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不再难受了。
季楠依旧双手撑在膝盖上,半弓着身子杵在花园旁的小道上,夜风凉凉地,扫过额前的秀发,穿过领口处的空隙与皮肤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个季节,气温已经不复一个月前的炎热,晚上也开始退凉,淡淡的凉意拂掠而过,很快就将脑袋的昏沉给吹散了。
虽然只有片刻,但终究是清醒过。
因为周围的空气泛着冷意,那只覆在自己背上的手就显得格外温暖。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柳希然掌心的温度分毫不落地传到了季楠的皮肤上。
这种感觉
很值得享受
不。
是心酸。
莫名地,心底就涌起了一股心酸的感觉。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愿说出来,明明搀扶着他的手都在颤抖,可还是强自隐忍着。
越是这样,上辈子的那些天怒人怨的记忆就越是不受控地浮现在了浑浊的脑海里,憋得季楠心慌。
“扶我进去吧。”季楠缓缓起身,将手搭在了柳希然的肩上,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别墅内走去
。
柳希然赶紧将手中的绢子杯盅交给了站在一旁的佣人,田叔在确认先生没事之后才开始钻进车内,做着他长久以来所做的事。
季楠比柳希然要高小半个头,身形也较他强壮一些。扶着这么个醉醺醺的男人爬上二楼的卧室,柳希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看着一沾被褥就不省人事的男人,少年喘着粗气,松了松领口的两颗扣子,让自己缓和片刻之后才开始替他拖鞋子,然后把他的身子挪正。
季楠的气息很均匀,整个人规规矩矩地平躺着,身形格外修长。黑色的衬衫上散发着微薄的红酒味道,有种无言的吸引力。
站在床前凝视了他片刻,柳希然回神,上前一步俯身拉过叠在他身后的被褥,轻轻一扯,便覆在了季楠的身上。
“希然”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毫无预兆地箍住了他。后背受力,整个人重心不稳,柳希然就这样软趴趴地落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第十五个故事
他的脸紧贴着季楠的胸口,虽然隔着一床被子,但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尚未清除的酒香味道。
本来两人的关系就是那么地简单,两年来的肌肤相亲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此刻,柳希然却莫名地感到双颊一阵燥热。
本能地想要挣扎着起身,可又怕自己的力道过大而惊醒了熟睡的人,便只得反手轻轻地掰开那双手。
“希然对不起。”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身子,耳畔却传来了这么一句低喃碎语。
诧异地抬头望去,那双英气逼人的眉头正拧得紧紧地,淡樱色的唇瓣微微启合,双手松开了他,开始有些不安分地挥动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柳希然蹙了蹙眉,方才那句话虽然有些含糊,可毕竟就在耳畔发出的,他还是很清晰地听见了。
缓缓从那双手的禁锢中脱身,他看着那个还在喃喃说着对不起的话的人,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那样,淡然,淡定。
没有去怀疑他为何说着这样不着边的道歉话语,只是机械地打来了热水替他做着简单的擦拭,直到确定他已经不再胡言乱语了,才安安心心地离去。
也许,他真的不在意什么。
不在意季楠这两年内对他所做的一切。
不在意季楠对秦永有多宠爱。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没有想过刻意去争取什么,也没有想过要放弃什么。
至少,季楠给他这个演戏的机会,他没有拒绝。
站在门口再次回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柳希然抿了抿嘴,长长的眼睫如蝴蝶翅膀一样扇动了两下,眼角溢出了些许难以捕捉的光芒。
如果此刻季楠能够看见的话。
悬挂在卧室墙壁上那块由红木打造的古色古香的钟表正在沉静的午夜里机械地运行着,时针与分针完好地拉成了一条细长的直线。
正值凌晨一点三十五。
那双英气逼人的眉心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因醉酒而沉睡的人无意间抓紧了胸前的被角,平稳的气息开始变得紊乱了起来。
眼前,忽然出现了浅浅的光芒
“希然,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你愿意吗”
晕黄的灯光下,季楠双手托腮看着坐在桌案前低头作画的少年,语气里是请求的意味,可是眼里却看不见分毫情意。
