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脸上磨出细微的疼。宝珠以手覆面逃似地小跑进西外间,一拿下手见摸下一脸的黄沙,忍不住嘟嘴埋怨道“这风真是一年比一年大”一面说一面摸上脸颊,“粗糙地都快赶上粗麻布了”
听到宝珠如此感慨,孔颜无奈摇头道“真是管不住嘴,亏了冯嬷嬷不在。”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坐在临窗炕下摇着拨浪,逗得婴床上的小东西咧嘴大笑,不时发出咯咯的童稚笑声。
宝珠吐了吐舌头,也意识到这话有嫌弃凉州之意,若是冯嬷嬷在的话,准少不了一番训斥,她乐呵呵地笑道“冯嬷嬷带英子去忙活后日的暖炉会了,才没闲心管奴婢呢。”话是这样说,人却走到孔颜跟前,屈膝俯身道“不过奴婢知错了,夫人可别告知了冯嬷嬷”
宝珠虽有时粗心大意,却从不仗着她偏宠,即使错了也不承认,孔颜便是喜宝珠这一点,不由关切道“若真是脸上干裂的很,晚上睡前就别贪懒,打一盆水搁在床边,总归能好点。”
宝珠嘻嘻一笑,算是应承了孔颜的话,这便话锋一转,另外闲话道“夫人,后日的暖炉会虽然一切从简,可到底是您头次以节度使夫人的名头主持宴会,您可紧张”
第一百二一章 取消
尾音未落,却听廊檐下当值的小丫头在素锦门帘外通禀道“二爷来了。”孔颜陪嫁的人头不多,就十余人的样子,但都是从孔家出来的,行举自不会有差。然,彼时恭敬的声音里却隐含了一丝意外。
魏康十六岁进差始起,在位上已是兢业勤勉,遑论如今贵为一方之主,位大责重,又是初上位的不稳之时,少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从京城回来至今,将近三个月之久,魏康尽乎吃住前衙门,偶尔离开也是去军营,一概衣食住行,也都是孔颜打点妥当后,差人给魏康送去而已。
是以,不说孔颜还能在一些大场合上与魏康见一面,二房一众下人俨然已太久未见他们的男主人。
这时乍一见魏康回来,饶是再被教诲过,也不由一阵讶异。
帘外通禀的小丫头难掩诧异,帘内的孔颜主仆何尝不意外
而且事出反常必有妖,魏康现在回来,就委实反常了,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
一念到此,孔颜随手将拨浪鼓往垂首站立在旁的素娘手上一扔,忙迎上去。
宝珠性子虽不定,但终归是孔家头等侍婢出身,见孔颜迎了上去,她当下疾步抢先,把屋里的帘子挑了起来。
却不等孔颜走出屋子,魏康已阔步走了进来。
他已是位高权重的节度使,在河西无人可出左右,身上高冠士袍,广袖无风而动,一举一动竟已有王者之风。
从去年二月间成婚,至今已有一年半余,见过一身雪亮甲胄、散发肃杀之气的魏康,也见过初授节度使之位、意气风发的魏康,而更多的是一身低调的青袍、刻板而不苟言笑的魏康,如今却是孔颜怔怔驻足望着魏康,难以置信短短时日之隔,魏康怎会又有了这些变化。
是大权在握的环境促使了魏康改变还是这以前都是魏康刻意的收敛
念头划过的一瞬,神智陡然清醒,比起魏康身上带来的变化,当下的形势显然更为重要。
孔颜在当地欠身一礼后,迎上前问道“二爷,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声音虽极尽镇定自若,却依旧噙了一丝担忧。
听到孔颜这样一问,素娘与宝珠对视一眼,宝珠拘谨屈身请示道“快晚饭了,奴婢去厨房打点。”
主仆俩自幼一起长大,极有默契,知道宝珠这是要带素娘退下,恐听到不该听到之言,孔颜也不多说的直接罢手。
宝珠同素娘躬身退下,孔颜将魏康让到自己先前的位上,想到婚后与魏康同处之时,他素来不喜底下人服侍,一些事少不得要她动手,于是走到屋中的圆桌前,翻开温着的茶水斟了一杯,给魏康亲手递了过去,她这才在一几之隔的另一头炕上坐下。
益州茶、酒双业发达,孔颜身为益州贵女后人,身边又有冯嬷嬷这个纯粹的益州人,耳濡目染之下,她除了对酒颇有专研外,也素喜饮茶。她的屋中,一年四季从不缺差,尤到秋冬时节,热茶更为孔颜所喜,其身边之人每隔半个时辰便会煎茶换上,宝珠先前进屋便是换了刚煮的热茶。
农历九月末的天气,虽还没有严冬的寒冷,却已沾了几分初冬的肃冷,加以凉州一入秋就西北风狂啸,让人不免感到寒意钻入身体的冷颤。魏康接过刚煮出的热茶,不及饮用,便感阵阵暖意从指间袭来,不由将茶杯送入唇边享用。
一仰之下,茶汤入口,虽无现煎现分的茶汤怡人,却也茶香四溢,一口入喉,只感周身都随之暖活了起来,驱散了西北风吹灌的冷意。魏康舒适地长吁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心似乎也为之松懈了一两分,他放下茶杯,这才注意到孔颜一脸焦心的望着自己。
对上魏康的目光,孔颜再次说道“二爷,若有急事,您交代就是。”
神色略焦,目含担心,语中更是全然的顺服。
魏康却眸光微敛,看向炕前的婴床,方“恩”了一声道“取消后日的暖炉会。”
凉州地处西北腹地,乃天气恶劣的苦寒之地,每到了严冬之时,河西七州的百姓常因寒冷和饥饿离世,冬天成了这片土地最难熬的季节。因而比起其他地方,十月元旦开炉取暖成了河西人的头等大事,在这日之前,他们需要准备足够的炭火和食物抵御寒冷饥饿。久而久之之下,十月元旦的暖炉会,不但是一个象征冬日来临的宴会,更兼有祈福熬过冬日饥寒之意。
