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揩泪从脚踏上跪了起来,在稳婆手里抱过一个红色的襁褓,她重新跪到了红木雕漆脚踏上。轻手轻脚将襁褓递到孔颜跟前。
孔颜一丝力气儿也没有,手臂颤巍巍地抬不起来,只能目光灼热的凝望过去。
五月的天正是夏热,不过凉州昼热夜冷,襁褓是有夹层的红缎,面上用金线织了如意云纹。将小小的婴孩包覆其中。
真的是好小的一个婴孩,脸儿似乎还没她手掌大,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眼睛尚未睁开,五官都小在一团了。身上看不出父母的任何影子。
冯嬷嬷却满面笑容道“少夫人看看,小公子的眉眼多像您呀”这话一出口,全屋子人都凑过来说像,不过到底是一个男孩子,魏康现在的身份又不同了,冯嬷嬷很快转了话道“不愧是将门虎子,精神头儿和二爷像极了,一看就是个当将军的样子。”全屋子产婆、医女、英子等她们一共七八个人齐声附和。
许是母亲都喜欢听夸孩子的话,那襁褓中小小的一个人儿,虽是看不出像谁不像谁,但望着那皱皱的小脸,孔颜只觉有种很奇异的感觉涌遍全身,心软得一塌糊涂,此时说什么她只会点头,何况都是一番吉利讨喜的话
只是小东西似乎嫌耳边嗡嗡吵闹,那小嘴巴一咧,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把英子这样的小妮子吓了一跳。
孔颜也无措的望向冯嬷嬷,她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冯嬷嬷手就往襁褓里一摸,见干干爽爽的没有异物,便微笑道“小公子长得壮实,估计这会是饿了吧。”说罢转头让了乳母上前。
乳母素娘有二十五六上下,很端厚温良的样子,是王大亲兄弟的媳妇。不过当初选乳母的时候,并没有因着是魏康荐的,就直接留用。而是让和冯嬷嬷找的两人一起留在二房,暗中留意了两三个月,又突然让素娘带了她的孩子来看一下。后见她九岁大的长子,虽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夹袍,但袖口十分的干净,手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不见小男孩淘气后的污迹。看着这些小小的细节,知道素娘是一个贤淑的人,这才最后决定留下素娘。
如此谨慎小心,实在是这一年事故频发,以往又听过京中有不少显爵人家孩子早夭的传闻,是以她不得不防一个不慎引狼入室、酿成祸端。
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值当――素娘遵了冯嬷嬷的话,按了这两月多来学的规矩,踮脚悄步徐行上前,然后向她欠身一礼,行举间虽还带有些许生涩,但抱孩子的动作却是极为熟练,在怀中几个轻轻拍抚的动作,便轻而易举的让孩子止了哭声。
小东西真是有奶便是娘,落到素娘的怀里没一会儿,小脸已蹭蹭地往素娘胸口拱去。
凉州地处边疆,民风强悍开放,但女子的衣式却比京城保守,即使炎炎夏日也不穿袒领服,素娘自不习惯在众人面前敞开衣襟。
冯嬷嬷看出素娘的窘状,回头又见孔颜人虽是虚弱,眼睛却干巴巴的望着孩子,忍不住低头抿嘴一笑,口中却道“小公子真是好记性,刚生那会看他哭得都要掀了屋顶,便给他嗅了嗅味儿,没想到这就记上了”说着对素娘罢手道“素娘你旁去喂小公子吧。”
素娘如蒙大赦,抱着孩子暂避到了屏风后的外间。
孔颜却是舍不得,灼热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孩子,直到素娘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她才体弱力竭的闭上眼。
冯嬷嬷目光又落在孔颜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想起方才的凶险,她跪坐在脚踏上,怜爱地捋去孔颜额际上汗湿的碎发,心有余悸的宽慰道“都过去了,您和小公子都好着呢,以后在一起的日子还长。”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还有二爷对您真是好,虽说没有一直守着您,可二爷说大人孩子都保,又让了张大夫驻守全耐张大夫医术高明”
是呀,孩子平安的出世了,她也没有撒手人寰,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孔颜在枕边虚弱的微微一笑,眼角有劫后余生的泪涌出,只是再无力睁开眼了,她在冯嬷嬷絮絮的话语中疲乏却又安心的睡去了。
第九十七章 请脉
孕妇产后体弱是常态,孔颜又无故见血早产,几经生死挣扎才宁帖,身体受多重大创之下,这一觉不免睡得极沉,醒来已不知天光几许。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应是白日,有光线从外间的窗户一直逶迤进轻薄透气的蛟绡纱屏风,里间屋子里透着青灰色的天光,阴凉一片。
隔着低垂的翠绡床幔,见挨在屏风的地方竖放了一张红木雕花婴床,冯嬷嬷搬了外间的束腰圆凳坐在旁,怀里抱着一个针线篓子,一眼望去,针线是一件大红肚兜,很小一件,想来是给孩子做的。英子和宝珠不在,只有素娘陪坐在婴床的另一边,手上拿着一把纨扇不时打两下,眼睛一直留意婴床的动静。室内一片静谧,和乐融融。孔颜看到,不知为何,只觉心酸,应是一觉睡足有了精神,比起生产那日短暂清醒,更体会到眼前的不易,不觉轻轻拨动床幔痴望不语――她可以借这婴床围栏空隙,看见躺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