柳希然顿笔,抬起那双能说话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
他被这双眼睛里面透出的光芒给拂得有些心虚,不耐地别过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秦永患了心脏病。”沉默了很久,他才说出后面的话,“一直拖着身子拍完了华灯孽,可是现在再也熬不住了。我希望能够找到一颗健全的心脏救救他。我从医生那里打听到了,做换新手术对捐心者没有任何影响,只要机体健全,完全可以使两个人都相安无事。秦永只要度过了这次难关,他就不会再出现在娱乐圈了,到时候我会全心全意地对你好。”
他的意思是,他急需柳希然那颗健全的心。
“好的。”
柳希然说“好的”。
他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不知道是傻,还是的的确确被他最后的条件给吸引了。
果然,秦永说得没错,这个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其实心机已经练到了顶峰。
他肯定想着,没了秦永,自己就会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简直是做梦
眼前的灯光蓦地增强,愠怒的人下意识地抬起手护住了双眼。
突然而来的光芒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他还是本能地缓缓松开了手,尽量让自己尽快适应它。
然而眼前还未彻底清明的时候,一阵刺鼻的腥味就在周围蔓延了开来。
灼眼的手术灯光肆无忌惮地绽放着,如巨大莲蓬的手术灯下面赫然招著地躺着一具不,不能将他比喻为尸体,因为那个被开膛破肚的人,还插着氧气。他还有气息。
而那个被开膛破肚的人,正是那个令季楠讨厌不已的少年。
只是,胸面前的那个大窟窿实在是恐怖得甚,殷红的鲜血如同流水一样潺潺溢出,就好像就好像一个冒着红色液体的温泉。
终于,他被自己所见到的画面给吓到了,惊惧地后退着,在后背抵在冰冷墙壁的那一刻,白色的空间如同黑洞一样猛然旋转。
天旋地转着,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预兆。
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破旧的楼房中,地面是漆黑的,空气中还夹杂着异样的味道。
那颗心还停留在片刻前的手术室,可是眼下的情况还是不容他忽略。
迈开双腿试探性地前行着,不出几步,视线就被前方废旧大厅中的一幕给震惊了。
躺在那冰凉水泥面上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那双掌握了无数人命运的手此刻正如同两只被豆浆浸泡过了的油条,软趴趴地垂在身侧。虽然羽绒服的颜色暗看不出什么来,可是手腕周围的那几滩血迹可不是白流的。
不远处,躺着的正是之前还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少年。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会儿他的伤口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可是刚缝合不久的鲜嫩皮肉还是被粗糙的力道给撕裂了,刺目的血液沾满了他的病服。
鲜艳的红,宛若盛开在冰雪之中的红梅。
那张脸苍白如纸,可饶是如此,神色却是淡然如水。
仿佛天生不知道疼痛为何物。
大脑如同被铁锤重重地敲击了一顿那样,季楠站在这边痛苦地抱头蹲下了身子,待到阵痛过去之后,他才真正地想起,想起那段往事。
猛地抬眼望向那边,正好见到秦永抱着自己的头砸向地面的情景。
然后,一道响亮的颅脑触地声传来,宛若一道无形的疾风,将他刮得后退了好几步。
后面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被秦永那个王八蛋砸了脑袋后,意识就迅速地涣散了,连睁开眼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一眼都是困难。
因为记忆中,此刻他所能看见的,除了血糊糊的一片,再无旁的。
眼眶有些泛酸,季楠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他知道接下来秦永那个混账会点燃散布在房间内的天然气气体,便再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地来到了柳希然的身旁,二话不说地就抱起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
可是。
就在他将柳希然搂在怀里的那一刻,一道滚烫的热流倏地从柳希然的胸腔内蹿出。
转而凝聚成一道巨大的火舌,毫不留情地向他袭来,将他吞噬殆尽。
“希然”
季楠几乎是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几近呐喊的叫法令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做梦了
