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愿为送亲大使以供西夷泄恨、从而换取朝廷灾粮一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民心之力不可估量,也易满足,一生所求不过丰衣足食、安乐富足。今日,入口粮食乃魏康以安危换得,所倚土地亦为得益于他。
一时间,民心所向,鸠摩罗什寺外。唯有魏康一人。
转眼。遮天蔽日的沙尘褪去,朗朗乾坤,一派清明。
端午过后。日间已有热气窜起,湘妃竹帘低垂,细密竹篾筛下细碎金光,一室斑斓。
孔颜手执团扇。半坐在南窗下的木炕上,一手小心扶着窗口不过将将两尺的红衣小人儿。一手替他轻轻摇扇。见小人儿刚老老实实地扶着窗沿走上一两步,又半点不安生地攀着窗台就要往上爬,孔颜再是忍不住低斥“天佑”说时,执扇的手赶紧跟着扶上小人儿。生怕单手一个乏力让了好动的小人儿挣开。
刚刚一岁大的小东西哪里知道母亲的担忧,听到最熟悉的温柔女声叫“天佑”,倒也知道是唤自己的名字。当下两腿一蹬,手舞足蹈的兴奋大叫“母母――”一边叫着一边手指窗外。
看着叫得一脸欢唱的儿子。孔颜又是无奈又是好气,手上却是半分不闲,赶在两手乏力泛酸前,一把抱住还在蹦高的儿子,忙是说道“英子,快帮我搭一把手”
话音未落,只见门口的竹帘从外挑起,冯嬷嬷并宝珠走了进来。
孔颜一见,不等宝珠行礼,将小天佑往英子的怀中一放,便是撩起窗帘道“外面的衣裳别晒了,全部收拾了捡起,省得天佑一个劲儿的想往外跑”
宝珠顺着撩起的窗帘往外一看,只见宽敞的庭院里,青紫丝绦各十数条不止,无一不在二三十丈长,上面又多施以罗纨绮绣,摊在白晃晃的阳光下,正是流光溢彩好不着眼。更不说每条绦下又陈列了各式鎏金炉子,焚着异香,引人向往。
一眼瞥过外面的奢华锦绣,再一想到今年夏裳、脂米分之费全要捐了寺庙,不由心疼道“夫人,您把今夏的钱全捐了出去,奴婢这算了又算,现在能摞出来裁衣、脂米分的费用拢共才万钱呢,这过去的衣裳怎能不晒妥当这头可没多余的钱――”
一语未完,冯嬷嬷厉目已是扫去,肃声打断“噤声夫人捐钱是为了祈福,盼着二爷平安归来不说钱财身外物,又岂可与二爷安危相比”
随着天佑过了半岁,越发好动以来,冯嬷嬷多半精力是围着天佑,对她们这些小丫头管束也少了,宝珠虽素来慑于冯嬷嬷,这会儿倒也敢小声嘀咕道“奴婢这不是为夫人委屈么,前朝玄宗每月给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的脂米分费都有钱十万,可咱们夫人如今一季的衣裳、脂米分钱还不到一万钱”
冯嬷嬷御下素来严厉,一听宝珠回口,当下目光一凛,却不待怒斥,余光便见天佑在英子怀中使劲往外挣,向着孔颜那头一边使力一边大声嚷道“母母――母母――”脆生生的童音里全是不满,一想到天佑一身的拧脾气,唯恐英子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手上劲不够,赶忙上前搭上一把手,递到孔颜怀中。
刚松乏了的手臂,又被重重的塞了一团,孔颜正是无奈,但见怀中的儿子笑呵呵的小脸,张着小口嘻嘻笑道“母母――母母――”心里只觉软得没法,再是舍不得丢开半分。
就这当头,宝珠倒是精灵,忙不迭道了一声“奴婢去收衣裳”,转眼已不见人影。
