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时间长得浪费不完,可她总觉得莫名焦心。
放假的这十几天里,她和何叙倒是见过一面,在仙塔路的公交站台前。
茵茵从李大叔家离开,坐在站台的座位上等了很久很久的公车。
天气很热,地表温度大概有摄氏四十度。
汗水从额上滴了下来,林茵茵一边舔着冰棍,一边目无焦距地望着川流不息的行车。
然后,对上那双熟悉的、淡漠的、令人心动的眸子。
他坐在副驾驶座,车窗紧闭,冷冷地注视着窗外。
道路畅通,银灰色轿车迅速从她眼前驶过。林茵茵站了起来,“何叙”两个字脱口而出。
轿车驶远,公车刚好停在了她的面前。
银灰色轿车开过十几米,猛地停了下来。
副驾驶座上,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英俊少年飞快下了车,往回赶了几步。
一分钟后,他回到车里,司机问道
“看到熟人了么”
他回答“没有,眼花了。”
又过了两天,林茵茵如咸鱼般瘫在家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她觉得,下一秒她要是再不联系何叙,可能真的活不成了。
然而,一秒过后,她还活得好好的。
每当彷徨无助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会翻开穿越指南,安慰自己
林茵茵,你不是一个人。
穿越指南里白纸黑字,清楚明白地写着
女性,不管什么时代的女性,在面对感情问题的时候,都喜欢被动,并趋向于被动。
林茵茵我也好想被动,上帝啊,能不能让我被动一回
房间十分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林茵茵分明听到上帝回答她呵呵,不能。
她放下手里的穿越指南,接受了这个惨烈的事实。手机屏幕主界面显示着,今天是7月19日,茵茵想
两天后,最多不过三天,等我完成了这件事,我一定想干嘛干嘛,每天骚扰何少爷,每天去他家里蹭饭,他要是敢赶我,我就哭给他看。
第二天早晨,上午十点,公寓门铃准时响起。
林茵茵背着她的小书包,手里拎着一个小皮箱,深吸一口气,摆出笑脸打开门。
周亦阳“都准备好了么”
林茵茵“嗯,我们走吧”
周亦阳左手撑着门,好奇地探头往房间里看了几眼
“茵茵,你这公寓挺大的。”
林茵茵轻轻推了推他,把门关上
“哪里,客厅大一点而已,房间很小的,远房表叔帮我租的,一个人住,能大到哪里去”
周亦阳点点头,心中仍旧不解。
他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茵茵有个这么好心的表叔也许是看表侄女上了宁州大学,觉得她是个潜力股,因此才愿意从中帮衬吧。
周亦阳十分自然地接过茵茵手里的皮箱
“我帮你拿吧。”
“不用不用,很轻的。”
“没事,你背上不是还背着包吗。”
“真的不用,我拿得动”
两人还没走下几级台阶,便争了起来,皮箱不大,但真不像茵茵说得那样“很轻”。短短的把手被两人同时抓住,茵茵皱了皱眉,犟不过他,不想再僵持下去,便松了手。
周亦阳只是虚扯着把手,并未抓紧,茵茵手一松,他也来不及使力,皮箱往下一坠。林茵茵眼疾手快地捞了过去,却只摸到拉杆,没使箱子停住,反而被带着失了重心。
滚吧滚吧,一人一箱直接滚到楼下好了。
这么想着,腰间忽然横过一条手臂,对方用力一带,茵茵站直了身子,双手却不合时宜地围住了男孩子的腰身。
“哟,小姑娘要去哪旅游呢”
正尴尬着,出门买菜的邻居大婶突然插了一句。两人迅速分开,茵茵惨兮兮地笑了一下,周亦阳红了脖颈。
少年少女退至楼道两侧,迎宾一般目送邻居大婶从他们中间走过。
大婶认识茵茵,见这俩小孩举止亲密,便多调侃了一句
“这么害羞干什么放假嘛,跟人家出去好好玩。”说罢,从窗口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又关心道,“天气热,别中暑就好。”
茵茵正想解释,身边的少年已经开口应道
“谢谢您,我们会注意的。”
林茵茵闭上嘴,心里不太愉快。她不想被邻居误会,可大婶已经下了一层楼,难道还追过去解释不成
抬眸,莫名其妙地瞅了身旁的少年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极其自然地弯腰捡起她的皮箱,回头示意她下楼。
她呼出一口气算了,赶紧完事就好,别瞎想。
、44
r44
宁州以东,靠近郊区的某片别墅群里,太阳刚下山,物业人员背着杀虫药水,逐个绿化带喷洒过去。前些天有好几位户主反映花园里的蝉鸣声太响,打扰他们休息,毕竟收了高昂的物业费,物业部迅速采取行动,争取在一天之内还所有业主一个静谧舒适的生活环境。
何叙在自家健身房里锻炼了一个多小时,冲了个澡便回房休息。半躺在床上看书,他忽然觉得,耳边似乎少了点什么。
是了,知了的叫声没有了。
何叙的适应力很强,况且环境更加幽静,有何不好。
读了一会书,他渐渐发现,少了那不起眼的小小喧嚣,夏夜竟显得残缺起来。
残缺。
有些习惯已经养成,当这些“习惯”忽然抽身离去,他的生活也被迫变得残缺。
适应力再强也没用,心口缺了一块,用水泥能补吗
下午的时候,他特地把手机锁进了抽屉里,告诫自己
里面什么也没有,别看了。
一秒后,这句话改成三个小时内肯定没有,晚上再看好了。
夜幕早已降临,何叙拉开抽屉,开机,解锁。
有人和他说话,不过那个人是地球人,不是外星人。
整整二十天了,除了放假那天她发来的简单告别,对话框里什么也没有,通讯记录一片空白。
当然,放假那天他没回。