该死的,这样的梦究竟做过多少次了
不对,应该说,打重生后,除了开始的那半个月会被折磨得半死不活,这段日子下来,那段黑暗的记忆几乎已经被他强行抛却了。
因为睡得安稳,所以内心的负罪感就渐渐晕开了。
可是今天晚上他因之前喝多了而不停地呕吐的时候,那个孩子用颤抖的双手替他顺抚着后背所激荡起的记忆,再次让他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
果然,柳希然是他的劫。
不然,他也不会在梦里都无法将他抓住。
、第十六个故事
被那个噩梦给折磨了几个小时之后,季楠顶着太阳穴的剧痛终于在四点左右睡了过去。
刚到七点,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不是闹钟,而是秦永打来的电话。
季楠眉心一闪,接电话的动作十分粗暴,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带了些与动作截然相反的温柔“怎么了”
电话彼端的人显然很愤怒,隔着电话老远都能够听清他的声音“你昨晚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是你把誉彰丢在那里任人宰割的”
揉太阳穴的手一顿,尚处于朦胧状态的那双眼睛陡然清醒,季楠嘴角扯开了一抹甚是愉悦的弧度。
发生了
见这边的人沉默了下来,秦永的怒火登时全部爆发了出来“季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誉彰他昨晚差点被那几个长得恶心的肥头男人给你为什么要让他留下来”
如果昨晚不是熊誉章及时打电话给他,恐怕真的就出事了。
而且,因为这件事,熊誉章的病情似乎加重了不少。
所以,在把熊誉章从那几个人的手里抢回来后,秦永就怒不可遏地给季楠打来了电话。只是,季楠一般有晚上关机的习惯,直到凌晨七点的时候才开机。
从昨晚十一点到今天早上七点,秦永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打他的电话。因为过激的情绪,纤长的手指都快在这几个小时的颤抖中麻木了过去。
“他怎么了”季楠故作吃惊地问道。
“他很好,”秦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答了他,一直修养和脾气都还称得上可以的人,终于在这一刻有些忍不住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不会原谅我
到底谁不原谅谁
前世我竭尽全力地哄你开心讨你欢喜,可你呢你对我做的那些,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烙刻在了心上,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么狠毒,那么残忍,那么决绝。
如今你他妈居然说为了那个男人不会原谅我
季楠紧捏着被角,胸腔中陡然升起的怒火丝毫不比秦永积攒了一晚上的弱“你闹够了没有他不是好好的吗我昨晚喝了个大醉,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或者别人趁机让我说个什么,我还能清醒地反抗不成你不原谅我,意思是打算因此而恨我了”
不知道在听到秦永说的那句因为维护自己的经纪人的话后为何会如此愤怒。
本来只是想试试看秦永会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那些不能说的事。
但是
他想,他真的是生气了。
他的脾气不是特别好,就算曾经一味地迁就某人宠爱某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从小就出身在富贵豪门世家,含着金汤勺一寸寸地张大,从来只有别人迁就他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他季楠来迁就别人了
情人又怎样这个圈子里,想要爬上他床的男男女女多的是,之所以独宠秦永两年,是因为他没有那个花心的本质,的的确确将那颗心放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最后呢
钟情又如何不还是死得很惨
秦永啊秦永,你可莫要得寸进尺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秦永动怒。
电话那端的人多半是被他冷热交替的语调给怔住了,虽然第一次朝他发火,可怎么着都有些畏惧。
冷静了片刻,秦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了,简短地说了句“对不起”就挂了电话。
捧着手机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秦永的眼角冷不丁地闪烁了一下。
昨晚他虽然陪着那些人模狗样的赞助商喝了两杯,但还不至于彻底醉过去。司机刚刚把他送回家,就接到了熊誉章的电话。
那人在电话里的声音和平时的冷静沉着完全相反,说了句“我在瑞享,现在有些麻烦,你可以过来么”就匆匆掐断了通话。
