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冰凌做的酥山,浇在外头的桂花酸梅汤让整道菜看上去热气腾腾,刨开来却是冰冻三尺。
她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扬风微笑,走过去绕膝到朱氏的身下,朱氏正在握着一个刚绣好的棉绣端详,看到钟灵兮过来,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钟灵兮用一种絮絮叨叨的语气,仿佛蛰伏在三月的昆虫,还没有完全从冬眠中醒来,她的语气温软,仿佛那瘦樱般旖旎,她将陈英的事慢慢说与了朱氏听,她并没有隐瞒,如朱氏这般精明的老人,对她隐瞒是一个非常不明确的选择。
她直抒胸臆,想要推荐陈英去京城妆部为官吏,因为她将来想去京城考妆官,她的野心和她对未来的规划,她需要一个能够在京城给她传达信息的耳目,将来即使去了京城,有这样一个内应她也可以更加方便得多。
她在说话的时候,谢瑜那双浓黑的眼眸从琴弦上移开,盯着钟灵兮,手上的拨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朱氏眼底的捉摸不透的颜色,春日暖阳打在她的眼眶底下,有一丝丝亮彩,她沉吟片刻,期间一直盯着钟灵兮,然后便是露出一个让人松口气的和蔼笑容,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种事我自然是愿意的,如今你就像是我自己的亲孙女,帮你一下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那双已经满是纹路的手在钟灵兮的头上摸了摸,钟灵兮原本还十分紧张怕朱氏不愿意,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干脆的答应,心中也不免升起几分温暖,看来她和朱氏已经建立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信任,钟灵兮也承认,这段十日内,她与朱氏的情同祖孙,她是真的把朱氏当成祖母来孝敬了。
朱氏似乎对钟灵兮已经没有了什么防备,毕竟在生死关头拼命保她的人只有钟灵兮了,朱氏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但是她还是叮嘱了几句,“我确实有认识在妆部做官吏的人,那是我的表侄,在妆部任侍郎一职,我可以帮你去打听一下,但是丑化说在前头,即使真的有空缺能够让你推荐的人填补上去,我也不能保证我那表侄就一定会答应,因为我和我娘家关系并不热络,和表侄那一家也是几乎断了的,如今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出去,人家也未必会买账,而且我知道我那表侄的性子,他最痛恨这种关系户了,我觉得怕是凶多吉少。”
钟灵兮则是轻抚了几下朱氏的手背,她道“苑长您放心,之后的事交给我便好了,若是不成那也是命,怨不得谁,毕竟如今妆部就是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去,妆部那些官吏个个都是皇帝后妃们眼前的大红人。”
朱氏拉着钟灵兮的手裹在手心里暖了暖,“你能想通便好,这个时代重妆轻文武也不是新鲜事了,那我让年妈妈把我的牛角章给你,你自己去写吧。”
钟灵兮自然高兴,“谢谢苑长了。”
万寿殿暖意涔涔,庭院在瘦桃的掩映中露出一个翘角,朱氏望羞那个方向,半晌,缓缓问身边的钟灵兮,“最近你妆铺的生意如何”
钟灵兮沉默半响,然后回答道“很好,赚了不少银子,那个陈掌柜是个人才。”
朱氏则是讪讪一笑,“我推荐的人怎么会差”
钟灵兮这几日虽然忙于各式各样的事情,但是也没有忘记每天一有空就去房内做妆品,然后让人拿到妆铺去卖,一日一日下来,银子倒是越来越多了,所以钟灵兮现在不缺钱。