冯嬷嬷看着已然消失在门帘外的宝珠,打发了一屋子侍婢,只留了英子训道“宝珠再这样不行,夫人那里不说,你得好生看着”说罢话锋立即一转,将回来时手上的折子递到炕桌上,禀道“这是云海大师给夫人的清单,夫人所赠钱财,云海大师均用于买了消暑药材和耐旱的种子,待过些日子给周边的乡民派发过去。”
孔颜颔首,目光落在炕桌上的素折上。
再世为人,得子天佑,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心铭感神佛之力。
如今只愿多做功德,也保魏康能早日归来吧。
不求赶上天佑过几日的周岁,只求一切能平安。
心思正沉浮间,耳旁却听冯嬷嬷说道“夫人,周将军传来消息,望您不要担心,二爷送亲途中虽在沙漠受流寇偷袭,却并无受伤。只是因着重华长公主为救二爷受伤,途中修养了大半月,这才耽搁了二爷的回程,不过也就这几日二爷便能回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想到魏康极有可能赶上天佑的周岁,冯嬷嬷的声音不觉高扬。
孔颜却是眉眼低低一垂,只望着怀中不知为何高兴的儿子,心绪微动。
重华为了救魏康受伤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周岁上
最难消受美人恩。
到底是天家之女,魄力手腕皆非寻常女子可比。
金枝玉叶以身相救,如此恩情之于世间任一男子,怕也无法完全无动于衷。
不过是又如何
重华受伤总好过魏康有事,且待得重华回来早已春秋变化,何苦此时杞人忧天眼下等魏康平安归来,若能再赶上天佑的周岁之期,才是正事。
时光最是容易过去,匆匆数日转瞬即逝,到了魏康回来的日子。这前一天的晚上魏成才收到加急送来的准确归期,说是魏康明日先率五百铁骑入城,余下兵员尚需余一日方可抵达凉州。
魏康如果能在明日赶回来,后日即可赶上天佑的周岁生辰。
周岁之礼,小儿盛宴。不说时逢满岁要拈周拭儿,此更意味其对生命的延续,有家族顺利兴旺之意。天佑身为魏康的嫡长子,乃承嗣继承家业之子,周岁之礼魏康这个生身之父若是不在,岂不留人诟病哪怕一切并非魏康原意。
如此之下,孔颜听了消息,自是十分高兴。今个一大早便起身醒来,接上也不像往日那样,定要先陪天佑玩耍一阵,再守着一旁等喂了食,自个才慢条斯理的梳妆收拾。这当下自是一面梳洗收拾,一面让冯嬷嬷打点天佑,再囫囵一个早饭,就带着天佑登上肩舆径直去了正院。
魏光雄人是走了有一年,陈氏却还不足一年之期,府中布置倒不用太将就这些,但这空着用来缅怀二人的正院却少不得要素净几分。
常理如此,然礼法下还有常情。
孔颜带着天佑来到正院。抬眼望去,只见柱廊上,扎起了彩绸。游廊外的石阶下放了许多花盆,锦葵、鸡冠、凤仙、山丹、茉莉等花卉团团簇簇,但见花姿招展,摇曳有致,恍然一瞥。倒有几分江南别院的楚楚风姿。足以可见布置之人的用心。院子里走动的侍婢约有二十余人,穿着端午刚从府库防领来的夏裳,一色青碧鲜亮整齐。穿堂口和每处门房两边。由一列俏婢守着,一个个俏生生立在那里,目不斜视,十分精神抖擞。
孔颜见整个正院如此肃整。不由微微侧首道“看来大嫂已经到了。”顿了一顿,“府衙的官宴改成家宴”念及魏康一行人午时进城。又沉吟道“估摸二爷申初就会回院,一会儿你先回去打理一下,沐浴更衣吃食什么的都要备着。”
