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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空想家 第12节

作者:凉蝉 字数:23216 更新:2021-12-22 09:39:11

    这件事过后一段时间,胡慕在电视上看到了孔郁参演一部历史剧的新闻。

    屏幕上的孔郁没戴眼镜,西装革履又帅气逼人。胡慕看得呆了,筷子上夹着的面条一根根断了掉进汤水里,溅了邓廷歌一脸。

    “吃不吃啊你”邓廷歌回头,正好看到插播的一则内衣广告,“我说你一个基佬看36d的胸有什么意思”

    两人在没人的面店里吃午餐,吊扇嗡嗡嗡旋着,绿头苍蝇嘤嘤嘤地乱飞。胡慕吃了几口面,那电视里的娱乐新闻结束了,开始播那部历史剧的主题曲v。胡慕看了几眼,问邓廷歌“你觉得孔郁帅吗”

    “我跟他合作过。”邓廷歌吃得抬不起头,“人还不错,很谦逊,没架子。”

    “挺好的吧。”胡慕说,“我,我,我也认识他。”

    他很想多说点什么,说孔郁怎么帮了自己,又怎么把那张舒服温暖安全的大床让给自己,但又怕被邓廷歌窥破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按下倾诉。

    “他这人眼光还挺高。”邓廷歌说,“要我师兄那样的才入得了他的眼。”

    他盯着胡慕嘿嘿地笑“你这看得两眼发光的,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没有没有。”胡慕说,“没有的事。”

    他想对啊,那样的人只有罗恒秋这种级别的才衬得起,自己这是在乱想个什么鬼。他没有怨怼也没有生气,连一点不甘都没有,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安全闪避包嘉树。孔郁对他说的话确实稍稍触动了他,入行这么久,他突然很想尝试下没有人罩着、自己闯天地的感觉。

    邓廷歌完全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见胡慕汤碗里浮着几块薄如纸片的牛肉,飞快夹起来吃了。

    俩人吃完了饭,晃荡回剧组继续拍戏。古道热肠的拍摄进度很快很顺利,眼看两周后就要杀青了。邓廷歌天天在剧组里揪着女主角喊媳妇儿,揪着胡慕喊阿和阿和。导演现在也不怎么针对他了,他估计是包嘉树那边又有别的事情忙,顾不上他这里了。罗恒秋说他心太宽,邓廷歌跟他纠正说自己不是心宽,是觉得为这样的事情发脾气不值得。

    “师兄,这不一样的。我不跟你生气是因为不舍得。”他汗津津地吃完一碗酸辣粉,笑嘻嘻地说,“不跟那些狗犊子生气是因为不值得。”

    罗恒秋受不了酸辣粉的味道,踹他一脚“别扯废话,吃完就回去”

    快结束拍摄的时候,邓廷歌跟剧组请了假去试镜。常欢最后和他共同确定的那个连续剧给了邓廷歌通知。据说原本导演和制片都对邓廷歌没兴趣,男二号本来想找个更有名气的新人,但久远一刀未剪的事情一出来,他们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和已经颇有名气的严斐、小有名气的鲁知夏相比,邓廷歌是个实实在在的圈中新人。他长相很好,倒也不会和偶像剧有出入,身上又自带话题,不选他那才真是有问题。

    偶像剧自然有个很偶像的名字,叫第二王储。邓廷歌以为这是个架空历史的偶像剧,结果发现是现实主义魔幻爱情赞美诗,说的是时尚圈里清纯可爱美少女和酷炫霸气帅总裁之间跨越地位和层级的爱情故事。

    “噢,好一个撕心裂肺的爱情故事。”邓廷歌说。

    常欢“你不识字是痛彻心扉。”

    邓廷歌“不管,就是撕心裂肺。”

    他虽然是男二号,却不算反面人物,而是男一号的哥哥,和男一号争夺总裁之位的大帅比。男一号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被赶出了家门,母子俩相依为命,现在他爹快死了,急吼吼地叫人把流落在外的儿子找回来,却发现那就是个野孩子。“但是他对时尚有绝对触觉”剧里的那位忠诚大秘书说。

    邓廷歌脑补了一个长着两根蟑螂触须的帅哥,在车后座笑得难以自持,滚到脚垫上。

    常欢“”

    第二王储指男一号,第一王储自己就是男二号了。邓廷歌津津有味地翻看自己的角色设定。

    说实在话,他觉得挺有趣的。他没演过这样的角色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正直,坦诚,敢爱敢恨,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个野生的弟弟。看到这些形容词,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罗恒秋。

    “你好像以前没演过这种角色,要好好揣摩。虽然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偶像剧,但这个剧一出来肯定就是吸粉的,男主角是谁你知道吗是丘阳啊是那个偶像剧之王丘阳啊”常欢说到帅哥自己先激动起来,“你虽然盖不了他的风头,但你可以借势。哎哟丘阳呀,你昨天看了电影频道放的那个片儿没有,他去年拍的,里面有个裸背的镜头真是帅极了,那头发,那腰”

    邓廷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常欢,听她发花痴,一边在心里回忆罗恒秋平时的举动。

    试镜的现场人不多,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男演员。邓廷歌和常欢一看那两个人的穿着打扮心里就咯噔一下。那两人穿了套西装皮,人模人样的,头发梳得滑溜,能反射出一片灿灿然的灯光这是全副武装的架势。

    常欢看邓廷歌,邓廷歌也看自己。不寒碜,撑死了能说句“得体”,但在气势上就输给了两套西装皮。

    “我们要变身吗欢姐”邓廷歌问。

    常欢说你带魔法棒了吗带了就找个角落变呗可紧张死我了万一丢脸怎么办哎我还是先走了吧一会儿实在太尴尬了。

    邓廷歌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只知道常欢今天不止特别花痴,也特别激动。

    十分钟后,房间的门开了,导演和制片当先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戴着眼镜的高个青年。常欢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又嗖的一声窜到了青年面前,笑得牙齿咔咔响“谭老师,你好啊。”

