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风景的翡翠忽然开口道。
素珊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不远处游船上的王氏。
她起身踱至甲板外,远远地朝王氏挥了挥手,王氏果然眼尖地发现了她,也朝她挥手示意。
两船很快靠拢,沈家下人过来询问是否请王氏登船。
素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朝王氏道“大伯娘今儿怎么出来了”府里尚在孝期,照理说不该参加这些活动的。
王氏脸上有些不大好看,碍着四周有人不好明说,只一脸无奈地朝她叹了口气。
“这是我们府里的船么”
王氏摇头,“我们才几个人,实在不必那么大的排场。”她说话时又朝船上看了两眼,压低了声音问“这是沈家的船”
素珊点头,又道“大伯娘要不要来我们船上”
王氏有些犹豫,小声道“这是谢家的船,二娘子也来了。”
素珊顿时一滞,面上露出复杂神色,“不是说,谢姨娘过世了么”谢氏才死没多久,二娘子竟然就出来交际,未免也显得太急切了。
王氏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可不是么。偏那冯家送了请柬过来,还不知怎么的被谢家人知道了,谢家特特地过来请。夫人可气得不轻,昨儿还生气地说以后二娘子的婚事她也不管了。”
素珊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素珊不愿与谢家有任何牵连,听说是谢家的船,面上顿时露出复杂神色,王氏见状,立刻猜到她的顾虑,遂笑笑着道“你们船上都是些年轻人,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素珊也不勉强,与王氏寒暄了几句,正欲吩咐沈家下人去开船,忽听得王氏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大姐姐也来了”
是素彩。
素珊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她和素彩的关系一直淡然疏远,见了面顶多只是打声招呼,连话也没说过几句,素彩忽然表现得这般惊喜,素珊实在是有点}的慌。
她凝眉看了素彩一眼,数月不见,素彩似乎又张开了些,眉目间多了些少女的妩媚,因谢氏过世不久,她今儿穿得还算素净,头上只簪了几朵鹅黄色的绢花,显得清新雅致。不过素姗可没有要与她说话的兴致,只朝她疏远地点了点头。
素彩的目光在沈家大船上扫了一眼,笑着问“大姐姐这是与朋友一起过来的”
素珊“嗯”了一声,朝王氏颔首施礼,柔声道“船要走了,一会儿湖中央再见。”
王氏慈爱地看着她,“快去吧。”
素彩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低下头与素珊告辞。
回了厅里,翡翠一脸匪夷所思地低声道“二娘子这是做什么怎么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简直吓死人了。”
素珊也皱起眉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居然跟她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谁又会信。想到一会儿兴许还会遇到她,素珊愈发地不自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孟二郎一直盯着素姗看,见她与王氏说完话回来后就一脸古怪神色,主仆俩又悉悉索索地说着悄悄话,忍不住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素珊连忙摇头,“没事。”见孟二郎一脸不信,她略一犹豫,便将方才遇着素彩的事说与他听,又道“总觉得二娘子今儿不大对劲。”素彩平日里最是讲究体面端庄,今儿竟不顾国公夫人反对非要出府,实在耐人寻味。
“她总不会以为冲着我亲亲热热地唤两声,我就把心无芥蒂地把她当做亲妹妹吧。”素珊压低了嗓门小声地抱怨道“她可不像是那种没脑子的人。”
大家都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她却还装作小白花一般单纯无害,到底装给谁看呢。
孟二郎摇头而笑,“不过是个小娘子,实在不必把她放在心上。”
倪府二娘子比素珊小了不到半岁,若是嫡出,府里头早就该相看人家了,偏偏三房没个正经女主人,国公夫人又不爱出门,且二娘生母谢氏名声不好,她的婚事便注定了困难重重。而今好不容易借着冯家下请柬的名义出来走动应酬,那二娘子自然要力图表现得温柔贤淑。
“你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多少人想巴结你呢。”孟二郎又开了句玩笑。
素珊却没笑,她可不觉得素彩是想巴结她。
不过,孟二郎说得也没错,不说她身边有翡翠和孟二郎在,就连她自己也绝非寻常弱女子,素彩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便是想要害她也无从着手。
