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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 第22节

作者:物质依赖门诊 字数:10407 更新:2021-12-22 12:13:24

    靳云鹤已经忍了多年的委屈,此刻也忍了下去,他就是挺不甘。因此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小齐,他说“你说我这是犯贱呢”

    倒是很想哭,无奈也挤不出什么眼泪来。

    小齐不敢吱声,只拿眼睛偷偷看他,而靳云鹤见他不回话,也就不再说了。

    几句话脱口之后,薛覃霈觉得话可能是说重了,但他没心思理会。他觉得这整件事挺奇怪,然而一时想不通,还是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先把几个人轰开。

    “走开”二狗见他来了眼露惊喜,下意识地就想扯他胳膊,结果薛覃霈倒是手快,胳膊甩得跟风似的。其实他没注意自己甩开了什么,因为得用手,他想也没想地把余绅抱起来带回房去了。

    余绅还在挣扎,但他闻到了薛覃霈身上的味道,于是艰难地睁了半只眼,他挤出一个字来“你”

    薛覃霈闻声立刻低头,余绅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便入了眼。

    余绅也不傻,知道自己莫名染了毒,心里头猜测着,就薛覃霈有这个动机。他这么认定了,以为薛覃霈受不了自己要走,就要这样把他留下来。

    但他说不出狠话,也说不出话,于是他转头一口咬在薛覃霈手臂上。

    薛覃霈连叫都没叫,就皱皱眉,任他咬了。

    而后薛覃霈小心翼翼地把余绅绑在了椅子上,自己则是守着不肯离开。他经历过靳云鹤的那一场戒毒,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更何况海洛因和杜冷丁一比,简直就像他老子和他一样。

    余绅自觉是个有骨气的人,不肯轻易服输,然而这毒瘾的苦楚他才受了几次,便已经想到了死。而每次一想到死,他便又想到靳云鹤,有一个靳云鹤戒了毒在先,他硬是不肯求饶,他要脸。

    薛覃霈却是心有不忍,他兀自掂量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问余绅“你说这毒真要戒要不我们慢慢来”

    一句慢慢来坐实了余绅心里无中生有的猜测,他冷哼一声,笑道“戒,为什么不戒”

    薛覃霈便无声点头,走上前去默默把他抱住了。

    “戒,我陪你戒。”

    余绅顺势把头椅上了薛覃霈的肩膀,心里疲惫,鼻子却忽然捕捉到几丝血腥。这血腥味来得突兀,倒是冲淡了一些痛楚。

    而后恍然,明白是自己方才把薛覃霈的手臂给咬破了。

    这一阵毒瘾隐约地像是要过去,余绅又有了些力气,问道“破了”

    “啊”薛覃霈这才低头一看,发现手臂的伤口上是出了血。

    于是哦了一声,他道“破了,没事。”

    余绅便不再理会,闭上眼像是睡了。

    此时屋里的靳云鹤却是在兀自恍然。他也有些不明所以,觉得余绅的毒瘾来得是劲头十足却又莫名其妙,于是他就又问起了小齐“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吧难道余绅还自己翻出那白面来吸”

    这次小齐犹犹豫豫地看了看靳云鹤,经过一番内心挣扎,还是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靳云鹤终于得知小齐的所为,也终于恍然大悟,一时觉得可笑,然而笑不出来。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惨烈地扯了扯嘴角,轻而后巧一挥手,也不看他“你赶紧走吧。”

    他并不怀疑,薛覃霈有那个魄力撕下小齐的一层皮。

    小齐立马吓得软了腿“主子您可千万别赶我走啊。我能去哪儿”

    靳云鹤叹口气“这我还真管不了你,我的钱也不多,这些你拿去,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这小齐又是哭哭啼啼烦扰了半日,靳云鹤还是铁打的心,死活说不动。靳云鹤知道自己也算是寄人篱下,什么都给不起,顶多能给一句保证,叫他真遇到难事了再回来找自己。