    邓廷歌在心中暗暗击掌原来是常欢提过的那位教给自己很多东西的经纪人。他记得这青年叫谭辽,此时忍不住打量起他来。

    谭辽和他剧本里说的那个男二号感觉差不多,文气,但又有种决断的力量。他鼻梁上架了副细细的眼镜,镜片下的目光温和但不热络,意识到邓廷歌在看自己,他侧头冲他笑笑。

    常欢在谭辽身边坐下了,一副花痴小女生的模样。邓廷歌心想难怪你怕尴尬,他现在也觉得好尴尬他以为常欢花痴的是丘阳,结果是丘阳的经纪人。

    丘阳的经纪人团队目前无法抽身,谭辽作为一手将丘阳带出来的领路人,被临时安排来跟导演方面沟通。正好碰上男二号试镜,他是带着来看看的想法过来的。一圈人各自都介绍完了,导演却不急着让三个年轻人表演,倒是让他们先开口说说自己对这个剧和角色的理解。

    常欢盯着邓廷歌,意思是让他注意点措辞。她转回去之后愣了一下,又扭头看了一眼邓廷歌。

    邓廷歌的坐姿和刚刚已经不一样了。

    他十分悠闲地坐在椅中,一半背脊贴着椅背,左手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指松松地搭在下巴和唇上,右手手指则轻快且有节奏地无声敲击着扶手。

    虽然坐姿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仍旧穿着简单的休闲服,头发虽然经过打理但远远不到能反光的程度。可他坐在那里,就仿佛真的是一个胸中有乾坤万里的决策者认真地聆听,冷静地忖度。

    、第43章 捆绑销售小剧场

    除了常欢,其他的几个人也注意到了邓廷歌的变化。邓廷歌正将自己模拟成罗恒秋,模拟成一个霸气内敛的老总,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审度着面前的几个人。

    导演等人倒是不恼,反而冲他点头,笑眯眯地,很和蔼。

    邓廷歌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的冷静表情,心里却有点打鼓。罗恒秋是这样的没错,但不知道罗恒秋这一款的符不符合对方的要求。

    毕竟师兄一点都不酷炫霸气。

    试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读剧本。邓廷歌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想起以前在学校上台词课的时候汗流浃背的每一天。说台词是个力气活儿,老师说你站在那舞台上,那么辽阔敞亮的一个地方,你不在丹田使劲儿不用中气发声,谁能听到你的声音你们以为任何时代都有扬声器台词就是一个剧的骨头架子,是血管是细胞

    邓廷歌一开始是不以为然的,但当他听到老师站在舞台中央用激情而饱满的声音吟诵着琥珀的台词时,他被震住了。

    “去吧,去做平庸者只有平庸的人才有可能继续存在和繁衍,它们将是未来的人,将是仅有的幸存者”

    一班子学生都被五十多岁的老师震惊了。他的声音激昂有力,在剧场里回荡着,鼓动四壁,隐隐似有回声;但当他突然压低声线,将背脊佝偻,缓慢地在舞台上踱步时,立刻从青年人变成了老年人。

    “你从不知道我爱了你多久。我们永远在和过去告别,我永远和你告别,和往事告别。但小屏,那真正束缚着我们的并不是回忆。我害怕未来,我害怕迎接一定会失去你的未来。”

    “是老师自己写的那个话剧。”有同学立刻根据台词认出了剧本。方才舞台上洋溢着的昂扬气息荡然无存,没有灯光没有化妆没有道具,老人站在舞台一角,沉重低缓地一字字念着对心爱之人诉说的情话。室内气氛也随之一变,他跪在地上,像是从坟头抓起一把干燥沙土,腔调渐渐带了哭泣之意。

    向自己的初恋倾诉了深藏多年的爱情之后,老师直起腰,走到舞台边缘很平静地问懂了吗

    所有人都点头。

    邓廷歌是第二个念台词的。他没有像前一个人那样站在原地念,也不想炫技,手里仍旧拿着那几张纸,过了一遍之后基本已经明白这个场景是怎么回事。念台词不仅需要力气,也需要情绪。邓廷歌每一次上台词课都是极出色的,他能用欢快愉悦的口吻念出雷雨高潮部分的残酷真相,也能用沉郁痛苦的语气阐释威尼斯商人。这薄薄的两页纸对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在这个场景中,男二号正面对女主角倾诉自己的爱意和男一号归家后他所感受到的压力。邓廷歌一边念一边踱步,偶尔抬头,伴随着手势亮出一个压抑痛苦的眼神。

    “人人羡慕我,我却羡慕你。能对自己所爱的人表白心迹需要多大的勇气,你不会比我更了解。”他停了脚步,微微侧头,是轻柔温和的口吻,“怕惊动她,怕骚扰她,怕为难她。我宁愿为难自己,也不愿意为难她。我希望,我希望她永远是快乐的,哪怕这种快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好可怜。邓廷歌心道。等他将所有台词念完,会议桌边孤零零地响起了掌声。是谭辽。

    没有任何悬念,邓廷歌极其扎实的台词功力令他没有任何异议就拿下了这个角色。常欢一直缠着谭辽说话,邓廷歌有点为自己的花痴经纪人脸红。他在停车场等了一会儿,看到常欢一边走过来一边哭,吓得不轻“谁欺负你了你那个老师我帮你去揍他啊。”

    “我是太激动了。”常欢擦擦眼睛又抹抹鼻子,眼圈还是红的,“他夸你了啊他说常欢你干得不错,挑了一个很出色的新人。我、我就忍不住哭了。”

    邓廷歌“他夸我你哭什么”

    常欢抽抽鼻子“不知道。”

    邓廷歌于是主动给她找了个台阶“因为他夸我所以你心里为我高兴是吧”

    常欢想了想“不是。是因为他夸你就等于夸我,我是为我自己高兴”