孟二郎见她心事重重,便绞尽脑汁地说些笑话来逗他开心。老实说,孟二郎这张脸实在不适合说笑话,原本挺有意思的事儿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变得干瘪无味,但素珊见他一本正经努力讨好她的样子又觉得很感动,心里头涌起一种暖暖的情绪。
游船在湖中慢悠悠地荡漾,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大家在厅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气闷,纷纷上了甲板观赏湖光山色。孟二郎也不惧旁人的目光,寸步不离地跟在素珊身边给她介绍湖上美景。
“红湖上有三个小岛,最大的那个叫做叠翠岛,今儿的重头戏就在这里。”
素珊自然明白他所指的重头戏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有些紧张,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握得紧紧的。过了今天,是不是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不过,”孟二郎看了她一眼,未雨绸缪地道“你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毕竟这么多年了,便是他身上原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会儿恐怕也都处理掉了。”
素珊脸色顿变。她并不傻,这种情况其实早就该想到的,可她就是不愿去想,宁可相信安王身上有着不能付诸于人的秘密。可事实加入真如孟二郎所言呢她们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安王身份的线索,接下来要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孟二郎悄悄地朝素珊伸出手,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又停了下来。再往前一点点,一点点就是她纤细的柔荑,白皙得犹如初冬时清晨的细霜,不知道是不是也那么冰冷清凉,还是会带着淡淡的温度
船很快到了叠翠岛,船夫小心翼翼地靠了岸,又过来招呼众人下船。
叠翠岛上景色极佳,因正值春日,百花盛开,目不暇接,更有大片竹林和说不出名字的花树,微风一吹,便有花瓣雨纷纷扬扬,犹如仙境一般。
但素珊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此景有所好转,孟二郎见状有些后悔。
冯家是今儿的东道,又有心显摆,早将叠翠岛上妆扮得美不胜收。虽然冯沈二家不和,但明面上冯家却不敢对沈家有丝毫失礼,更何况船上还有孟二郎在。见沈家游船一到,便连忙有管事上前迎接,殷勤地将众人引至湖边凉亭歇下。
岛上的码头接二连三又有不少船靠岸,小小的叠翠岛不一会儿就热闹起来。
见沈家众人在凉亭里休息,便熟识过来打招呼,见了素珊,只当是沈家的娘子,倒也没什么人多问。
今儿这游船会说是替安王选妃,但其实也并非都冲着这个来的,一些人是过来看热闹,更多的则是想趁着机会给自家孩子相看婚事,似孟二郎和沈九这样的青年才俊自然备受关注,虽说他们俩年纪稍稍大了些,可家世显赫,且相貌出众、前途无量,更重要的是二人还一直洁身自好,这几年里也未曾传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总的说来依旧是女婿的上佳之选。
于是,这凉亭里客来客往好不热闹,不一会儿,小小的亭子里便坐满了人。终于有人好奇地问起素珊的身份,待听说是镇国公府的大娘子,许多人的脸上便露出古怪又复杂的神色。
素珊进宫的事京城知道的也只有与皇后交往密切的那几家,旁人却是不晓得。一提到镇国公府的大娘子,大家所想起的多是国公府里的那堆乱摊子。
“镇国公府啊。”有个小娘子嗤笑了一声,又看了素珊一眼,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五娘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可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也不曾明说镇国公府的不是。
素珊却没什么反应,一脸淡然地接了一句,“是呀,镇国公府。”她的表情镇定自若,完全没有把那小娘子的奚落放在眼里。
有时候无视比轻视要更让人难堪,那小娘子当即就白了脸,气鼓鼓地瞪着素珊,口不择言地道“不过是个破落户,还在摆什么威风。”
镇国公在朝中是个老好人,几乎从不得罪人,当然这是说得好听,不好听了说是胆小怕事。护国长公主在世时,还能有所依仗,等她老人家一过世,府中诸人丁忧在家,国公府自然不复以前的声势,便难免有些人狗眼看人低。
素珊这会儿心里头正烦着,陡然被人挑衅,心里头只觉得窝了一肚子火。她一声轻笑,斜睨了她一眼,道“连镇国公府都是破落户,小娘子定是出身显贵了可真看不出来。”
她毫不客气地朝那小娘子身上打量了一番,衣服、首饰,就连腰间大带的络子都不放过。
众人见状,也跟着打量起她们俩来。这一对比,顿时就有了差距。
照说那小娘子穿着打扮也还算体面,可与素珊一比,那就实在是差得远了。素珊今儿穿得并不鲜亮,但衣服料子是宫里的贡品,就连宫里头一年也才有几匹,外头的人连见一眼都难得,但既然都是世家出身,眼力还是有的,自然能分辨出好坏。