他记得自己当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似的,什么醉意都没了,勒令司机立马掉头回到了瑞享,并且从那几个混蛋的手里将誉彰带走了。
如果不是看在别晟是华灯孽的主要赞助商,他一定会砍了那只搭在熊誉章大腿上的手
回到家后,熊誉章似乎没了之前的紧张,只是心脏略有些难受罢了。
他说,他只是接到了季楠的电话就进去了,并未多心。
气,气啊
誉彰是他的人,季楠为什么要他去招待那几个王八蛋
因着心里愤怒到了极点,秦永便想着要用不去片场拍戏来威胁一下季楠,而且今天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心情去拍。
可是,话还未出口,那边就已经动了怒。
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他发火。
虽然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可是秦永已经想象出了那人在说这话时的表情。
肯定会有不屑的表情吧
是啊,不屑。他是这个圈子里的铁腕人物,想要巴结他靠他上位的人多了去了。
正因如此,他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冲动起来。
他是真的很想要这个角色,倒不是特别喜欢,而是他想凭借这部戏拿到明年的最佳男主角这一奖项。
但是,如今却不同了。
那个男人对他发了脾气,他不能再任性了。
秦永突然发现,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只会哄着他惯着他的人,今天竟然对他动了肝火。
两个心照不宣的人,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疏忽,甚至是有了秘密呢
更换男二号这样的大事,季楠竟然瞒着他没有说出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少年了,为什么还要安排他们两个在同一部戏里相遇,还有无数场对手戏
拍摄外景的那个旅游景点离横店影视城不远,算是本市郊区开发的一个人工景点吧,里面的现代化设备很少,看起来很原始,故此有很多古装大戏经常在这里取景。
接下来的一个月剧组都会在这个旅游景点拍摄,所以景点周围的酒店就成为了他们的落脚点。
新一轮的角色选定对全剧的拍摄暂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大家还是很早就赶到了拍摄现场,甚至在近几日没有戏份的人还专程赶来,只是为了见见那个被临时替换而来的演员究竟长得什么样。
在看到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美少年后,纷纷表现得很失望。
若是论长相,那这个叫柳希然的少年绝对是没得挑的。
可是,这部戏显然要的不仅是演员的长相。
谁都知道,袁导的戏一向讲究的都是演技演技演技,这个没有出现在任何媒体上的青涩新人,怎么看都没有睿王的那种气势。
一时间,剧组内外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大家都开始怀疑这位制片人的决定了
华灯孽第十集是整部剧的重大转折点,以后的剧情更是本剧的重中之重。
大齐元帝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元帝元年端午日,睿王与叔城外饮,忽遇贼人,王酒力盛而败,贼刃藏毒,貌毁之。
叔,既睿王府的常客王叔引,也就是齐书中有过简略提及的睿王心腹之一。
睿王与叔在城外的酒楼畅饮,却因为突然而至的那些黑衣人的剑上抹了毒药,以至于睿王容貌被毁。
而史书也有对睿王事后的容貌进行过简单的描述数日后,王貌全,但不复。
华灯孽第十集以后的剧情走向也很明确,睿王因为自己的女人被抢,加之幼年太子之位争夺失败,导致他心怀恨意,屡屡想要扳倒刚刚上位的新帝。
睿王萧焕然本来打算与自己的心腹军师商议谋反之时,却反遭背叛,受伤之后就秘密修养了一月有余,直到最后面部没有丝毫疤痕之时方才开始步入朝堂,正式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
秦永化完妆后坐在一旁翻看着剧本,彰显帝王之尊的金色龙袍着身、精简而束的浓墨长发无一不是他的造型亮点。与生俱来的英俊眉梢紧锁着,双唇微抿,闪过眼中的情绪也是复杂万分。
剧情就是在这里被修改的。再次翻了一下剧本,他开始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那个编剧李茉还是挺厉害的,找到了睿王被人投毒毁容这个突破口,而且修改下来的剧情却毫无违和感。史书上只说萧焕然与自己的谋臣一同饮酒,并未说是谋反,也没有说睿王伤好之后容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李茉却用这种偷天换日的手法,将睿王的抱负及容貌进行了莫大的修改,以至于季楠有了替换演员的契机。
放下了剧本,秦永朝不远处那株香樟树下望了一眼,那个穿了件淡樱色长袖衬衫的少年正在聚精会神地背着台词。
