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她声音几乎咬牙切齿,好像用尽了全力。好像有胶封着她的嘴,她在拼命挣开。她喘气的声音比背山爬河还要重,唯有如此才能将话从胸中挤出来“若不是看在你救过我命的份上,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说完,厉声道“滚出去,跪在外面,我不叫你不许起来。”
这种情形,又有谁敢求情下面的一众宫女太监,想要求情,看到皇后那脸色,都止住了。反过来纷纷跪下,求娘娘息怒。
韩林儿出去了。
冯凭颓然坐回榻上,只感觉浑身如坠冰窟。
她无法睡觉,一遍一遍回想,我这样会不会太过了呢他们只是奴婢,只是奉命行事,然而她一遍一遍,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他们不无辜。
没有非命不可的时候。他们可以不奉命,他们可以阳奉阴违,他们可以将这一切告诉我。他们有这么多选择,却选择了奉命,选择了害我
他们该死。
那夜里,殿外面那么冷,连牛马都能冻死,更别说人了。皇后将自己关在殿中,宫人们不忍心,怕韩林儿经受不住,偷偷拿了毛皮衣物给他御寒“娘娘只是一时气怒,心里还是不忍心弃了大人的。大人若真没了,娘娘也必定要伤心的,大人千万当心身体,就是为了娘娘,也不能不顾惜性命啊。”
韩林儿冻的脸色青白,四肢已经麻木失去了知觉。他抱着肩膀,颤抖着将那衣裹紧,心中只祈祷着天快快亮。
拓拔钡攘艘灰梗冯凭没过来。到四更的时候,李贤过来服侍洗手,净面和漱口,冯凭还是没来。他一个人孤寂冷落地用着早食,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再度让李贤去请皇后。
李贤应了,正转身要走,拓拔庇纸凶,说“她再不来,你就带圣旨去。”
李贤心一惊,道“臣这就去。”
冯凭一夜未睡,到天明时,她头痛的厉害,眼睛干涩。李贤无视这崇政殿中的种种异状,只是再度请皇后去太华殿。
冯凭一夜被催了三次,刚一醒又被催,只感到十分痛苦。她不想去,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人,他知道她不想见他,为什么还是非要苦苦相逼呢。
她倚在榻上,在一片不真切的昏沉中,抬眼看了李贤,淡淡问道“他让你拿了圣旨来了吧”
李贤苦笑,真是皇上什么心思都瞒不了她。李贤无奈道“娘娘不想看看圣旨写的什么吗”
冯凭道“一张空帛,有什么可看的。”
李贤手揣的确实是一张空白的圣旨,根本没打算展开给她看的,皇后却早都猜到了。
李贤说“皇上要见娘娘,娘娘还是去看看吧。皇上昨天晚上因为娘娘的事,都没有睡好觉呢。”
冯凭道“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李贤看她没有立刻起身的意思,又补充道“皇上在那边等着呢。”
冯凭道“你急什么,我总得梳洗一下,不能这个样子去见皇上吧。你去给皇上回话吧,说我一会便到。”
李贤说“一会是多久呢,娘娘给个准信儿吧,臣也好去向皇上回话。不好再让皇上久等的。”
冯凭说“我说一会便一会,你回去回话吧。”
李贤不好再多言,只得去了“那娘娘请尽快吧。”
冯凭下了榻,唤人进来梳洗。
脚着地的时候,她感到整个人都是眩晕的,眼前一阵一阵的黑,直要栽倒过去。
她将手扶着榻沿,弓着背,腰深深的弯下去。过了好久,视线才又重新清晰,脑子才停止旋转。小太监以为她想吐,忙捧来痰盂,唾液黏稠,口中的味道是苦的,仿佛含着黄连。
没有珍珠和韩林儿,伺候梳洗的是两个垂眉耷眼的小宫女,她感觉很不自在,这熟悉的宫殿一下子变得陌生了很多。
韩林儿还跪在外面。
冯凭定住脚,看了他半天。
这个人,又熟悉又陌生,她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只是那曾经的温情脉脉,隐秘的相知陪伴,通通化为一个荒唐的笑话了。她曾经还想,这世上若只剩最后一个可以选择相信的人,她会选择他。
事实证明,只是想太多罢了。
冯凭看他脸色发青,冻了一夜,几乎不成人形了,冷淡道“你回去吃点东西吧,吃完了,继续来跪。”
第158章 激流
她的身影,随着裙摆挪进来,带着一丝艳丽的绯色和淡淡芬芳。
她站在那密密帘子内,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和拓拔毕喽粤,脸上的表情是冰冷而疏离。
熊熊的炭火,再高的温度,也化不开两人之间的阻隔。
她说恨,其实说不上恨。
只是觉得很陌生。
昨日的恩爱还在眼前,心境却已大不一样了。
一靠近他,就会回想起曾经的亲密无间,回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人,再用什么表情,什么言语方式跟他交流。
她是不想靠近,更是不敢靠近。
进殿之前,她已经酝酿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像平常一样,笑着问一句皇上睡的好么。这是最理智正确的做法,他是皇帝,是她俯仰生死的人,然而看到他的脸,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想装,无论如何装不出来。
她控制自己表情不扭曲,控制自己不说话已经用了全力了。
拓拔笨吹搅怂表情中的冷淡和疏离。
那是早上,殿中生着蜡烛,火苗红红的,气氛很像夜里,晨曦的清光又从帘外透进来,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拓拔贝娱缴仙斐鍪只剿,轻轻说“过来。”
她想“过来”,可是过不来。
脚前好像堆着木炭似的,她怎么也迈不出步。
她真恨自己。
为何会这样无能。
假装没事,跟他装模作样,换取他的宠爱,稳固自己的地位就这样继续下去啊。
