥剩余的兵卒收拾战场,将两军尸首分开,一车车地运走。己方的统一葬入城郊山脚的英灵冢,树碑为纪;敌方的拉到足够远的荒野,挖大坑深埋,以免开春后尸体腐烂,滋生瘟疫。

    皇帝临时驻跸于军镇中的一座府邸,洗去浑身血污腥气,随意用了点膳食,觉得精力略为恢复,便去敲历王的房门。

    其时印云墨正泡在澡桶里昏昏欲睡。连着几日夜骑马赶路,他早已疲累之极,如今心弦一松,站着都能睡着。洗澡水被施了个恒温咒,始终热腾腾地冒着白气,一旁服侍的左景年见他睡得不省人事,怕泡久了脱皮,就给捞起来擦干净套好衣服送上床,这才走过去开门。

    印暄看到他,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道“你跟了他一千三百多年”

    左景年道“皇上知道”

    印暄道“龙神魂魄脱枷时,朕窥到了一些东来的记忆,但支离混乱,并不甚清晰。”

    左景年把着门,又问“那么皇上现在究竟是皇上,还是东来神君”

    印暄反问“你现在究竟是左景年,还是摇光”

    印云墨被吵醒,倚在床头叫“风灌进来了,你们两个关了门,进来说话。”

    左景年撒手侧身,让印暄进来,转去旁屋泡茶取糕点。

    他觉醒了境界与法力,只需花点时间洗练这具凡人肉体,使其脱胎换骨,便可恢复仙身。但因主上如今是凡人之躯,他不愿羽化,宁愿像个普通侍从般亲手服侍着。

    印暄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印云墨,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先说那句,就这么怔怔凝视。

    印云墨莞尔而笑,“问吧。”

    “你真是仙人,金仙临央”

    “我说过,这回真没忽悠你。”

    也就这回。印暄在腹中嘀咕了一句,又问“左景年,摇光,还有那个宛郁国师是怎么回事”

    “景年是摇光转世。我成仙四百年后,从天仙晋升为金仙,师父赐我一对双子星宿作为贺礼,便是北斗最末端的摇光与天锋。我便以星云炼器,炼就摇光鞭与天锋剑,这两颗星的星魂,也就相应成为了器灵。所以摇光、天锋既是星君,亦是我最得力的仙器。只可惜,天锋身为凶星,即使我再三炼化也抹不去他深重的煞气,最终还是堕入魔道。宛郁国师,便是他一缕化身入世。”

    “原来如此那你又为何被谪下人间”

    印云墨淡淡道“不是谪,是堕。前者只是因小错被贬降,轻易可以起复;而后者却是要罢黜仙力、毁去仙身,历经尘世种种磨难,直到罪业彻底消除,方有一线生机。堕凡之仙大多是犯下不赦之罪,十个有九个是永远回不了仙界的。”

    他说得事不关己,印暄却听得眉头直皱,面露忧色,“你究竟犯了何等大罪,要受此重罚”

    印云墨接过左景年送来的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这得从我成仙说起。一千七百年前,我是小国秦阳的王子易临,一心慕道,某日于梦中得到中天北极紫薇大帝点化,传我三卷道书、一本法诀修行。”

    印暄接口道“我听说书人讲过这段故事,烈帝胁迫你入宫,你以修建百丈高台为条件,与他周旋,最后登台为万人传法,继而羽化成仙。”

    印云墨失笑“再真的故事,流传千百年之久,也难免失真走形。烈帝胁迫我入宫不错,那台子却不是我要他搭的。当年他听从妖道唆使,倾全国之力建摩天法台,为的是祈求仙神赐福,让他帝业永固、长生不老,顺道让我这块不长心的顽石也一并开开窍,好折服于他的英明神武、霸气侧漏,自然就会对他爱死爱活。”

    印暄嗤了一声“他倒是真爱你等等,你也说过我英明神武,该不会也是反讽吧”