    然后便打发小齐偷偷摸摸地走了。这下子薛覃霈就是再问起来,也是再难算账。

    然而靳云鹤终于在薛覃霈面前洗清了身份,却是没有多少喜悦。

    他看着薛覃霈在自己眼前疲惫地揉着眉头,在短暂的沉默后沉声说对不起,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念着薛覃霈对自己的好,可当薛覃霈想看看他背上口子的时候,却被他一个闪身躲开了。

    靳云鹤淡然地嘱托了几句,让薛覃霈好好照顾余绅,就转身欲要回房。他背上还疼着,伤口没有处理过,得缓缓。

    第53章 伍拾叁 开火

    薛覃霈没想到余绅居然被顾君盼给半路截走了。

    他确实是下不了狠心直接断了余绅的海洛因,可时间不还长着么哪有说走就走的

    无奈脚长在余绅腿上,他要走,薛覃霈没法拦。顶多保持着通信,不敢断了。

    他很想放弃倒卖毒品的生意,但又舍不得钱,于是每日忙忙碌碌地,他觉得自己越活越孬。

    但其实这一场风波过得很快到了七月份,战争就爆发了。消息很快传到香港,没几个月上海也沦陷了。

    靳云鹤听闻上海沦陷的消息,一刻都坐不住,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火烧屁股一般,说什么都要回去。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惦念着远在大陆的老家伙,怕他遭遇不测。

    薛覃霈想了一想,决定与他一起走毕竟是生他养他的老子,他总不能无情无义。何况要让靳云鹤一个人走远路,他还是不放心的。

    正巧余绅也来过信了,毒瘾戒得彻底,如今是过上了正常生活,薛覃霈放下一颗心,就率先断了联系,不告诉他自己要回上海。

    毕竟这一次回去,其实是一趟十分虚无缥缈的归程。希望说不上,危险倒是不能低估。但无论如何,两个人还是收拾一番,赶着时间离开了香港。

    薛覃霈本想留下二狗和老王看家,无奈两个人没一个愿意,老王说他在大陆有亲戚,二狗却是死活要跟着薛覃霈。

    车叫好了,行李都带着了,几个人站在门口,天色还没亮。就二狗一个人可怜兮兮地扯着薛覃霈的袖子,也不说话,也不撒手,倒是把薛覃霈的心狠狠戳了一下,使他最后无奈应允。

    然后几人便匆匆忙忙赶去了码头又是一趟昏天黑地的行程。

    这一趟与当年流亡香港时的一趟还有些不同,这次他们是真正地没了架子,因为没有票买,只得挤在下等舱里,与人群摩肩接踵。人一多什么臭味都有,他们却也忍受下来了。毕竟这时还要往大陆走的人都是很急迫的,急迫的时候就顾不得其他,要不也不至于迎着战火往回赶。

    在轮船行至一半的时候,甲板上突然爆发了一阵慌乱。原来是一架半身着火的飞机贴了海面低飞,几乎是要撞到轮船了。

    那飞机的轰鸣简直可怕,没见过的人听了以后都叫嚷着恐怖非常,形容不出。

    不过幸好船员反应敏捷,打了个大转,让那飞机擦着船身过去,金属在船身上带出一连串滋滋啦啦的声音,还引起了船上一场小火,不过很快被扑灭了。

    那阵子船上的人都很慌乱,人们叽叽喳喳地挤在甲板上,没人愿意回去,大概到了危难时刻,与众人一起丧命总也比独自等死要没那么可怕。

    而在人们忙着慌乱没有注意的时候,薛覃霈却转头看着那架飞机消失在了海面上,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苍蝇,飞不到岸就沉了下去。

    他不认识那飞机是哪国飞机,对这场战争更是茫然得不知所谓,只知道要是方才这船有一个转不及,那现在沉下去的就是一船人了。

    突然打了个激灵,薛覃霈不敢再想,招呼过几人,挤在一起凑合着先把肚子填了。

    轮船是在半夜靠的岸,一船人鬼也似的安静排队下去,缓步从码头处驻扎的日本兵跟前一一走过。

    日本兵是不怎么管他们的,大概也知道中国老百姓身上很难有什么油水好刮,但若见了穿着体面的,他们还是要照例搜身,把能拿的钱财物品统统拿走。

    而薛覃霈一行则非常不幸地被日本人当做了“体面人”,最终两手空空地离开了码头。

    他曾是个非常不可一世的人,要在几年前怕是宁愿吃枪子也得把日本兵打得满地找牙,靳云鹤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却没想到如今薛覃霈认起怂来也是不在话下。

