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掘坑堑以窖之,盖入冬土中气暖,其所养花木,借土气火气相伴供养。
是以,到了数九隆冬之天,山茶、茉莉、蕙兰之类的花种,皆可供她用铜丝编织成如半环,或缀成圆环,用来在髻边斜插或襟前点缀;又以芍药、海棠、碧桃等大朵花等,取其中鲜艳又绽放的花苞,戴在富贵高髻之中,不但芳香四溢,亦颜色新妍,是她冬日最喜欢的发饰。只是凉州冬日酷寒,她又初来驾到,府中根本无可供她供养窖花之所。于是,自入冬闲来无事之时,英子她们便绫绢、通花、蜡瓣等做出各色花式用于佩戴。如今时近年关,像做成老虎花、长生花、元宝花等吉利的瑞祥之物佩戴,倒也算是应景。
看着戴在发髻上的芍药绢花,孔颜微微一笑,其实并不比真的芍药差多少――
她真的应该习惯,她不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而是河西边关节度使的儿媳妇;她也不再是茅坪庵山上无拘束的富家女,而是一个担负保护孩子的母亲。
心念及至,梳妆也毕,罩上一件正红撒金水袖长袍,再挽上一条玫瑰金的长帔,她缓步走出里间。
“二爷,久等了。”
温婉的女音传来,魏康随之抬头,目光不觉一怔。
孔颜两月以来,都是散发卧于床榻,再追及四个月前,因是在沙州伺疾,也不免惰于梳妆。
人便是这样,美丽之物见多了,也就稀松平常,正所谓是物以稀为贵。
当天生的姿容已为见惯之时,冷不丁看见另一幅精雕细琢之态,十分美貌也成十二分之盛,何况缀以艳丽逼人的妆容
盯着那一张朱唇鹅黄颊,魏康眼底幽暗的火光微跳,随即敛目看向孔颜看不出一毫孕相的小腹,想不起那一副为母之时的幽娴贞静,他目光趋于平静,抬眸再次看向孔颜那张艳光逼人的脸颊,见她气色还好,这方点头道“走吧。”
“是。”未注意到魏康的目光,孔颜径直系上白狐狸皮大氅,捂着一只如意纹小手炉,让英子搀扶着相随其后。
走出正房,看着院子里停着的肩舆,孔颜将手炉贴上小腹,一股暖意立时偏及小腹,她微微一笑这还是嫁进魏府以后,第一次可以不用走着去正院,孩子,你真的很珍贵,母亲会好好守护着你的。
念毕,她走向肩舆,吩咐道“将肩舆两边帘子卷起。”说到这里,见魏康不赞同的皱眉看来,她微笑着继续道“昏睡了一下午,头有些发沉,出来吹一下风好多了。”
笑靥如花。魏康目光从孔颜脸上移开,抬手允了。
粗使婆子当即得应,卷起肩舆两侧的曼帘。
孔颜含笑向魏康略一欠身,坐进肩舆,脸色却在步出院子的一刻,瞬间沉凝了下来。
人言可畏,人人都道她与蒋墨之有染,与蒋墨之有私情,此是为氵。
氵之女子,罪不可恕。
背上这样的罪名,即使有洗清之时,名声终归受了污。
如此,只有在事发之时,抢夺众人的感官,让所有人知道她问心无愧,她可以理直气壮,因为一切都是莫须有
也正如小她被教诲的,越是狼狈的时候,越是要姿态高昂,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软态。
一番少有的艳妆打扮,便之于此。
一路高姿态的在魏康的相护下向正院行去,果不然透过两侧卷起的曼帘,可以看暮色四合之下,在风雪中晃动的灯笼和人影。
到正院的时候,还不到一更天,正院却已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魏光雄许是得到了今日之事的通禀,一早就回了府中。
此时,中堂大厅里除了大房的三个孩子,魏家人都在。
魏光雄和陈氏坐在上首,付氏推着魏成的轮椅站在东侧,魏湛携同两房妻子一起坐在右侧。
孔颜踏进厅中的瞬间,便感在坐众人的目光如烈阳照来,似乎谁也没有想到她并非一脸憔悴。
她脚步不着痕迹地一滞,随即目视前方,随魏康坦然走了进去。
不论蒋墨之是否重生,一定要趁今日彻底与蒋墨之划清界限
第七十八章
孔颜心里有了计较,往日温婉的面庞沉郁着。行礼过后,与魏康在东面一字排开的红木雕漆椅上坐下。
甫一坐定,抬头就见对面的李燕飞。
想是小产伤身,流了一个成型的男胎,心里多少会郁郁寡欢,因而瘦得厉害。她本生的艳丽,五官十分突出,如今这一暴瘦,颧骨高高凸起,下颌骤然变尖,看上去有些刻薄之相。
孔颜并不太留心李燕飞,她一眼即过,只等上面人发难。在来时的路上,英子已在肩舆旁简单说了魏康在今下午的一应举动。这样的暴虐的手段,丝毫的情面都不给,少不得会受陈氏的不满,就是魏光雄那里也不好过。便是她,虽明白这类人下场只有一种,但孔家乃积善之家,素来是撵出府去,故初听时不免怔忪了一下。只是再一想这样的手段,是最直接有效禁止流言的,她对魏康的做法也无话可说。
李燕飞却留意上了孔颜,浓妆之下气色红润,手更是轻捂着小腹,这个动作她知道,两个月前她也常做这个动作。这样看着,一下就尖着嗓子道“二哥真是心疼二嫂,瞧二嫂这气色,哪像才昏厥过的人”
语气尖酸,让人听了忍不住皱眉。魏湛斥道“二嫂气色好,那是二嫂天生丽质,二哥甘愿冲冠一怒。”说到后来却玩味的勾起嘴角。
魏康充耳不闻,只对魏光雄直言不讳道“父亲可是为了下午的事若是,我认为那三具尸体应继续悬挂院门,直至找到散播流言的人为止。”语气冷硬,虽是恭敬,却失人情。