    “疑心病”印云墨笑着打了一下他手背,“我有意为故国除劲敌,以报生育之恩,又想取巧借势,钻天道规则的空子,于是冷眼旁观,任由他去胡作非为。到了法台建成,钧国已是离乱四起、民怨沸腾,我便趁机杀了那祸乱世间的妖人,登台传法布道,汇聚万千功德与己身,这才感应天道、开启玄门,飞升至仙界。”

    印暄顺势抓住他的手,微微调侃“封个江神就引发七重异像,你那时飞升,排场一定大得很,仙乐天音、霞光瑞雾,金童玉女列队接引之类之类。你可知我当初在昶州酒楼听说书时,心中向往,还错把天罡教主当成你,特地前去拜访,结果见面大失所望整一个半男不女的狐狸精。”

    “我哪有那么大的脸,”印云墨叹气道,“一路飞一路挨雷劈,险些渡劫失败,好容易到了紫微山,被帝君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说我本该成为一代名相,劝服烈帝止兵戈、消戾气,辅佐他安定天下,造福百姓,再六十年后才能水到渠成地飞升。我却投机取巧,纵然成功,也是道心根基不稳,只怕将来过不了心魔劫,就此陨落。”

    印暄问“你既知后果严重,当时为何要借势”

    “因为我不高兴”印云墨撇了撇嘴,“我对那烈帝全无好感。他要自毁江山是他的事,就算有一部分是为了我,我宁可背负这因果,待他转世后再来应劫还债,也不想在他身边待六十年。”

    “总之你就是不喜欢他。”印暄从喜色中透出一股隐晦而微妙的深意,“那龙神东来呢,你与他交往百年,可曾动心”

    印云墨想了想,道“对他,谈不上喜不喜欢。本就是蓄意结交,若还要拿心去假戏真做,摆出一副十分动心,然而还是忍痛拒绝的模样,那也太不要脸了。”

    印暄淡淡一笑“临央,你真是无心无情。”

    印云墨听着觉得不对味,挑眉道“不叫我小六叔了”

    印暄捏着他的手指一根根摩玩,嘴角噙着笑“幼年昵称,如今再这么叫也不太合适,更何况你我本无亲缘,我还是叫你云墨吧。”

    印云墨隐隐有点失落,觉得那个粉雕玉琢、软糯可爱的孩子真的是随时光流去再不复返了,勉强笑了笑“那就叫我云墨吧。”

    “不论你因何堕仙,都是不堪回首之事,我原本就不该问的。”印暄起身道,“看你又累又困,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再来。”

    左景年将他送出门去,回头说“主上,我似乎觉得”却见印云墨已经歪着脑袋靠在床头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将对方的头挪到枕上,掖好棉被,心想许是自己多心了。封印是他与印云墨一同加固的,有没有问题,他应当最清楚。

    或许是因为一千三百多年来,他从未见主上的心绪因任何人而动摇,如今乍然一见,便觉得处处违和。

    他在床边的地上铺了个蒲团,开始打坐,默默想要是主上能恢复仙身就好了,便可以继续附在他仙袍上,朝夕相处,省得走开一步都挂心。

    秦阳羽率军追击宛郁败兵,过了雾州边关,在一处名为“鬼哭谷”的地方迷失了方向。此处位于戈壁边缘,奇岩林立,地势诡谲。每当风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怪影迷离,更有鬼哭狼嚎之声回旋,闻之令人毛骨悚然,因此而得名。

    裨将劝道“将军,我们已深入北漠三百余里,有道是穷寇莫追。”

    秦阳羽心中战意未消“宛郁十年未有如此大败,此番遭受重创、军心溃散,连什么萨满、国师都折在我大颢境内。若不乘胜追击,待其修养生息之后,又要年年来边陲骚扰。不如直扫宛郁王庭,彻底拔了这颗钉在大颢北疆上的獠牙”