表情认真而又淡漠,一如山水画中的清冷红梅那样。
秦永紧了紧拳头,极力遏制住内心的不愉快,强自扯出一抹看似无害的笑容,起身缓步走向了柳希然。
眼神冷傲步履笃定,和戏里的帝王无异。
、第十七个故事
背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台词,第一场戏差不多都能清楚地记得了。柳希然合上剧本,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这个角色的戏份不好演啊,比起那日试镜扶苏的戏,这个睿王一角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物心理变化得很快,做事的手段也是常人所预料不到的狠戾,和他沉着淡然的性格简直是天壤之别。
现在影视圈的许多前辈接的剧本几乎都是量身定做的那种,可以说是本色出演,所以面对镜头的时候就明显得心应手了许多。
但是这个角色,对他来说的确充满了未知和考量。
默默地在心里揣摩了一番该如何去阐释这个重要的角色,沉思之际,一抹刺眼的黄和着淡淡的清香从他身旁擦过。
柳希然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噙着笑意的秦永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看你背得这么认真,待会儿应该没事吧”那人这样问道。
秦永一向都不喜欢他,两人见面的次数一般都是归结在季楠的别墅,且每次见了他都有一种冷嘲热讽的味道。
大概,秦永是嘲笑他在季楠的床上待了两年都没有什么收获吧
“我尽量,”柳希然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白净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瑕疵,仔细看去,竟比想象中的还要耐看,“第一次拍戏就能够和秦哥合作,是我莫大的荣幸,只怕是要相形见绌了,还希望秦哥能够多多指教,顺便包容包容。”
秦永的长相在娱乐圈是极其出挑的,不管是古装民国装还是现代装,都甚是叫人痴迷。
笑起来的样子就更不必说了。
虽然这份笑意不怎么和善,但天生的好皮囊却给他是做足了掩饰,连带着声音都比平日里温柔许多“第一次嘛,作为新人难免会有些紧张,没事的。”
很简单的一句话,既没有格外地轻视,也没有客套的回应,只是委婉地说出了两人如今的立场而已。
柳希然是新人,秦永是圈中红得发紫的前辈,不管在任何方面都有优于他的地方。
所以,该骄傲的地方还是得骄傲,该压制的,自然不会省略了去。
再加上,他本就很不喜欢柳希然。
此刻还能笑着说出这番话来,对于两人来说都有些为难。
明明没有明刀明枪的厮杀,可是渐渐氲起的那抹敌意,任谁都不能忽视。
怎么说呢,两年前被季楠挖掘出来的时候,秦永也是一个心思不是特别缜密的男人,那个时候没有深入了解娱乐圈,只是浅淡地从电视里听说过娱乐圈的暗黑。
可当他自己踏入这趟洪水之中的时候,才深刻地了解现实有多残酷。
纵然你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可是没有一个愿意为你保驾护航的人,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被弃尸荒野。
所以,在得知那个可以一手遮天的男人喜好那一口的时候,他才会忍着身心的不快跟他欢好。渐渐地,手段成熟了,说的话也圆润锋利了许多,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也开始疯狂地坠入了他的囊里。
牺牲了自己而换来的东西,必须得好好保存着。
然而
刚刚留住了他的心,竟不想一个比他更年轻、更漂亮、更具吸引力的少年开始出现在两人的生活中。
刺猬在感觉危险气息来临的时候都懂得竖起自己的利刺,更何况智商为上的人类呢
这两年,真是亏得季楠信任他
“前面的戏拍得很顺利,”渐渐将思绪从往昔中抽离回来,秦永脸上的笑意不减,但也锐利了不少,“导演很满意,大家也都轻松。所以我想,接下来的戏只要也能够达到那种水平,相信袁导也能够欢喜的吧”
那种水平意指他拍戏的水准。
像是试探着在询问着什么,但细细听来,却是在暗示对方,如果因为一个新人的介入而致使整个剧组的进程减慢的话,不仅会影响剧的预期上映时间,还会使得各种开支翻倍。
这种损兵折将的事,相信没有任何一个有商业化头脑的人愿意去做。
柳希然没有看他,也没有再回答什么,只是淡然地看着手中的剧本,微抿着唇瓣,样子极其认真。
昨天晚上他被季楠带着出席那场宴会,当季楠含笑向大家介绍他时,就算反应再迟钝的人,都看出了袁导对他很是不满。
如果自己的发挥不是特别好,恐怕袁导会忍不住发飙吧
只怕那时,身边这个人会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秦永见他对自己丝毫都不以为意,浓如墨的双眉不悦地蹙了蹙,扬起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至少从很远处的角度出发来看,是挺和谐的。
第十集是整个剧的过渡段。以前没有修改剧本的时候不怎么明显,如今乍一改动之后,就显得格外不同了。
