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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寻芳踪_第21分页

作者:绣锦 字数:13948 更新:2021-12-22 09:42:10

    脑子里灵光一闪,豁然开朗,“周太医――你是周太医的女儿,倪家的外孙女。你没死”

    素珊,或者说是周净宣微微颔首,“是,我是周净宣,周至亢之女,十五年周家灭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她提到十五年前的案子,方五郎也隐约猜到了原因,“周家灭门一案与安王身份有关”

    净宣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愤怒和悲伤的情绪,孟二郎见状连忙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别难过,一切都快大白于天下了,作恶的人终究逃不掉。”

    方五郎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周家一百多条人命像座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不,不仅仅是周家,还有无数无辜的人冤死在那场变故中,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汝南王妃的一己野心。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汝南王妃终究是他们方家的人,而方驸马虽然不曾做过些什么,可也正是因为他的放任才导致了之后的一切,方五郎难免心中内疚。

    “你们打算怎么做”方五郎问“单凭我的猜测尚不足给他们定罪,无论是汝南王妃还是安王,身边都早聚集了一群势力。若是有真凭实据自然不怕,可现在――”他无奈摇头,脸上全是无能为力。

    “不是还有方二爷么”孟二郎道“他丧心病狂,意图谋害兄长,岂能任由他逍遥法外。”他倒是不担心证据的问题,事关皇室血脉,陛下必定不能容忍。只要陛下下定了决心去查,就不怕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毕竟,事情只要做过了终究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是狸猫换太子这种大事。

    方五郎苦笑,“我早就已经派了人去找他了,但是――”他摇摇头,“我那二叔是个最最没用又胆小懦弱的人,知道自己犯下了事,这会儿恐怕早就躲起来了。他若是个胆大的倒也好找,偏偏胆小如鼠,真要藏起来,连地窖都能待个十天半月,还真是不好找。”

    “那就慢慢找。”孟二郎道“他最好是落在我们手里,不然,若是被汝南王妃的人找到,恐怕立刻就没命。那女人能对宏叔动手,对方二爷自然也不会客气。”

    方五郎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只是依旧无奈,“我也想啊。”他说话时有些不自然地再次看了看净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问“娘子身边的翡翠姑娘她是不是姓宋”

    净宣略一迟疑,面上露出微妙的神色,“方大人不如自己去问。”

    她虽然不曾直言承认,但这态度却十分明朗,方五郎点点头,致谢道“多谢娘子提点。”

    净宣在公主府待的时间不长,既然对方驸马的伤束手无策,她便只能暂时告辞回宫。

    孟二郎一路将她送至宫门口,临别前又问“你有什么打算”事情到了眼下的地步,静德长公主势必不会罢休,说不准今明就会进宫告状,到时候事情一说开,她的大仇也将得报。

    净宣想了想,道“我想回宫后就去找娘娘坦白。若是一直拖着,到了后边,恐怕陛下心生芥蒂,还要治我一个欺君之罪呢。”

    孟二郎略一迟疑,忽又往前走了几步,“那我和你一起去。”

    净宣的脸上一红,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一向豁达的她也有难为情的时候,“你瞎胡闹什么,我自己与娘娘说就好,你跟过去像什么事儿。”

    孟二郎面不改色地道“我过去看热闹。”

    净宣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绷着脸瞪了他一眼,“你爱怎地怎地。”

    回了太极宫,净宣先去给皇后请安,并将驸马的伤情一一禀告,得知方驸马昏睡不醒,皇后娘娘难免忧心,叹息道“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孟二郎却摇头,“并非横祸,而是。五郎已经使人去抓方二爷了,打伤宏叔且一路追杀他的就是方家老二。娘娘您可能还不知道,长公主进宫的时候,汝南王妃又领着人去公主府闹事,还不知从哪里寻了个巫医要给宏叔治伤,若不是五郎及时赶到,恐怕宏叔这会儿已经性命不保了。”