    他又派了几队兵卒四处探路,其中一队禀报时,带回来几名行走边塞的游商。秦阳羽见他们身穿汉服,容貌口音俱是出于中原,又亲自盘问了些行商事宜,确认是被宛郁逃军连累、遭了兵难的商队成员,便请他们为向导,为大军带路。

    走了一个多时辰,果然出了鬼哭谷,进入一片地势低洼的干涸湖床,秦阳羽在马上隐隐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乍现带路的游商,领头那个黑脸络腮胡的,眉目间依稀有些像当初那个到他主帐中密报历王言行的兵卒

    他知道这兵卒是王喜手下奸细,于是将计就计,在主帐骂娘大发脾气。私下又调查了对方的底细,是个运泽县人,名叫“钟月初”。当时他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抓捕,等到王喜通敌夺关阴谋败露,好将所有党羽一举成擒。

    如果此人真是钟月初,不但逃脱了军法处置,还乔装成落难商队,定有什么诡计秦阳羽当即策马来到前锋,命人拿下那名游商,脸皮上的络腮胡一经撕落,果然是钟月初

    钟月初被人按在地上捆住,并未露出惧色,只是冷笑连连。

    秦阳羽在马背上俯视钟月初,“你本是颢人,为何叛国,为虎作伥”

    钟月初挣扎着抬头冷笑“我当了三年边兵,天天守着一堆破石墙吹西北风,每次上战场回来,都当是又白捡了条命,这种鬼日子,是人过的吗想我也读过几年书,若不是皇帝下令征兵服役,我说不定已考上童生秀才,当官做老爷享福了,凭什么要到这来卖命幸得王公公抬举,萨满大人看中我有巫修资质,要收我为徒,难道我放着有权有势的未来萨满不做,死心塌地当个炮灰命都没了,国算个屁”

    秦阳羽怒斥“大颢开国近百年,百姓得享繁盛太平,靠的就是将士戍边卫国、甘洒热血。若人人都自私怕死,早以国破家亡,哪还有你这白眼狼生出来、米粮吃到今日生育之恩不思报答,反而图害国家父母,不当人子死有余辜”当即长剑出鞘。

    钟月初脸色一变,仰天作狼嚎之声。

    剑光闪过,余音与腔中血一同喷溅而出。钟月初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难以置信地圆睁着,似乎还想质问那个说给他下了护身咒、定会保他周全的老萨满,为何言而无信

    四面八方顿时狼嚎迭起,无数半狼半人的妖物从湖岸土丘上露了头,合成围拢之势,目露凶光地呲着利齿,朝着猎物直淌涎水。

    周围竟有能施展驱狼巫术的萨满秦阳羽暗惊之下,拔出长剑,尚来不及下令变阵,那些狼人嚎叫纵跃着,从土丘上蜂拥扑了下来。

    凡人之躯,如何抵抗这些力大无比的妖物,场中顿时血肉飞溅,将士们的惨叫声夹杂着凄厉狼嗥,一个个生灵在狰狞爪牙下迅速消失。秦阳羽领军奋力冲杀,结锋矢阵试图突围,却被仿佛源源不绝的狼人死死咬住,挣脱不得。

    危急时刻,山丘上骤然响起一声震撼云霄的爆喝“孽畜滚开”

    仿佛九天战神手中巨锏凌空砸落,在黄沙地上轰起漫天烟尘身披金漆兽神铠的印晖一骑当先,长戟如青龙啸海,刃尖所至,所向披靡,即使体型巨大的狼人也被一下挑飞

    战马嘶鸣中,他单骑冲锋,气势磅礴却犹如千军万马,劲风卷起狂烈气浪,竟将扑向身侧的一圈狼人震退数丈

    在他身后,镇北军的铁骑咆哮着冲入战圈,将狼人的合围之势悍然撕裂

    秦阳羽抓住这转瞬将逝的战机,大喝一声“随我冲阵”率军从裂口处突围,与来援的铁骑合为一道,如滚滚洪流般挣脱束缚,朝东南方向急速撤离。

    无数狼人四肢着地,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印晖将长戟往身后一插,取箭搭弦,弯弓如满月,扭身驰射,一箭将距离最近的狼人头颅洞穿。那头狼人在急奔中翻滚着飞出,砸倒了四五个同伴。