这么一看,便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那小娘子气得一跺脚,哭着跑开了。
也有人欲替那小娘子抱不平的,正要开口,忽见孟二郎拿了只削好的桃子递给素珊,柔声道“跟那些人生什么气,没来得心里头不爽快,过来吃个桃子降降火。”
众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孟阎王这么温柔,一个个瞠目结舌,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孟二郎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心里头不自在,倒是想说几句酸话,可悄悄打量了素珊和孟二郎两眼,终于还是没吭声。
“安王殿下到了――”凉亭外有人高声道。
亭中众人齐齐地扭头朝码头方向看去。
素珊瞥了一眼便欲收回目光,孟二郎却悄悄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一会儿有好戏看。”
什么他们这是打算在众目睽睽下让安王落水胆子可真大
船靠了岸,安王在一众内侍和侍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刚踏上木板准备下船,远远地只听得“啪――”地一声响,安王嗖地一下就消失在人群中。
“啊,殿下落水了”
先是惊恐的高呼声,旋即,船上和岸边的护卫们像下饺子似的往下跳。
岸边的水并不深,安王很快被救起,但浑身都已湿透,头上的玉冠也歪了,头发全都黏在脖子里,看起来十分狼狈。跳下去救人的内侍和护卫都纷纷从水里爬起来,甚至还有人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安王很快被人簇拥着去换衣服,看热闹的也纷纷四散开。
方五郎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凉亭里,脸上难掩幸灾乐祸,“冯家那些人真是群猪队友,安王跟他们混迹在一起也是倒霉。”
凉亭里除了他们几个熟识外还有旁人在,沈九皱皱眉头警告道“慎言。”
方五郎凌厉的目光朝亭中扫了一圈,立刻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一会儿,便寻了借口纷纷告辞。
“老九和二郎今儿脾气倒好,整些不相干的人在一旁也不嫌麻烦。”
孟二郎道“我们都是斯文人,哪能像你这混世魔王,一来就得罪人。”
斯文人方五郎都快被他噎死了,指着他哭笑不得,“我看你这脸皮真是城墙铸成,刀剑不入,我自愧不如也。”
素珊的心思还在安王身上,听得他们俩插科打诨也毫无反应,沈七郎和五娘却高兴得很,笑嘻嘻地与方五郎说着笑话。沈九则时不时地朝素珊瞥一眼,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安王终于换了衣服回来了。
素珊立刻起身,带着些许急切朝他看去,瞥见安王身边新换的年轻侍卫,面上微微一怔。
小虎他竟然找到机会得了安王的信任
“安王的几个内侍方才受了伤。”孟二郎低声解释道。
“那――”
“还得再等等。”孟二郎柔声劝慰道“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出来。”
素珊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码头上忽然又传来一阵喧闹,甚至比方才安王过来的时候还要热闹。
“那边出了什么事”沈五娘睁大眼睛看着码头好奇地问。
孟二郎凝眉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古怪神色,“好像是陛下到了。”
、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
皇帝陛下的突然驾临使得游船会的气氛有些微妙,大家都忍不住猜测陛下驾临的原因。
到底是给冯家面子,还是因为被安王选妃的事给激怒了,特特地过来警告的
可来的只有陛下一人,真要给冯家做面子,怎么着也该带上冯贵妃一起。大家仔细想来,还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当然,并非所有人的脑子都这么清醒,场中还是不乏一个筋的,窃窃私语着陛下对安王果然宠信有加。
所有人都去恭迎圣驾,素珊和沈五娘等几个姑娘家自然不会去往前凑,但孟二郎、沈九和方五郎却是不能继续在凉亭里逗留,赶紧起身去给皇帝陛下请安。
隔着远远的人群,素珊悄悄打量安王的神色,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笑容明显不大自然,待行完礼起身后,所有的情绪全都收进了漆黑的眼睛里。
皇帝陛下一到,冯家先前的所有安排全都泡汤,一切都将已陛下的意愿为准。
陛下今儿和颜悦色,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坐下后便召了孟二郎和沈九上前去说话。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大家忽然齐齐地抬头朝凉亭里看过来,素珊被他们看得一怔,顿时浑身不自在。
陛下身边伺候的内侍一路小跑奔到凉亭,笑着招呼道“倪娘子,陛下有请。”
