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都会相陪一会的魏康。这到了嘴边的话不觉又咽了回去。后待有沙州的百姓为孔颜立长生牌,万民联署为孔颜母子祈求平安的消息传来,又见着这田地、庄子、铺子等一应不动产皆还在,也就渐渐歇下了劝说的心思,只安慰自己说再坚持到大年过完就行了。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孔颜的身子早足了三月,掀开柔软的白色亵衣,便可见微微凸起的小腹。
以往只是躺在床上,用心感受腹中胎儿的存在,现在却肉眼可见它的成长。生命孕育的新奇与血脉相连的感动,让孔颜惊奇而又欢喜,也格外的珍惜它的存在。
出于这种珍视之下,眼见外面整日整日的大雪,地面即使每日都有人清理。却不出一个时辰又乍起了一片白,于是生恐雪路地滑摔了腹中的孩子,便也不敢外出,只在屋子里稍作走动。
日值大寒,天越发冷了,早上起来只感嗖嗖凉意。
偏生这日,素有室内不生火。且窗户大开的惯例。若是寻常惯例倒罢,只是这日熄火开窗,是为了把蜷缩在屋内的虫子冻死,以免来年春天居室里有小虫繁衍生息。孔颜一贯就怕那小虫,想到和虫子同处一室内,便觉一个劲儿的坐立不安。于是牙一咬,就让冯嬷嬷依了往年的惯例来,她则披了斗篷在屋子里坐着便是。奈何打算虽好,却架不住西北风猛灌,屋子里阴冷阴冷。不过开窗片刻便已冻得缩手缩脚。
冯嬷嬷让英子端了早饭后的红枣茶过来,便见孔颜扶搭着宝珠的手,在屋子里跺脚而行,一看便是冻着了。
冯嬷嬷忍不住念叨道“少夫人怎在外间走动这窗户开得大,留神西北方厉害,受了风寒可不得了”说时,已忙转身从英子捧着的托盘上倒了一杯红枣茶。
红枣茶刚从茶炉里煮了出来,经过厨房走到上房这一段,沸腾的茶水微微冷却,捧在手中只觉暖意阵阵,不由在手中捂了一下,这才仰头轻啜了一口,清香温热的茶水立时顺喉而下,腹中随之一暖,孔颜舒服地喟叹道“里屋有屏风挡着,是要暖和不少,可却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致。”
宝珠陪着孔颜外间吹风,早冻得手脚冰凉,不由嘟囔道“院子里光秃秃的,就一株槐树,有甚好看的”
英子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屋中的束腰圆桌上,无奈地瞥了一眼宝珠道“亏你打小伺候少夫人了,不知道少夫人是想到外面走走么”
宝珠朝英子吐了吐舌头,扭头就对孔颜道“少夫人,沈大夫都说仔细些就可以,再说有奴婢和英子扶着应该不会有事的。”
孔颜捧着茶杯往圆桌旁走道“雪地是冻过霜的,到时脚下一打滑,你们两个小妮子能扶得住我”说着这话,就要在桌旁坐了下来,魏康披了一件黑色大氅走了进来道“沈大夫也让你多走动一下,再说没几日就要过年了,到时总要出去。”
“二爷。”等魏康一说完,冯嬷嬷带着英子和宝珠二人屈膝行礼。
孔颜如今月子浅,行礼倒是没甚不便,也随之行了个礼道,站在桌旁问道“二爷,这是从哪儿回来”
她现在有着身子,和魏康同房不便,因此自冬至前一日回来后,魏康便歇在了书房那边,加之她嗜睡,每日不到日上三竿便是不醒。如是,往往她起身时,魏康已不在院子里了。
当下便就此随口一问,不过是想绕了魏康的话不应,却没想到魏康走了过来道“今日大寒,衙门里都停了火,把门窗都打开了,也无人有心思做事,所以就回来了。”说着顿了一下,神色一贯的严肃道“罢了,我正好闲来无事,就陪你走一会儿吧,也用不上担心扶不住你。”
孔颜却听得眼睛一亮,魏康雪中行军都是有过的,要扶住她简直轻而易举,当下心中对外面的向往立时压过了一切,兜上斗篷上的风帽就点头道“好,那就到外面走一下吧”言语中是掩不住的兴奋,更是一点思考犹豫也无,仿佛一直不出门便是在等他的邀约。
魏康微微一怔,旋即嘴角志得意满的微微一勾。
第七十四章 执手
这时日值巳初,冬阳刚升起来,天色很好。
河西的冬天与别处不同,有阳光的时候,风雪也不见停,仍旧下着疏疏落落的小雪。
连日累月不停地下,入眼一片雪的银妆世界。
孔颜从小雪到大寒这日,算起已经整整两月未出门了。
一出院子,只感神清气爽,人和心都好似要飞起来了,连英子她们没有跟在身边也未察觉。总之,一旁有人为她撑伞,此刻是谁并不重要,她只一味沉浸在雪中哺阳的乐趣里偶尔有一片落雪飘覆睫毛上,酥酥痒痒,她好玩地煽动眼睫至雪化落;或是轻轻哈出了一口气,看着白雾在眼前袅袅而起,亦展颜一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为这些而欣喜雀跃。
犹记往年大寒的时候,室内也停了生火,她便和嫂嫂、堂姊妹们相约户外哺阳游乐,投壶、斗花、抛球等娱乐玩耍个遍。其中,斗花一乐她最是喜欢,原因为他,其它游耍她不一定能次次都赢,只有这一项能稳稳取胜,要知冬日可不比春时日暖,越是名贵的花草越是难以反季侍弄,她却偏生最擅弄这些娇贵的小东西。就是后来去了茅坪庵山上也不曾拉下喜弄花草的习惯,也正是因此她才招惹了
念及前世的下场,心情也坏了起来,渐从自得自乐中回了神来。
一抬头,才发现四下阒若无人,只有她和魏康并间相行。
注意到魏康,倏然想起自己这一路仿若踽踽独行,全然忽视了难得看在孩子面上做回善的魏康,又见整个人在外为她撑伞,虽一向有人为她撑伞惯了,也见过父亲为王氏撑伞,心下并不觉有何不妥,只是不觉已下意识的客气道“有劳二爷为妾身撑伞。不如妾身自己来”