    秦阳羽大笑道“好箭法”随即不甘示弱,在疾驰的马背上弯弓控弦,也是一箭一头,百发百中。

    追在他们身后的狼人逐渐减少,剩余的数千头也因被巫术强行激发的异能彻底衰竭,而纷纷倒地,炸成一团团暗绿色的肉糜。

    远远的一处山坡上,三名浑身披挂兽齿羽毛、垂垂老矣的萨满口喷血沬,跌坐在地。驱狼附身,本就是消耗巨大的禁忌之术,短时的威能爆发,要以被附身士兵的性命为代价,不到万不得已,这些萨满长老也不肯轻易使用。

    眼见这唯一能除去敌方柱国大将的机会化为泡影,三名萨满亦无可奈何。此番元气大损,没有十年八年难以痊愈,可他们还能否再活十年八年,还是未知数。

    “天神不保佑我们呀”其中一名萨满长叹。

    “回去吧,回去吧,等我们的儿孙长成。”

    “然后再来逐鹿中原。”

    见身后追击的颢国军队终于不见踪影,都蓝慢慢停下疲惫不堪的战马,汗如雨下地喘着气。他的后背上中了一支流箭,幸亏入肉不深,无伤大碍。

    昼夜连战带逃,骑兵们早已体力透支,纷纷下马休息。都蓝推开上前搀扶的亲卫,走到十几步外,坐下喝水。

    乌歧可汗走过来,站在他身后,用沙哑的声音问“快到家了吗”

    “快到了。”都蓝望向远方茫茫野原,想起端着酒碗等他的阿鹿,鼻腔一阵酸涩。

    “你背上中箭了。”乌歧说,“我帮你拔出来。”

    都蓝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他,从未想到可汗会如此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甚至要亲手帮他拔箭。

    乌歧伸出一双比成人略小、却同样粗糙坚定的手,一手按着都蓝的肩膀,一手握住箭柄,低声道“忍着。”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送,将箭簇从肋骨的缝隙间,刺入都蓝的心脏。

    都蓝脸上微微的笑意凝固在嘴边,张嘴问“为什么”

    十二岁的乌歧从背后抱住都蓝颤抖的身躯,“我都看见了。”

    “我都看见了,你跟阿娘做的那事,在毡帐里,在草坡上,在夜晚的河边。那时阿爸还在世,即使他病得很重,你们也不能这样欺负他。”少年可汗在摄政王耳边黯声低语,“阿爸是我心中的神,你们亵渎了我的神,我绝不原谅”

    都蓝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阿鹿的笑靥倒映在他逐渐浑浊的碧绿瞳孔中,从五六岁满地撒欢的小丫头,长成十五六岁美貌英气的少女。

    他们一直相爱,却终究无法相守。阿鹿嫁给他的大哥铁伐可汗的长子与继位者,画起掩盖泪痕的浓妆,在婚礼上唱起哀伤的歌。每当夜深人静时,那歌声就在他耳畔回荡,整整十二年。

    阿鹿在牧草青青的原野上策马,向他奔来,将他抱在怀中,哭着朝儿子嘶喊你怎么能这么做你知道他才是你的

    “嘘,别说,阿鹿你答应过,这是永远的秘密”都蓝翕动着皲裂的嘴唇。

打赏
回详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目录( 31
APP
手机阅读
扫码在手机端阅读
下载APP随时随地看
夜间
日间
设置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雅黑
宋体
楷书
字体大小
16
月票
打赏
已收藏
收藏
顶部
该章节是收费章节,需购买后方可阅读
我的账户:0金币
购买本章
免费
0金币
立即开通VIP免费看>
立即购买>
用礼物支持大大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投月票
  • 月票x1
  • 月票x2
  • 月票x3
  • 月票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