现在咸阳人都知道有一间“冰女斋”一夜之间爆红整座城,但是没人知道它的老板是谁,只知道里面卖的妆品少而精,特别是最火爆的那几样,基本天一亮刚拿上架就被一销而空,所以如果想要卖抢手的那几样就必须一早就去门口排队等着。
就拿原先非常不受欢迎的面膜来说,这几日竟然被抢疯了,陈聿用了另一个方法,就是现场演示法,原本大家都不敢买面膜,因为没用过不知道是什么。
陈聿就找了一个农妇在现场取出面膜,在那个农妇的脸上当场涂给大家看,并且只涂了半张脸,冲洗之后好方便观众们做对比,这一现场演示之后,那几款面膜立刻卖疯了
所以说怪不得被誉为咸阳第一掌柜,陈聿这名号并非浪得虚名,他确实很有经商头脑,而且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人往后几百年
这几日陈聿对钟灵兮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什么时候补货补货快补货”
“什么时候加量这点量怎么够怎么够”
“快点给我滚回去制妆品,快点”
钟灵兮这时候在内心愤怒地吼叫,到底谁才是老板
别忘了你弟弟的命门还握在我手里
不过钟灵兮当然没这么做,她就希望陈聿卖的越多越好,而且要把铺子的名声宣传的越来越大,一定要炒到连京城都听到,这样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不过在此之前,她作为老板的身份一定要藏好。
作者有话要说
、碰壁
钟灵兮这次可谓是下足了血本,不仅替陈英亲自写了策论,按上了朱氏的章,还决定亲自跟着陈英去一趟京城。
也就是朱氏表侄妆部侍郎贺龙的家里,京城响当当的贺府。
毕竟妆部如今是一块大肥肉,肥的流油,大家削尖脑袋都想进去,贺龙作为妆部侍郎,家底自然是殷实的,平日里圣上赏赐下来的东西一样不会少,谁让圣上就是对做妆如此重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妆部这么好的一个职位,钟灵兮确实没有百分百把握能够把陈英送进去,但是她还是自信地认为,她可以尚且去一试。
所以钟灵兮和陈英一起上路了,因为她觉得光靠陈英一人肯定是不行的,她需要适时的帮他一把。
钟灵兮没有带走谢瑜,毕竟朱氏身边还是需要人的,她和朱氏请示了一下,朱氏也答应了,择日便和陈英一起上路了。
钟灵兮没有去过京城,在这个时代,其实她就是一个乡下小妹,光怪陆离的京城,那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圣之地。
不过那个贺龙也是个怪人,他不住在京城正中央和其他官员们挨着,他住在京城的郊外,也就是说他整日要穿越大半个京城去上朝,然后在穿越大半个京城回到自己的府邸,简直怪透了。
所以钟灵兮虽说是去京城,但是其实并没有真正进入那个奢靡繁华的京都,只是在外围经过了一下而已,虽然陈英也有问她要不要去京城里转转,钟灵兮拒绝了,她没那么多空,她急着赶回去再去制妆,如今就谢瑜一个人,每天要损失多少银子,想想就肉疼。
而且钟灵兮对京城没有兴趣,她没有怀着憧憬的心情,她只把京城当成一个完成任务的地点,在还没做到那一步任务的时候,她懒得走进去浪费时间。
所以,大约四日的马车路程,钟灵兮就随着陈英到了京城郊边,也就是贺龙的府邸门前。
这地方还算清净,可能是贺龙见识到了妆部尚书的门槛每日都快被踏破了的壮观场景,所以才决定避开到这荒郊野外,省得整日被阿谀奉承,这个理也是对的。
钟灵兮和陈英安顿好在一个小客栈里之后,当日就去敲开了贺府的大门。
当然钟灵兮没有进去,她只是在门口等着陈英,陈英掸了掸衣袍子,便被人引着跨进了贺府。
天外烈日当空,柳叶被晒得卷起,藏在浓密叶荫里的鸣蝉声嘶力竭。
陈英抬着眼皮子看着这府里的景色,倒是给出了一个非常不错的评价,这府邸的主人还是挺有审美情趣的。
见到贺龙之时,陈英也算的是平静,虽然面对的是朝廷大官,还是妆部的大红人,他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羡滟,只是非常恭敬地拱手作揖,“在下陈英,久仰贺侍郎大名。”
