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宁晔等了半晌,没有回音,失了耐心,眼里虽是斥了失落,嘴上依旧不软“不好也得好!”
温弥汜的身子还是温温热热的,抱在怀里,一股紫檀香充斥在鼻息间。姬宁晔完全不自觉自己是双膝跪地,行了的是谁都受不起的大礼,舒服地双眼微眯,感受那人的气息。
“小爷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对你食髓知味了。”姬宁晔在他耳边轻轻呼气,“你生得好看。”就像是自己给自己说了一个笑话一般,嘴角微微上扬。“从眉眼,到嘴唇都好看。”顿了顿,嘴角的笑隐去,换上一副绝情的样子,手指轻抚上他的眉眼,鼻梁再滑到薄唇“指尖好看,锁骨好看,血……也好看。倘若你哪里损了一分一毫,那便再不值小爷喜欢了。”
起身,整了整微皱的衣裳,冷冷地看着那具暖融的“尸体”。他好话歹话说尽,那人油盐不进。
流煜跑着进了石牢,扯着嗓子喊“陛下……他们……他们来了!”
姬宁晔眸子里怒光闪烁,“瞎嚷嚷什么?谁许你进来了?”倘若吵着了温弥汜,真同九幽说的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流煜站定,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眉头越锁越紧,收敛声音“那边我尽力拖着,你快看看温少爷。”
姬宁晔还未弄懂流煜这是什么意思,流煜已然不见了。流煜停在石牢门口,喘着粗气,除了流煜周遭根本没有人,他却止不住颤抖,满脸痛苦“就是不肯放过他们吗?你冲我来!冲我来……是我贪心,贪心的只有我!和他们无关!”
流煜似乎得到了绝情的回答,决眦了眼眶,声音越发沙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流煜双手捂住脸,慢慢镇定下来,“一天都不愿给我……你会如愿的……”他没有往那些来“要容允”的长老所在的地方去,而是走向了自己的房间,那里还躺着忘尘。
姬宁晔迟疑只一瞬,下一瞬他便明白为何流煜让他看看温弥汜了。纵然只背对着依旧能感到灵力从温弥汜体内涌出来,盘踞在他周身,时缓时慢地涌动。
姬宁晔窘迫地四处看看,怎么办?重新跪倒在温弥汜身边,习惯性伸手去探他的手腕,温弥汜气血翻腾地严重,和这灵力失控有关。
温弥汜睫毛微颤,一双凤眸时隔许久地睁开。
“你,你怎么样?不舒服?”话才出口又责自己废话,血气翻腾成这样自然是不舒服的,“心口闷么?还是头疼?”姬宁晔一身绝世医术,此刻根本起不到本分用处。
“……”
“说话!”
“……”
姬宁晔刚要发作,他桃花眼里落入了一双无神的凤眸,这样空洞,如只有空壳的傀儡。
火气还未升上多少便熄了。
搭着温弥汜手腕,小心翼翼地输进很弱的灵力,探他如此这般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怎料,那灵力才只有微毫入了温弥汜的经脉便生生被温弥汜自身的灵力推出。
束手无策,看着温弥汜这样,姬宁晔什么都做不了,就像那日森林的木屋里,温弥汜看着姬宁晔堕魔却什么都做不了。
温弥汜原先放在膝上微握的右手里有什么发着光,姬宁晔伸手就想掰开他的手看看,还在迟疑着这样会不会伤着温弥汜时,温弥汜握着的手自行松开了。
那慢慢漂浮起来的东西姬宁晔识的,是一颗珠子,或者说,是姬宁晔堕魔之时塞入温弥汜手中的他的记忆。珠子兀自莹莹亮起来,抽成银丝,一股脑拥入温弥汜的太阳穴消失不见。
那……是姬宁晔的记忆啊!
温弥汜的眸子上渐渐有了神采,嗓音有些沙哑,唤了一句,“宁晔。”姬宁晔搭在温弥汜手腕上的手一下抽走,猛地站起来。
姬宁晔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扭曲地不行,有狂喜,有诧异,有怒气。硬是憋了半响才恢复正常,淡淡问一句,“没事?”
“嗯。”
姬宁晔佯装不知温弥汜把他的内丹吞了下去才会这般模样,“这里是妖域。九幽多事,见你身子不好,把你带来了。身子既然好了,就离开。”
温弥汜不看他,垂目,淡淡地反问他“你在这,我去哪?”