    皇后娘娘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事,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姜嬷嬷,姜嬷嬷也半张着嘴在发懵,二人大眼瞪小眼,齐齐地傻了。

    “这这这”闹了半天,原来她们都猜错了,冯氏的姘头竟然不是方驸马,而是方二爷么可是,方家老二也就一张脸能看,冯氏是怎么看上他的而且,汝南王妃竟然为了保住安王的身份向方驸马动杀手,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娘娘,”净宣忽然面色一整,双膝跪地朝皇后拜下,“民女有罪。”

    翡翠也在她身边跪下,面容同样的肃穆沉静。

    皇后满脸惊愕地看着她们俩,“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有什么事儿起来再说。”

    净宣并不动,脸上盛满了毅然与坚决,“娘娘,民女并非倪家大娘子,而是前太医令周至亢之女周净宣。”

    姜嬷嬷“啊――”轻呼出声,难以置信地指着净宣,“你是周太医的女儿果然,果然难怪长得像倪家大姑奶奶。”

    皇后有些迷糊,“真是老天有眼,周太医竟然还有血脉遗存,好孩子你快起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冒名顶替倪家娘子进京难不成倪家还会不认你这个外孙女么”

    净宣被皇后扶起身,翡翠也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娘娘且听我说细说。”净宣并不隐瞒,除了谢氏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其余的所有谋划她全都一一说明,如何将姚氏抓获逼供,如何知道了安王的身世有异,又如何怀疑上了方驸马

    皇后早已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双目微微发红,眸中泪光闪烁,“她她们竟然做出如此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的事来,那可是好几百条人命啊,她们怎么能怎么能――简直是天理不容”

    皇后忽地站起身,挺了挺腰杆,朗声吩咐姜嬷嬷道“去把本宫的朝服拿过来。”

    姜嬷嬷大愕,“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您可别糊涂,这事儿谁都能去找陛下说,就您不行。您就不怕陛下心生猜忌吗”

    “本宫身为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担当。既然知道了此等霍乱朝纲的大事,不去提醒陛下,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陛下为奸人所迷惑,使忠臣蒙冤,无辜之人枉死吗”皇后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一往无前的气势霎时就将姜嬷嬷给震住了,应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娘娘请稍候,容老奴给您换衣。”姜嬷嬷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沉声应下。

    不一会儿,皇后便换好了朝服从里屋缓缓走出来,庄严又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皇后一马当先,净宣与孟二郎随侍左右,一行人匆匆地往谨身殿而去。

    皇帝陛下正在翻阅奏折,听说皇后求见,陛下略觉意外,“梓潼来这里了”

    “是,娘娘她――”内侍面露疑惑之色,“娘娘身着朝服,看起来似乎有要事。”

    皇帝愈发地觉得不对劲,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迎了出来,见孟二郎也在一旁,立刻发问道“二郎你不在御史台当差,怎么三天两头地往宫里头跑”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过来扶住皇后的胳膊,柔声道“不是说了最近都在床上静养,有什么事儿就差宫人过来唤朕就是,何必亲自出来。”

    皇后正容回道“陛下,妾身有要事上奏。”

    皇帝陛下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有一刻钟了,皇后并不急着催他,任凭是谁,突然得知自己养了近二十年的儿子竟然是别人的种心中都不会好受,更何况,那孩子的爹还是压制了他许多年的死敌。

    屋里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孟二郎心里有些打鼓,生怕皇帝一怒之下要寻净宣的晦气,忍不住悄悄地打量陛下的脸色。将将才抬眼,却陡然与陛下的锋利的目光相接,孟二郎一滞,额头上顿时沁出了细汗。

    半晌后,皇帝终于开口,面无表情地道“宣方五郎进宫。”

    这是打算让大理寺介入了

    孟二郎顿时松了一口气。

    等待的工夫,皇帝终于将皇后娘娘劝回了太极宫,又道“梓潼放心,朕心中有数。”

