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是自愿追随公子的。”
姜皓云和姜语冰都没接话。他们都看得出，之前顾清河那一番话，不过是为寒川找个好借口，以免他日后因为这段过往被人攻讦。
只有司徒婉十分讶异“可方才那人明明说他抓了你的把柄——”
“公子曾救过我的命，还赠我冰魄剑。”寒川低着头，其余三人都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所以我甘愿护他一世，即使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冰魄剑？！你是冷面修罗、冰魄剑主？！”相比起寒川这个陌生的名字，冰魄剑主和冷面修罗这两个称谓显然更加有名，以至于连甚少外出的司徒婉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片刻后，司徒婉才小声问“……你还跟我们回玉虚宫吗？”
寒川没有回答。
姜皓云道“他让你跟我们回去，叫你在玉虚宫潜心修道，你若当真忠心，就该按他所说的去做。”
“我明白。”寒川的声音有些苦涩。他把手中剑收好，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成冰冷的模样“此后，就请三位多多指教了。”
除去姜皓云三人来时走的那条小径外，广场对面还有一条小径，正是方才顾清河离开时所走之路。姜皓云领着三人也踏上这条小路，没走多远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树林。林中的植被不算太密集，能够隐约看见里面的情形，目之所及并没有其他人影，只有几只雀鸟在繁茂的叶丛中跳来跳去，偶尔发出几声婉转啼鸣。
一路走来，他们没有再见到顾清河和他的同伴，不知他们是已经御剑离开，还是进了这片林子里。
司徒婉问“我们进去吗？”
姜皓云点头“我走前面，语冰断后，务必小心。”
林子里木属性灵气充足，姜皓云的五感变得敏锐许多，司徒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后面是寒川和姜语冰。林子里多是些低级的小魔兽，对力量的强弱最是敏感，它们感受到姜皓云和寒川的威压都纷纷逃开，不会不长眼地过来惹事，倒也省了不少事。
寒川一剑斩断一根试图暗中靠近的毒骨刺，没走几步就见姜皓云停下了脚步“前面好像什么东西。”
寒川和姜语冰都警戒起来，司徒婉也将法宝握在手里，姜皓云放缓脚步，凝神定心，刚踏出几步，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哗哗的声响。只见树叶像是被狂风卷席般乱舞起来，紧接着一群幻彩蝶就从树叶中冒出来。
这种幻彩蝶每只都有巴掌大小，但两三百只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看上去就十分可怖了。好在这种幻彩蝶并不会主动伤人，只有当遇到天敌时，它们才会用力扇动翅膀，让风将它们翅膀上掉落的鳞粉散布到各处。幻彩蝶的鳞粉上带有毒素，能将动物麻痹掉并使之产生幻觉，从而帮助幻彩蝶顺利逃走。
司徒婉和姜语冰见到幻彩蝶，都长舒一口气，姜皓云却没有立刻放松警惕“不对，前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
寒川忽然开口“前面有只冰属性的魔兽，至少是锻体、不，是魂元期了。”森林里出现冰属性魔兽的机率很小，因为魔兽的属性大多也决定了它们对居住地的偏好，像是他们这一路上所遇到的生物就是木属性和风属性居多，偶尔也会有土属性的。
不过寒川的语气十分笃定，引来其他三人注目，眼中满含好奇之色。
“为什么？”见他不打算开口解释，姜语冰不禁问。
寒川看她一眼，道“有冰的味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了一小段路程，迎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大，夹杂着冰霜的气息。感受到魂元期魔兽的气息，姜皓云神色凝重“你们两人留在这里。”这话是对司徒婉和姜语冰说的，她们两人都只有金丹期的修为，直面魂元期的魔兽无异于蜉蝣撼树。
司徒婉自然没有异议，她颇有自知之明，不愿给其他人添麻烦。
姜语冰道“我也去。”她从筑基期起就跟着姜皓云一起外出历练，遭遇过各种艰难困苦，无论敌方强弱，从未惧战。
一剑凌云斩神魔。
剑修的字典里没有躲避与退让。
姜皓云蹙眉“司徒师妹留在这里太危险，你留下保护她。”
姜语冰没有回答，司徒婉道“我虽不能参战，但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姜师兄不必担心。”
姜皓云还想开口，旁边的寒川却道“你跟紧我。”这话是对姜语冰说的。
姜语冰一愣，随即点头。
姜皓云也有些愕然，但还是很快回过神，叮嘱道“既然如此，待会儿过去之后，你一定要记住自保为上，莫要冲动冒进。”见姜语冰点了头，他又转头对司徒婉道“我会在周围布个简单的防护阵来保证你的安全，你一人在此，务必多加小心，莫要走到阵法外去。”
司徒婉颔首“师兄费心了。”
迎面而来的冷风更强劲了，风中还夹杂着愤怒的鸟鸣。姜皓云不再耽搁，迅速布置好阵法便同寒川和姜语冰一起御剑前行。
从树林上方往前看，在不远处，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鸟正奋力朝两个人影发动攻击，那鸟长着又尖又长的红喙，展开的双翅足有两丈宽，嘴里发出尖锐的鸣叫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寒川道“是霜鸟。”