“小爷在哪和你无关。”姬宁晔偏过头有些底气不足,他从前的记忆进了温弥汜的身子,阎王知道他从前为他做过多疯魔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不是温弥汜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先下手为强,“我只按着我现在有的记忆来,木屋里小爷说过,不会再纠缠你了。既然我不会再纠缠你,也容不得你纠缠。”
如此多话是为何?姬宁晔一个不爽,自己走便好了,温弥汜怎样也追不上他这个魔君不是。他却还是站在那,脚上被定了桩子一般。
温弥汜有些慢地起身,两步的距离走了四步。他冲姬宁晔笑笑,把人搂进自己怀里,用那略带沙哑独特的嗓音问,“那这些日子,你在这里对我说的这些还都作数。”
“你……”
“都听见了。”
假作淡然,“听见便听见了,小爷也不曾答应你什……唔……”那人的唇毫无预兆地侵上来,避无可避,推也推不得,愤愤和委屈还堵在心口挥之不去,自然也尽情不得。
似是煎熬许久,似是只一瞬,温弥汜悄然离开他的唇。姬宁晔见机便往后退两步,抬起袖子就往唇上擦,怎么招惹温弥汜不悦便怎么做!
怎料,那人笑了。
“不可理喻!”
“宁晔,我不曾娶亲。”一句话便如同长矢刺中姬宁晔心口那块堵着的地方。
被看地透透的,吃地死死的。
温弥汜走近姬宁晔,脚下一个趑趄,身子不稳。姬宁晔忙补齐了温弥汜想要走的步子,让他倒在自己怀里,“身子没好全?那这就再容你住两天……”
“住这地牢里?”
败了,不可一世的姬宁晔败了,缴械投降,一败涂地。
“住小爷住的地方!和我睡一张床好不好?满意了吧?满意了就给我好好养身子!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今日讲的也就算数……”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你少了什么……便不喜欢你了……”
脸边的温热算是回应。
“起来,莫不是要小爷抱你去?”
一段不长的路,两人并肩走了许久,似愿这般走一生。最最紧要的人就在身边,一伸手便能握住他的手。
在笑不自觉攀上姬宁晔嘴角之时,他大抵是忘了九幽说过的话——温弥汜会魂飞魄散。
姬宁晔指了指自己的床榻,“你就睡那罢。”抬头见正撞上温弥汜黯幽幽的眸子。
温弥汜不知以为地问一句“看看自己的记忆么?”
果然,全被他窥完了。姬宁晔皱起眉“还我。”伸手就去探温弥汜的额角,想把不该是温弥汜的记忆全抽出来。才碰上那人温热的额角,顿住了。倘若抽出了那记忆,会不会伤了他的身子?迟疑半响,最终憋出一句,“不许再看,那是小爷的。”
此举不过就像已被男子窥完了身子的女子,迟迟地拿起衣裳半掩着身子,红着脸娇嗔着谁许你看了。
温弥汜轻笑出声。
姬宁晔初时假借青檀的名把自己卖给他,原都是有来由的。上一世温弥汜和姬宁晔初见在青城书院,后温弥汜化名温檀上京摘得榜首,让他扶摇于那万人之上的位子。所以,今世姬宁晔便也假了这‘檀’字为名接近他。
转而笑又隐去了。
前世姬宁晔身中剧毒便要不久于人世,温弥汜同他换血,一命换一命。姬宁晔醒后,身子未好全,也不顾站都站不稳,就算摔得浑身染血都要爬去他的棺边见他。
再后来一朝醒来,姬宁晔惊觉自己成妖,满眼地诧异惊骇。
还有冥府之中,那人又在冰冷刺骨的冥河中趟了许多年为找温弥汜的残魂,虚弱地就要昏死过去。
每一幕都刺目惊心,看得温弥汜心口突突地跳,每跳一次都伴着痛。
“喂,你别吓小爷。又哪里不舒服么?”姬宁晔见方才还有力气笑他的温弥汜,此刻似乎痛苦的样子,慌了神,伸手又要去探他的脉。
温弥汜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不碍事,就是见了宁晔为我做了许多痴傻的事,有些心疼。”
“都说了不许看!”
“好,不看了。”
“都给小爷忘了!”