    两刻钟后,方五郎应召入宫。

    皇帝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开门见山地问“关于安王身世的传言,你是否早就知道了”

    方五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有罪。”

    “你――”皇帝霍地跳起身,三两步冲上前抬脚就把跪在地上的方五郎给踢翻了,这还不罢休,等方五郎艰难地跪正了,他又拳打脚踢地冲上前一边骂一边打,净宣吓了一跳,孟二郎赶紧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千万别作声。

    皇帝憋了一肚子的火可算是发泄了出来,心腹内侍赶紧上前递帕子擦汗。

    “你你们俩――”陛下的手指头朝方五郎和孟二郎点了点,“赶紧去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谁要是敢再隐瞒不报――”他凌厉的眸光射向方五郎,方五郎心中一寒,慌忙低头道“微臣不敢。”

    “都给朕滚出去。”

    孟二郎赶紧拽了拽净宣的衣袖将她推到最前方,走到房门口时,身后忽又传来皇帝阴测测的声音,“真相未查明之前,谁要是敢泄露半分――”

    他们仨齐齐地打了个冷颤。

    、第五十五章

    五十五

    出了谨身殿大门,方五郎后怕地摸了把脖子,满手潮汗。

    孟二郎关切地问“没伤着哪里吧”皇帝陛下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可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骑马射箭样样精通,那般拳打脚踢下来,一般人可受不住。

    方五郎起先还没想起这事儿,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呲牙咧嘴地使劲儿哼哼,小声道“陛下下手还真够狠的,妈呀,我背上的骨头都快被他给打折了。”

    “你就偷笑吧。”孟二郎摇头,“陛下这是没把你当外人,好歹不曾追究你欺瞒不报的罪过,而是让你戴罪立功,日后宏叔醒来,有你功劳相抵,他也顶多就是丢了爵位和官职。”方家兄妹俩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依照律法是要祸及家族的,方家族人保不保得住性命都还难说。

    方五郎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表情格外沉痛,苦笑了一声,便欲孟二郎告辞,“我身负重任,就不跟你再废话了,眼下找到我二叔最要紧。”他说罢又朝翡翠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和她说,但终究没开口,最后只净宣点了点头,净宣亦颔首示意,目送着方五郎不急不慢地走远。

    “我也要走了。”孟二郎松了一口气道“既然陛下已经下令彻查,相信过不了多久真相就能大白于天下。”他说到此处有些不自然地停了下来,轻咳了一声,又试探性地问“你还打算回去吗”

    翡翠轻咳了一声,低下头轻声道“我先回去了。”说罢,便退了下去。

    净宣一声不吭不知道该怎么回,孟二郎期待的表情渐渐僵硬下来,但他并没有就此失望,而是勉强咧嘴笑笑,“无妨,你若真要走――大不了,我去找你。”

    净宣闻言不由得愣住,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孟二郎,眼神复杂又纠结,半晌,唇瓣终于勾起一丝笑意,柔声道“那你可别忘了今儿说过的话。”

    对很多人来说,今儿这一天实在是惊心动魄,净宣和翡翠回了偏院便齐齐地倒在了床上,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真像做梦一样。”翡翠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轻飘飘的,“竟然这样就快成了,再过一个月,甚至更短,我们的大仇就能报了。”

    净宣也道“是呀,我们北上的时候脑子里一抹黑,原本还想着恐怕要等个十年八载才能报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可是,身上却没有如释重负,只是有一种忽然不知道该去做什么的茫然。

    这么多年,她们所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是为了报仇,可真正等到这一天了,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将来要去做什么呢

    “以后我想在南边找个小镇子住下来,买个院子,沿着墙种一排密密的紫藤花,院子里还要有棵桂花树,不用太大,八月的时候满园飘香”翡翠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帷帐,嘴角渐渐勾起浅笑。

    “那方五郎呢”