霜鸟是冰系魂元期的猛禽，独居，杂食。它们的羽毛水火不侵，翅膀能起飓风，喙部坚硬无比，嘴中能吐冰刃。这种鸟大多生活在极北冰原，因为冰原上食物匮乏，所以它们只要一看到活物就会主动攻击，将猎物杀死后再带回自己巢中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霜鸟的羽毛和喙部都是极好的材料，有的修士会为此特意到极北冰原去猎杀它们，不过极北冰原上的魔兽大多都不好对付，不少元婴期的修士就是在那里陨落了。
霜鸟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是三人心头共同的疑惑。
不过既然是出来历练，无论是哪种机缘，遇到就没有放过的道理。姜皓云搭好□□“走吧。”
“攻它下颚。”寒川说完便一剑当先，手中长剑散发出幽幽蓝光，攻向霜鸟的左翅。姜语冰紧随其后，剑上红芒夹杂着紫光，划过霜鸟的脖子。
霜鸟猝不及防，堪堪躲过寒川那一剑，就被姜语冰划断了几片羽毛，虽未见血，却引得它的怒气更上一层，顿时舍弃了原来的目标，转而攻击起两人。霜鸟长鸣一声，长喙中吐出无数冰刃，逼得两人急急后退，寒川堪堪避过，姜语冰身上却被划出几道伤口来。
姜皓云隐匿在高树上，专注地观察着战场。
那两个原本被霜鸟攻击的修士一男一女，竟是封雪岚和百里烨，此刻因为寒川和姜语冰的出现，他们俩才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姜皓云见是他们，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打起精神，静候时机的到来。
封雪岚和百里烨休整片刻又重新攻了上去，那只霜鸟腹背受敌，终于显出了些许不济。封雪岚瞥到姜语冰的身影，心中一喜，但又一直没看到姜皓云的身影，只见姜语冰与一个陌生剑修配合默契，心中不免感到奇怪。她一分神，就被霜鸟逮住机会恨恨啄了一口，手臂上传来的痛楚让她不得不回神。
姜皓云看准时机，一箭射中霜鸟的右眼，□□在他的灵气催动下生出藤蔓，将霜鸟缚住。霜鸟吃痛，双翅一张便将藤蔓挣断，不过是一瞬间，寒川就已经提剑刺入霜鸟的下颚，生生将它的头割了下来。
——这只霜鸟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就轰然倒地了。
在封雪岚惊喜的叫声中，姜皓云从树干上跃下“少府主，封师妹，好久不见。”
☆、15
姜语冰、封雪岚和百里烨都受了伤，需要休整，姜皓云让寒川留在原地处理霜鸟的尸体，自己回去接司徒婉。
封雪岚在见到姜皓云后，脸上的笑容明媚立刻就明媚了不少，看样子已经从上一次被拒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百里烨则饶有兴致地观察寒川，他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者的气息。百里烨总是对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强者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霜鸟的尸体太大，处理起来很麻烦，寒川用手中的剑把鸟喙斩下，再用匕首割掉周边的血肉。这只霜鸟的尸体十分完整，身上的羽毛大多完好无损，寒川只取了九根尾翎，其余的就懒得再管。
姜语冰坐在一旁上药。她修为最低，身上的伤口也多，好在并没有致命伤，只是看着可怖罢了。寒川见了，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盒药膏递给她，姜语冰只是稍愣了下就接过了。
寒川给的药膏呈浅绿色，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涂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的，止血消痛的效果非常好。姜语冰处理好伤口，把药还给寒川，寒川没接“你留着。”
百里烨一直盯着寒川，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又见姜语冰丝毫也没有要给他们介绍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这位道友，承蒙相救，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寒川看他一眼“寒川。”
“寒川道友，”虽然寒川态度冷漠，但百里烨却毫不在意，继续追问，“不知道友师从何门？”
寒川没有再回答。
百里烨大约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落他的面子，一时间有些尴尬。封雪岚处理好自己的伤口，见其他人都沉默，不由开口问“怎么都不说话？”又问“姜师妹，这位道长是？”
姜语冰想了想，答“寒川是散修，我们之前遇见的。他想加入玉虚宫，就跟我们结伴而行。”
“哦？这样吗？”封雪岚打量寒川几眼，又转头去看姜语冰，眼神暧昧，“在下封雪岚，玉虚宫清元殿元青长老门下。”
寒川只得开口，语气僵硬“见过封仙子。寒川仰慕玉虚宫大名已久，愿入玉虚潜心修道。”
百里烨又凑过来，将之前的尴尬都抛到脑后“刚刚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百里烨，是玄都紫府的人。我方才看你用剑，招式十分精妙，令我心向往之，能跟我打一场吗？”
“少府主，”寒川的语气比起之前又冷了三分，“寒川的剑只出杀招。”
“这样啊……”百里烨怏怏地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失落。寒川见他如此，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抱拳道“抱歉。”