魏康一直留心着孔颜的脚下,听到她突然出声,意外的一轩眉,看向孔颜半掩在风帽里的脸。沉默了一下,道“无事,走吧。”
声音是素有的沉缓清冷,只是经过这次出征后,声线越发的低沉了,几乎寻不见一丝起伏,每次听到总让孔颜怀疑当初在回廊上情绪暴怒的人并不是魏康。
不过此时听着魏康低沉的话语,加之盯着她那半晌的沉默,孔颜不由生出了几分不自在,觉得魏康的眼神与说的话都有轻哂之意。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作势一“咦”问道“二爷,这是哪儿怎么走到这里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不想四下一望,却是真生了疑惑。
只见二房的院子已远在脑后。方圆百步之内不见屋宅,只有前方一条长巷,放眼无一个人可见。
魏康领着孔颜走入这条巷道,说道“这处走过去,就是后园子的外围,一向来的人少,地上不大滑。”
“不大滑”后园子的外围她明白。就是暖炉会那个园子的再后面,估计都挨着魏府的外墙了,想来是无甚人,可是为何不打滑孔颜念头一转,已不觉疑出声来。
魏康却不再说话,径直引着孔颜穿过巷道。
巷道狭小。并肩而行时不免擦肩。并非未予魏康有身体碰触,只是四下太过寂寥,唯闻落雪簌簌有声,心里怪异,又问出一声不予理会。便执拗地专注脚下,也不再去理会魏康。
巷道和来时府中的路面一样,积雪早让粗下人们清扫干净,不过路面却也冻凝了,十分地滑溜,走起来必须多加小心。
不大滑轻扫过的路面冻得更滑了
魏康的意思竟是孔颜恍然大悟,一时惊讶低呼,“唔――”听到声音反应过来,连忙捂唇窥向魏康。心想声音不大,魏康应是没有听到。
此念还未转完,魏康蓦然转身,低头问道“怎么了”
孔颜本欲脱口说你倒是下细,却发现魏康不是英子她们,这样说未免太过调侃,只适合同亲近之人说,她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有风灌入口里。”
魏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孔颜见魏康转过头去,她正要重新仔细脚下,不妨真是朔风乍起,咆哮而来。
正在巷子里,本有穿堂风,朔风再是一起,风力急遽强劲,巷子左右两面墙上积雪兜头落下。风刮起这雪粒子,打在面颊上生疼生疼,吹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孔颜紧闭双眼,等待风雪肆虐过去。
片刻之后,却是无风无雪,心中隐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他一手执伞,一手展开墨黑大氅,疾风劲雪没于他的身后。
挟着雪粒子的风愈起愈大,终有风息从漏缝吹了进来,风帽一个不慎吹落下来,一张桃花面颊露了出来。
她穿了一件大红羽缎斗篷,两月的滋补汤药将养着,两颊比过去肌体微丰,气色愈发的如雪中红梅,白里透红,映着锦缎红光滟滟生色。
望着这样一张脸,虽是严冬,却胜若三春盛景,旖旎无限。
一个恍惚之间,仿若回到第一次在马上的惊鸿一瞥,绝色佳人荣光神色,天地皓雪也为之失色。
谁又想到,一年之后,如斯美人伏于他身下,供他享男女之欢,为他百般受苦孕嗣。
一如谁也有想到,魏府嫡长子不良于行,他取而代之斩获军功。
美人与权势已握入手中,曾经弃他的人可有后悔
不过
他微微一抿薄削的双唇,这一切已然太过不重要。
一念闪过,手上松开,油纸扇瞬时落下,空置的手一把揽住大氅下的美人。
果然是一美人,即使孕有他的骨血,依旧纤腰楚楚,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拦腰而折,让人不禁生疑身上余下之处的丰润肌体如何长成。
听到伞柄落下“蹦”地一声响,孔颜循声看去,口中惊道“伞”掉落两字不及出口,只感腰间一紧,便是一个旋身,她被带入墙角,随即眼前一黑,大氅遮天蔽日的覆上,风雪再次被阻隔在外。
然而,也因这失去视觉,感官被无限放大,“咚――咚――”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声声入耳。周围也太过安静了,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心跳,只知道兜头兜脑的全是他身上熟悉却陌生的气息。也说不出是什么气味,和她认识的所有香气都不一样,似乎有些许风雪的寒冽气儿,清清冷冷却猛烈强劲。
纷杂心绪犹在继续,风息却不知何时停了,挡在她头上的手臂来了下来,光亮重新回到眼中。
孔颜微微抬头,两人站的很近,她只看见抿如刀刃的薄唇。本是对男子有本能的抗拒,更是厌恶男女之间欢情,此时因着眼中只有那一双唇,不期回想起在沙州那日的唇舌相交,心口立时泛起一股难言的恶心,她嫌隙的偏过头,目光平视,不期然触及魏康的肩头,墨黑大氅已是覆上了淡淡一层白。
蓦然想起魏康刚才的举动,孔颜不觉一怔。
软玉温香在怀,数月未有情事,身为男子如何愿意放手
只可惜时不对,地不对,人更是无法。
魏康松开禁锢在孔颜纤腰上的手,旋即转身,拾起掉落在不远处的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