果然话音未落,陈氏脸色倏然一变,手发颤的指着魏康,气得说不出话来,“孽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畜”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气息猛然大动,胸腔剧烈起伏道“你就是来讨债的讨债的”一声怒斥伴着一下重重拍打坐椅手柄。
魏康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仿佛陈氏怒斥的并不是他。只是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露,被三寸宽的袖口掩于其中。
魏湛与陈氏母子关系最好,见状顿时拍案而起,怒指魏康道“你这是做什么母亲生了你还不够你还要牵怪母亲纵容流言不成”
孔颜垂眸,看来魏康和魏湛的兄弟关系并不好。
魏湛“明知道眼下年关,来府中拜礼的人不少,你这样曝尸抓凶手,让别人怎么想母亲”撒然冷笑,“别一副谁都欠了你的样子。我告诉你,自己没本事看住女――”
一语未完,只听“啪”地一声,青花瓷盏在堂中摔地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魏光雄脸红脖子粗道“老夫还没死”
这话太重。竞相沉默。
魏康再是硬性,也不得不低下头。
陈氏吐出一口气,压下怒气道“三郎,你先坐下。”说罢,冷笑着瞥了一眼魏康,转头对魏光雄道“老爷是看见了吧既然他不认我为母,还是老爷您自己来。”她一边说。一变拨动手中佛珠。
魏光雄看了一眼冷笑的陈氏,目光扫过一脸不甘生怒的魏湛,再瞥过坐在轮椅上的魏成,最终看向沉默的魏康,似有颓败的闭了闭眼,然后目中厉芒大盛。灼灼地盯着魏康道“大过年的,你非要这样么”
魏康抬头,直视魏光雄道“我的身份已受人诟病,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再受人诋毁。”语毕,骤然跪下。态度坚决。
孔颜一愕,惊诧地看向魏康,想起他不同正常男子应有的反应――不仅对她百般维护,甚至使出酷刑手段――隐隐有几分了然。魏康六岁走失,十四岁找回,从一个男童变成一个少年,相貌难免会有不同,如此,少不得会有一些冒名顶替之类的谣言传出。
了然之际,只听陈氏“呵”地一声冷笑,闭眼拨动佛珠道“果然是来讨债的。”
魏光雄闻言脸上遽然一阴,似要转头去看陈氏,却手关节猛地一紧,棉衣下的筋肉怒张,他止去看陈氏的动作,只盯着魏康道“你想怎么样”
魏康依旧跪在地上沉声道“只要我妻儿的清白。”
魏光雄一口答应,“好”抬头一一扫过众人道“从今天起,无论府内府外,凡造谣生事者,一律定斩不赦”
声如洪钟,杀机毕现。
孔颜听得心头一震,居然是定斩不赦,且不止是府中下人,还有这之外的一众人等,或是庶人百姓,或是乡绅官士。她忽然意识到魏府与其他显爵之府的不同,忽然明白为何高官之女也愿给魏康为妾。可这还是一方官员府邸么
震惊间,下意识抬头,毫无意外地撞见孔欣惊愕投来的目光,眼波转动,魏湛、李燕飞、魏成、付氏,乃至堂中侍立的下人,也无一人对此表示震惊意外。
孔颜一把扣住手中的暖炉,她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然,随着手上的扣紧,暖炉紧贴上小腹,就有阵阵暖意袭来,连着心中也随之一暖――她,想到了腹中的胎儿。
若是这样强行镇压流言,她和孩子的清白如何洗刷
而且就算无人怀疑孩子的出身,毕竟魏府不会承认一个不是非血脉的子嗣。可是世人难道不会肆意揣测她和蒋墨之的关系么
虽无私通之事,可思属之心呢
一个心里记挂其他男人的母亲,孩子能接受么 世人不会为此诟病么
一个个问题摊开在眼前,并非血腥镇压流言即可,她必须让世人知道她和蒋墨之不仅没有实际的私情,更是连一丝一毫的男女情思也无。与此之外,她也需要借此探知蒋墨之为何来此。
那日护送他们回凉州的五百扈从,都是魏成戎马十余年积累的亲兵,只有让彻底查清楚,她才能弄清蒋墨之为何来到河西,并和她一起出现在云阳馆。最终,以知道蒋墨之到底是否重生
心念既定,孔颜这就要下跪祈求彻查,却听忽有来人前来禀告道“柳姨娘自杀未遂。”
第七十九章 疯魔
身份卑微之人,似乎永远都是被最先牺牲的一个,无人会在意他们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魏光雄对大房的一个妾上吊,显然没有丝毫听下去的,并不认为这事值得特意来回禀,何况人已被救了下来。然而魏成却对这个曾为他孕育子嗣,陪他走过最灰暗日子的女人在意,他一脸急色道“自杀她怎会自杀人现在怎么样了”瞬间的焦急之色,可以看出魏成对柳姨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付氏低头沉默了一下,站在魏成身后关切道“人是被救下了吧可请了大夫过来了”
来人是大房的下使仆妇,听到魏成夫妻一起询问,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柳姨娘是被救下了,可是柳姨娘她她”
魏成着急道“她怎么了”
来人似心下一横,咬牙说道“柳姨娘说二少夫人该死,凭什么她的孩子掉了,二少夫人的孩子却好好的”话一说完,知道此言诛心,她“咚”地一声重重磕头下去。
魏光雄啪地一下怒拍案桌,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