贺龙抬了抬眼皮,倒也是很客气地让人给他上茶,“刚才听闻,是朱老夫人推荐你来的”
这句话听着客客气气,但是那语气却有一种凌辱的感觉的,带着丝鄙夷,毕竟这般来求贺龙的人肯定成千上百,陈英只是万千蜉蝣中的一粟,而且打着朱氏的名号,贺龙肯定打从一开始就被管家通知了之后就知道了陈英的盘算。
陈英是个读书的耿直人,被这么一说自己心里不开心,但是他如今有求于人自然不能甩袖就走,只好硬着头皮回答着,“正是。”
贺龙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眼中是锐利的光芒,“不知道大姨这些年身子可还见好”
陈英当然不知道,只好胡诌了几句,“身子还算是爽利。”
贺龙抬手卷起袖子,拿出刚才那封陈英递给管家的信封,他刚才懒得拆开来看,如今无事便把它一点点拆了开来,取出信纸,他抖了抖手把信纸摊开了,然后一行行字看了起来。
他本以为朱氏既然要推荐人过来,起码会写点恭维的客套话,没想到朱氏竟然一个字没写,信封里只有一张策论,也就是钟灵兮写的简历。
贺龙拿过策论开始一目十行地随意扫了扫,对于这种东西,他从来不会认真看,因为他根本不打算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去举荐官员进妆部。
并且他心里是很窝火的,他是一个清高的人,如今这些人一个个都把他看成什么了以为送点礼,套点人情他就能帮他们了他贺龙从来不屑做这种事
这时候,陈英在下面坐着,只觉得嘴里很干,把那一杯水都喝完了,这又自己添了一杯,他这才开始有些紧张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上方贺龙的表情。
贺龙确实随意扫完之后,就把信纸合拢起来,然后眼皮子很低地扫了下陈英,陈英正在添水的手一抖,贺龙便道“我知道我大姨的意思了,话说回来,我们妆部目前倒是确实有一个员外郎的空缺。”
陈英一听,心中一喜,这贺龙把这话漏出来的意思莫非是这件事有眉目了
他急忙把水一饮而尽然后搓着手,尴尬地说道“这样不知道这员外郎需要些什么资质”
“资质”那贺龙的声音忽然冷冷飘来,仿佛漆黑的天幕上,撩人清醒的夜风,“这是从五品官员,对资质要求还是颇高的。”
这话犹如一同冰水,浇得陈英手脚发凉。刚才还热乎着的心,一下子就冷透了。
意思很明显,他贺龙看不上你。
陈英也是识趣的人,他虽然不了解贺龙的心思,但是话语中却能够领会其含义,那么他也就不再继续逗留在这儿丢人了,他看着贺龙将那封信重新塞回信封中,然后压平放好,他道“你且先回去吧,如果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这是打发人
陈英心中长长叹了口气,哎,看来只能这样灰头土脸一事无成地回咸阳城了
谁让这贺龙不买朱氏的帐呢,谁都说不动了,他自己也是文化人,知道文化人的清高,便请辞离开了贺府。
走出去之后,看到坐在门口一家茶馆里等他的钟灵兮,陈英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哀叹着说道“回去吧。”
钟灵兮自然看出了陈英的颓然,她把尖尖的下巴顶在桌子上,手把玩着桌子上的茶杯,含糊不清地说着,“没成功”
陈英摇了摇手,然后一把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别提了,打道回府。”
钟灵兮鼓着腮帮子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她的侧脸倒在了桌子上,盯着陈英道“别泄气,我们明天再来。”
陈英纳闷了,他今天老脸都无光了,让他明天再来丢一次人,他绝对不愿意,“不来了,回去吧,我也放弃了,本就不该做这白日梦。”心里还有半句嘀咕没说出来,那就是,真不该相信一个十二岁女娃的话,他果然是鬼迷了心窍被当官给诱惑了,结果发现小孩的话都是鬼话不能信。
钟灵兮像是一眼道破了他的心思,“不要在心里诽谤小孩子,这不还没有结束嘛。”