    翡翠心里一抖,猛地扭过头,“什么好端端的,你提他作甚”她的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这对一向镇定冷静的翡翠来说极为罕见。

    净宣哂笑,“方五郎不错啊。”

    “那孟二郎呢”

    净宣忽然就安静下来,半晌后才幽幽地道“他也好。”她也喜欢他,可是

    “娘子也不想留在京里么”翡翠问,她目光清亮,像黑夜中最闪亮的明星。

    净宣点头,“像个大牢笼一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要守着规矩,我在这里待了大半年,倒比在药王谷十年还要累。”

    “我也觉得累。心累。”翡翠又补充了一句。

    方五郎一出宫便立刻领着大理寺的下属把汝南王妃给围了起来,明面上的借口是为了追捕谋害方驸马的神秘妇人。他真不愧是静德长公主的儿子,并不急着去拍门,只吩咐两个大嗓门的侍卫站在王府门口大声喊,让王妃交出谋害驸马的凶手。

    不一会儿,王府门口便又围了一圈人,悄悄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汝南王府一日之内竟被人堵了两次大门,让人如何不好奇,再听得竟有害人的凶手藏身于府中,不由得也大声地在一旁帮腔。

    汝南王府始终大门紧闭,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这在外人看来,倒有做贼心虚的味道。

    方五郎倒也没觉得自己能把汝南王妃给逼出来,而今所为不过敲山震虎,让她不敢轻举妄动而已。他在王府门口看了一会儿,跟属下叮嘱了几句后,便又带着人去了方府。

    方二郎依旧不知踪影,方家上下都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慌了神。

    “我听说你带着人把汝南王府的大门给堵了”方老太太一听方五郎回了府,立刻就带着人冲了出来,在院子门口拦住了他。

    方五郎平静地道了声“是”,他不清楚方家其他的人是否也参与了此事,或者是否知情,心中难免有些芥蒂,语气十分公事公办,“汝南王府窝藏逃犯,大理寺依律令行事,自然要追查。只要王妃能交出谋害我父亲的犯人,大理寺的人自然会撤走。”

    方老太太生气地否认道“这不可能,那可是你姑姑,她怎么可能会去害大郎。你不要听信你母亲的一面之词她是公主,什么话都是她说了算。现在更好,竟然红口白牙地指责你二叔和姑姑。她没脑子,连你也没脑子吗,这种事也能信”

    方五郎的脸上露出讥讽之色,“祖母,我爹还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您不问他的伤情,不斥责害人的真凶,反而来骂我不该为我爹主持公道不过您也不要误会了,我虽然执掌大理寺,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主。此案已上达天听,陛下亲自着我追查,您若是想要帮忙,不如亲自去王府与王妃好好说说,让她把那凶手交出来,也省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方老太太脸色微变,一时语塞。她膝下的几个孩子里头,最疼爱的还属小女儿十一娘,她打小就聪明,样子也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可谓是名满京华,到后来她嫁给汝南王,成了王妃,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这更让方老太太倍觉荣耀。

    可是,老天爷却给她们开了一个大玩笑,眼看着自己女儿都快成为太子妃了,汝南王却突然病故,十一娘一夜之间从天上跌落地狱,方老太太更是伤心得日夜流泪。之后十几年,十一娘都孤苦伶仃地在五台山礼佛,光是想一想,方老太太就心酸得不能自己。

    至于大儿子,方老太太的心情很微妙,那是她嫁进方家后生的第一个儿子,刚刚诞下的时候自然也是欣喜若狂,可那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被婆母抱了去,之后一直养在婆母的院子里,与她并不亲近。到后来,大儿子尚了公主,静德长公主那性子,方老太太怎么敢给她立规矩。母子俩的感情本来就不深,更何况大儿子还不在府里住,在方老太太心里,大儿子自然比不得二儿子和小女儿那般重要。

