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叫道“还有三郎”说出这一句,她再是使不出半分力气地大口喘气,眼睛却固执地盯着魏康,目光如炬。凌厉如往昔,仿佛残阳西下前的最后一次燃烧,红耀似血。
这是在消耗最后一丝精气神呀
张大夫看了眼一直凝立不语的魏康,忍不住上前一揖道“二爷,太夫人不能再情绪大动,否则只怕难过子时”此时此刻,再顾及不上忌讳。直言其说。
人言可畏,尽管魏康免不得要受弑父害母的诟病,但能减少一些总是好的。是以,陈氏若能拖过子,便与魏康正式受封节度使之日错开,也多少算是避开了一些忌讳。
然而。同样是亲生子,却到此时此境,仍被弃如敝履,难免心有不忿。
孔颜担心魏康意气用事,不由抱着天佑上前劝说道“二爷。既然大表姐和三弟都在赶来的路上,不如让人快马加鞭去请一下,也算是安了母亲的心。”前世今生被娇养了两辈子,可谓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这抱上一阵天佑便是双臂发麻,她换了一个手,继续道“毕竟母亲最疼的就是大表姐”想到陈氏一醒来心心念念的就是小陈氏,她迟疑了一下,“和三弟。”
魏康本是无动于衷,只目光沉沉地与陈氏凝对,听到孔颜后面这一句,他的目光骤然转向孔颜,眸深似墨,深邃地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看着陌生人般冰冷漠然,整个人如深埋于冰峰之下的玄铁战戟,透着肃杀冷意。
孔颜心里莫名一悸,下意识要往后退,“二爷”
冷冽阴鸷,看来二人并非府中所传那般,孔欣嘴角微翘,却不及上扬起,想到孔颜的地位不如以为的稳如磐石,她又眉头深深皱起。
婴孩有世上最纯净的心灵,也许正是因为这份难得的纯净,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又或许还有母子连心罢,天佑就在魏康的冰冷注视下,“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清脆嘹亮,又纯粹干净,似有净化人心的力量。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孔颜怀中这个代表希望与未来的小生命。
魏康气息微敛,对下吩咐道“让王大即刻携人入府。”
屋内的管事嬷嬷立刻得话退下。
见状,陈氏终于无力地闭上眼睛,气喘吁吁。
如是,孔颜也顾不得其他,忙抱着小天佑诓哄。
却一句诓哄的话不及说出,只听外面有人匆匆来禀道“张姑爷和表小姐他们来了”
话音甫落,陈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睁眼坐起,急切道“来了么雪芳来了么”一边说一边急切的要往下床奔去。
“啊母亲――”李燕飞本牢牢守在陈氏的身边,冷不丁陈氏突然乍起,她吓了一跳,忙去阻止陈氏下床,未料已然奄奄一息地陈氏仿佛突然天降神力,她一个不注意竟被陈氏一把抽滚在地,只及痛叫一声,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陈氏跌跌撞撞地执意下床,口中呢喃喊道“雪芳――雪芳――”全然没有一丝注意在跌滚在地的李燕飞身上。
一切发生太快,又太不可思议,屋子里所有人都让陈氏剧烈的反应怔住,等回神过来之时,只见魏康早已一个大步上前,一把按住执意下床的陈氏,阴鸷的目光在触及又陷入神智涣然的陈氏,看着她已然犹如白发苍苍的老妪时,蓦然想起记忆中那个永远立于众人仰慕之地的贵妇人,他沉重地闭上眼睛,“别动,你的雪芳马上就来了。”
语声僵硬,却隐含了一丝孔颜从未听过的温和。
陈氏却反被这一句话刺激,她看着眼前顺从的魏康,目光逐渐涣散,按着她双肩的魏康不断模糊,深埋在心底最深的记忆倏然袭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童死死抱住她的双腿哭求,让她挣脱不得,只能看着一波又一波人因了小男童的哭声围来,阻止了她逃离的路
对是他
都是他阻止了自己离开
不是她,不是她不要走的
混乱的思绪到此,陈氏的情绪猛然高涨,她突然放声尖叫了一声“啊”,双手奋力地向魏康拍打,“十九年前阻止我离开,十九年后还要阻止我见雪芳,你为什么要回来要回来啊雪芳我的雪芳――”
第一百十八章 母逝
陈氏嘶声力竭的声音还在继续,屋子里已陡陷一片死寂,大家都下意识地屏气凝息,侍立左右的下人更惶恐不安的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地生恐陈氏再道出更隐晦的秘辛。
魏康却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地按住发狂的陈氏,任由陈氏毫无理智地谩骂与厮打。
好在小陈氏已经到了屋外,不难听到陈氏在呼喊自己,她忙掠过丈夫和儿女疾奔入内,“姑母,雪芳这就来了,您怎么了”人未至,声先到。
听到小陈氏的声音,陈氏更加挣扎下床,口中呼喊不迭,“雪芳――雪芳――”
一声声呼唤,诉说了陈氏弥留在人世的最后执念,在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小陈氏,即使最疼爱的小儿子也不在其内,何况眼前这个从未注意过的儿子
魏康看着视自己仿若仇人的陈氏,他忍不住一把抓住陈氏厮打的手,脱口而出道“母亲”
一声“母亲”,近二十年不曾叫过,声音入耳,魏康如遭雷击,全身猛地一震,面无表情地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错愕、震惊、不可置信太多的情绪交织,难以轻易分辨,他就这样望着陈氏,半晌,终是抿唇道“母亲,大表姐过来了,您躺好等她可好”