陈英一屁股坐下来,丧气地叉着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钟灵兮十分机灵地一骨碌从桌子上把脸撑起来,那双秋水剪影般的眼睛看着陈英,“你明天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何意这贺龙我算是看出来了,是个清高之人,瞧不起这种关系户的手段。”
钟灵兮道“我本来就没让你以关系户的身份得到他的赏识,我本来以为你够聪明,没想到还是太笨,你还是按照我说的来做吧。”
陈英没想到在这里被一个小姑娘给鄙视了,有些不爽地说道“你若有办法不早说,何苦让我挨一次白眼。”
钟灵兮则是笑嘻嘻地摇着头道“我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有几斤几两重”
随后她又道“而且,知难而退是识时务,知难而上却是本事你就是要给贺龙留下知难而上的印象才行,须知你们这种读书的清高人,就喜欢这种骨气这你应该比我还了解地深刻吧”说完,钟灵兮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仿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陈英有些接不上话,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钟灵兮,好像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他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钟灵兮则是露出一副小鹿般大而澈的软眸,一下子勾住了陈英的胳膊,然后软软嗲嗲、甜甜腻腻地拉着陈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露出纯真的笑容道“爷爷,我们回家再说嘛。”
陈英也是无奈了,这钟灵兮到底有几个人格
作者有话要说
、漂亮翻身
夏日的暖风已经吹来了,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过来,却让人有一种茸茸的温暖。
一朵不知名的花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陈英的手心,已经不再繁盛的柳枝后不知是谁架起了一支琴。
这是陈英第二次登门拜访了,这一次他的心情是沉闷的、绝决的,好在贺龙并没有将他拦在门外不放进来。
脚下的青草像是铺就一条长毯,雾色浓重的远处,陈英等待在水榭中,上面悬着几盏灯笼,里面还散发着幽暗的光芒,虽然此刻还是白天,看起来十分微弱,水榭旁两株葵树繁花满枝,开出了浓烈的色彩。
贺龙是踏着日光而来,他提袍跨进水榭的时候,陈英正在温一盏酒。
他坐下后,依旧是那副冰山一样的面孔,微微斜了眼陈英,然后抖一抖宽大的双袖道“昨日我已经说清楚了,今日,陈兄台怎么又来了”
陈英则是倒了杯酒端到他面前道“又来打搅,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昨日匆忙,有些东西忘了拿出来给大人过目,如若大人不嫌弃,在下便拿出来给大人过目。”
贺龙挥一挥衣袖,一副不关心的样子,“不需要了,我对陈兄台的背景已经十分了解,陈兄台的想法我也知晓了,日后有消息我自会通知。”
虽然很敷衍,但是陈英还是把脸皮涂得比城墙还厚,硬是把那张纸拿了出来,从信封里取出递了过去,那贺龙见陈英都把东西递到他面前了,只好十分不满地瞥了眼陈英,然后拿过就开始看了起来。
这东西是昨天钟灵兮连夜写的,算是耗费了她一整晚的心血,她对这东西算是踌躇满志。
果真,这不看还好,一看还真的吓了一大跳,贺龙的表情就和坐马车一样,忽上忽下的,颜色都变了。