    更何况,静德长公主那张嘴,一分也能说到十分,方老太太可一点也不信大儿子会伤到什么程度。老二身子弱,他们兄弟俩真打起来,那也是老二吃亏。

    虽然心里头这么想,方老太太到底还是不敢开口说,静德长公主有皇帝撑腰,若真要追究不放,到时候受罪的可是老二和十一娘。

    “你二叔哪里敢害你爹,他肯定是一时失手,五郎啊,你可别听外人胡咧咧,他可是最最心善的人,平日里多疼你――哎,你干嘛走啊――”

    方五郎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绷着脸一路冲出院子,又朝院外的属下吩咐道“去方二爷书房,把所有带字的东西全部都带走。”

    追在后头的方老太太脸色顿变,气得就要往前冲,所幸听到动静的方三爷及时赶到慌忙将她拦住,又使劲儿朝下人使眼色把老太太送回屋,自己则上前关切地问“五郎,我听说你二叔犯了事你爹他怎么样,太医看了过了没”

    方五郎看着面前平日里颇为疼爱自己的三叔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二叔和汝南王妃做了些不好的事,比您能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听说四娘已经订了亲,三叔您也别去看什么日子了,趁早把四娘嫁出去吧。”

    方三爷脸色大变,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听五郎话里的意思,恐怕方家上下就算能保住性命,恐怕也要被流放,这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才会使得方家牵连至此

    难不成是――谋反

    方五郎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要方三爷不傻,必定会立刻回去禀告老太爷早作准备。别的不说,起码能为几个年幼的郎君和娘子做些打算。

    第二日,果然有御史弹劾方五郎,言其行事不当,宗正院的宗主也跑到皇帝面前告静德长公主的状,结果御史的折子早在台院就被孟二郎也压了下来,而宗正院也没从皇帝这里讨着好,一向温和的皇帝陛下竟然暴怒异常,不仅喝骂宗主是个老糊涂,还当即撸了他的宗主之职。

    整个宗正院都被陛下的雷霆之火给吓得战战兢兢的,大家之所以敢去告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私底下收了汝南王妃不少好处,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皇帝陛下的脾气温和又爱面子,笃定了他不愿戴着苛待汝南王遗孀的帽子么。

    可瞧瞧陛下今儿这大发雷霆的反应,显然压根儿不在意这个名声,大家自然不会再强出头――不管汝南王当初有多威风,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人都死了,还个血脉都没留下,这辈子甭想翻身咯。

    宗正院在皇帝手里吃瘪的事儿很快传开,连宗主都说撸就撸,更何况是朝臣。先前跳着脚弹劾大理寺的御史也蔫了,原本打算在朝堂上告状的也安静了。

    皇宫里的气氛也变得十分微妙。

    安王殿下搬出了宫,没过几日,冯贵妃不知怎么惹恼了陛下竟被贬成了嫔,还被罚禁足半年不得出门。

    京城里忽然平静下来,各家各府的长辈都不约而同地约束族人小心行事。

    方家悄无声息地嫁了三个娘子,最小的那个才十三岁,嫁得也最远,婆家赫然在江南。

    “京城里恐怕要出大事了呀。”

    、第五十六章

    五十六

    方五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窗边,看着窗户底下已经有些浮肿的尸体。方二爷已经好几天,京城的天气渐渐开始转热,屋里已经有了浓重的尸臭,这才被人发现报了官。仵作验过尸,低声说了方二爷遇害的时间,仔细一算,正是方驸马坠马那一日。

    虽然方二爷谋害过方驸马,可眼下看着他这浮肿的样子,方五郎依旧有些于心不忍,同时又愈发地心惊,汝南王妃手段之残忍简直是匪夷所思。她简直是世上最毒的美人蛇,直到现在才终于露出了隐藏依旧的利齿毒牙。