声音虽然还是一贯的清冷,却分明透着软和安抚的意味,听得一屋子人齐齐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尤其对于见惯魏康乾坤独断的孔颜而言,难以置信。
也就在众人大感震惊莫名之余,小陈氏终于一路穿过中堂、西稍间、西外间而至。
魏康看见小陈氏过来,又道“母亲,大表姐来了,您躺好和她说话。”
听到魏康唤陈氏“母亲”,又一派软和的态度,小陈氏亦不由一阵诧异,但到底是当家的夫人。一下转圜过来,旋即借坡下驴地交好魏康道“姑母,雪芳来了,就像二表弟说的。您先躺好了,慢慢和雪芳说。”她说时已经快步走到床边,立到了魏康的下首,探身安抚在魏康柔和下逐渐安静的陈氏。
见到心心念念地小陈氏,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陈氏整个人松懈了下来,目光眷恋地追随着小陈氏,所有心神都顺着小陈氏转动,“二表弟”望着小陈氏的温柔目光中露出一抹疑惑。
小陈氏看得分明,她诧异地看了看陈氏。这才注意到半月不见的陈氏,竟老得这样厉害,眼角的细纹仿佛一夕之间冒了出来,两眼更是涣然无神,她一怔。抬头望向魏康“二表弟,姑母她”忽然想到陈氏额头上包扎的白纱,多少猜到了什么,到底未将神智失常的话说出。
然,虽是未直言,却不言而喻。
魏康扶着陈氏躺下,直身看向小陈氏。什么也不多说,只是吩咐道“你顺着她说会话罢。”说完,默然让开床头的位置,示意小陈氏上前安抚。
小陈氏会意,正要上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童的呼唤。“母亲”声音稚嫩,带着害怕,以及对母亲的依赖。
孔颜轻轻抖着怀中的天佑闻声看去,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童,正是小陈氏最小的儿子。
听到小儿子的声音。还是这样的语调,小陈氏也不由扭头看去。
见母亲回头看自己,小男童一喜,挣开乳娘牵着的手,立马就向小陈氏跑去。
小陈氏一共孕有三子一女,嫁入张府头一年诞下长女,次年诞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因是一胎两子,身体没有一胎一子来得结实,是以对于时隔两年后才得的幺子多了几分疼惜,又加之生下此子后近五年无所出,不由愈发疼惜这个最小的儿子,让其上的两子一女也多是疼让这位弟弟。
小陈氏的长女已满九岁,又是姐弟中最大一个,多少懂一些事了,见屋子里情形似乎有些不对,恐幼弟这样莽撞跑上前有不妥,连忙跑上去一把拉住幼弟,颇有长姐风范的劝住弟弟。
对自己这个长女,小陈氏一贯放心,当下又不是诓哄孩子的时候,她见到长女拉住了幼子,便嘱咐了一句“看好你的弟弟”,就匆忙回头去看陈氏,握住陈氏的手道“姑母,您有什么话就和雪芳说罢。”说时看着形容残败的陈氏,想到陈氏以往的维护,心里只觉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唯知道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张家,她要借此交好魏康。
心念到此,对陈氏不觉越发下细起来。
陈氏却一反先前的急切,不再执着要见小陈氏,她怔怔地看着屋中的姐弟两。
小陈氏的一双儿女正在屋中争执,幼子自小受到家中父母兄姐宠爱,哪里会听长姐的劝住,尤其当乳娘也过来阻止,他也愈发挣扎地朝向小陈氏,一声又一声哭喊着“母亲”。
陈氏就看着这样一幕,看着男童被乳母强行抱着,看着男童撕心裂肺地呼唤“母亲”,何其相似地一幕,何其――思绪倏然而止,陈氏突然一把挥开小陈氏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小男童挣扎过去,“康儿,康儿”声音急切,全然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呼唤。
魏康大震,不及众人反应间,他一把抓住急于下床的陈氏,声音紧迫道“母亲,您叫我什么”
陈氏俨然已失去神智,她猛地大叫一声,恐惧地摇头摆脑,“不,康儿,原谅母亲,原谅我,我真的没办法不用你引开其他人,表哥他就无法顺利逃回京城我已经对不起他了,不能再让他因我殒命啊康儿,我真的去找过你,找过你”感到手上的制力松懈,她骤然抽回手,抱着头惊惶往床内缩去,惊声大叫,“为什么,表哥都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取他性命孽种,都是孽种”
陈氏一面恶声怒骂,一面向空中挥斥双手,眼底是无尽的恨意,“孽种,魏光雄的孩子都是孽种雪芳,我要雪芳”她突然爬在床上,向小陈氏的女儿不断伸手,“我的女儿――”
喊出最后一句,声音戛然而止,陈氏浑身僵住,继而猛地一僵。
魏康看出陈氏不对劲,连忙阔步上前,一把扶住陈氏,转头怒叫张大夫,“快,看太夫人怎么了”
尾音未落,只感怀中的陈氏一重,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般直往下垂,感觉不到丝毫生息。
魏康神色一滞,缓缓转头,一言不发地扶着陈氏躺下,默然凝望。
一屋子人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般,都不置一词地望着床前,屋子里只有小儿哇哇的哭声。
张大夫深叹了一声,上前探了探陈氏的脉息,随即退后一步,深深地跪伏下去,“太夫人寿终正寝了
第一百十九章 双剑
元熙十六年,也许真是一个不利的流年。
子时未过,陈氏终归在魏康上承圣旨回归的这日撒手人寰了。
无论魏康掌权,还是魏湛掌权,陈氏都是当之无愧的太夫人,河西七州最尊贵的女人。大周又是以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