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魏湛一脸焦灼的望着自己,是了,她还有儿子要顾,她还要去看看那个虎狼一样的男人。
陈氏目光瞟向了西次间,她神色渐渐镇定了下来,一面抓着魏湛的手一面看着西次间说道“我没事,你扶我进去。”
知道陈氏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魏湛也不再劝,扶着陈氏慢慢朝西次间走去。
魏康目光从陈氏的脸上移开,尔后敛目低头,却在低头的一刹那,素来不苟笑语的严肃面容上阴沉可怖,眼中更泛着化不开的嗜血阴霾。他等付氏推着魏成先行一步,他这才迈步向西次间走去。
孔颜挥退英子的搀扶,肃手跟在魏康的身后,心里亦有些震撼。
她还从没有见过陈氏失态的模样,即使暖炉会那日频发事故,陈氏仍是一脸的沉稳端庄,眉眼间也依旧透着冷面高贵的神色,和京中那些大家主母如出一辙,让她都不禁以为陈氏是在京中长大的。没想到今日一向对任何事都淡漠的陈氏居然
没想下去就摇了摇头,心里有些莫名感触,到底是三十多年的夫妻,陈氏怕是此时比任何人都难受吧
心念之间,她跟着走进了西次间,李燕飞和孔欣相继进来。
屋子里顿时拥拥推推的挤满了魏家人。
浓重的血腥味和呛鼻的汤药味混杂一起,难闻的让人胸口一阵反胃,直欲呕吐。
孔颜掩在广袖下的手悄悄握紧,强压下心口的难受,走过一步,往床榻看去。
只见稍间寝房里,两个端汤药的婢女立在床头,陈氏立在其后。这时到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了,张、沈两位大夫挨次站在床边中间的位置,又有付氏推着魏成,并魏康一起立在床尾。
他们几个人把床给围住了。
不过由人缝里可以看见魏光雄直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没有一点儿的声息。
孔颜一见,饶是听了张大夫刚才说的,也比不上当下看一眼的严重。她和孔欣、李燕飞站在众人一步之外,心里忽而有些的冷,去年那个威胁她生命,威风赫赫的河西霸主竟这样虚弱的躺在了床上。
而且这样声息全无的,怎么喝药
孔颜看向婢女手中的药,心里沉沉的想到,就讶异地听到陈氏的哭声。
第九十章 归天
陈氏没想到自己会哭出声来,或是没想到自己会哭。她一看魏光雄脸像腊人似的,简直没一点的形色有好,这两眶眼泪水也不知道由何而来不管不顾,止它不住,只扑簌簌地往下掉。自己除了家破人亡哭过,还没在人前这样子哭,因此掏出绢帕,也不揩泪,就捂住嘴,死命地不让哭的声音出来。这一下来,忽然发现任他再是浑人一个,眼下落得了这个样子,自己心里竟只觉得空落落的,甚至还感到阵阵的悲切,而以前的爱恨憎恶好似突然成了过眼云烟,想不起来了。
哭声儿虽然很快没了,但陈氏这边泻了一丝哭音,一屋子儿媳、婢女却不好不哭,大家都压抑地垂泪不已。
陈氏听了,人有了些清明,心却沉了一沉。一想到节度使之位的世袭,不比其他爵位轻而易举的承袭,不然当年她的庶弟也不会因年幼失了大位。终归到底,还得继承人在军中有威望,能够服众。而他们兄弟三人,也就老大魏成够资历,可魏成如今却是废了。所以这个家还得魏光雄来撑着。
当念头转到切实的一面,除了着急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原来她这些年全赖不对
念头还没生出来,立马想到这个家本是她的,陈氏的神情一肃,上挑的丹凤眼陡现一剂冷芒,有瞬间的凌厉之态,看向跟前冒着热气的汤药,心道多少是醒来的希望,于是揩泪吩咐道“都这个时候了,没甚好顾忌了,撬开牙齿灌药吧。”
张大夫也知道现在什么都没有人醒过来重要,如今又是死马当活马医,他就是等陈氏发话灌药了,总归万一能刺激了醒过来呢他当下领了话,但目光对上魏康时。却忽又一揖补充道“大人现在知觉全失,灌药可能多有些不便,不知可是到屏风后先等一下”
这是为了顾及魏光雄的颜面,众人听得一怔。
陈氏沉默了须臾。率先避到屏风后。
余下人依次跟到了屏风后,孔颜最后三个人走,见床榻没有围人了,转身跟上去的一刹,她又多看了一眼那床上,不知为什么觉得也许这样走了也好,至少在妻儿面前保留了以往的威严。只是她再被拘于内宅,也明白魏家现在还离不开他。
暗暗摇了摇头,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随着众人来到了外间。
正院的上房显然比其它院子的上房大了许多。虽都是一中堂并左右各一次间一稍间的结构,但是稍间却大到足以用屏风隔出里外两间,不过到底比不得一整间来得大,外间屋子有了窗头炕,便不能像二房外间一样再设一套圆桌。就现在七八个人在这里一站。都有些挨肩叠背的样子了。
孔颜看了一眼陈氏座旁的炕上,深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走到魏康身侧侍立。
行伍之人五感敏觉,瞬即听到有紊乱的声息传来。魏康微微回首一瞥,见孔颜苍白的脸上竟有一层细密的薄汗从额头沁出,他目光一凝,略思忖了一下。旋即默声走了出去。
孔颜甫一站住,不想魏康就走了出去,不由同众人一起纳罕的看去。
未几,门帘一挑,魏康复又进屋。手中却多一把从中堂抬来的红木雕漆椅,椅子上除了原有的一块大红洒花椅搭。还有一个竹报平安鎏金手炉。
孔颜一眼就认出了,正是她留在中堂的手炉。
又是搬了椅子,又是拿了手炉,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严肃刻板的魏康会注意到这茬,更没想到还更下细地拿了手炉。一时不觉生出意外来。