书也看不进去,干脆扔到一边。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呆,何叙点开软件商店,找到微博,下载。
随便注册一个账号,便有几十个推荐关注,他点了确定,主界面跳出什么娱乐新闻、养生资讯、情感话题
无聊透顶。
手指往下滑,一条鸡汤微博落入眼帘。
“一个女生如果不找你,一定是在等你找她;一个男生如果不找你,那就是他真的不想找你。没有女生不喜欢被动,没有男生不愿意主动,妹子们,擦亮眼睛吧,世上没有冷漠的男人,只有愚蠢的你。”
什么鬼
何叙暗暗思考了一下,这些话虽然脑残至极,似乎的确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也许他再主动一点,他们之间就会有所改观了。
对于男生来说,主动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至少何叙心里刚下决心,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翌日,大暑。
何少爷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出门前特地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梳了梳,觉得有些奇怪,又故意揉乱。站在衣柜前,何少爷头一次因为选衣服陷入沉思。
蓝的,黑的,白的,那个比较显帅
无解。
于是闭着眼胡乱抽了一件出来,套上一看还不就那个样吗
开车前往茵茵家小区的路上,他默默地复习了一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必须自然而不做作,还得表现出一定的真诚。
走进公寓的楼道口,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像条咸鱼一样瘫着。
百分之二十的可能,像条鲜鱼一样活蹦乱跳。
百分之零的可能不在家里
按了半天门铃,无人回应。
农村信号不好,何叙发的消息还悬在人造卫星上,不曾发射到目的地。
林茵茵的确瘫在床上,只不过是瘫在林茵家的破木床上。
何叙从没这么耐心过,连着按了两分钟的门铃,又敲了一分钟门,心想她也许正在睡觉,即使打电话也听不到。
“小伙子,来找茵茵啊”对门大婶又出门买菜了。
“嗯。”
啧啧,大婶暗暗赞叹道,小姑娘好福气,身边的小伙一个比一个帅。
“她昨天出门了,好像跟男朋友去旅游了吧。”
何叙的脸色刷的变了
“男朋友”
“是啊,那个男孩子比你稍微矮点,长得很清秀。”
何叙当下猜出所谓“男朋友”是谁,心脏缩紧,却故作平静地反驳道
“那不是她的男朋友。”
大婶急了,坚持说
“肯定是啊,两个小年轻在这楼道上,没走两步就搂搂抱抱的,不是情侣还能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面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立马黑了脸,浑身散发出阴森森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愣是把邻居大婶吓了一跳。
他们竟然已经
明明出乎意料,仔细想想,却也合情合理。
口腔内层不小心被牙齿咬破,渗出点点腥甜,手掌握紧又松开,胸口绷得厉害。分明是大热天,何叙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折磨着他的神志,摧毁了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茵茵家的小区的,也不知道自己车速提得多快,有没有闯红灯。
这是一个何叙从未预料到的结局。
愤怒完是失落,失落完是无可奈何,紧接着又愤怒,死循环。
只有在彻底失去的时候,才能看清自己曾经多用心。
看清自己曾经多用心,多投入,现在就多像个笑话。
如果他还有一点点的疑惑,还有一点点的不死心的话,当他刷到朋友圈里连续出现的、无比相似的两张照片时,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用以欺骗自己。
7月20日,晚上九点,两张角度相同,画面相似的照片相隔十几分钟出现在朋友圈,照片里是漫天的萤火虫,盈盈闪闪,如同深黑夜空中降落的无数星光。
周亦阳“稻田,芦苇,山风,萤火虫,我们的童年。”
林茵茵“愿望达成,重新做人。”
7月20日,晚九点。
林茵茵跟着周亦阳,在荷塘村的小巷子里绕来绕去,经过村北山坡附近的张爷爷家,张爷爷今天没有煮田鸡,但他们还是热情地跑过去和爷爷打了声招呼。
六年过去了,除去林茵茵进入林茵身体的一年,“看萤火虫”这个执念在林茵心中存活了五年,时间越久,便越珍惜,越向往。
林茵茵完全不知道村北山坡阴面该怎么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周亦阳身后。
还记得将近一年前,她刚进入宁州大学的时候,满脑袋“替林茵念大学”,心心念念的,只想帮林茵完成她最大的愿望。
可是现在呢
茵茵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林茵。
完成她的愿望,不再是林茵茵生活的重心,她活成了她原本的模样,而这个愿望,渐渐变成了一个“需要完成的事”,一项工作,一个任务,只要完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