    邓廷歌“”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又挺能理解常欢的想法。如果那个谭辽对常欢来说,既是敬仰的人,也是带领自己入行的老师,那么他的一句肯定对常欢的意义肯定比别的成绩都重要。

    自己经纪人的内心不仅是个花痴还是个小女孩。邓廷歌心想谭辽那样干练的人怎么就教出了一个会在老师走后哭鼻子的学生

    第二王储的剧本零零散散地发到邓廷歌手上,他开始进行剧本和角色分析。时间一下子就变得不够用了古道热肠的拍摄要收尾,要补录一部分声音;久远的宣传已经开始,他开始了坐着飞机飞来飞去的生活。

    “我算红了吗”有一天他翻了翻自己的行程,问罗恒秋。

    罗恒秋现在一有时间就到邓廷歌的家里来休息,闻言从文件上抬起头,一脸茫然“红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邓廷歌见他忙着,也就不再问他了。

    他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又给这个租住的房子添置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成了个似模似样的家。刘昊君到他这里来玩的时候都忍不住惊叹“你是不是被富婆包养了”

    邓廷歌心说不是富婆是个大款,然后想起前一天晚上吃夜宵又是自己付的帐,罗恒秋一天天赖在自己家里不回去,白吃白喝白住的,心想这是谁包养谁呢。但,当然,他是万分乐意包养罗米虫的,恨不得他日日都在自己家里住着,每天都能抱着人从温暖被窝里醒来。

    久远的酬劳来了一半,古道热肠的钱也划了些过来,邓廷歌一下子成了十万富翁,觉得自己不得了了,回家就给爹妈甩了张卡“尽管用,密码是你俩生日。”

    庞巧云很高兴,邓啸也很高兴,但不肯流露出来,以一连串的“哼”“嘿”“呵”表示对儿子充大款行为的鄙夷。

    邓廷歌“爸,你放屁呀痔疮又犯了”

    庞巧云一边做饭一边听外面两父子闹起来,瞅了个空探头出去问“仔啊,小罗最近怎么不来吃饭啦”

    “他很忙。”邓廷歌立刻说。

    此刻他看着罗恒秋坐在书桌那里处理文件,台灯光线落在他脸上发上,氤氲出一种让人看着就喜欢的暖。

    “师兄,我妈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他说。每次回家庞巧云都问他罗恒秋有没有女朋友,喜不喜欢白脸盘长头发好气质的女孩子,庞家还是邓家有一个这样的表妹堂妹或是什么七拐八弯的亲戚,年纪正好合适。

    罗恒秋头都没抬“我对象不是你么。”

    邓廷歌说我知道。但总得想个说辞对对口径来推脱,你不给个说法,她又张罗着要推到我身上了。

    罗恒秋终于有了反应,摘下眼镜慢吞吞回头“说到这个,我也有件事情想问你。你和鲁知夏怎么回事”

    邓廷歌“那是发行方的宣传策略,我是冤枉的。”

    因为两人是高中校友,又在电影里有大量的对手戏,发行方拟定宣传策略的时候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打着似有若无的擦边球说这是间隔数年的前缘再续。

    常欢这边还没说什么,鲁知夏的经纪人当场就炸毛了。鲁知夏大学期间一直在很有名气的儿童剧团里工作,她饰演的角色很受小孩子和家长欢迎,因此个人形象的塑造非常非常重要。她和邓廷歌之间没有前缘更罔论“再续”,经纪人气得镇定不下来。

    “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宣传方式比原先的已经温和很多了。”邓廷歌说,“不就是在一起拍个照,一起接受访问,一起参加宣传活动么”

    罗恒秋嗯了一声,看上去没有不高兴,但也没有很开心。

    邓廷歌甩了日程走过去坐在书桌上,长腿一晃一晃“这是我的工作。”

    鲁知夏对自己的心意,邓廷歌没有跟罗恒秋说。罗恒秋看了他一会儿,将心里的烦躁和妒意压下去,伸手把人推开“走走走,你坐在我文件上了。”

    “还生气吗”邓廷歌嘿嘿嘿地看他。罗恒秋又把眼镜戴起来,岔开了话题“你不是说要去我那里,取材还是观察生活下周吧,你有空就过去,我都在。”

    自从试镜s罗恒秋一击即中,邓廷歌转身立刻就向他提出了要到他公司去转转的要求。他不敢说是去观察罗恒秋,只说接了个新戏,内容特别时尚,无奈他是个土鳖,没有时尚触须,只好求助罗恒秋。

    罗恒秋想了想,问他“时尚触须是什么”

    邓廷歌“触觉,触觉。”

    把自己拾掇整齐,从宣传城市一回来,邓廷歌就到华天去找罗恒秋了。罗恒秋下来接他,一边带他上楼一边给他介绍华天的几个部门。华天传媒是个综合性的传媒集团,各个领域都有涉及,邓廷歌穿过纸媒和广告部门,罗恒秋正想带他去看看影视部,抬头就看到罗琼正从另一台电梯走出来。

    、第44章 雪白干净美青年

    罗恒秋向罗琼介绍了邓廷歌,又转向邓廷歌“这是我姐。”

    邓廷歌早就上上下下打量了罗琼好几眼。罗琼气质很好,看得出年纪比罗恒秋大,但保养得宜,脸色红润,一看就是活得滋润圆满的人。

    两人相互握了握手。罗琼也早就知道邓廷歌的存在,歪着脑袋细细看着邓廷歌,眼里带着不做假的笑。

    “你好呀,来看恒秋吗”她说。

    邓廷歌连忙跟她解释了自己的来意。罗琼看看罗恒秋,笑着说“你一会儿不是有会议么我带他四处走走小邓是吧,你叫我琼姐就行。”

