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在血色残阳之中。
满目红霞,一室静谧。
良久,终于有个声音打破沉默,只听魏康从鼻腔哼了一声道“哦,是么”
连日的咳嗽让魏康的嗓音格外低沉而沙哑,哼出的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在空气中打了一个圈儿,方像一尾轻羽缓缓飘落,落在心田,酥麻发痒。
这声一出,两人皆有一怔。
魏康目光微暗,无心插柳,却柳成荫。
在大事既定后的轻松之下,在孔颜竟愿挽袖除尘之下,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孔颜的青涩无状,惊慌失措得任他搓圆捏扁不懂应对,一如刚才的慌张样子――她不懂如何与男子相处
魏康目中闪过一束清亮的幽光。
不过当下他也无心思,去深想孔颜与她的不同,心下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的感官,他被自己无意勾起了一月前被打断之事。
然,年轻力壮的气血刚是翻涌,他立时忍不住的猛咳起来,胸口随之传来剧烈疼痛。
孔颜正一怔之下瞪大眼睛。满心的不可思议魏康一向一本正经,就是床帏上也无那满口荒诞之言,现在怎会出言调戏还是床帏上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想到又是床帏又是调戏,她刷地涨红了脸。心下又气又怒,暗自恼道男人果真都是色令智昏的物什,都快重伤身亡了,居然还能满脑子的污秽之事不过心头是骂得很,却到底面浅脸薄,终究是反驳不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魏康一阵猛咳,眼睛一亮,转身一鼓作气端起水盆。大义凛然道“二爷,伤得这样重就好生静养,妾身也不打搅了”说罢,竟不同起先双臂无力端水盆的样子,仿佛突然天降神力。端着手盆就如脚下生风般地出了屋子。
听着隐约有几分切齿的“静养”二字,魏康微怔,旋即嘴角一勾,看来不是一个木头美人。
念头一起,便想到自己对孔颜这样美人的所有权――如今金贵的美人已在手,其余的
魏康目光骤然一深,口中再次咳出一丝血迹。随着他唇间的笑意掠起嗜血的锋芒。
只是到底病体不支,而在有了孔颜居然挽袖做脏活之后,魏康心知孔颜必是会仔细他周围的一切,便顺从自己的伤势昏沉的睡过去。
孔颜也确实如魏康预计的,除了这一晚躲着没有过来,只等了子时众人将院子收拾妥当。她兀自在西次间沐浴后累极睡去,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孔颜却堪为一个贴身婢女般照料起魏康的饮食起居。
虽然这并非孔颜所愿,却无奈现实情况迫人。
自孔颜带了一院子女眷住下,王大一个外男当然不能同住。当晚就和张大夫搬去同军医一起住下。
如此之下,照顾魏康的事自然落在了孔颜身上,毕竟一院子就六七个人,不能让粗使的到上房伺候,也没得让英子、宝珠去给魏康擦身换药,而她这个做妻子的袖手旁观。尤其还有隔壁院子头魏成妾室柳姨娘在一旁比照着,她自是得亲力亲为的照料下去了,并在来沙洲的第二天,因着张大夫和军医一起对她道“二爷晚上离不开人,少夫人与其在西次间就寝,不如就留在东次间近身伺候着便宜。”这样在众人都认为应该由她近身看护魏康下,她还有何好说只好贴身照顾不说,还得绊倒搬到了南窗的炕上,每晚和魏康一炕一床的相对入眠,以便随时侍候。
其实,这样的伺候在大户之家并不少见,比如祖母病重,孝子贤孙在床榻下日夜伺候汤药,或丈夫有疾时,妻子这般照料。
孔颜虽知有例可循,可她还是不免委屈,不过试问天下有哪一出嫁的高门女子,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像丫头一样伺候人,心里能舒坦了
再见魏康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她又是没伺候过人的生手,总会弄出些不灵巧的事儿来,于是每每弄得满腹怨气,可从小的教诲与这多人看着之下,却只能忍着,低头做一派恭顺贤良的模样,心中却将所有女则、女诫之类的书咬牙默背,这才终于缓了过去。
又史记管晏列传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孔颜虽然不缺衣短食,但她自认为眼下的境况与之相差无几,所以她才会服侍魏康半月之后就得心应手起来,到了后来对这个贴身丫头的活计竟然完全接受了。
比如,她陪嫁的灶房嬷嬷改式该样的做各类吃食,她就一一送到魏康嘴边而不漏下一毫半屑。或是沙州夏热,又无冰块消暑,不到半日便是一身汗,她又是喜洁的性子,便每日早晚给魏康净面洗头擦身青盐擦牙,到了后来,连着英子、宝珠两人也渐好意思捧着盥洗之物在旁候打下手了。
可以说,她是从头到尾将一个妻子能做的全做了,只除了如厕出恭等事。而这也是她最庆幸的,不知可是魏康亦觉不妥,入夜之后他从无这些事,只有每日白天王大来了才有这等需求。
此般日复一日,在孔颜全心全意地伺候之下,魏康终于渡过了一月危险期。
孔颜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却忘了一件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第五十五章 生辰