又能有多难
这不很寻常吗
为什么非要这样扭捏,苦大仇深的样子。
她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没有资格不满。你所得来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他有权决定你的身体。
她心里明白啊,只是做不到。
他不仅是皇帝,也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伴侣。她要如何摒弃一切感情去装傻。
她酝酿了半天,却没酝酿出一句体面话“皇上有什么话便说吧,妾在此恭候。”
拓拔焙孟窨床欢脸色似的“这是在做什么呢昨日一日没有来,好不容易来了又站那么远。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冯凭心想真恶心。
真恶心,到现在,到现在他还想装傻。到现在他还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听听他那语气,多平静,多体贴多关切啊。看他那神情,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有鬼吧。一股恶意从胸中升上来,她突然很想撕掉他的脸,撕下他的面具。
她竭力控制着,不要说出难听的话。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面上如死水无波“我也不知道皇上叫我来做什么,皇上有什么事便吩咐吧。”
拓拔蔽弈蔚厥栈厥郑哀伤道“你胆子大起来了。你以前从来不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因为我快要死了,所以你不怕我了吗”
冯凭说“可能是吧。”
“如果你现在不是快死了,我也许真的还是怕你。不过如果你不是快死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位美人的怀中。你也不会招我觐见,这样温柔地唤我过去吧。我既没情趣,也无风流,人也木讷的很,唯一的好处就是老实,只适合雪中作炭,无法锦上添花。”
拓拔碧她的语气,是不愿再同他和好了,叹息说“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啊。我真想不到。”
冯凭也叹息,说“原来你也是那样的人啊,我也想不到。”
两个人都默了。
时间静了半晌。
他落寞地笑了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冷酷的帝王又或是无情的君主
冯凭目光看向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帝王之心,岂是贱妾敢揣度的呢”
拓拔比嵘说“你揣度一下,朕恕你无罪。”
冯凭长叹道“算了。”
这样的对话,对她来讲太艰难了。每说一句话,都要耗尽心神,她只想保留一点最后的体面和自尊。
拓拔彼担骸拔什么朕让你揣度。”
冯凭道“累,懒得。”
拓拔痹倌。
半晌,他又道“你既是皇后,侍奉君王,怎么能不揣度他的心思,还说懒得呢。”
冯凭说“正是一直在揣度,又总是揣度不出来,总是揣度错,所以就懒得了。贱妾聪明有限,随他去吧。”
拓拔彼担骸澳憷恋么Ф任遥我却一直在揣度你。从昨夜到现在,我一直在揣度你的心思。”
冯凭目光正看着别处,听到这句话又缓缓回落到他身上,定住了。
她问他“你揣度出什么结果了呢”
拓拔北芸她的目光,叹说“不管怎样,你总得给我面子吧,你不把我当丈夫,也还得把我当皇上。”
冯凭说“我确是怕死,舍不得荣华富贵。”
拓拔弊头看向她“舍不得荣华富贵,你还不听我的话过来。”
她还是没有过去。
这气氛太诡异了,两个人都在竭力克制,但胸中都在剧烈起伏,战火一触即发。
她怕再在这里呆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努力镇定,好像很不在乎似的,口气更加冷漠了“你要见我也见到了,你问我我也回答了,你要说什么便说,要做什么决定快做吧。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回宫去了。”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她静了片刻,终于提步,转身离去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不必撕破脸是最好的了,大家面子都好看,何必要嘶声力竭地质问,披头散发地痛哭呢事实已经知道了,就当从来没有相爱,从来没有真心相许过,就当她心中那个人早已经死了。
拓拔笨醋潘背影,她抬手正掀开帘子。她要走了,她不肯跟他说话,就这样走了,他平静的心终于乱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冯凭脚步顿时停住。
半晌,她冷冰冰拒绝道“不必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拓拔钡溃骸澳阏庋对我,让文武大臣们怎么看呢”
冯凭不言语。
拓拔钡溃骸澳阃我疏远冷漠,宗室大臣们就不会再敬重你了,也不会再听你的,你还怎么当这个皇后你同我越亲近,你越紧紧贴近我,你的地位越牢固。”
他伸出手,声音急切,向着她的身影深情呼唤道“过来吧,宝贝儿,听我的话,不要自己害自己,不要毁了自己的前程。你可知这宫中凶险抛弃我,你无法活命的。你就像一只羊,你毫无力量,是我在护着你,你离开了我,会被他们撕碎的。这是别有用心的人使的诡计,想让你同我反目,好借此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