    罗恒秋一路带着邓廷歌过来,已经接了几个来自秘书的电话。他征询邓廷歌的意见,邓廷歌点头表示没关系,罗恒秋犹豫片刻,转身慢吞吞地走了。

    罗琼带着邓廷歌按照原先的计划,参观了影视部。邓廷歌身边没有了罗恒秋这个观察对象,转而观察起罗琼。大概是家境优渥、处事干练的人身上自然而然地都会散发出一种气场,罗琼的举止在邓廷歌看来,和罗恒秋有很多相似之处。接人待物,行走的步伐和频率,略微倨傲但不失礼貌的笑容,邓廷歌站在她身边,认真地揣摩着。

    气场,气质,气度,这种看得到但摸不着的东西是最难模仿和表演的。它需要内涵。唯有身体里有那么一份底子,面子上才能显出淡定和大方,否则就是东施效颦,不伦不类得令人发笑。这个度其实不太好把握,合适了就是正剧,不合适了就是喜剧。邓廷歌一边认真听,一边仔细想,参观完影视部之后罗琼带他上楼,笑着说你刚刚是在观察我吗

    邓廷歌见她看出来了,于是坦白承认“我最近在准备一部戏,要演一个富二代。来这边是想观察师兄罗、罗总的,不好意思,冒犯你了吗”

    他客客气气,罗琼笑得直不起腰。

    “他知道你观察他吗”

    邓廷歌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琼姐你别跟他说,他会不高兴的。”

    罗琼很快和他达成了统一战线,愿意为他保守这个小小的秘密。罗恒秋的会还没开完,罗琼把他带到会客室,亲自给他沏茶。邓廷歌受宠若惊,手脚僵硬,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

    怎么就见亲戚了他想,自己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罗琼给他递了杯茶,悠然坐在邓廷歌对面。一张和煦笑面,两只盈盈笑眼,却看得邓廷歌背脊一寒,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啊”她问,“就这么过下去遮遮掩掩,不敢公开”

    邓廷歌“”

    好猛的一记直球。

    邓廷歌意识到罗琼并不是在质问或责备自己,而是正正常常地询问。他斟酌着词语,小心开口“我们会过下去的。”

    罗琼笑意更盛,但眼里多了些复杂神情“哦,会过下去的。你凭什么这么跟我保证”

    “琼姐,我是跟师兄保证。”邓廷歌说,“我尊重你,他依赖你。但我和他的感情不需要向别的任何人保证。”

    罗琼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在一起的时候可以爱得死去活来,山盟海誓每天都不重样地说。但谁能保证呢你爱他,他爱你,至少现在是真的,但两年后,二十年后呢他说不定还在外面爱着别的人,一颗心分成几份,你只占了其中那么小的一部分。可不可怜”

    见邓廷歌还未出声,她又继续说下去。

    “凭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保证呢凭爱吗爱有几斤重,能值多少钱,能撑多长时间”罗琼沾了点茶,把茶杯稳稳放回桌面,“你当这是演戏么”

    两人的茶杯里烟气袅袅,升到半空,消融在空气里。

    “能和师兄过两年,过二十年,都是我的运气。”邓廷歌不想和她争辩,也觉得没有争辩的意义,只平淡地说,“我现在没办法为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负责,但我现在是喜欢他的,并且决定一辈子喜欢下去。”

    罗琼张了张口,又被邓廷歌小声地打断了。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心里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他说,“琼姐,对我来说,师兄是个好得不得了的人,我以前没想过会跟他在一起,但既然我们能走到一块儿去,就不可能每天都想着以后会分开的,分开后会怎么办。”

    “但危机是存在的。”

    “什么没有危机呢,琼姐”邓廷歌笑道,“你泡的这杯茶里没有危机吗水,茶叶,杯子,可能出现的危机太多了。我们只有两个人,过两个人的生活,有什么危机就坦白说出来,一起解决呗。虽然不敢保证以后一定顺风顺水,但至少现在是齐心合力要奔着一辈子这个目标去的。”

    他说完之后心里擂鼓一般响,是血液震荡的慌张。

    师兄也会这样想吗他不知道现在现在代替罗恒秋说出了这样的话,会不会让罗恒秋不满。

    不管了,谁让他不在。邓廷歌心想,脸上摆出十分坚毅的表情。

    罗琼丝毫不为他的神情打动。她仍旧没有指责也不带质疑,笑着说那我就等着吧。

    罗恒秋送他离开的时候问他下一次什么时候过来。邓廷歌想了想“下次来的时候我会先问清楚你姐在不在。”

    罗恒秋“她怎么你了”

    邓廷歌“不,是我怕她。”

    罗恒秋“”

    邓廷歌想了想,问他“你肯不肯跟我过一辈子”

    罗恒秋说你脑子坏了

    邓廷歌一看时间来不及了,连忙代替他回答“肯的肯的”,说完在楼梯间的角落飞快地和他交换了一个吻。他匆匆离开华天的大厦回家,准备乘坐今晚的航班奔赴下一个宣传城市。

    久远的宣传很顺利,除了一线城市之外甚至铺到了一些比较活跃繁华的二线城市。这个片子并不打着商业片的噱头,但“一刀未剪”四个字已经成了最大的广告,所到之处都能受到媒体的欢迎。不过那些问题问来问去都是差不多,鲁知夏和邓廷歌一开始还抱着极大的兴趣,最后干脆将答案全背下来,不同的人问就调换一下顺序,换个模样说一样的话。

    邓廷歌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学习。

    大部分的记者都会选择问严斐和陈一平问题,严斐不在场的时候,他受到的提问压力才会转移到其他两个主演身上。这一次有记者问邓廷歌拍戏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段。邓廷歌按照之前自己想过的答案回答了“是杨春霞、久远和朱白华各自死去的那个部分。知夏和严哥拍这一段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记者打断了。

