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魏康不再言语,只定定看着孔颜。
其实在到庵堂的头一晚,便隐隐猜到朝廷可能会以王氏为由,让他们进京,而魏康送她母子来此只有也是为了保护。魏康的这番言语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魏康竟然向她透露未来要与朝廷决裂,如此不臣之心竟然这般昭然若揭的告诉她
孔颜惊得微微后仰身子,呼吸微微急喘。
是的,如今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朝廷逐渐势微。
可她到底是大周子民,即使隐隐有几分察觉,但突然这样直白的摆在面前,她一时间委实难以平静。
尤其前一世,她离世之时,乃是距今十多年后,而那时虽然魏康势力已曼延至京城,可那时还是大周的天下。如今魏康却告诉她早有不臣之心,这如何孔颜心慌意乱,低头抚住心口,似要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让自己镇静下来。
看着低头兀自轻喘的孔颜,魏康微微垂眸。
到底还是告知早了。
可是自己已然动情,岂可让她一直置身事外,甚至让她一再误解自己,致使始终心怀戒备
魏康心中已是决断,自然要挑开一切,他蓦然握住孔颜紧抓心口的手。
似柔软无骨的柔荑落入手中,魏康不觉捏了一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一面挑开竹帘,一面牵着孔颜走入正堂,接着说道“所以,我只好暂先将你母子送入慈惠庵,又恐朝廷的耳目看出一二,便未告诉你一切,只让外人以为我不悦你母子。”
说到这里,已不觉走入室内,魏康拉着孔颜的手在内室南窗下坐下,也没点灯,只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光,看着孔颜续又道“我本是今日启程前往京城――”
“你”魏康一语未完,孔颜低垂的眸光猛然抬起,终是正视看向魏康。
明知此行堪忧,却为何仍是前往
还有不是已在路上,怎么又出现在此,难道是为她
一念及此,孔颜立马打住思路,不让自己深想下去,然而魏康却不给她任何逃避的可能,只听他道“原本此刻我应已在凉州境外,只是我亦知此行凶多吉少,但是我放不下天佑”他顿了顿,紧了紧手中的柔荑,再次逐字逐句地沉声说道“更放不下你,所以又折回来了。”
一语犹如千斤大石,重重击落平静水中。
孔颜任由魏康握着手,只觉头大屋旋,胸中满溢说不出的震荡。
此时此刻,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咽下魏康不臣之心的重磅,又一石击向自己。
见孔颜怔怔望着自己,眼中有些迷茫,更有些不安,魏康忽然一笑。
昏黄黄的微光下,他的神情平静安详,目光是少有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显然意见的爱怜。
孔颜不由再次讶然,嘴唇微微翕动,似要说什么,却半晌无声,耳畔只有“怦怦――”地心跳声充斥着。
魏康见状不由笑意加深,轻抿嘴唇,道“颜颜,我心悦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倾心。你也心悦我好吗,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纯粹的倾慕。”
话是在询问,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孔颜终于魏康咄咄逼人的语气里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似温柔,却更是逼迫的魏康,她不由想起前世的一切,少女时倾城容貌所受的追捧,一遭变故落入尘埃时,那口口声声说爱慕自己的人,对自己的侮辱逼迫。
晦暗光色下,眼前的人与前世的人缓缓重合,孔颜从魏康手中抽出手,轻启朱唇反诘道“哦,你心悦我一个男人对女人那种的倾心”她语调轻快,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那是什么不论我意如何,肆意占有么”话到最后,声音已然冷冽了下来。
魏康诧异一怔,似不解孔颜一反常态的语调,但看着孔颜如一只受伤的孤兽满身是刺的将自己保护起来,他忽然想起从初见至今的种种,从使计迫孔颜下嫁,到今天所言所行,似乎都是他一人独断,诚如孔颜这样心傲的女人,如无平等的尊重,哪怕再如何诱之许之,只怕也难以打动。
正如那些名士或有才之人,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把无畏的气节看得比天还高,如不拿出诚意,或以知己相交,他们令死不予为伍。
魏康一念心下明了,他动了动手指,似有丝遗憾温腻柔荑捏在手中的触感,随之起身,在孔颜身前站立,然后出人意料的单膝跪地道“颜颜,我魏康从不轻易许诺,更不相信誓言,但今夜我愿在你面前立誓。”
说到这里,魏康垂了垂眼眸,也一并掩去眸中势在必得的精光,他没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束缚,他只知道眼前的女人跟整个天下一样,他要不惜一切得到,丝毫没有退让。而今夜出人意料的撞个正着,不是连上天也为他做了最好的选择