这时,英子和宝珠悄无声息地踮脚进来。
宝珠眼尖,甫一进屋便见孔颜醒了,当下惊喜叫道“少夫人醒了”
听这一惊一喜的声音,便知睡了许久。
这才想着,冯嬷嬷已把针线篓子往身下的圆凳一放,笑吟吟地走过来道“少夫人这觉可睡得好,足有一天一夜。”她虽是泰然自若的微笑着,然而声音里似乎还带了一点颤音,亲近的人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惊喜。
看来她酣睡的一天一夜,是让身边的人都着急了。
孔颜不禁再从为生产那日的煎熬心一紧,随之便要坐起来已示大好,却不想原以为一觉睡足了精神,却刚一坐起来,便是有一阵头晕目眩,身上软绵绵的乏力。
冯嬷嬷年纪三十过半。正是中年妇人手脚最麻利的时候,她一把撩开床幔,眼疾手快的扶住孔颜道“少夫人,你这一天一夜没滴水未进。哪有什么力气厨房里一直备了吃食,先用些回点力气,也才好抱小公子。”一面说一面让宝珠拿了大引枕给孔颜靠在床头,又让英子去备盥漱、进食等事儿。
孔颜醒来最想的就是只看了一眼的孩子,听到能亲手抱一下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当下什么也不说,只侧首望着婴床,任冯嬷嬷她们服侍自己盥漱,然后进食。
许是饿了好些时候,又急于抱一下孩子。一口一口就着冯嬷嬷喂来的燕窝粥,竟吃得胃口大开,不过待一碗下去,感觉身上有劲了,虽仍是意犹未尽。却也不让再添食,忙叫了守在婴床旁的素娘道“孩子可醒了抱过来吧”
素娘应声而行。
冯嬷嬷转身放了碗勺,一回身就见孔颜这样急切,她忽然有个莫名的感触,心想,夫人颜氏当年托孤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小小的一个女婴交到了她怀里,转眼之间,女婴都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时间是这样容易过去,不要几年自己就四十了,孔颜的日子却还长着,自己又还能守到几时
到时魏康位高权重。又是世袭将门之家,孔颜真唯有一子傍身,这以后的日子如何容易
冯嬷嬷这样一想,不由生出一腔愁绪。
好在念及坐月子是大事,悒郁掉泪一类不宜有。遂片刻的工夫,冯嬷嬷已重新笑道“本来少夫人要静养,小公子该另安置了屋,不过知道少夫人醒来见不着小公子准要着急,现在看来倒是对了。”待见孔颜看着孩子迟迟不接手,转念就顺着话继续道“不过也耐小公子懂事,从昨儿到今笼共没哭几回,也就不担心吵着您了。”
听冯嬷嬷闲话家常,这孩子是不易哭闹的,也不怕吵醒了让睡眠,孔颜强定了定心神,小心地接过孩子来。却刚战战兢兢地一入手,她人瞬时僵住,真是小小的一个人儿,软得像是没骨头一般,身子软糯得不可思议,好似轻轻地一个用力,便能将孩子给折裂了。
孔颜唬了一跳,抱着孩子不敢动弹,目光求救的看向冯嬷嬷,神色不知如何是好。
冯嬷嬷看得一笑道“小孩子身子软正常,只要抱得动作对便是,少夫人您不是早练过抱孩子的动作么现在这样就是对的,没事”说是给素娘递了一个眼神,素娘倒也是灵性的人,随即会意的从旁附和。
听得再三保证,孔颜这才大着胆子搂入怀中,目光怜爱却又怔愣地看着他。
这就是她期盼了两百多个日夜的孩子么
似乎和生出那日短暂一见不同了,圆圆的一张脸儿上,皮肤还有些微皱,肤色却已褪了些红,深粉润泽的小样子,加以糊了一口涎水的小嘴,亮晶晶的一片,随着呼吸一张一翕。看上仍是小不点一个,却透着新生命的勃勃生机,没有因为意外的出世有任何不足之状。看到这里,孔颜忍不住深深闭眼,满腹无以言语的庆幸,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实处,喉头却哽噎得难受,心口仿佛在这一刻被溢满,又酸又涩,止不住要落下泪来。
世上大约真有母子连心一说吧,正满心感触的时候,那水亮的小嘴嚅动了两下,一个透明的水泡骤然一闪,紧闭的眼睛便耷拉着半睁开来。
孔颜一惊,低呼道“他睁眼了”
一声之下,尚未看清眼皮子的单双,小东西似不习惯突然的明亮,或是还犹在酣睡之中,本能地又闭了眼睛,其后便无论孔颜如何盯着瞧,他也一丝反应也无,孔颜却是体弱的双臂发颤。
冯嬷嬷一眼瞧见道“今早老爷出殡,小公子被二爷抱上一起送殡到府门,那里又敲锣打鼓,又爆竹不停,小公子准是累了。少夫人不如等小公子醒了再抱”
孔颜闻言顾不得力乏,只念及魏光雄的丧期。
大周以孝治天下,时人亦重孝道,若孩子的生期撞上嫡亲祖父的丧期,孩子终其一生只能过祖父忌日,而无生辰,乃至背上孤煞恶名。更有甚者,被族人视为不详禁忌。
她便是这样一例,当年颜氏生下她一月后体虚早逝,是以早年她一直备有克母之名,以至于她至今未回过东北曲阜城孔氏祖宅。
固然母亲颜氏的早逝与她有关,可日子已错开了整整一月,她尚且被如此对待。遑论孩子的生期就是嫡亲祖父的丧期
看着一无所知酣睡的小东西,孔颜脸色骤然一白,愧疚油然而生。
冯嬷嬷看了一眼孔颜忽然凝重的神色,心下明白孔颜所想,她立在床头轻吁了口气,庆幸道“刚好错开一日,小公子是生在子时后的”
子时之后,也就是孩子的生期在第二日,已经避开了魏光雄的死期了。
孔颜心下不由一松,这才感到抱了一阵委实无力,不舍地听劝让素娘接手,目光却随之跟了过去,只是怜爱之色一分分加深时,眼底也越来越深沉了下去。
那日之前她才请了平安脉,十分明确地被告知一切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