    因此一离开码头,靳云鹤便即刻不忘调笑“能屈能伸啊薛少。”

    薛覃霈则瞥了他一眼“倒是第一次听你夸我。”

    靳云鹤则在一旁仿佛是喜滋滋地笑了笑,又仿佛是在傻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薛少,我觉得咱们的小命可是悬喽。”

    “别说不吉利的话”二狗一听这话立改颓势,上来就要撕靳云鹤的嘴,“要死你自己死。”

    薛覃霈在一旁按住了二狗,靳云鹤则是灵敏地侧身一躲,随即道“你怎么还较真了得,那我闭嘴。”竟真的立马不再说话,几人行色匆匆地赶去法租界找地方住下了。

    如今这上海才真像个孤岛,除了英法两个租界孤零零地漂在这片地皮上,四周有海一样的土地,都已经被日本占为己有了。英租界他们是不敢再去,至于法租界,虽然也并不能保障什么,却总是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一些。

    因此这一晚本就没有安稳可言。

    薛覃霈和靳云鹤自小玩闹惯了,现如今都闭着眼睡不着,于是便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尽挑从前的事说。

    薛覃霈无法入睡,只把双手叉起来放在了脑后,半躺半不躺地倚着墙。正巧几人没有枕头,靳云鹤便把头枕上了薛覃霈的大腿。

    “你裤子脏了。”靳云鹤头一沾腿立马小声嚷嚷,“都是湿的。”

    “刚刚走在路上踩了个水坑,溅了一身泥点子。”薛覃霈毫不在意,甚至都懒得看一眼,然而随意说道,“那你倒是把头挪开啊。”

    “真湿了,还凉着呢,你不冷啊”靳云鹤的舌头片刻不停,却是不见脑袋动弹。

    “冷什么,你一枕上去就暖了。”薛覃霈倒是实实在在觉出了舒服,腿是真的不冷了。但他还是伸手拨开了靳云鹤的脑袋,嘴里道“你得冷吧,赶紧起来。”

    然而靳云鹤顺势挪上了他的肚子,另一边也不忘把手放在那块湿凉的地方“还行,给你暖暖。”

    这下两人才都舒服了,依靠在一起,累得再不想动弹。

    大概是知道对方都没有睡觉,靳云鹤在片刻安静后突然来了一句“哎你知道么薛覃霈,其实我以前老想从你家偷钱,偷完钱就跑,然后气死你和你爸。”

    薛覃霈嗤笑了一声,回应道“我以前也老想,但跑了一次,我爸根本没发现我跑了。我自己在上海晃悠,把钱花完就自己回家了,想想真窝囊。”

    “我倒是后悔自己当时没跑呢。”靳云鹤叹了口气,“说真的,要是我跑了该多好。”

    薛覃霈也没有回话,他在想。对于靳云鹤来说,要是当初真的跑了,也许并不是件坏事。然而谁又知道呢

    现在两人好的时候是贴了心的好,因为知根知底所以无话不谈,可靳云鹤却又屡教不改死心塌地地,非要喜欢,因此来来去去,便总也免不了有恨得牙痒和绝望到冷漠的时候。

    薛覃霈是看出来了,他也改不了自己的臭脾气,所以两人臭味相投。但真正到了危难的时候,总还是能互相依靠的。这种依靠像是家里人的依靠,像船躺在水的怀抱里,像一只黄鼠狼遇到另一只黄鼠狼。