看到贺龙的表情,陈英知道这件事有希望了,果真,贺龙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将纸收了起来,然后眼神在陈英脸上流连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份东西,是你写的”
陈英低头道“正是。”
这份东西,将市面上一些比较有名的妆铺店里卖的妆品做了一一的点评,并且还附上了每一样妆品的优点以及缺点,其视角之独到,审视之细腻,点评之精准都让贺龙叹为观止。
钟灵兮虽然没去过那些妆品,但是万寿殿时常会运过来一些著名铺子里的“明星产品”,钟灵兮看着看着,也都记住了,所以才能空口白牙写出这张表。
那贺龙此刻眼神已经变了,他顿了顿仿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发现张口说不出话,他想表扬陈英但是又说不出口。
陈英见势便立刻乘胜追击说道“敢问大人,看了这张表,作何感想”
若问懂行,贺龙这些做妆部官吏的人其实一定没有那些妆客或者妆官懂行,毕竟她们是专门做妆和制妆品的,可是他既然是妆部的人,自然耳濡目染几十年妆品,也算是略知一二,所以他看得出,这份表格是写得非常精确的,他略微点了点头,良久吐出两个字,“不错。”
陈英眼神逐渐出现了一丝锐气,仿佛一个战无不胜的将领,来势汹汹,他道“那么再敢问大人,这份表单,你认为妆部的官吏,有多少人写得出来”
贺龙有些不高兴了,感情这陈英是在觉得他贺龙水平不及他陈英
陈英却是停顿片刻,又一次追问,“最后,我胆敢请问大人,在京城的妆部任职的那些官吏们,有几个是真正懂得做妆这一行的”
这句话正中靶心,如今京城妆部里的那些人,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除了会混吃等死或者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真正懂得妆品的寥寥无几,他贺龙出身制妆世家,所以对妆品的认知比那些人强不少,他也经常哀叹如今的妆部不如几十年前了,大家都是懂妆的人,如今的妆部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氏族望门出身的,航运海运出身的,甚至还有干实业出身来买官的,一度让贺龙十分烦恼。
但是他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妆部的不好,只好说道“毕竟是做官的,对于做妆的要求并不高。”
妆部这块肥肉,多的是进来混吃等死,或者想靠着妆部这个皇帝心中的心头好作为踏板高升的,就是没有真正懂得制妆的人。
陈英看着贺龙脸色微变,便是目光直直落在贺龙脸上,勾起唇角,“如今妆部,不知道有多少官吏知道扶桑花的花期是几许”
贺龙忽然声音冷了几分,心绪一层一层缓缓压上来,像砥了巨石,却不能做出任何退缩,“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英微微靠身,眯着眼笑道“我想说的是,我是从基层上来的,出身在红妆之乡咸阳,我知道每一种花的花期,我也知道每一种香的味道,我也知道集市上的每一种妆品是如何制作出来的,我是真正懂得妆品的基层官员。”
话不多说,点到为止。
贺龙懂就行。
贺龙当然懂了,陈英是在提醒他,如今皇帝如此重视做妆这一行,妆部也是十分受重视的,如果有一个真正懂得制妆和妆品这一行的基层官员进去,定然比那些京城出身的权贵们懂得多,懂得多自然会受重用,到时候陈英若是得到高升,往后只怕是前途不可限量。
陈英在这时也适时地提醒了一句,“往后倘若有朝一日有幸实现抱负,陈某定然不会忘记大人的提携之恩。”
贺龙有些动摇了,陈英不会骗人,他写的那张表如果不是深入研究妆品多年的人,是写不出来的,而且按照陈英这人的履历,他在咸阳做了二十多年的典史,确实应该深谙做妆一道。
并且陈英今日把道理给贺龙说的很清楚,贺龙自然会在心里衡量利弊。
圣上的重视谁都看得见,陈英这种人一来一定会受到赏识的,到时候怕是他要沾他陈英的光了,而且这人并非知难而退之人,反而知难而上,昨天劝走他,今天他还来,看来这人的品质应该也还不错。