    “你觉得朱白华和杨春霞,哪一个的死亡更让你感到震撼呢”记者问他。

    这是个他没有接触过的问题。遵循陈一平所说的“没设计过的问题就照实回答”的原则,他说是朱白华。“因为朱白华是电影里最压抑的一个人,他有理想但不能实现,渴望有自己的感情但一直都压制着这种可能。包括他的遗书,上面提到不要怪当时举报他的人,请别人不要害他的姐姐和侄儿,都说明他其实是个非常怎么说呢,算是个把自己看得很轻、把别人看得很重的人。他的自杀其实就是这种长期压抑的爆发”

    “那从你自身出发,你对朱白华的死有共鸣吗你觉得他是被那种求而不得的感情困扰才最终选择自杀的吗你怎么看他对久远的这种感情”那记者一副伶俐的模样,声音机关枪一样啪啦啪啦从嘴里蹦出来,“你自己会不会”

    邓廷歌稍稍一愣。这是个很不礼貌的问题,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记者看,脸上仍旧微笑,脑子飞快地运转。

    身边的鲁知夏已经拿起了话筒,但在她出声之前陈一平已经先行发声“身为导演,我可不希望小邓跟朱白华这个角色有什么共鸣。他演什么就跟什么共鸣好啦,不然严斐会不高兴。这是抢饭碗啊。”

    “说到这个我要爆料了。邓廷歌一开始对朱白华这个角色也很有兴趣的。”编剧在一边笑着说。

    话题轻巧地被岔开了,记者们开始感兴趣地问陈一平为什么最后选择了严斐来饰演朱白华而不是邓廷歌。邓廷歌和鲁知夏互看一眼,一边聆听周围的声音,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个记者。

    那位记者再没有提问,只是坐在位置上整理笔记。

    “那人是针对你吧”回去的路上,鲁知夏说。

    邓廷歌说他不知道。他有些迷惑,又好像知道些端倪,在脑海里一条条地捋最近的事情。

    会发生些什么呢他茫然地想。这段时间的劳累令他思考问题都迟钝了很多。那个人知道些什么他是冲自己来的还是冲着罗恒秋来的或者是冲着久远而来一桩演员的丑闻确实可以拖垮一部电影,他知道太多这样的例子。

    鲁知夏见他坐在位置上发愣,推推他“你这么没精神,一会儿别去了吧。”

    她和邓廷歌还要去参加一场晚宴,和陈一平一起见几个发行方的老总。“不去不行啊。”邓廷歌的身体往下溜了一点,毫无仪态地垮在车座上,“好累啊,好想回家抱师兄睡觉。”

    正在开车的常欢“”

    鲁知夏“”

    两个女孩不理他了,叽叽喳喳地在前排开始聊天,扔邓廷歌在后座打瞌睡。

    宴会厅里十分热闹,常欢把邓廷歌弄醒,顺带弄成了一条雪白干净的美青年,目送他和鲁知夏一起进去了。

    陈一平还没到,邓廷歌转了一圈,跟自己认识的人打招呼。他现在也算有一点点指甲盖大小的知名度了,居然也有人主动跟他说你好,一颗心又惊又喜。逛了一圈下来,鲁知夏跟她熟悉的女伴们走了,邓廷歌又不知道哪个才是发行方的老总,估计不会在这个场合里出现,还在后面蛰伏着,于是安心吃东西。

    吃着吃着,孔郁从后面拍了他一把“嗨。”

    邓廷歌一口虾刚咽下去,忙转身和孔郁面对面。

    “罗恒秋没来”孔郁很小声地问。

    “没来。”邓廷歌也很小声地回答。两个人脑袋凑得很近,地下党一般对接暗号。

    孔郁问清楚他是来见发行方的,本来想带着他过去,想了想,又后悔了。“算了,你还是等你的陈导吧。”孔郁说。

    邓廷歌跟着他才走了两步向导就反悔了,顿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是,你这人怎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

    “我没放弃。”孔郁说,“我跟华天的接触比你多得多。”

    邓廷歌被他突转的话题弄得十分茫然“哦。”

    他很想说那又怎么样,但为免激怒孔郁,还是不吭声了。孔郁和他之前在巨浪剧组里接触的样子很不一样,邓廷歌心想估计是把我看作情敌了。邓廷歌前一段时间还将人看作情敌,吃了一些似有若无的醋,现在立场骤然逆转,他忍不住笑了几声。

    孔郁“笑什么”

    邓廷歌“没什么。哎哎,胡慕,胡慕我在这里。”

    一身白西装的胡慕刚从人群里挣脱出来,正拿着杯酒四处张望,听到邓廷歌招呼连忙走了过来。他眼睛有点近视,为了美观又不肯戴眼镜,正好这两天拍戏时眼睛过敏连隐形也戴不了,走近之后他才看到邓廷歌身边站着个门神一样脸黑黑的孔郁,心里一惊,又一喜。

    邓廷歌上上下下看了胡慕一圈“你行啊你,这衣服可贵了。谁赞助你的”

    胡慕飞快看了一眼孔郁,没见他有什么表示,小声说“我自己买的,没有人赞助。”

    邓廷歌笑着说“挺帅的。”

    胡慕觉得孔郁好像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顿时悄悄将腰挺得更直,不太好意思地说谢谢。

    他手里端着杯酒,刚刚在人群之中又被熟识的人劝了两杯,脸上有一点点红。孔郁眼见邓廷歌又奔着新菜去了,胡慕却站在自己身边不动,低头小声道“你还敢喝那么多”

    胡慕吓了一跳,酒浆在杯子里颤抖“不、不多的。”

    为强调可信度,他举起酒杯认真道“这是很低度的葡萄酒,而且里面什么别的料都、都没有。”

    他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也觉得自己好笑,想起那时的窘状,尴尬地笑了。孔郁说那就好,你自己注意一点。胡慕心里有些高兴。他觉得孔郁跟邓廷歌似乎很熟悉,孔郁对自己的这几句关心也许只是连带着的,是和邓廷歌聊天之后的余韵,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但他心里很愉快,顿时觉得这连爵士乐也显得过分喧闹的会场霎时间可亲可爱起来。