“没有十年之约,我魏康有生之年,只有孔颜一个女人”话已至此,已是百无禁忌,魏康再次握住孔颜的手,将野心头一次彻彻底底展现出来,道,“朝纲已乱,天下已然群雄并起,我魏康有逐鹿群雄之心,颜颜你可愿与我一起――共谋天下,共享皇权”
共谋天下,共享皇权
魏康话毕,然那短短八字却如此振聋发聩地在耳边回响。
孔颜胸中万马奔腾,波涛汹涌。
虽从不认为女子弱于男,然而世道如此,时下女子不得不依附男子而活。
数千年下来,夫为妻纲,这世间最普通的男子尚不会给妻子下跪,合乎魏康这样雄霸一方、甚至有谋天下之心的男人
孔颜情难自禁,为一个男人竟愿意为她自此,更为此人还是魏康这样的男人。
她生于京城豪门,长于千百年延续至今的豪门,曾恨为女子,为何与族中兄弟同样研习天下大势、诸子百家,她却被困于后宅之中又因她是女子,她是生于弱肉强食的京城中的贵女,所以她爱慕强者。
正如她骨子里的流的孔家血液一般,千百年来,无论朝野如何更迭,他们家族永远屹立不变――这不仅因为先祖的圣明,更因为他们崇尚强者。
压抑在心底深处,深得连自己都不知的情思,在这一刻萌芽生根,进而蓬勃伸展。
眼前的男人再一次和脑海里的身影重合,他们是同一个人,那是胜仗归来、一身铠甲、高坐骏马上的魏康。
孔颜低下头,看着他二人相握的手,感觉着魏康掌心的温热,不知为何,心里有一块地方,软得没法,竟不比第一次抱天佑来得少,却又完全不同。
“我早已对你动心。”到底是世家贵女出身,话一出口,孔颜顿觉脸上发烫,竟不敢看魏康,头是低了又低,却忽觉懊恼有好笑,她二人本是夫妻,又育有一子,有什么好怕难为情的
一时傲心又起,孔颜蓦地抬头,迎上魏康的目光。
魏康却是愕然,“什么”
孔颜以为魏康惊讶她转变如此之大,怕有误会,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因为你许我唯一,还有天下皇权,我是真的只是以前你屡次冷淡,我这才不敢”一言未完,想起自被迫下嫁到成婚后,魏康冷漠相待的种种,想起父亲为此操心与愧疚,甚至前世受得种种委屈,泪水不由自主的涌上。
不想在魏康面前哭泣,泪水却总也止不住,孔颜暗恨一袭对话怎让她变得如此脆弱。
第一次,孔颜在自己的面前哭成这样,没有京城贵女的矜持,更没有拒人千里之前的淡漠。
魏康起身,伸手替孔颜拭泪。
粗砺的手指抚过脸颊,有些疼痛,却更多的是魏康掌心带来的温暖。
孔颜一颤,终于不再无声落泪,只听哇地一声哭出来,又到底还有一分理智,不想让他人发现,她一下扑入魏康的怀中,双手狠狠锤他,“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瓮声瓮气的苦音,全是小女儿的娇态。
魏康哪里经历过这些,又哪里见过这样的孔颜,听她哭得伤心,温热的泪水浸来,仿佛能穿过衣襟,直透到他心里去,只觉得阵阵心疼,自己怎会让这样的娇人儿受这样大的委屈
“娇娇乖,都是我不好。”到底是男人,即使以前没有过其他女人,到了这个份上,什么软语都用上了,哪还有平日的清冷,只一下一下轻抚着怀中的人儿,温柔低哄道,“乖,别哭了。”
若是往常,孔颜听到魏康这般,定要惊讶不已,这会儿却也没发现有何不对,只听着魏康的温柔低哄,心头逐渐不那么酸楚,只觉得温暖安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颜就这样埋首在魏康的怀中,享受倾心相许后的静谧。
然而,周煜的声音内室外响起,“遣末将过来,时已过子时,还请将军启程。”
一声蓦然将孔颜从魏康怀中惊醒。
孔颜将将守住脑中那一丝丝清明,双手紧紧抓住魏康浸湿的衣襟,急道“此行有危险,真的必须要去么”
见孔颜如此紧张,毫不掩饰的关心流露,因周煜提醒而坚硬的神情不觉温柔了下来,魏康伸手抚上孔颜的脸颊,细声说道“颜颜,才知你的心意,我怎舍得独自涉险,留你母子独在世间。”说到这里,他目色加深,定定的看着孔颜又道“本打算徐徐图之,尽量减少伤亡,可是”
语音未详,魏康已然放开孔颜起身,自立窗前低头道“等我,取天下允之共享。”
语毕,魏康闭了闭眼,让满目不舍与爱怜尽藏眼底,只余满满野心充盈,而后不再言语,径自扬长而去。
元熙十七年八月十一日,河西节度使魏康将驶出河西地界,袁氏父子三人遭暗杀,其长子不幸遇难,追其凶手,竟是朝廷派人暗杀,遂听身边军师宋沅相劝,道朝廷已逼自此,今日是其长子丧命,再不举义他日可能是他袁氏满门灭门如是,袁氏父子连同周边势力举旗,称周天子不仁,不仅苛捐暴政,而且暗杀忠臣,故号天下共伐之。
魏康闻信,以捍卫周天子为由,需折返集兵平叛,刚出河西地界,便返回河西。
元熙十七年九月一日,不足一月,袁氏父子号称获天下拥戴,于武昌今湖北鄂城称帝,国号“楚”,改元新武元年。
元熙十七年九月十八日,今上病逝,张皇后晋为太后,因只有重华一女,故认宫中一美人之子为嫡子,继任皇位。新帝年幼,仅六岁稚龄,张太后临朝听政。
元熙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张太后以大行皇帝驾崩为由,令蒋墨之率军迎重华长公主回京奔丧。
元熙十七年十一月五日,张太后以重华长公主留京乃先皇唯一遗愿为由,公然撕毁重华长公主和亲之约,另选宗室女分封公主和亲;与此同时,懿旨朝河西节度使魏康为驸马,即日进京完婚。魏康不应,道已娶亲孔氏。正是时,蛮夷以大周悔婚为由,实则趁大周内乱举兵压境,张太后无法,赦免魏康抗旨之罪,另其镇守河西边境。
元熙十八年六月十八日,持续半年的河西边关之战,以蛮夷大败告终,魏康势力大盛。于此同时,张太后招内侄为驸马,升其长兄为大司马,一时间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