思前想后了片刻,贺龙忽然态度有了一些转变,他不在如刚才那般刚强,而且有了些和软,他举起一杯酒,敬了一下陈英说道“你说的不错,你这般的人才,我倒是愿意举荐一下。”
此言一出,陈英就知道基本达成了,他也是客气地和贺龙敬了一杯,两个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轻灵的声音,祝贺这一段合作由此诞生。
最后,陈英便告别了贺龙,离开了贺府。贺龙虽然还是那一句回去等消息,但是这个含义已经和昨日不一样了。
而一直等在门口茶馆里的钟灵兮,看着陈英他踏着月色推开门扉,似他一贯的风雅悠闲,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钟灵兮看着他那副自信的模样,感觉这位长者顿时年轻了十岁,当下就知道,这件事有戏了
今后在京中,终于有人帮她监视温卿侯和太子了。
钟灵兮回到妆苑,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不过又过了三日,陈英就被贺龙一封信给叫走了。
贺龙成功给他举荐到了妆部任一个小小的九品职位,不过陈英也是乐呵乐呵地接受了。
之后的路钟灵兮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同仇敌忾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
八月署阳,九月落叶。
秋天降至之际,又是一年一度妆使和侍妆的考核时间。
钟灵兮满了十二岁,谢瑜满了十四岁,都到了可以考核的年纪。
这一次,因为霍绿袖离开了妆苑,所以空缺的妆使位置有侍妆进行考核,谢瑜自然也在这其中之列。
至于钟灵兮,则是被苑长直接用来提名考核侍妆。
侍妆考核就在这个月内举行,所以钟灵兮这几日也难得开始停下手里制妆的事,稍微看了点书补充了一些基础知识。
不过这偌大的庄园内,并非每一个人都希望钟灵兮和谢瑜顺顺利利的,她们等着看钟灵兮和谢瑜的笑话,等着她们在阴沟里翻船,比如妆使长贺云仙。
贺云仙站在窗口,廊外秋菊翻飞之中,她捏着块手帕面容柔软地站着,脸上的笑一半真心一半假意。陆紫君站在她身后,面色冷淡,她看着贺云仙半真半假的样子,也是自顾自站着。
贺云仙身后浓云散开,有鸟鸣悠悠在云层后面传来,她浅笑一声,有些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身姿高挑,“陆妹妹,来喝杯茶。”
陆紫君面色有些不冷不热,她扶着一张椅子坐下来,“不用了,妆使长今儿个叫我来有何事,尽管说便是了。”
贺云仙蹙眉做沉思模样,笑了一下,又是那样半真半假的笑,然后转过身将身子靠在身后窗框上,“陆妹妹,之前的那些事我都是知道的。”
陆紫君心中一阵凌烈,她浓眸紧蹙,“何意”
天空上的密云一寸一寸散开,漾出一轮刺目的日光。一棵巨大落红树迎风招摇,红色的花散落半空,似赤雪纷飞,贺云仙懒懒靠在窗口上,那笑容仿佛扎得人入骨三分,刺痛无比,她道“你之前做的每一件事,对钟灵兮、对谢瑜的每一件事。”
陆紫君表情瞬间就垮了,她以为展露和宋英娥走了,就没人知道这些事了,难道说贺云仙都看在眼里想到这里陆紫君开始有些紧张了,手指不知不觉就蜷了起来。
贺云仙则是赶紧轻声轻气安慰道“陆妹妹别紧张,我不是来治你的罪的,我只是想找陆妹妹继续帮我一个忙。”
陆紫君有一种心被抽动的痛楚,她强忍着心跳说道“妆使长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贺云仙轻佻笑道“你那宝贝儿子的婚事,我来帮你想办法,钟灵兮那贱丫头一而再地坑你,你难道就不想反击一下”
陆紫君原本已经对钟灵兮不做念想了,如今这件事又被贺云仙翻了出来,但是她已经被钟灵兮弄怕了,根本不敢再去打钟灵兮的主意了,而且如今钟灵兮又是朱氏面前的红人,她是真的不敢想这事了。
可是贺云仙的意思听着像是在帮她,其实是在警告她,若是她不乖乖配合她,她就把她那些丑事都给端出来。