    正想再说些什么时,门口又热闹了一阵。胡慕回头正好看到包嘉树领着几个年轻的演员笑眯眯地走进来,满脸春风。

    他躲包嘉树躲了好几天,现在猛地一见,方才被孔郁勾起的好心情顿时全都消失,脚下忍不住退了一步。

    孔郁正站在他身后,没提防他突然后退,自然没有避让。胡慕手里那半杯酒浆涌出杯口,正正落在他白西装的衣襟上。

    孔郁“”

    胡慕“啊”

    孔郁觉得十分烦,还没跟邓廷歌下完战书,这边就沾上了个麻烦。“去洗洗吧。”他觉得不是自己的责任,没什么情绪地劝说。

    然后他看到身边的人碰了碰衣上酒渍,方才看到自己后骤然欢快提高的声音已经降了下去,脑袋垂着,露出头顶一个头发旋。

    “这衣服要两万三的。”胡慕懊丧不已,“没了。”

    、第45章 陈愚

    孔郁让他先去洗手间清洗一下,把有污渍的地方稍微处理处理。他帮胡慕拿着酒杯,胡慕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正好孔郁也低头瞅他。

    孔郁“”

    他想,还说自己没喝多脸都红了。

    胡慕觉得孔郁很温柔,这种温柔让他有些昏昏然,走路的脚步都飘了起来,这身两万三的衣服也不算什么了。不就是两万三么,他心想等古道热肠的余款结清了,他能再买上两三件。

    走了几步,发现包嘉树和他带来的几个年轻演员正堵在去洗手间的必经之路上。包嘉树可能没注意到他,一直跟人笑呵呵地聊天,口沫横飞。胡慕在原地踌躇了一阵。他不太想直接面对自己的前金主,毕竟分手不快乐,他也没有找到更好的,走过去唯一能想象到的就是尴尬。

    孔郁推了推他“跟着我。”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胡慕前面带着他往那边走。胡慕没有回头,他也不知道包嘉树有没有看自己,但盯着孔郁的背影已经让他没那么紧张了。

    胡慕用口袋里的手帕蘸水按在酒渍上,一边按一边偷偷透过镜子看孔郁。

    孔郁上了厕所之后在旁边洗手,目光很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搓来搓去,洗来洗去。他抬头时正好看见胡慕的眼神,于是也对着镜子问“怎么了”

    “你是来上厕所的啊。”胡慕说。

    孔郁“不来上厕所,来吃饭么”

    胡慕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其实想知道孔郁是不是因为看到自己不敢往前才走过来带自己的,但又想到自己并没有告诉过他包嘉树的事情,可能他真是专程过来上厕所

    “你不用怕包嘉树。”孔郁扫了眼没人的洗手间,很平淡地说,“他现在有了新欢,一般来说对以前的人就不会太在意了。在这行里讨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他的势力比你大,你要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很容易又被他抓到把柄你怎么了”

    镜中的胡慕一脸惨白。

    “没事,没事。”胡慕低头把沾了酒色的手帕伸到感应龙头下。水哗哗哗流出来,一下就把手帕打湿了,他小幅度地搓着。手上的动作仍旧自然,心里刚刚钻出来的旖旎建筑已经轰隆隆地坍塌成了废墟。

    原来他知道的。

    胡慕一边洗一边自我安慰,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包嘉树把自己的事情拿出去在酒桌上当做笑话或者荤段子一样讲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想着想着心头越来越委屈。自己怎么就被这么恶心的人碰上了,为什么当时决定做这个事情的时候遇上的不是孔郁这样的人不过孔郁这样的人也不会包养小明星吧。胡慕自己胡思乱想,手上搓个不停。孔郁扯了纸巾擦手,皱着眼皮盯他。

    邓廷歌和鲁知夏跟着陈一平去见了发行方的老总们,回来远远看到胡慕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他的西装外套脱了搭在手上,细纹的灰衬衫十分合身,没了外面那层反而勾勒出他匀称好看的身体线条。角落是色泽沉重的酒红色帷幔,他站在帷幔下,其实非常显眼。

    邓廷歌走过去递给他一碟水果沙拉“吃。”

    胡慕默默吃了。邓廷歌见他情绪不高,问他怎么了。胡慕把酒泼上衣服的事情跟他讲了。邓廷歌安慰他几句,之后才意识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跟包嘉树掰了”

    “嗯。”胡慕点点头。

    “怪不得我最近拍戏顺了很多,原来是没茬可找了。”邓廷歌说。

    胡慕“”

    邓廷歌“别,别这样,是我说错了。我不是怪你。”

    胡慕“对不起。”

    邓廷歌没劲了。胡慕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只好不断给他拿东西吃,又给他倒酒,劝他要怀着不虚此行的心态去享受。胡慕喝了几杯,有点晕,不肯再喝了。孔郁终于又发现邓廷歌的身影,赶快走过来继续下他的战书,远远看到胡慕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

    “又喝多了”他不悦地问。

    胡慕犹疑着没回答。

    “喝多就回去吧。你,你过来。”孔郁把邓廷歌拉走了,“我跟你说正经事,别嬉皮笑脸的”

    音乐声哇啦哇啦,听不清唱的什么,大概是很活泼的一首歌。胡慕带着自己已经不值两万三的衣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古道热肠终于杀青,剧组又吃又喝又玩儿地high了一天。邓廷歌在家里赖了三天,天天看邓啸的黑面,吃他妈的好菜,把瘦下来的一张脸养得圆润了才回到自己的狗窝。

    狗窝也是窝。虽然是租的房子,但在邓廷歌心里这其实才是他最喜欢和依恋的家。他打扫清洁,擦窗拖地,又买了一堆东西塞在厨房里,然后用手机登录鲁知夏推荐的美食论坛,想做一道五杯鸭。

    邓廷歌“”