    “收殓吧。”方五郎沉着脸出了门,翻身上马。

    他有些气闷,胸口堵得慌,上马后便一路疾行往城外奔去。

    方二爷一死,这边的线索便就此中断,而今唯一指望的只有十九年前给冯氏接生的稳婆了。那稳婆似乎早已预料到危险,十多年前就搬出了京,之后再无音信,大理寺已经找了她许多天,终于有了些线索。

    为了避免被汝南王妃的人抢在前头,方五郎决定亲自走一趟。

    方五郎在城外跑了一圈复又折了回来,就算要去找人,也该与父母道个别。而今方驸马卧床不起,家里头顿时没了主心骨,静德长公主每天伴在驸马床边,一向淘气骄纵的方六郎仿佛突然长大了许多,已经开始学习着掌管家里的事务了。但无论如何,他这个做哥哥的,出门前也该叮嘱几句。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方六郎巴巴的问,脸上有些紧张。

    方五郎低下头没看他,沉声道“说不好,快则十来天日,慢的话恐怕要一两个月。”

    方六郎失望地“哦”了一声,“大哥不在,我总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方五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很轻松,“我只是去查案子,案子查完了就回了。家里头有娘在呢。”

    方六郎没吭声,半晌后,才迟疑地小声问“大哥,方家是不是要出大事了是二叔做了什么要命的事吗”

    方五郎沉吟半晌,上前拍拍他的肩,“二叔和汝南王妃都犯下了滔天的罪过,万死也难辞其咎,若非陛下仁慈,眼下的方家除了我们这一房外,恐怕其余的人早就没命了。我而今能做的,也就是尽量能保全他们的性命,至于别的,也无能为力。”

    他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脚步沉重地缓缓离去。

    大理寺的下属都在府外候着,见方五郎出来,连忙上前。方五郎点点头,策马往城外走。才出了巷子,就遇到了从宫里出来的净宣。

    方五郎认得宫里的马车,再加上一旁还有太极殿的侍卫守着,所以自然而言地猜出了车里坐的是谁。皇后娘娘担心汝南王妃对净宣不利,所以才特特地派了太极殿的侍卫跟着。

    净宣也掀开车帘朝方五郎微微颔首,又问“方大人这是要出城”

    方五郎微愕,“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下属,立刻便明白了原因。虽然他们已经尽量精简过行李,但总要带些干粮和水,所以才一眼被倪家,不,周家娘子看出端倪。

    方五郎先是苦笑,而后脑子里忽然又灵光一闪,遂压低嗓子轻声问“听说药王谷在江南有不少人“

    净宣微微一怔,目光扫了一眼方五郎身后的众人,很快又笑起来,柔声道“方大人请稍等。”她放下车帘,与马车里的翡翠说了一会儿话,仿佛有些争执,马车里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羽翼轻轻滑过琴弦。

    好一会儿,净宣终于重新打开了帘子,笑吟吟与方五郎道“我让翡翠和你们一起回去。”

    方五郎先是一愣,旋即立刻高兴起来,郑重地朝净宣行了一礼,谢道“如此便多谢大娘子了。”

    说话间,翡翠皱着眉头略有些不自在地下了马车,朝方五郎点头示意,又道“还请方大人给民女挪一匹马。”

    方五郎关切地道“娘子不先去收拾点东西么这一路南下道路艰难,恐怕――”

    “不必了。”方五郎的话没说完就被翡翠打断,“些许小事还难不倒我。”

    方五郎眸中闪过赞赏之色,点了点头,又吩咐属下匀出一匹马来,翡翠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也不等方五郎,率先就往城门方向而去。方五郎回头又再次朝净宣拱手道别,而后才赶紧追了过去。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净宣这才吩咐车夫道“走吧。”

    国公夫人刘氏近日感染了风寒,太医院去了两回还是没能给治好,净宣听说后便与皇后说了一句,亲自回府为刘氏诊治。她此番回府,除了要给刘氏治病外,还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告之,而后等案子一结,她就要回药王谷了。