接上第九集的剧情,这一集的主要拍摄对象还是男一号齐元帝。睿王自从被心腹参谋出卖受伤之后,就秘密被送到了帝都外的一个隐蔽小村落疗养。王府内的众人在失去头领之后虽然看起来十分焦急,颇有一种散失了不羁主子之后就没发维持下去的感觉。
可是事实想必高居殿堂的那位早已有所察觉。
元帝一直都对他这位胞弟有所顾忌,虽然他知道睿王在密谋造反,便在很早的时候就安插了一个眼线在他的身边。
只是,那位五年前因为“机遇巧合”而来到王府的谋士,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沉得住气
睿王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皇帝当即便亲身前往王府探望,登基之日被册封晋为皇后的白氏也颇为担忧,随着皇帝一齐来到了睿王府。
可是睿王却对自己的皇兄皇嫂避而不见。
皇帝没有怀疑什么,权当他是丢了面子不好见人罢了,吩咐宫中御医留下之后就携皇后回宫了。
可是,一个能够威胁到江山帝王位能否稳固的人,容不得皇帝忽视。
第十集最后一场戏就是皇帝回宫后开始着手调查睿王的去向,而这件事,恰巧被站在御书房外的白皇后给听见了。
“cut”
将最后一个镜头切到覃念的脸上后,袁导就喊停了。
几天下来,第十集算是彻底竣工了。虽然这个进度有些偏慢,不过慢工出细活,再说了,季楠可是投资了一个亿在里面啊,怎么说都不能给弄砸了。
说起季楠,袁导的眉梢就不悦地拧了一下,坐在导演椅上瞅着面前屏幕上的画面,却没有一丁点被他看进去。
自从那日季楠宣布那个被他临时或者说给策划了好久的消息吧在他宣布更换男二之后,袁导就没有再理过他。这几天一直在拍摄第十集的戏,各个片场和外景跑来跑去的,耽搁了许多时间,加之一想想原本被安排得极为妥当的人被毫无预兆地挤了下去,恁谁都会憋屈。
他虽然是光华的签约导演,没有资格挑选演员。可是在拍摄华灯孽之前季楠就应允过他,只要不是男女主角,其他的角色可任他推荐一位。
如今突然反悔,到底是会不甘。
可是纵然他再不甘,也只得憋在心里,尽管两人合作次数多了去,关系也很铁。可袁国贵清楚,那个笑意盈盈其实内心极其阴暗手段极为凌厉的男人不仅是他的合作伙伴,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既然不能发泄出来,憋着不给他好脸色看也算是一种报复方式。
景点离市中心的光华大楼较远,华灯孽中的许多演员都是光华娱乐公司内部培养的艺人,所以每天朝九晚五地跑来跑去,大家累得慌,也很耽搁进程,所以剧组就干脆将附近的一个旅馆给包了下来,以备大家休憩之用。
被袁导莫名地冷落了几天,季楠虽然有些愠怒,可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但又拉不下老脸去承认给错误,便只得这样僵持着。
再说了,这件事他还不一定就错了
接连四天没有好好休息过,入夜之后秦永就在林子中的一张竹椅上睡了过去,皮肤细白的脸上被山中蚊子叮了几个大红疙瘩也全然不在意。
熊誉彰从旅店赶到剧组,找了几处地儿才在这个偏僻的小竹林内发现他。
这样的疲惫以前不是没有过,如今天也越发地凉了,见他这般不顾惜自己,熊誉章有些不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脱掉了自己的外套给他盖在衣裳单薄的身上。
可能是对方睡得不够死吧,轻轻的一下,秦永就醒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揉了揉有些犯疼的额头,秦永问道。
“睡多久都行,反正明儿没有你的戏份,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熊誉章是光华资历较老的经纪人之一,个性较为沉稳,从某些方面来看,和柳希然的淡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比柳希然年纪大八岁左右,心思什么的都很老练。
虽然带过的艺人不多,但是出来的,个个都是红得发紫的大明星。
秦永从bee那里转到他的手里已有一个半的年头了,两人的关系在朝夕相处中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直到最后彼此确认心意的时候,秦永方才明白,值得自己付出真心的人是熊誉彰。
而季楠,不过是供他前途无碍的一个最佳通道而已。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除了从林叶间透洒下来的淡淡月光外,就别无其他光源了。秦永仔细瞧着眼前的这个人,缓缓地伸过手将他拉到自己的身旁坐下。
极其温柔地将他拥入怀里,两人都沉默着,静享这难得的一刻安宁。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部戏安排得很紧,我没有什么时间陪着你,病什么的一定能治好的。”不知道是夜间气温低迫使人声音有些颤抖还是其他原因,秦永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样,“对不起”下巴轻轻抵在怀里人的肩头,吐出的话语却是气若游丝。