    片刻后他震惊地意识到,自己买的不是鸭而是鸡。

    都是两条腿会下蛋的,应该差不多。邓廷歌心想反正这次是试验作品,还没到给罗恒秋显摆的地步,先随便做一做。把酱料依次倒了进去,他改上锅盖焖着那鸡肉,转身到客厅里开电脑了。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干,他就在网上搜自己的名字,搜久远的宣传新闻。古道热肠的宣传也已经开始,邓廷歌看了这个看那个,还点开影评人的博客看他们的评论文章。他很佩服影评人,能够在还没看到成片的情况下洋洋洒洒写上两三千字,令人感慨。他在网上转了一圈,看到新的游戏立刻手痒,正想着要不要注册一个号玩玩,手机响了。

    给他打电话的是刘昊君。

    “君儿哟。”邓廷歌拍完戏了这腔调还是没改过来,一边走去看鸡肉焖到了什么程度一边说,“嘛事”

    “你在家是吗”刘昊君的声音有点急,“身边没别人吧”

    “没有,就我一个。”邓廷歌一愣,“你怎么了”

    “这事情我也是刚知道的。”刘昊君说,“陈愚从外面回来了,说想跟我们几个他比较熟悉的学生见见面。”

    邓廷歌一下高兴起来“那很好啊什么时候哪里我一定去的”

    陈愚曾是他的老师,又是他演出的第一部电视短剧巨浪的原作,他对这位前辈是敬佩和喜爱的。

    “我记得他之前是在国外学习还是工作”邓廷歌把锅盖掀开,忍不住又加了半碗水,“回来干什么了”

    刘昊君犹豫了片刻“还要跟你说一件事。”

    邓廷歌“你快说,别一抽一抽的。”

    “陈愚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刘昊君说,“他抽粉抽了三年多。”

    邓廷歌印象里的陈愚是个圆脸圆眼睛的小胖子,个头不高,脾气很大,对剧本要求极高。刘昊君很崇拜和喜欢他,陈愚也非常欣赏刘昊君这个认真又有天分的学生,两个人的私交很好。陈愚因为在学院内部职位的调整中收到了不公平待遇而选择辞职时,学院里的许多学生都是不舍得的。

    陈愚只是一个小讲师,但他对这一行的热爱、对教授课程的认真,上过他课的人都知道。他离开之前学生本想自发组织一次送别,结果他们找到陈愚的时候,他在学院小礼堂的后台刷墙。

    “要走了,把这里给你们弄干净。”墙上是他以前在礼堂上课时候写的东西,“文本和剧本的差异性”“台词的节奏重不重要”“把台词唱起来”等等等等,都是讲课的时候兴致来了,随手抓起一支笔就在墙上乱涂。这面墙一直没有人清理过,字迹一行叠着一行,最后却是被陈愚自己一点点刷掉的。

    以往的印象仍旧存在脑海里,邓廷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愚会从一个150多斤胖子收成一个脸颊凹下去的干瘦男人。

    陈愚坐在露天大排档外面抽烟,油腻腻的头发打着卷,垂在额前。看到邓廷歌走过来他先是一愣,随即跳起来大笑着冲他招手。刘昊君和另外两个同学都来了,陈愚等到邓廷歌之后就拉着他进了包厢。

    刘昊君和邓廷歌是常常见面的,但陈愚这次回来带着很多不寻常的滋味,令在座的几个人都隐约不安。席间陈愚说起自己在国外辗转了几个城市学习和工作,在剧院里写剧本和帮人改编剧本,桌上的气氛才稍稍活跃起来。

    话突然间多了,聒噪了。邓廷歌心情万分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老师。陈愚比他们这几个人大不了多少,所以和学生处得很好。但看现在发黄的指尖、粗糙的指甲和满脸油光,谈吐间说的尽是在剧院里他写一个剧本只能得六十美元,“抽一次就没了”,陈愚说。

    看到几个学生神情各异,他也不遮掩,笑着说你们都知道的。没别的,那玩意儿刺激脑子,能带来灵感。他将抽完了的烟头摁灭在桌上“再说我也戒了,不戒真回不来。不敢回来。”

    “我听说你拍了巨浪”陈愚问邓廷歌。邓廷歌点点头,陈愚抓抓自己油腻的头发笑了“也多亏他们买下了巨浪的改编权,不然,不然我连回来的机票费都没钱买。”

    他又抖出一支烟咬在齿间,啪地一声打亮打火机。

    “穷疯了,穷怕了。”陈愚声音低了些说,“这一行真不是人过的。我以后有儿子要是说自己要写剧本为生,我”

    意识桌上还有一位刘昊君,他连忙收声“不好意思,小刘。”

    刘昊君忙摆手“不不不,没事没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笑。

    陈愚看着他,那烟始终没点起来。“是老师没本事。”他说。

    一顿饭吃得沉闷枯燥。快要结束时陈愚记了他们四人的手机号码,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让邓廷歌警惕心大起。

    “最近手头挺紧的,你们谁能帮帮老师”陈愚笑着说,“别怕,我会还你们的。我手里现在有个大制作准备写,是历史剧,钱挺多的。大唐君华,是吧,听过吧。我写得差不多了,等款子一结就还你们。”

    邓廷歌脸上笑着,心里百味杂陈。

    这个剧常欢跟他提过,确实是大制作,确实有大投资。但投资方确定的编剧团队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陈愚的名字。

    、第46章 老婆饼

    席上的众人都面面相觑,刘昊君先掏出钱包,把里面几张红的都抽了出来递给陈愚,邓廷歌在桌下踢了踢他,刘昊君没理。

    “陈老师,我这里有一些,你先拿着。”

    陈愚看看那钱,又看看刘昊君,眼神很奇怪。他拿着那几张钱折来折去,放进了口袋里。还有另一个人也要给他钱,他这回倒拒绝了“小刘给了,行了行了,谢谢你们啊。”

    离开之后邓廷歌和刘昊君一起走了。刘昊君说太晚了要打的回家,邓廷歌往他手里塞了一张五十“打吧。”