这日是八月天,白露前后,贯是日间炎热,早晚生凉。
清晓之际,正是一早最冷的时候,孔颜抱臂将自己缩成一团了,还是不抵从窗隙兜进的冷风,无奈只得呵欠睁眼。
一室昏暗,隔了半阵,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
扭头一看,对面床上魏康正睡得沉实,再思及自己一大早被冷醒,暗下决定道魏康的伤势危期已过,她已在炕上睡了整整一月,今晚怎么也该搬回西次间屋头了。
主意打定,心头大快,一时又无睡回笼觉的倦意,索性坐起身,趴在炕上将隙弄大了些,百无聊奈地朝外看去。
只见庭院坝里,虽是阒若无人,却是雨润青石,小苗一株的槐树上有积雨滴滴落下,于连月赤日风沙的燠热干燥中,生生映衬出几许小雨清晰的别韵来。
孔颜惊喜,整个推开窗户,弥漫着清寒湿意的凉风拂面而来,虽是微寒发冷,在她看来却只有道不尽的舒爽。又见青灰色天光中,似乎依稀还有点点微雨未尽,当下大喜过望,原本以为错过了数月来的首场雨,没想到还有些许尾雨能见,再是顾不得其他,扯过炕头柜上叠放整齐的罩衫,便是匆忙的趿鞋下榻,一面穿衣一面发足奔出。
细雨如丝,微风拂面,空气中都是沁人心脾的湿意。
孔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快被沙州的干燥皲裂的肌肤瞬时治愈,连整个人都好像要在这微风细雨中飞起来一般。
心随意动,孔颜提裙仰面,脚踏青石雨路,面受雨丝润泽,仿佛是在茅坪庵山上兴之所至的雨中漫步,一时悠哉游哉的忘乎所以,只想恣意雨中。
正是畅快之时,忽听吱呀一身。西面三间廊房次第而开,是英子同粗使仆妇早起做活计了。
孔颜见英子率先出屋,当即笑道“下雨了”
语声未落,宝珠雀跃的声音已从英子身后响起道“什么下雨了”说时人已一个眨眼功夫跑了出来。欢天喜地道,“终于下雨了,再不下雨人都快干了”
孔颜盈盈一笑,喜于有人同乐,正要附和几句,英子已回廊屋打了伞过来道“少夫人,这换季的当头最易感风寒,您怎么还淋起雨来”说着瞪向英子唬道“不知劝少夫人回屋,还跟着一起淋雨,仔细少夫人没事。不然等着回去嬷嬷怎么收拾你”
宝珠一听冯嬷嬷,立时吐了吐舌头,老实了起来。
孔颜正是有些冷,闻言想到自己若是一病,英子几人到时是伺候她还是魏康一时败了兴致。顿时也意兴阑珊了起来,恹恹地任英子搀着回到北屋廊下。
英子见孔颜一下恹了脸色,道是今日却不能让孔颜不虞,待伺候着孔颜走到廊檐下,忙收伞另起话头道“夫人,昨三更的时候,嬷嬷差人送了半框子湖蟹来”
“湖蟹”孔颜正走到廊下看雨。听了英子的话,立马转头问道“凉州哪来的湖蟹”
果然见孔颜有几分兴致,英子笑着道“少夫人忘了,您在太湖处还有一个小庄子,当初只打发长安的庄子铺子什么的,却是将太湖庄子给留下来了。”说着又是摇头一笑。“少夫人真是忘了,往年蟹肥时节,太湖庄子不都是要给京城府里送湖蟹么”
湖蟹,顾名思义,太湖之蟹。
天下蟹类繁多。名号不一,却以太湖流域所产螃蟹最佳。
当年颜氏从地方豪族远嫁天下闻名的孔家,其父恐其嫁后有委屈,其母不愿多留家产给嗣子,便在太湖支流边给颜氏置了庄子。
只是衍圣公孔府乃累世公府,百代人下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秋中蟹肥时节,所食之蟹又岂会只湖蟹一种
汾湖的紫须蟹,常熟潭塘的潭塘,昆山蔚州村的蔚迟蟹,阳澄湖的大闸蟹大周境内种种名蟹,无一不是盘中之餐。
如此之下,孔颜自是不知道这一茬,不过当初整理嫁妆时,确实听冯嬷嬷说起过太湖庄子,无外乎嫁到凉州后恐以后少有湖蟹食用,便劝着她将太湖的庄子给留下来,眼下经英子一提倒是记起,这便下意识的谈及道“湖蟹要霜后打起的才是最佳,昨晚送来的这框湖蟹,按着从太湖送到这里的路程,必是七月初就打起来了的,这肉质――”
说着一顿,忽而想起眼下的条件,这一番话无疑太过挑剔,于是心道了一声罢了,口中便是说道“虽不是最好时节打捞上的,却比那江蟹、黄蟹能入口多了,中午就让厨房做了吧。”
英子点头,正要应下,好将正题说上,身后传来数声咳嗽。
一听咳嗽声,不用多想,便知是魏康。
魏康一向浅眠,孔颜一醒他也醒了,只是闭目不言,等被一阵冷风吹得睁眼,孔颜已不再屋子里,正纳罕人去何处了,便透过大开的窗户,看见孔颜正欢欣雀跃地踩水淋雨,他看得一时无言。不过孔颜到底是一美人,还是一个少有的丽色,做出不可思议地幼稚之举,也依旧是赏心悦目。他这一月多来,都是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委实过于闲了,现在一月身体好了半,乍一见美人雨中漫步一幕,这便心思一转,当下披了一件外衫,走到窗口凭窗视之。
侍立一时,见孔颜被劝到廊檐去了,他也腹饿了,遂跟着走出屋子寻人。
刚走到中堂门口,就听孔颜提及江蟹、黄蟹之类难以入口,忽而想到魏府中秋所食螃蟹正是孔颜口中残次蟹,脸上当即一冷,又听孔颜吩咐中饭,不由想起这一月的咀嚼全是孔颜嫁妆处来,腹饿叫人的打算不觉一歇,然后转身跺回屋中,却不料突然咳嗽出声。
如是,魏康驻足。
孔颜回身,欠身一礼道“二爷醒了”说着就想拍了一下额头,她想起了,刚才忘了关窗。魏康十有是被冷醒的,生恐魏康一个受了凉又伤势反复了,忙上前搀扶着魏康回屋道“刚才忘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