于是陆紫君又开始纠结了,那个心里是纠结的啊,都快纠结出水了。
这钟灵兮真是她陆紫君命中克星啊,她都打算这辈子不和这扫帚星扯上关系了,结果贺云仙现在又把成年往事拿来逼迫她和钟灵兮扯上关系。
哎,这可如何是好,陆紫君纠结的都快把手指给绞断了。
想想自己家里那个傻儿子,再想想面前这个手眼通天的妆使长,陆紫君忽然发现自己别无选择了,莫不是只能从了
哎陆紫君又开始叹气了
最后,这个神秘的午后,在贺云仙的各种威逼利诱下,两人再次达成了一个统一,那就是搞掉钟灵兮,让钟灵兮不能继续考核侍妆并且永远失去考核的资格。
陆紫君想这贺云仙和钟灵兮看来是梁子结大了,只不过她夹在中间实在太可怜了,不过想想事成之后贺云仙允诺把钟灵兮许给自己的儿子,她也就释然了,之前对钟灵兮的那股怨气终于找到地方来发泄了。
而且贺云仙出手必定不会失误,人家毕竟是在妆苑里手眼通天的人,所以思前想后陆紫君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但是陆紫君也不傻,她也怕最后贺云仙赖账,或者出了什么事情她被卖了,作为一个混了那么久的妆使,她当然不能就这也口头承诺就算了。
陆紫君紧了紧自己头发上的发簪和发带,墨色瞳孔中仿佛能映出贺云仙的万般风情,她淡淡一笑道“妆使长,这个协议我可以接受,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贺云仙泼墨般的青丝披散肩头,她轻抚额角说道“你且说吧。”
陆紫君客客气气说道“我要把我们的协议写下来,然后互相签字按章画押,这也才能保证互相都不违约。”
贺云仙心里冷笑,陆紫君好你一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做事果然是谨慎为上,害怕她赖账不成其实陆紫君一方面是怕贺云仙赖账,一方面是怕出漏子贺云仙不保她,所以必须把贺云仙扯进来才行。
陆紫君在这里几十年了,自然知道贺云仙是个什么样的人,贺云仙凝眸想了片刻,然后顿了顿,漆黑长发似绢丝泼墨,眼眸浓黑深不见底,她道“可以,我现在就给你写一份允诺书。”
说完,贺云仙就走到垂帘之下,提笔写了几个字,笔尖发出与宣纸相拂的沙沙碎响,很快,她就把一份协议允诺书写好了,然后递到陆紫君的面前。
陆紫君大致扫了扫那张纸,然后便把纸头折叠好给收了起来,用那张堆满了笑脸的表情说道“好的,那就谢谢妆使长了,合作愉快。”
竹林在拂晓的光线里摇曳不休,贺云仙眼底的沉沉是如沙漠般的无垠,她用手轻轻抚着自己脑后的发髻,似乎正在思考着要如何实施下一步计划。
片刻后,她又一次踱步到了窗台边上,柳叶眉微微挑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她道“既然如此,你便听我的计划便是。”
陆紫君则是坐得不偏不倚在那儿端起一杯茶水,“妆使长尽管说便是了。”
贺云仙轻轻弯起嘴角,一个悠扬轻柔的笑容,“钟灵兮既然要考侍妆,我们就让她彻底失去资格好了,以后饶是侍妆还是妆使,都和她再无关系。”
陆紫君冷淡回答,“如今她有妆苑长罩着,取消她的资格谈何容易”
贺云仙一个转身,笑眯眯地说道“谁说的只要给她按一个罪名,那么就是妆苑长都没有办法了。”
陆紫君添着茶的手一抖,眉毛一横道“什么罪名”
贺云仙的笑意仿佛朦胧的诗意,隐约在云层之后,飘飘然然,不可触及,她道“偷窃考题。”
偷窃考题
好一个大帽子,只要钟灵兮按上了这个罪名,就是妆苑长都救不了她。因为妆苑有着明文规定,偷窃考题是会被取消终身考核资格的,这个不是妆苑长说的算的,是朝廷颁发的规定。
可是,要如何才能让钟灵兮被按上这个罪名呢
陆紫君只觉得贺云仙笑得飘渺,只见贺云仙微微地笑着,那笑意令人汗毛倒竖,贺云仙慢慢说道“你只要这样做就行了”
随后她便轻声将事情给交代了下去,陆紫君听得脸色微动,随后紧皱双眉再那里一个劲地点头。
片刻之后,贺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