魏湛一双相似陈氏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哂笑,随即无声冷哼地撇过头去。
一番动作虽无声息,却也一目了然。
魏康只视若无睹的走到孔颜身边,放下椅子语态稀松平常道“你有着身子,不宜久站和受寒。这炉子里,我让英子重新添了炭火,热气倒是够。”说罢,似未见孔颜眼中的诧异,坦然侍立大房夫妻下首默声不语,只是眉头却不着痕迹的一皱。
孔颜看着魏康的一派动作,心下只觉不可思议,待听到魏康的吩咐,也犹自难以回神。她委实把自去沙州侍疾以来,越发习惯有人伺候的魏康,和眼前这一番举动的人难以看作一人。
付氏推着魏成立在轮椅后,目光斜着看去,将孔颜的发怔尽收眼底,想着大寒那日魏康对孔颜的一力维护,目光不禁一暗,却是出声提醒道“二弟妹还怀着身子,这都有五更天了,真是难为一直守着,还好二弟记着了。”
孔颜闻言回神,想起刚才的愣神,不由含谢地看了一眼付氏,对魏康欠身一礼道“累二爷费心了。”说完,捂着手炉在椅子上坐下。
她本是疲乏,人有些精力不支,说起话来不免气虚,听起来越发轻声细语,加以魏康的下细作为,看着二人这样一坐一站的相依一起,落在他人眼里倒是很有几分相敬如宾。
孔欣看了一眼身旁的魏湛,喉间顿时只觉卡住了一般,她只忍耐着低下头去。
李燕飞看着数月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幕,如今却久远地仿佛上一世般,她转头去看从小到大默念在心的人,形削立骨的脸上不觉泛起冰冷微笑,既然抓不住这一头,总要占了另一头才是,不然这倘大的魏府她该如何立足遂愁眉道“二嫂有二哥体恤着,想来是不会有事的,就不知道我堂妹她今晚可过的”一语未完,拿出绢帕捂住哭声。
李玉娘为了魏康和孔颜两口子,不仅搭了名声,更折了大半条命,李燕飞与之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姐妹,这样一席话来虽有为李玉娘抱不平之意,但到底是情有可原。
魏湛本为父焦心,见李燕飞这一哭哭啼啼,心里更是烦躁,正要一声呵斥了过去。忽而又念及李家在军中的声望,双拳一握,任了李燕飞去哭。
陈氏却是明显地不悦道“行了,等你父亲醒了。你过去看就是了。”
自嫁进魏府,李燕飞多受陈氏维护,何尝被这样当场下个脸她脸上登时一红,但到底也知现在是紧要关头,也只咬着唇不再出声。
陈氏训斥的时候,一直闭着双眼,听到李燕飞的声音下去了,她沉默了一下,摈弃心头的复杂,漠然说道“大孔氏。李小姐是为你们夫妻二人受伤的,有闲了你们夫妻就多去客院看看。”
一语下来,半分没有李玉娘可气运不济的意思,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就让他们去看。
魏康沉默闭眼,方才在中堂的最后一丝莫名感触终归烟消云散。
看来陈氏和李燕飞有意让李玉娘给魏康做二房。只是就算李玉娘真顺利的成了魏康的二房,难道就能让魏湛承袭了节度使之位
无论是贵妾还是良妾,乃至贱妾,虽有等级之分,可在她看来皆是一样。
她不认为一个贵妾能有如此大作用,而她更难以理解陈氏为何如此作为,无论之间有多少解不开的结。他们到底还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
孔颜心念翻转间,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魏康,口中却轻声应道“是,母亲。”
如此一事揭过,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大家沉默地等待一个时辰后的忧与喜。
不知是担惊受怕了一夜太累了。这一坐到椅子上,又有暖烘烘地手炉暖煨在怀中,没过多久不觉困乏袭来,连着一室的血腥味也忽略不觉,只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这样一时困得头垂下去。一时又一个激灵强睁开眼,此般反反复复不知几个来回,屋子里突然响起呜呜咽咽的哭声。
孔颜猛地瞪大眼睛清,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间,她扭头一看,只见里间屋子里灯光灿烂,在屏风外可看到人影幢幢。她脑子里一懵,怔怔地往窗外看去,有青灰色的天光透入,估摸着该是卯时了。
那岂不是一个时辰后了
再一听这悲悲戚戚的哭声,难道人没有醒过来
一念闪过,孔颜骤然起身,疾步奔到里间。
众人依旧把床围住,倒是陈氏站在屋中,默然地望着众人背影。
她不明所以,刚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张、沈两位大夫,想从中看出一些情况的时候,陈氏全身一震,僵直了一下,然后突然上前,从人丛中挤了进去,她本以为陈氏会握住魏光雄的手哭唤,却只立在床头,静默良久,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魏光雄”
声落,只见魏光雄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望着床顶,双唇微微翕合,一点反应也没给陈氏。
孔颜一看之下,只觉心口嘭嘭一跳,魏光雄还有气儿,可是这人还有意识么
惊讶不过一瞬,只见陈氏身子一歪,竟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下子,全屋子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唯独魏光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