百里烨忙摆摆手“嗨，没事啦！我这人就这个毛病，每次看到实力相当的道友就想一教高下，这次是我唐突了，该是我说抱歉才对！还望道长不要介怀。”
姜皓云领着司徒婉回来，眼见天色已晚，就决定在这林子里休息一宿。封雪岚好不容易遇到姜皓云，自然是要跟他们结伴而行的；百里烨则是因为对寒川充满好奇和钦佩，也不愿离开。
在林子里休息，必须有人守夜才行。封雪岚手臂上的伤比较重，虽然在司徒婉施用过治愈术后已经好转不少，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百里烨经过之前的战斗也有些气力不济，姜语冰亦受了伤。能守夜的就剩了姜皓云、寒川和司徒婉三人，司徒婉没有战斗力，为伤员疗伤也耗费了不少精力，姜皓云和寒川当然不会真让她守夜。
修者在筑基之后就脱离肉体凡胎，不但辟谷，也不再需要睡眠了。说到休息，通常就是盘腿打坐，将灵气在经脉中缓慢运行几个周天，以此来缓解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疗养伤口。姜皓云以众人休息的平地为中心，用龙牙在周围划了条界，布置好防御阵法，见寒川抱剑靠在树干上，便走过去“我守前半夜，你去休息吧。”
寒川摇头，姜皓云就不再劝。
秘境中的夜降临得很快，没多久林子里就变得黑漆漆的，一些虫子开始发出微弱的光亮，在林中一闪一闪的，伴着细微的虫鸣。其他人的呼吸都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盘坐着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姜皓云和寒川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夜更深了。虫鸣声渐消，点点萤火也重新隐匿到林中，夜色仿佛要将这片林子都吞噬掉似的。
寒川突然听到姜皓云问“时间过得好快。”
像是随意的感慨，对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连句末轻轻的叹息都清晰可辨。
过了一瞬，寒川才反应过来，这是因为对方使用了密音传入的缘故。
他沉默，过了许久才开口“遥洲的时间流速比外界快上一倍。”
姜皓云问“是他说的？”
寒川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所说的“他”是指谁。
他不回答，姜皓云也不介意，又问“你能跟我讲讲他的事吗？”
寒川立刻就警惕起来。即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姜皓云也能感受到对方投射在他身上的锐利的目光，仿佛只要他再说错一个字，就会被对方毫不犹豫斩杀于此。
姜皓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开口，就道“我上一次见他是在冥山，我去冥山寻仇，遇见他跟擎云一起。”他说这话的语气跟平日里很不一样，带着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他像是沉浸在回忆里，也不管寒川的反应，只自顾自地说
“他特别像我一直在找的一个朋友。不是长相，而是……就是感觉像。”
“我特别高兴地叫他，可他没理我。他说他不是我要找的人，说我认错了。”
“后来我就一直想，一直想。是我认错了吗？真的是我认错了吗？”
“我不信。”
“我还记得以前我带他去田里玩，他喜欢捉泥鳅，却又怕吸血虫不敢下水，就站在田埂上眼巴巴地看着我；他最爱吃炸泥鳅，还有我娘做的南瓜饼，他每次都能吃两三块，撑到吃不下饭；他总跟着我，整天笑眯眯的，喊我‘云哥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
“我一直记得他。”姜皓云幽幽道，“我怎么会认错他。”
寒川听完，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又亮了起来，早起的鸟雀开始在枝头歌唱。百里烨最先睁开双眼，朝姜皓云和寒川露出一笑“两位道友，昨晚幸苦啦！”接着是姜语冰和司徒婉，最后是封雪岚。
姜皓云走到一边去撤除阵法，封雪岚凑到他身边跟他说话；司徒婉检查完姜语冰身上的伤口，确认都已经愈合才放下心来；百里烨整理好仪容，见到寒川手中的剑，就问“寒川道友，不知你这柄剑叫什么名字？”
寒川道“青霜。”
封雪岚闻言也回过头来，问“我昨日偶然一瞥，寒川道友这柄青霜剑同我姜师妹所用的剑似乎是一对？”
百里烨一听，立刻问“当真？”说着，还八卦地在姜语冰和寒川之间来回扫视。
姜语冰淡淡点头，姜皓云道“我们同寒川道友正是因了这两柄剑结缘的。”
百里烨点点头，又问“敢问姜仙子剑名？”
姜语冰道“紫电。”
“青霜、紫电，紫电青霜……”百里烨将这两个名字念了两遍，抚掌而叹，“果然好剑！”
此前封雪岚和百里烨是自西面进入这片林子的，而姜皓云等人先前所在的广场地处西南，六人商议过后决定朝东边走，姜皓云和百里烨领头，封雪岚和寒川断后。这片林子不算大，半个时辰后，他们就顺利到达到树林的边界。
林子外是一片荒漠，一眼望去遍地都是黄沙，只有零星几株矮小的植被，和身后的树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荒漠中常有狂风席卷而来，呼啸声如在耳边，但他们几人站在林子边上，竟感觉不到一丝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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