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的痕迹,陈氏消瘦的身形在墙下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于血墙之下。
魏康紧跟上前,堪堪扶住陈氏。
“母――”之一字方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是看着陈氏,声音有些沉窒,“太夫人”
陈氏意识已然模糊,只感有热流从额头流下,眼前一片的血红,周围一切也都天旋地转起来,她的嘴角却微微翘起,带着如释重负的松快神色,是那样的安详,却又那样的孱弱。
却也不过转眼之间,陈氏已然奄奄一息,额头上有鲜血侵染,濒临昏厥。
见陈氏脸上鲜血直流,脆弱苍老的不再是记忆中高贵而冷漠的样子,魏康扶住陈氏的手蓦地一紧,旋即一把打横抱起陈氏放到床上。
到底是敬畏了三十年的生身之母,魏成看了忍不住推着轮椅上前,关切叫道“母亲”
听到魏成对陈氏的担心,付氏万分焦虑的催促道“张大夫,您先看一下母亲”一边说一边慌乱地向床边围了过去。
大周以孝治天下,陈氏虽犯有错误,却还是魏家兄弟的生身之母,孔颜身为儿媳自然要关切一番。
陈氏本要任自己就此再无知觉,意识迷离之际,却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孔颜,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恍惚呓语道“还有一样命苦,我们都被逼无奈下嫁了女人最大的悲哀,嫁给看不起的男人”断续的话语未完,人已彻底地失去了意识,却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弥留
确实,对一个女人而言,尤其是一个高傲美丽的女人而言,其悲哀莫过于嫁给自己看不起的男人。
陈氏这一段意识模糊的呓语,清楚袒露了她与魏光雄的婚姻实质。
她被逼无奈下嫁,她看不起魏光雄,更视嫁给魏光雄为一生最大的悲哀。
身为陈氏的儿子儿媳,陈氏的性情自然了解,有了陈氏这一番心底之话,陈氏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对上一辈的事,他们无从说起,亦无资格立场谈及。
然而,同辈的事却是可以言及。
陈氏这一席发自肺腑的话,显然将孔颜归为了她一类。
有了陈氏这个前车之鉴,如何让人不疑心到孔颜身上
陈氏话落下的一刻,几束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投了过来。
孔颜愕然,她没想到陈氏竟然如此认为,不过现在却不是惊讶的时候,陈氏因个人意难平遗弃亲子,魏康身为当事人,且从六岁稚龄便一直不忘陈氏当年的遗弃,足以可见魏康对此事的忌讳。
不说陈氏这一番话会引起魏康的迁怒,对她和天佑之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想到魏康今日的威仪权势,孔颜心下凛了一凛。
她挺直脊背,定定望着魏康道“妾身不知母亲的话因何而起,但妾身可以坦荡的对任何人说,妾身决无和母亲一样的想法。”心中最惦记的还是九死一生得来的儿子,加以念及高门大户历来最看重子嗣传承,如是说道“而且在妾身眼里,天佑重于一切。”
语声重重掷地,从魏康最忌讳之事单刀直入,固然保证了不会做出陈氏残害子嗣之举,却也仅此而已。
魏康面上波澜不惊,颔首道“恩。”话语言简意赅,却也沉稳有力。有着毋庸置疑的气势。
既然最该介怀的人不在意,身为隔房的人也无可置喙。
而且现在无论是从亲情,还是从河西的局势来看,到底还是陈氏的伤势最为要紧。
魏成的目光深深敛下。亦一并掩去眼中肃然。
兄弟越发有封疆大吏的威仪,却也越发为之破例和妥协了。
一念转过,魏成已眉头深锁地盯着陈氏。
魏康也在“恩”了一声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氏,眼里神色莫测,“给太夫人治伤。”
张大夫心下明白,即使陈氏犯错至此,终归还是魏府太夫人,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为陈氏治伤看脉。
付氏也不是含糊。忙出了稍间内屋,让下人备治伤的热水、大量纱布、剪子一类物什。
一时间,众人都在为陈氏的安危焦急,陈氏先前的那番话已然揭过。
孔颜心里定下,这便转了注意。留心陈氏伤势。
黄昏有时,夕阳短暂,转眼已是华灯初上。
屋子里灯火煌煌,一切纤毫毕现。
陈氏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干净的纱布,脸色苍白中带着乌青,即使张大夫还未诊断出。但看这个样子怕是不好了。
付氏突然疾步走了出去,魏康和魏成却都没回头,兄弟两一站一坐的守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凝望着陈氏。
有没有血缘关系从这里便看出来了,对于陈氏的遭遇与结果,孔颜除了一声叹息便再无其他。毕竟怀孕以来出的一系列事情总不免让人怀疑到陈氏。如是没有全然的专注于陈氏身上,她发现付氏跑出去时就扭头看去,只见付氏靠着外屋的墙上,手上拿了帕子,掩着脸。哭得泪如雨下,却又无声无息,俨然一派强忍悲痛的孝媳样子。
到底是有十来年的婆媳之情,孔颜沉默的回头。
床边,魏康与魏成依然纹丝不动地守着陈氏,这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看着魏康挺拔如松的站姿,难免想到魏康身上的伤势,又因着她和素娘都在身边,自然担心天佑饿了怎么办