    有时候净宣会觉得自己有些无情,虽然身上也留着倪家的血,可她对倪家人却实在没有什么感情,整个府里头也许只有刘氏和思琮才让她感觉亲近些。

    净宣的到来让王氏又惊又喜,赶紧领着她去了宣宁堂,又道“我是老早就想去宫里请你回来的,可夫人却不让,只说病得不重,有太医看着,不需劳烦大娘子。夫人也是怕耽误你的正事”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净宣立刻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几个下人都屏气凝神地在屋里伺候着,见净宣进来,韩嬷嬷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快步迎上前道“大娘子怎么回来了宫里头――”

    净宣朝她摇摇头,悄声问“祖母怎么样了”

    “好了许多。”韩嬷嬷一看到净宣就舒了口气,“已经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也该醒了。”

    净宣赶紧道“且让祖母先睡着吧,等她醒了我再给她诊治。”

    韩嬷嬷立刻应下,又道“娘子不如先去厢房歇会儿,这屋里味道重,恐怕娘子不习惯。等夫人醒了,老奴再去唤您过来。”

    “那也好。”

    韩嬷嬷领着净宣去了东厢房,王氏则又被下人唤走。

    到了屋里,韩嬷嬷左右看了看,有些意外地问“翡翠今儿没跟着您一起出宫”

    “我有点事儿让她回秣陵去了。”净宣低声道“兴许以后就留在秣陵了。”

    韩嬷嬷闻言面上难言失望之色,她原本还相中了翡翠,想收了她做儿媳妇的。“那可真是――那娘子身边岂不是没人伺候”她有个侄孙女今年十三岁了

    “让人把崔嬷嬷叫过来。”净宣低声道“碧云轩里还有十来个下人,翡翠走了,不是还有珍珠、碧云她们,怎么会无人伺候。”

    韩嬷嬷顿时有些讪讪的,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声“是”。

    很快的,崔嬷嬷便被叫了过来,韩嬷嬷也不好再在一旁凑热闹,只得起身告辞。

    崔嬷嬷虽然一直待在国公府,但消息却很灵通,进屋便激动地跪倒在地,双目含泪地道“恭喜娘子大仇终于得报。”

    净宣赶紧上前将崔嬷嬷扶起身,眸中亦难掩欣喜之色,“虽然罪魁祸首尚未伏诛,但她也逃不了了。再等上一两月,我们就能回药王谷了。”

    主仆二人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亲亲热热地聊了一阵,直到韩嬷嬷过来唤,说是刘氏已经醒转。

    “娘子打算什么时候与夫人说”

    净宣略一迟疑,才低声回道“若是夫人身体还算好,一会儿我就把真相全都告诉她吧。”

    崔嬷嬷有些犹豫,但并没说什么,认同地点点头,“老奴这就去碧云轩,让大家收拾东西准备搬走。”虽然净宣是倪家的外孙女,但终究不似倪家大娘子那般名正言顺,而且,对碧云轩的人来说,国公府里住得并不自在,大家早就习惯了药王谷时的自由,被约束在府里头近一年,大家伙儿都快闷坏了。

    只不过,十几个人搬出府去,动静似乎有点大,外面的见了,可不定会传些什么话出来。

    “就说搬去庄子里小住吧。”净宣道“我与大伯娘说一声,悄悄地出府,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至于当初进京时带来的东西,原本那就是倪家的,她也不打算带走。

    回到宣宁堂正房,刘氏果然已经醒了,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净宣给她诊过脉,点头笑道“已经快大好了,祖母多歇歇,多喝点水就好。”

    王氏闻言立刻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又道“好好,媳妇这颗心总算会是落回肚子里了。”

    刘氏道“早说了没什么大碍,不必把珊丫头叫回来,你偏不听,平白地害得她白跑一趟。”

    “怎么能说是白跑一趟,孙女原本就该回来看看您。”净宣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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