素珊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起身随着内侍一路走出来。众人大多不认识她,见陛下特意传唤,不由得纷纷询问。
“镇国公府的大娘子啊,你竟然不知道。”
“从来没见过呢。”
“没见过也不稀奇,听说是药王谷的亲传弟子,最近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呢。”
人群中的王氏笑得十分矜持,素彩死死地盯着款款而行的素珊,衣袖下双拳紧握,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深的痕迹。
素珊对这一切置若罔闻,虽然有点不大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面上却还是一派自然。上前给陛下行礼问安后,陛下便赐了座,又亲切地道“你平日一直拘在宫里头,难得出来一趟,可要玩得尽兴。”
素珊连忙应是,规规矩矩的并不多话。
陛下特特地召她过来也并非是要询问什么,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抬举她罢了。早先太后在他跟前提过孟二郎的婚事,又笑着说二郎相中了倪家大娘子,非卿不娶,这让陛下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再看看往日里总端着架子的“孟阎王”,一见了人家小姑娘的面就立刻换了个人似的,那眼睛亮得简直在闪光,目光灼灼地盯着素姗,活像个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陛下越看就越觉得有意思,最后竟然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旁人虽然不晓得皇帝到底在笑些什么,但也都跟着笑起来。
“倪家娘子对岛上不熟,一会儿二郎领着人家四处转转。”陛下一边说话,一边朝孟二郎挤了挤眼睛。孟二郎顿时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应道“是。”他说话时又忍不住看了素珊一眼,毫不掩饰面上的欣喜之色。
“啊――”王氏一声轻呼,总算看出了些什么来。看陛下与孟家二郎的态度,大娘子的婚事怕是有着落了。
王氏想到此处顿时又惊又喜,孟家在京城里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更重要的是家风秉正,孟二郎更是孟家嫡出子弟,无论相貌才情都是数一数二,这样的婚事,便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闻听此言也有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去在素珊脸上狠狠挠一把的。孟二郎这般家世、能力样样出众的郎君不知被多少人牵挂着,多少府上只等着他年满二十五便要寻着各种关系去登门议亲,谁晓得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给抢了先,自然心里头不痛快。
可便是再不痛快,也不敢去挑衅滋事,谁让这是陛下的金口玉言,虽说没有明言赐婚,可那意思谁都明白。就算真想把这婚事给搅和了,也不能是今天。
不管别人怎么看,素珊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淡然,孟二郎凑过来与她说话时,她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回上两句,有心想再盯着安王,又怕被四周虎视眈眈的众人看出什么来,便只有眼观鼻、鼻观心,学着往日的孟二郎那般做出一副端肃的表情来。
“娘子试试这个。”翡翠端了面前的果盆送到素珊面前,又低声道“您怎么一直绷着个脸。”
素珊一愣,“我有吗”她说罢又不安地朝孟二郎瞥了一眼,正正好与孟二郎的目光对上,他立刻勾起嘴角朝她眨了眨眼睛,素珊愠怒地瞪他,他反而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素珊决定不搭理他了,端起果盆捏了一块桃片尝了一口,酸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酸”
孟二郎看得忍俊不禁,赶紧倒了杯茶想要递给她,素珊却不搭理,自己动手倒了一杯,一口饮尽。
翡翠也笑,“娘子怎么就挑了这么一块,里头有熟透了的,您尽挑红的吃。”
素珊却是怕了,扁扁嘴直摇头,“我还是不受这份罪了。”
方五郎不知在跟陛下说些什么,哄得陛下哈哈大笑,连安王也插不进去,只能尴尬地在一旁赔笑。
“好好。”
不知方五郎提了个什么建议,陛下连连叫好,但素珊明显察觉到安王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她暗暗琢磨着安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待翡翠轻轻推了她一把再猛地惊醒时,才发现四周竟然聚集了不少年轻郎君。
“方大人提议说要斗画呢。”翡翠低声解释道。