    薛覃霈是如此想了,靳云鹤又如何不知道呢。他自是个眼尖的人,琢磨揣度,种种不在话下。

    其间静默不久,两人各自的小心思皆是百转回肠,到末了薛覃霈发出一声叹息,不再说话了。

    二狗本是睡了,此刻突然从梦里惊醒,瞧见二人黏腻的样子,便横过来钻到了中间,把脑袋往薛覃霈胸前蹭。

    靳云鹤则被霸道的二狗挤到一旁,四仰八叉地摊着,也不再动。

    第54章 伍拾肆 恨别离

    他们并没有忘记此行目的,老王最先告别,是真的寻亲戚去了,剩下几人则又匆忙赶往他处,打听起了薛文锡的消息。

    他们先回了薛家一趟,发现薛家已经隐隐有些败落了贴上了封条,实际并没有人打理,因此几人又迅速离开,继续毫无目的的寻找。

    正在他们四处奔波得口干舌燥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轰鸣声。

    然而与那天在船上听到的声音不同,那轰鸣声不像是穷途末路、垂死挣扎的轰鸣,而是连续而稳定的轰鸣,骇人得很。

    街上本也没什么人,此刻都像约好的一般一涌而走,瞬时便没了影。大约这附近就有个避难的地方,因此四面八方皆有人连滚带爬地往这里跑,几人先是面面相觑,见人群跑过来了,便也跟着他们跑。

    几颗炸弹投下来,薛覃霈觉得不远处似乎着火了,火光都冲到了天上,蔓延出一色橘红。身边隐隐传来尖叫,他恍然着,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地狱,然而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了一把,期待手指能触到靳云鹤或是二狗的哪怕一个袖角。

    他们想找个地方躲避了这场轰炸,但在混乱中却根本找不到方向。空中的飞机是只增不减,几乎遮住了阳光。本应是正午,日头当空的时候,上海的这一处却是有些荒诞地,在类似黑夜中孤独地燃烧。

    恰巧前面一个矮楼坍塌了下来,那处的人群便散开了一瞬,薛覃霈也是瞬间清醒,欲要招呼一声,往已然轰炸过的地方躲。

    可还没来得及迈腿,他便一个踉跄,自己却是被谁扑倒了。

    在轰鸣过后短暂的失聪后,他先是听见靳云鹤一句声嘶力竭的喊叫,而后脑袋一凉,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慌乱间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竟带下来一手的血。

    可他一点也不痛

    薛覃霈挣扎着爬起来,心里除了慌乱还是慌乱。他分明知道自己身上趴了个谁,却又不敢问。直到终于站起来,他一低头,才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二狗的半个脑袋。

    一个横飞而来的弹片,削去了二狗的半个脑袋。

    薛覃霈觉得嘴里有点腥甜,似乎是把舌头咬破了。他先是想喊叫,但声音嘶哑,在薛覃霈几乎已经完全失聪的耳中脑中引不起任何波澜。

    他双膝软瘫着跪下去,用手捧起了二狗的半个脑袋。

    腥甜的感觉好像是淡了,腹中却是又有绞痛,他干呕了两声,坚持着摸索到了二狗的身体,把那半个脑袋拼了回去。此时一波飞机已经远离,轰炸开始在不远处的另一地方继续肆虐。

    暂时没有轰炸了。

    被飞机遮蔽了的日头很快可以再次闪现,然而人命是一条一条地失去,胳膊腿儿乱飞,那都是找不回来也拼不回去的。该死的都死了,伤重还在苟延残喘。街角处突然又涌来一波人,大约是从刚刚逃出来的,正互相推搡着,手脚并用地往前跑,有摔了的,大概就被踩死了。

    薛覃霈不敢逗留,先把二狗拖到一处放下,放安稳了,这才直起腰来,发现靳云鹤已经在人流里消失不见。

    他心里一慌,隐隐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靳云鹤了。

    “靳云鹤”

    “靳云鹤”

    他开始是声嘶力竭地吼着,但很奇怪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周围的世界像是变成了一个默片,除了恼人的嗡嗡声他什么都感觉不到。然而他还是喊了很久,在四处奔跑寻找。直到他喊得眼前都暗了,看不清东西了,才终于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倒在地,靠在二狗身边。

    “靳云鹤没了。”他说。二狗的脑袋要往下滑,他用手托住,眼眶一酸。

    “你救了我。”薛覃霈把手搭在膝盖上,肩膀靠着二狗的肩,继续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也不知前方有什么。