一旁的英子正要答声,正在乳母素娘怀中的天佑双手突然“啪”了一生。兴奋叫道“母母亲娘娘花”软糯糯的声音洪亮清脆,打破满院清幽,小东西却犹自不知。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满眼不停地直往院子里的花卉、鲜亮的彩绸上瞧。
孔颜一听到儿子兴奋的叫声。回头一看天佑果不其然手脚并用的要从素娘怀中挣出,一张小脸更是眉飞色舞的好不欢喜。
心下不由地就是一叹。
魏康那样一个严谨的人,自己也不是甚爱闹的性子,怎天佑就是一刻安生不了,对什么都是兴致勃勃。
正感叹着,一不着意,就对上儿子滴溜溜的圆眼睛,再是忍不住一笑。
魏康眼睛细长,原以为天佑生了一双和她一般的杏眼,哪知越大越是不像自己,一双眼睛越发得圆了,再配着那肉呼呼得小脸,整一个白胖胖地糯米团子,看着便让人乐呵。这倒也好,性子活泛些,免得像魏康一样成了个闷葫芦。
孔颜心头暗暗想着,手上正要从素娘手中接过儿子安抚一下,只听付氏的声音从正院大厅那传了过来,“天佑这小东西,是知道二弟要回来了,瞧这股兴奋劲儿”一边说着一边已快步迎了上来,身后跟着李燕飞走了出来,站在大厅门边候着。
天佑明日就有一岁,早就能认人了,付氏又隔三差五的带着一双儿女来二院,有着小姐姐小哥哥一起,天佑只有欢喜的劲儿。这会儿一见付氏,身边还有常见的兄姐们,早忘了前一刻要摘花的念头,张开双臂就要任付氏抱。
“大伯娘”脆嫩嫩的声音又甜又糯,直冲着付氏叫个不停。
“诶”付氏接上大声一应,一把将天佑抱个满怀,回头见孔颜看着大厅口,这便补充道“弟妹可没来迟,是我们来得早”说时也顺着孔颜的目光看过去,见到李燕飞,目光就微微一顿,似想到了什么般,又转头看向孔颜道“今早天还没亮,就传来消息,说二弟取消了官宴,就行一个家宴就是,这可把我急坏了幸亏三弟妹是个有心人,一大早就过来帮忙,不然还真忙不过来呢”言语之间,带出几分代之说话的意味。
听着付氏话中的意思,孔颜如何不知其意,这从暴民洗劫寺庙一事平息后,魏湛、李燕飞二人也不知何想,倒是处处以二房为尊,连带着付氏也时时替他们说话。如今又是这般,早是习以为常。
孔颜自不会让付氏难堪,当下向厅门口的李燕飞颔首一笑,谢道“有劳三弟妹了。”
李燕飞如今虽已改变了对孔颜的态度,但边塞将门女子,素来性子直烈,李燕飞自个又有几分清高,应对间自然带了些矜持,堪堪颔首应道“都是一家人”一语未了,只听天佑稚嫩的童音又脆生生响起,不由想到那个已有三个月大的男婴,脸上神色一僵,旋即目光深深一垂,不着痕迹的继续说道“二嫂见外了。”
说话之间,众人进了门。
妯娌三人挨着一处坐着,喝茶商量着家宴事宜,天佑由乳母素娘带着,大房的一双儿女看着,各自相安。
一时间,大厅言笑晏晏,稚儿天真无暇,一派其乐融融。
不觉午时将至,付氏正与孔颜说得和乐,“你怎还惦记着我们帮着布置了,这照顾孩子最是累人,我们帮一下又有甚再说明儿就是天佑的周岁宴,今儿布置了明日就便宜,我这也是偷懒”说着往沙漏上一看,话锋就是一转,“都快晌午了,我们先简单用些吃食,一会儿才好去望台看二弟进城,听说这次百姓们可是倾城出动”
话音未落,大厅外匆匆跑来一婢女,刚行了一个礼,不等让起,便气喘吁吁道“二爷进城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周岁中
魏康一行十九日至凉州境内,见天色晚,又连日披星戴月的赶路,就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