陛下爱画不是秘密,不仅陛下,皇后娘娘和几位长公主也爱,所以这些年来京城里斗画成风,据说当今宋太傅之所以能备受陛下信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擅长画山水,颇得陛下推崇。若是能在陛下面前露一露脸,日后入朝也大有裨益。
“微臣不善丹青,就不出来献丑了。”方五郎笑嘻嘻地道“不如就让我跟着陛下一起做裁判吧。”
陛下指着方五郎哭笑不得,“你这混不吝的,连画画都不会,还涎着脸皮要做裁判,也不嫌丢人。”
方五郎一脸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这斗画可是我提议的,陛下您可不能把我撇开。一会儿他们画得好的有赏,我却丁点好处也捞不着,也太亏了。”
陛下却不理他,摇头道“你眼神儿不好使,别捣乱。”他说罢又扭头朝孟二郎道“还是二郎来吧。”别看孟二郎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其实颇有才华,不然,孟家老太爷也不会如此宠他。
孟二郎面露为难之色,将欲回话,方五郎又插嘴道“陛下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以二郎的画技,今儿便是不能拔得头筹,也定能有所斩获,回头还盼着能得点奖赏呢。您就别再四处为难人了,微臣不是很好么”
陛下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指着方五郎只摇头,“你这混小子”
“五郎你别捣乱。”孟二郎笑着插嘴道,他朝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安王身上,遂朝陛下建议道“不如请安王殿下与陛下一起”
“啊”陛下似乎有些意外,愣怔了一会儿,又看看一旁的安王,终于笑着点头,“好,好,荣哥儿与朕一起做裁判。”
安王闻言立刻起身应下。
让素珊意外的是,他的脸上并无欣喜之色。
想想她又觉得奇怪,无论孟二郎如何备受皇帝宠信,安王终究是陛下亲生,可今儿若不是孟二郎提一句,陛下似乎都没想到他,这会不会有点太打脸了。
“据说安王殿下不擅画技。”翡翠在素珊身边低声耳语,“宋太傅教了足足两年也不见进步,陛下也颇为无奈。”
竟有此事素珊眉头微蹙,忍不住又朝安王打量了几眼。
陛下爱画,多少人想借由此径讨好圣上,这安王居然无动于衷。
到底是不会,还是不能
素珊看看一旁笑得呲牙咧嘴的方五郎,再看看沉默不语的安王,心中的的疑惑越来越浓。
难不成安王的眼睛也有问题
可依着师父所言,这本是母族的遗传,就算安王真有什么问题,也与那姘头无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素珊想了想,忽然朝身边正在埋头作画的孟二郎问“安王的眼神是不是也有问题”
孟二郎被她问得一怔,手一抖,一滴朱红色的颜料滴在了画纸中央。
“什么”他果断地把画笔放到一旁,正色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听得很清楚,可脑子里还是有些晕,“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就是有点不对劲。”素珊咬咬牙,又挥挥手道“我瞎想的,既然不是就算了。你继续画吧。”
可孟二郎哪里还有心思画画,提起笔耳边仿佛又响起刚刚素珊的话来。安王的眼神不好跟方五郎一样么
但素珊不是说过那眼睛与父族无关
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瞒着
眼神不好并不奇怪,那是冯家的问题,可特特地瞒得连陛下都不知情,这就有点蹊跷了。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
孟二郎心里头乱糟糟的,自然没有心思再画什么画儿,手里也失了章程,等到发现的时候,画纸上的春景图已是抢救无功。
方五郎闲着没事儿到处看,凑到孟二郎这里还若有其事地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到底是二郎,非常人可比。”
孟二郎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索性停了笔,与素珊说起话来,眼神却时不时地朝安王身上瞟一眼,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画好了,这么快”方五郎有些意外,伸手将他面前的画纸拿过去,一本正经地看了半晌,还连连点头道“二郎的画技愈发地出众了。”
孟二郎强忍住笑,作出一副欣慰的姿态,“你过奖。”
方五郎东看西看,目光最后落到安王头上,眼睛顿时一亮,不由分说地就拿着孟二郎的画作凑了上去,“安王你看看二郎的画,是不是画得挺好,回头记得点他作头名。”
孟二郎心中一动,顿时竖起了耳朵。
“孟二哥的画自然是极好的。”安王低头仔细观赏着孟二郎的画,低声赞道“难怪父皇平日里总夸他。”
他话是不多,听起来仿佛确实不擅长此道,但是,孟二郎自己画东西心里头再清楚不过,那画的初稿打得不错,但到后来填色时被素姗吓了一跳,掉了滴朱红色的颜料在画纸上,饶是他后来费尽了力气想把那颜色填掉,却依旧未能成功。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那画面上的不和谐,方五郎也就罢了,安王竟然也如此。
难道素姗的怀疑是真的。
安王真的与方五郎一样也分不清颜色