温弥汜点点头,稍稍有些迟疑后应道“好。”还好,还好这些过往,姬宁晔都不记得了。不然不久后,他再如前世那般……
这时,盛满了热水的木桶被送了进来。
☆、乱世纷争,台上阶下二
“肯听话就好。”明知是忘不了的,都是温弥汜哄他,勾勾嘴角也算是满意了。伸手去解温弥汜的衣带,“别动,你在石室许多日,碰也不碰不得的。如今要好好洗洗。”
外衣,亵衣,在姬宁晔手指经过后统统落在了地上。
温弥汜被按进了水里,一直按到鼻子以下分毫不差地全浸入水里姬宁晔才罢休。俯下身子,捧住温弥汜的脸,顾不得袖子也顾不得长发,半张脸浸在了水里,吻上那双唇。
来回辗转厮磨,舌尖从温弥汜唇舔舐到他的齿,再与他的舌痴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是熟悉的,有温度的,这个人的味道。
好满足。
许久,姬宁晔不舍地松开手,至起身子,脸上还挂着水珠,发梢滴着水,妖冶一笑“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倘若旁人碰了你,就要他再见不得明日的朝阳。”
这样气息,这样的温度,他姬宁晔要独占。
也不等温弥汜答应,反正也由不得温弥汜不答应。他便是天理。话毕,转身去启开衣橱拿出两套洗净了的衣服,转身入了内间,一息间换好了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条白巾。
细细替温弥汜擦洗了身上,不许他自己来。姬宁晔嘴角的弧度始终在那,他是真的醒了,每一分触感都能证明。
洗净,让温弥汜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给他擦干,套上亵衣,嘟囔了一句“小爷我可从未这般伺候过旁人……不许你再……”再怎么?再离开?这话是他姬宁晔这般高傲的人会说出口的么?
明知故问“再什么?”
姬宁晔把人塞进被窝里,没好气道,“没什么!”
“是不许温弥汜再离开你吧?”一阵笑声传来,那是一种煦暖的语气里夹杂着的意味不明的笑。
姬宁晔给温弥汜塞被角的动作顿了顿,他竟然毫无知觉。能让他毫无知觉的……会是谁?
姬宁晔蹙眉,这声音他自是听见了,却判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滚出来!”
吱嘎——没有人推碰,寝殿的门便开了,他在离门不及十步远的地方站着。
“只怕不行。这天理可万万不能姓姬。”来人向前跨出的步子看起来是极慢的,但只一瞬息,便到了他们跟前。
姬宁晔微微侧过身子把温弥汜挡在身后,抬手凝了灵力便挥过去。
这是人,或妖,还是……
究竟是什么?
门外候着的小妖莫不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么?还同之前一样笔笔直站着。
“温弥汜过了今日也只能魂飞魄散。”那比刀子更快的纤薄灵力确确到了那人跟前,确确触碰到了他的身子。按理该从他腹间割过,把他生生截成两段,那人却什么事都没有地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姬宁晔,你也是。人堕成魔,天地不容。”
可以不管自己,但温弥汜便是姬宁晔的底线,双目里闪烁着怒意,“我看过不了今日的是你!”
招招都往心口,颈项上招呼,那人动也不动躲也不躲地将姬宁晔的招数都化作虚无。
“口气一如既往地狂妄啊,其实心里很慌吧?”那人一袭白衣,偏偏然地似是浑身仙气,这脸却模糊地只能觉着是天上地下再找不出更完美的,真真要看清是如何模样的眼睛,如何模样的鼻梁却又不能。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接着道,“这中了怨香的人,怎的能活这么久呢?如果转世轮回,真真灌下那汤水,熬过轮回的人,真可能记得前世情爱?呵,真是无稽。”
“温弥汜还是前一世的温弥汜,姬宁晔也是前一世的姬宁晔。”压抑着的声音,温弥汜从床上有些艰难地坐起来,“这一世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你的一个局。”
姬宁晔不懂,什么没有这一世,什么前一世的温弥汜,什么意思?瞪大了的眼里斥了诧异,盯着温弥汜。温弥汜则笑笑,轻抚他的发,在他耳边轻轻说,“等会告诉你,这些事……全在你的记忆里。”
虽说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瞒不过那站在他们前方人的耳的,温弥汜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