夫妻一体,妻与夫同尊。
如果已成节度使的魏康是河西这块大地上的男主人,那么身为魏康原配嫡妻的孔颜,就当是这里的女主人。如此,试问除了魏康以外,还有谁比孔颜更有资格为河西百姓祈福
再没有人,只因孔颜已是河西节度使夫人了。
是以,两日后的暖炉会不仅是河西数十年的惯例,更是孔颜向众人宣告成为新任节度使夫人、成为这块大地上最尊贵女人的象征
足以可见,这次的暖炉会对孔颜的重要性,甚至为了这一次的暖炉会,冯嬷嬷她们更是日以继夜的忙了半月,只力求在魏光雄和陈氏的丧期避讳下,她第一次主持的暖炉会仍能隆重盛大。
想到冯嬷嬷她们这半月来的辛苦,孔颜听后不由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意外出声,“取消”
听到孔颜意外的声音,甚至意外地咦出了声音,魏康薄削的唇角略微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却也让他的目光从儿子稚嫩的脸上移开,瞥向孔颜直接下命道“不错,取消。”
孔颜心性纤敏,察觉魏康骤然冷厉下的语调,以为魏康想到了为何取消暖炉会之因,心下不悦,她诧异之余,也不多在意,当下点头道“妾身知道了。”应过一声后道“正好请帖未发,明日差人去各大府里通禀一声即可,就是远道来此的一些命妇少不得要备礼告歉一下。”
说到这里,不由想到因着她第一次主持暖炉会,除凉州以外的六州命妇尽数前来,若要明日宣告暖炉会取消,必然要在今晚就将远道来此的各大夫人小姐的告歉之礼准备妥当,今夜怕是不得闲了罢
孔颜蹙眉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冷不丁魏康蓦地道“不仅今年,往后两年一例取消。”
第一百二二章 要求
往后两年的暖炉会也一例取消
想到每年的暖炉会其意义之重,且又自三十年前陈氏始办至今,无论出何等大事都未停办一次,哪怕五年前魏母去世也不曾停,孔颜不由再次讶然,“还要再取消两年”声音微微拔高,惊诧之色明显。
今年是个暖冬,不差两日就入农历十月了,还不见有落雪,不过到底已是这个时节了,天一线一线短,才入申正时分,天色便已有几分晦暗下来,西北风却更厉了,呼――呼――在窗外咆哮,抽打着窗口那株槐树簌簌而动,投下一片摇晃的暗影。
魏康隔着忽明忽暗的树影,看着孔颜如意料般的反应强烈,心绪如常之余却莫名一冷,他的目光亦随之冰冷,薄唇微动,“你有异议”声音沉缓,不辨喜怒。
异议怎会。
孔颜脸上的诧异之色缓缓敛下。
除了天潢贵胄,余下祖父母、父母去世,本当为之守孝三年,取消一切声乐当是。
可嫁进魏府这一年多来,尤其是近几月掌事以来,魏家的一切都于她认知违背,处处讲究以尊为主,不说节度使之位特殊无需丁忧,竟然连守孝之礼也不需太过讲究,凭各自心意即可。
如今魏康提议取消这后三年的暖炉会,分明是有为父母守孝之意,在她的认知里,身为人子人媳,理当如此。
而且如果魏康真有心守孝三年,则这三年内便不会有纳妾之事,等魏康有纳妾的意思时,那已是三年后了,即便所纳之妾有幸怀孕,不提男女,天佑那时也有四五岁了,已拉出年纪。当然,若天佑这个嫡长子能与庶子相差十岁最好。
这样一来。她岂会对取消三年的暖炉会有异议。
不过听魏康现在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恐她不甘放弃以正节度使夫人之名的大会,特意来此说服。
一番心思电转间,孔颜已摸清魏康为何突然回来。既然魏康来意与她有益,她又何须反对
再则,她是当今皇后特予封敕的紫衣命妇,又有魏康唯一的儿子,还是嫡长子,这河西节度使夫人之位已然十拿九稳,晚三年再行节度使夫人之权,享河西七州众命妇拜谒又如何
孔颜丝毫不在意魏康言语中的冷淡,当下半含半露的道出心中所想道“身为人子,理当为父母守孝三年。妾身一直这样认为,不过节度使之位非比寻常,不可同普通官僚之家相较,所以妾身至今未对此多言。二爷今日所言,与妾身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一时不免有些意外了。现在二爷提出来了,妾身怎会有异议”孔颜说话素来文气,语声慢条斯理,这一番话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让人不禁听之信之,“二爷放心,妾身明日就让人备好帖子和说辞给各位夫人小姐送去。”
话语恳切。没有一丝一毫的推托与委曲求全的不甘。
魏康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孔颜,“你真这样想”
孔颜一愣,明白过来,扬眉反诘,“二爷以为呢”恭敬温和的语声不变。眉宇间却陡添一分清傲,带着不自觉地清高与傲冷,用如此神色轻描淡写的吐出这样一句,无怒,无讽。却那样目下无尘,仿佛在无声的问她有必要冠冕堂皇的隐瞒私心么又或是根本不屑于那宣告新任节度使夫人的暖炉会。
这样无意识露出的语声神态,是何其地相似,都是宁折不弯,她是这样想的。
魏康默然点头,“恩,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