孟二郎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他可不傻,立刻就怀疑上了方驸马。年龄符合,身份也符合,更重要的是,若不是害怕被人怀疑方驸马的头上,冯贵妃为何要死死瞒着安王色盲一事
当年周太医是不是也意外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被冯贵妃所害呢
毕竟,如果真的察觉到安王身上有异样,他定能立刻意识到安王身世有异,出了这么大的事,便是陛下不在京里,他也能去找宗室求助,不至于落得连遗言都不曾留下的结局。唯有如此,他略有怀疑,却又不敢肯定,所以才给了冯贵妃以可乘之机。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方驸马,那五郎――孟二郎不由自主地朝方五郎看去,他正没心没肺地地笑着,也不知与安王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一齐笑起来,那笑容赫然如出一辙。
孟二郎的心猛地被撞击了一下,他忽然有点害怕去寻找最后的真相。如果那个人真是方驸马,方家会怎么样方五郎会怎么样那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最亲密的兄弟,是他所见过的最最豁达开朗的年轻人。孟二郎无法想象这会给他造成多大的打击。
许是他的目光太深沉,方五郎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咧嘴一笑,还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用嘴型道“看我的。”
孟二郎心里愈发地乱成一团糟,低下头把所有的不安和犹豫全都隐藏起来。
素珊在一旁悄悄地打量他,良久也没有作声。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孟二郎忽然听到一声钟响,却是斗画的时间到了。
侍卫们一一将众人的画作收了上去,方五郎笑嘻嘻地把孟二郎的画放在最底下,又与安王商量道“一会儿记得点你孟表哥作头名。”
安王笑着回道“孟二哥的画技全京城都是有名的,不消五哥提醒,我心里有数。”孟二郎幼时便拜在大国手白山老人门下,乃白山老人亲口承认的关门弟子,点了他为头名乃实至名归。
方五郎这才放心。
今儿拢共有二十来幅画作,因时间紧促,画得好的并不多,皇帝陛下不一会儿就看完了,最后翻到孟二郎的画时,陛下顿了一顿,抬眸瞥了孟二郎一眼。孟二郎依旧沉浸在激烈的矛盾中,并未发现。
“皇儿怎么看”陛下沉吟了片刻,问。
安王连忙起身,恭声回道“儿臣以为应以孟大人为最佳。”
陛下眉头愈发地紧缩,眸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你倒是说说看。”
“啊”安王先是一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个孟大人的画笔触自然中又带着考究嗯,v纤得中,灵光倘恍,且气韵生动,乃画中精品。”
“尽瞎胡闹。”陛下没好气地摇头骂道“你呀,听是风就是雨,那方五郎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又懂什么画技,平白地误了你。二郎画技出众是不假,可他今儿这一幅明显失误。瞧瞧这用色,还带着许多红绿火气,浮滞有余而空灵不足,分明是下笔时出了岔子,又不曾用心改过。”
孟二郎闻言赶紧起身,朝陛下长揖一拜,道“陛下教训得是,方才微臣落笔时稍有失误,不慎将朱色颜料滴落画纸,一时心浮气躁,才毁了这一副画作,实乃微臣之过。”
安王脸上微微色变,眸中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好一会儿才有些不自在地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道“儿臣实在不擅此道,可让父皇看了个大笑话。”
陛下倒也没往心里去,只没好气地冲着方五郎道“都是你这混小子没事儿瞎指挥,自个儿糊里糊涂的,还专门糊弄人。”
方五郎笑嘻嘻地由着陛下骂,并不气恼,更没有面露惶恐之色,“陛下您就别骂我了,我哪里晓得今儿二郎这般不济世,原本还想卖他一个好,结果还让他丢了脸,回头还不定怎么被他责骂呢。”
“你个嬉皮猴子。”陛下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挥挥手赶道“赶紧一边儿去,再别捣乱了”
方五郎笑着拱手作揖,蹦蹦跳跳地回到孟二郎身边坐下,又凑到他耳边道“原本想着你拿个头名好让陛下给你和大娘子赐婚的,你怎么还扯后腿。”
孟二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是我的不是。”
他一开口,方五郎便发现不对劲了,狐疑地问“你怎么了”他说罢又扭头看了一眼素珊,见她也是一脸严肃,立刻就想歪了,凑到孟二郎耳边低声问“跟大娘子吵架了”
孟二郎张张嘴,不自在地否认道“没有,你别瞎想。”
“还嘴硬,分明就是嘛。”方五郎自以为是地道“除了倪家大娘子外,还有谁能让你把脸绷成这样小姑娘都是要哄的,回头跟她说几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