    刘昊君“你什么意思”

    邓廷歌在路边走了几步,回头问刘昊君“你怎么就这样把钱给出去了他说不定是在骗人。你没看到吗他一直在抖连筷子都有点拿不稳。”

    他自己说出口,自己都觉得难过。刘昊君只说了句“你不懂的”,转头去打了辆出租车,一溜烟地跑了。

    邓廷歌看着车屁股,在手机上记下那出租车的车牌,心里想,谁说我不懂,不就是因为你曾把他看作自己的偶像么。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在邓廷歌几乎以为陈愚拿了那几百块钱就此消失的时候,他又极偶然地遇到了他。

    最近这段时间第二王储一直在等丘阳的档期,邓廷歌一闲下来就浑身发痒,干脆联系了自己的导师,又跑回去演了几出话剧。都是经典的剧目一只马蜂雷雨原野,还在茶馆里提着鸟溜了一圈,被导师批评他没有京味儿,演得不好。

    邓廷歌见惯摄像机的黑镜头,再站回到舞台上,对着密密麻麻的观众,很有种解脱的畅快感。

    各有各的快乐,也各有各的不快乐。

    他十分享受话剧表演的快感,排戏间隙拉着导师说等以后他老了不红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情身败名裂了,能不能回到剧社里来。剧社是导师自己成立的,很新,但他手里的熟人和资源都很多。他听了邓廷歌的话,眼睛一瞪胡子一吹“混猴子你把剧社当做什么了避难所还是收容所”

    邓廷歌“都不是呀,我就是喜欢演话剧,我把你这里当做家呢。”

    这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恰如其分,导师浑身舒畅,眼睛不瞪了胡子不吹了,一口气能上十五楼。

    “混猴子。”导师哼了一声,“能走得出去就尽量走出去。你走出去了,就能把你喜欢的东西推广起来。话剧现在不景气,我可不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都窝在这个小地方,施展不出来。”

    邓廷歌想了想,不明白“可话剧舞台也需要新鲜力量的。你为啥拒绝年轻人”

    “我拒绝你这种年轻人。”导师说,“话剧要生命力,要活下去,它就必须走上商业的道路。像你这种把它当做避难所的想法是不可行的。”

    两人天天坐在后台聊天。导师心想怎么以前不知道这家伙这么好聊,真是可惜;邓廷歌心里也想怎么以前不知道老师会拎来那么多好茶好酒,真是可惜。一老一少,其乐融融。

    这天他结束了在市里剧院演出的话剧,剧社里一群人要去唱歌,他惦记着今晚出差回来的罗恒秋,自己先跑了。

    回家途中想到罗恒秋是夜班飞机,十点才到,回到家里回到他的家里也是将近十二点了。他在辉煌街路口下车,去打包了一份黄鳝粥,又刷脸卖萌求打折。那老板的女儿特别喜欢看电视,邓廷歌一走进去立刻认出他就是最近特别红火的那部电影久远的男主角。小姑娘虽然对电影没什么兴趣,但是邓廷歌怎么也算是个小明星,立刻抱了一堆作业本让邓廷歌帮忙签名。

    “签一本打一次折啊。”邓廷歌运笔如飞,忙里偷闲抬头跟老板说。

    老板“我叼。你都红了怎么还那么抠门。”

    邓廷歌嘿嘿地笑“我没红呢。等我红了还是来帮衬你们。”

    他签了二十多本空白作业本,觉得这小姑娘挺有生意头脑,比当时的自己强多了。又打包了一盒老婆饼,邓廷歌脚步轻快地往街口走。

    辉煌街汇聚着三教九流的人物,街面上是有灯火有人气,很旺盛,但街上各条通往小巷子的路口却黑乎乎的,适合藏污纳垢。

    邓廷歌人高马大,不太怕,拎着夜宵钻进了巷子,想抄近路直接走到公车站。

    陈愚正好蹲在某个烧烤大排档的后门,就着后门吊着的一个灯泡,颤抖着手正往自己腿上扎针。针管推到了尽头,他懒洋洋地瘫坐在地上,脸上露出很迷糊的笑容。邓廷歌站在暗处看着,心一分分沉下去。

    他并不是全相信陈愚的话,但他心底里仍旧希望他是真的已经戒了。

    那天回去之后,他和常欢见面的时候问起常欢关于大唐君华的事情。常欢告诉他大唐君华还在筹备中,原本的编剧组资方不够满意,因为他们想找一个更有噱头的编剧来打大纲和完成剧本。邓廷歌问他知不知道陈愚是否在编剧组里,常欢问了陈愚之前的作品,很肯定地说不可能。“大唐君华是大投资,投资商和制片人想找最合适的人,包括编剧和演员。编剧组里的几个老师都是擅长写历史剧的行家,最年轻那位也有四十多岁了,就是写那个万人关的编剧。是吧,就都是这么响亮的人物,你那个老师是话剧界的,那不一样啊,不可能选他的。”

    邓廷歌说好的我知道了。他随后又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确认毒龄三年的人会出现一些什么症状和改变。

    陈愚是不能信了。他应当已经习惯了欺瞒和蒙骗自己的亲友。

    但猜测和自己亲眼看到,还是很不一样的。邓廷歌不知应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陈愚已经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小心地将针头和针管折断了,包在报纸里扔进垃圾桶。他抬起头来,迷蒙眼神好不容易聚焦,终于看到邓廷歌。两人无声地互相看着,最后是陈愚先开口笑道“你还有钱吗我手头有点紧,帮帮老师”

    见邓廷歌没有反应,陈愚朝他伸手“要不给我点吃的吧,我饿了。”

    邓廷歌把那盒老婆饼给了他。陈愚吃了两个,剩下的四个好好地放在盒子里,小心提着“好久没吃过这个了。留一点明天吃。”

    若不是被刚刚的那一幕震惊,邓廷歌知道自己可能会难受得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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