孔颜就这样一面思绪纷扰不停,一面心急如焚地看着张大夫施针,可陈氏的面上依旧白中透青,生息尽乎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张大夫终于收了针灸之物,沉重道“大爷、二爷,小的尽力了。”
张大夫苍老的声音,在以往总让人心安,这时却只带来岑寂。
屋子里仿佛凝了胶一样,沉滞地让人透不过气来,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付氏一丝压抑不住地哭声从内屋门口倾泻出来,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
魏康瞳孔骤然收紧,雪亮如针的寒意森森刺向陈氏,是恨,是怨,还是伤痛,什么也说不清,看不明白,一切一切只有魏康知道。
“她可还会醒”魏康看着陈氏,蓦地问道。
声音平静的可怕,仿佛暴风雨前夕,张大夫深深躬身下去,“再守太夫人最一晚,也许还能看到太夫人醒来。”他说完,当地跪了下去。
魏康眼睛一闭,脸上有肌肉颤抖,良久,他睁眼道“让他们过来见太夫人最后一面吧。”
人到弥留之际,素来都有至亲陪伴在旁。
毫无疑问,魏康这是让陈氏身边最亲近的人来相送最后一程。
而这中自然少不了魏湛,这个陈氏最疼的小儿子。
可这次的事,是陈氏为了让魏康背上弑父害母的恶名,让魏湛在夺取节度使之时可以师出有名。
若让魏湛来此,后面的丧事必然也不少了魏湛,到时岂不是让支持魏湛的吊唁者有何可说无端助长魏湛一方的势力而且天下无不透风之墙,一旦陈氏回光返照醒来胡言乱语,那就彻底坐实了弑父害母的恶名,更堂而皇之地将把柄送到魏湛手中
孔颜讶异地望着魏康。
魏成骤然抬头,目光犀利如刃,“你要让三弟过来”
魏康颔首。
魏成脸上迅疾显出不赞同道“为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
魏康神色不变道“大哥,我自有定论”
虽是一如既往地尊称魏成,言下之意却显然隐晦地宣示了主权。
魏成一怔,脑中浮现魏康今日就任一幕,随即沉默下来,不再质疑任何。
气氛却也为之沉了下去,付氏在门口擦了眼泪走进来,给了孔颜一个拉劝的眼神。
孔颜放心不下天佑,正好借此回去一趟,“二爷,你这一月多来舟车劳顿,今日才风尘仆仆的回来,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现在都快二更天了,不如先回去休整一会,也顺道把佑哥儿接过来,这也才好换大哥、大嫂他们回去安排一下,带孩子们过来。”
孔颜这话暗示了魏康的伤势需要休憩一下,而且本来也该回去安排一二并接天佑过来,魏康没必要反驳,同孔颜向二房院子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醮
担心天佑没有人喂,又知魏康多有悒郁,孔颜一路也不多言,步履匆匆地往回赶。
冯嬷嬷不知道正院的情况,见孔颜随魏康久去不归,心中担心,领了二房下人在门口等候。
远远便见有一盏红纱灯打头过来,知道多半是宝珠在引路,忙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提灯,大老远地就亲自迎了上去,灯柄横在腰侧屈膝下去,“二爷,夫人。”
魏康知道冯嬷嬷是孔颜的乳娘,加以他一向不多管二房的下人,冯嬷嬷俨然已取代原来的李嬷嬷,成了二房的掌事嬷嬷,将来随着孔颜主持中馈,少不得晋为魏府大管事,如何也该礼遇一二。
只是魏康现在显然无心理会,他面沉如水地径直朝二房回。
孔颜知道魏康不会多说什么,少不得她来交代一番,只是看魏康允魏湛送陈氏最后一程,估计多少还是对陈氏有些孺慕之情,她也不好当着魏康的面交代冯嬷嬷,遂“恩”一声,含糊说道“太夫人情况不太好,所以我和二爷现在才回来,一会儿还要带天佑过去。”提到天佑,不由担心,“走了好几个时辰,天佑可还听话”
孔颜的话虽说得含糊,但冯嬷嬷浸淫后宅多年,一听便知其中隐晦,强敛下心中惊骇,冯嬷嬷在旁躬身禀道“小公子素来听话,只是饿时哭了几声。不过在酉时末,老奴已经给小公子喂过一次粳米汤了,现在过了一个时辰了,小公子怕是又该哺喂了。”
虽然知道冯嬷嬷不会让天佑饿肚子,但亲耳听到天佑用过食,孔颜这才彻底的放下心。
冯嬷嬷却提着心,对正院的事情猜测不迭,面上只勉强压着,对孔颜和魏康继续禀道“老奴不知道二爷和夫人何时回来,就让小厨房一直备着晚饭。”抬头悄然窥了魏康一眼。“二爷一路快马加鞭,身上恐是酸乏,老奴应按了夫人的吩咐,备好了舒经活血的药酒。”担心孔颜只记着天佑。于是又多加了一句,“小公子这会儿还精神着,估摸着等二爷和夫人用过晚饭,盥洗更衣一番才会再饿。”
不说孔颜没有让冯嬷嬷准备舒筋活血的药酒,就是魏康那身刀剑外伤也不能用舒筋活血药,毫无疑问,冯嬷嬷准备的药酒实则是救治外伤的止血药。
和冯嬷嬷前世今生一起生活了三十年,孔颜如何不明白冯嬷嬷的意思,她静了静心,敛下对天佑的担心。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魏康的伤势显然比哺喂天佑重要,她终是颔首吩咐道“反正已过点了,晚饭暂不急,你先把舒筋活血的药酒备上”
不是先急着去看孩子。竟是先顾着他的伤势
魏康脚下不着痕迹一顿,回东次间书房的脚一转,向孔颜起居的西间走去。
冯嬷嬷却是欣喜孔颜转了念头,连忙在廊庑下应声而去。
孔颜望了一眼东厢房亮着的门窗,只告诉自己有英子照看天佑无碍,当下追着已走进中堂的魏康而去。
转进屏风后的西内间时,魏康已宽下外面的青衫。露出渗了血的月白中衣。
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