    直到眼前清楚了,嗡嗡声也变小了,薛覃霈才看见街对面还竖着个几乎快要倒塌的大广告牌。牌子上是一个女艳星,好像是叫小香。红极一时。

    仅从一半广告牌上也能隐隐寻出她的风韵来明媚皓齿,细腰肥臀,是很美好。只那被炸去一半的脑袋,倒不如二狗被齐齐削下去的利索焦了一半,边缘扭曲着,仿佛不甘。

    薛覃霈这才突然想起来,原来当初二狗的名字是由小香得来的,赛小香。

    一个男孩子,硬要拿他和一个女艳星比较,二狗真是委屈,真是不甘。薛覃霈想,可自己也没能给他一个好家。

    他不管二狗骇人的脑袋,又和二狗安静地靠了一会儿,最后俯下头,把嘴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再见了二狗。”

    接着他起身,从满地狼藉中挑拣出一块完整的木板,把着二狗放在上面一路拖着到了黄浦江,然后噗通一声投了进去。

    第55章 伍拾伍 军中

    薛文锡在后方蹲守了几日,却哪里想到这守军竟如此不堪一击。仗还没打几天,上海就匆匆沦陷了,半个中国也已经沦陷了,颓势如同山倒,他竟头一回有种无处可去的感觉。

    即便是当初离家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因为觉得自己总有一天是能够再回来的。

    然而现在,薛文锡无声叹了口气,弯下腰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狼藉中满地找烟头。

    他早就抽完了身上最后一根烟。他烟瘾大,又没有寄托,便时不时地要找点事情做。

    打仗

    他大概真是想多了。自从他投了军,便一场仗都没打过,连挨打都挨得敷衍了事。中国军队自始至终地都在撤退,如今撤着撤着,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念也给磨没了,心想,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呦。”此时薛文锡惊喜地看到一支完好无损的烟,正夹在一个死人手指里,大概那人还没来得及抽上一口就突兀地死去了。他嘿嘿一笑,捡起那根烟,自己划了根火柴抽了起来。

    “退退退,再退就要退到南京去了”身旁走过一个骂骂咧咧的伤兵,也正弯着腰扒拉死尸,突地瞥见薛文锡手中的烟,那伤兵站住不动了。

    “你这,捡的”那人狐疑地问道。

    薛文锡冲他咧嘴一笑,也不知是什么意味。

    那人则咽了口唾沫“赏爷一口”

    薛文锡便伸了胳膊,把烟递过去给他抽了一口,而那人猴急地凑过嘴,竟是一口吸个没完了。

    薛文锡不笑了,劈手把烟夺了回来。

    那人急得呛了一口,被烟牵着走,险些跌入薛文锡怀里。

    薛文锡又笑了,伸手一拉拽住了他的手腕,然而实际上内心是一丝调笑意味都没有的。他只是内心空虚,横竖看看这四周光景,怎么看也是了无生趣,他半生过惯了声色犬马的生活,一下子落入狗窝,便只得学会在这了无生趣里自己找点乐子。

    没想到那人也不气,就只是愣了愣,抬头看他“你”

    薛文锡也愣了。

    那伤兵虽是浑身褴褛乌黑,腿也坏了,可一张脸却是年轻正好,是靳云鹤的年纪,甚至还要再小一些。

    脑海中恍然间出现了靳云鹤的名字,他竟绞尽脑汁也记不起靳云鹤的样子了,他模模糊糊地想,模模糊糊地忘记。至于靳云鹤的爹,那更是上辈子的事情,早与自己没干系啦

    这时伤兵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怒道“你他娘的给老子撒手”

    薛文锡这才撒手。

    “想什么呢”伤兵拿不干净的袖子擦脸,反倒是越擦越脏,“老子的脸好看好看也别看,早他妈的该烂了早晚你也该烂了”

    薛文锡笑不出来了,他只盯着那伤兵,莫名地开始了讲话,声音是有些轻的“别这么说,你这不是还没烂么。你看城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都烂了,可你”他顿了顿,方又重复一遍,“这不是还没烂么”

    “行啦没烂都没烂”伤兵怒极反笑,一张黝黑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晰的表情,“还没烂的老子要从死人嘴里抢烟屁股啦”

    言罢甩手要走。

    薛文锡却是把手里那最后一口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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