熊誉彰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噙着胸腔中的苦涩。直到深夜降温的讯号来临,他才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彼时的秦永才将披在自己身上原本属于他的外套给脱了下来,再将它完璧归赵。
一套动作下来,既娴熟又温柔,好像这样的事,他已经做得十分拿手了。
“季楠他,”熊誉彰穿好了外套,看着坐在自己身旁之人的脸,欲言又止了半响,终是将话给完整地说了出来,“在你拍戏的这几日,我见他和柳希然走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捧他。”
这该算是个事实吗
当被自己所怀疑所猜测的问题经由别人的口用确认的语气说出来后,尽是无比地难受。
淡如清水的笑意,就这样僵在了那张俊美的脸上。
、第十八个故事
秦永没有料到季楠会转了心性对柳希然感兴趣,一如柳希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干爹会对他好一样。
柳希然的戏份很快就到了。虽然这几天都在被台词,不过平时剧组里其他演员在拍摄的时候他也会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欣赏、学习着。
然而当真正面对镜头、面对众多娱乐圈的前辈以及那个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导演时,他还是会忍不住胆怯。
就算平日里再怎么老成,可骨子里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不过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第一场戏拍下来时被副导演ng的次数居然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因为场务没有将道具收拾妥善,以至于镜头挪动的时候给拍了下来。而第二次,则是因为他的过度紧张背错了台词。
但这一场戏下来,倒是叫刘副导大开了眼界。
不仅是他,就连周围的工作人员,以及那些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的演员们,都不由为之惊叹,或者说,自愧不如。
因为谁都没有料到,他会那么顺利地拍完第一场重头戏。
睿王这个角色设定不得不说是非常吸引人的,表面看着亲和力极强,似笑非笑的神情几乎成了他的招牌。然而背地里的手段却叫人闻风丧胆,其做事的方式决绝而又果断,在某些程度上来说,甚至达到了“残忍”的地步。
对妨碍他的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这次在那个名为“药谷”的小村子里,大夫说他的容貌如果想要恢复到从前,就得吃很多苦。
因为要换皮。
脸上的伤疤仅有左面脸颊的两道,但是却伤得很深,如果伤口愈合,也会在日后留下丑陋的疤痕。
睿王素来极其讲究,颇好面子,不管是什么都要出众。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忍在自己的容貌上留下两道狰狞的、象征着失败的伤疤
与其这样,倒不如改变一些。纵然与往日有所不同,可毕竟是一张绝美的脸。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大夫,忍受着让剧毒残蚀皮肤,使它慢慢腐烂脱落,然后再用秘制而出的上等恢肤药膏来生出新的皮肉来。
这种换皮的方式极为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而换皮后对容貌的改变不会太大,前后用一个演员来饰演毫无违和之感。
可是季楠,却硬生生地更换了一个演员。
一开始,大家挺失望的。
可是,几个小时的拍摄结束之后,所有的人都开始相信季楠的选择了。
半个月的秘密调养,睿王的脾性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若说有的话,那便是眼里的狠戾又添了几分。
站在刘副导后面的秦永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脸上的表情很淡,可是双唇却紧抿着,像是若有所思。
一副儒雅模样立于药谷的瀑布前,睿王的一袭月白素袍和倾泻而下的白色水花巧妙地相融,浓墨的长发仅用一根银色的发带束在背后,随意而又洒脱。
缓缓转身的那一刻,秦永明显感受到了副导的身子震了一下。
那双那双宛若黑曜石的眼睛,真的饱含了无数理不清的情绪。
不甘、痛恨、失落,以及决绝。
都说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能够用眼睛说话的人,比一个成熟演员的任何肢体语言都要凑效。
这一刻,秦永终于体会到了季楠以前对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怎么样,上午的拍摄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