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沉默不太久,陈氏终于重新坐下,缓缓开口道“你们刚才也听说了,沙、甘两州失守,十万火急。现在家头的男人都去了前线,我们做女人的帮不上什么忙,但能给他们守好后方,把家好好给他们稳住,让他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陈氏的语速不快,却是句句掷地有声,“从今日起,你们就安生待在府里,娘家也少回”
“是,母亲。”沙、甘二州离凉州并不大远,此时这两州失守,凉州城内怕也不会太安生,这个时候自不会外出找麻烦,而且如今也无娘家可回了,孔颜自是从善如流的随众应道。
陈氏见儿媳都郑重应下,她罢手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吧。”说着瞥见一旁的付氏,念及家头唯一的男丁,不由又道“辉哥儿已经睡了,就别叫醒他了,去里屋把二姐儿叫醒一起回大房就是。”
正欲让乳娘去抱了辉哥儿姐弟俩回去,冷不丁听到陈氏如是吩咐,付氏怔了一怔,随即了然,牵着长女的手不由一紧,面上却已恭敬应道“儿媳知道了,有劳母亲操心。”
听陈氏这样吩咐,孔颜不由暗道了一声,陈氏果然极为重男轻女,心下便大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
如此正要告退离开,却听一声惊呼响起,“少夫人您怎么了”
孔颜眉头一皱,侧目看去,正好看见李燕飞昏倒在一旁的侍婢身上,孔欣的脸也在这一刻异常难看。
见状,孔颜不由想起今日长亭送别时孔欣的话,若孔欣的话当真,李燕飞有孕之事怕也瞒不住了。不过三房两头大这笔烂账她委实不愿多涉及,当下也不去深思李燕飞为何昏倒,只是眼下情况她做这个做嫂子的少不得要关切一二,于是又强打起精神随付氏一起簇拥了过去。
先是胡乱插嘴,现在又昏倒添乱,再见一众儿媳围着那。陈氏心烦战事,当下不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大三少夫人送去屋头躺着”
陈氏的起居室和寝房在东次间和稍间屋头,自没得让儿媳占了婆母的房子。众下人一听陈氏语气不善的这一吩咐,生怕触了陈氏的霉头,连忙让了几个五大山粗的婆子将李燕飞架到西次间屋头的榻上躺下。
一时众人跟到了西次间屋头,这是一间偏厅,稍间与次间用一竹帘隔着,估摸里头的稍屋是一间睡房。
孔颜还没进过这里,刚下意识地这样一想,一帘之隔的稍屋头就传出辉哥儿嚎啕大哭的声音,依稀又夹杂着几下叫娘的声音。
母子连心,听到好不容易才得的哥儿被吵醒哭了。付氏顾不得对李燕飞以示做长嫂的关切,便带了几分焦急地对陈氏请示道“母亲,辉哥儿醒了,媳妇去看看,别让他吵了弟媳。”
陈氏见一边儿子刚上战场儿媳就昏厥。一边又是孙子嚎啕大哭,她忍不住揉了揉额际道“你去看看吧。”
付氏一得话,拉着长女就往稍屋头去。
未几,竹帘后传来付氏温柔的诓哄声,辉哥儿的哭声也渐消渐去。
陈氏神色稍霁,看了一眼摆在进门靠墙柜上的更漏,神色倦怠道“罢了。今晚总归难眠。既然男人们正在援军的路上,咱们少睡些也没关系,叫人看看三儿媳妇怎么了” 说罢就着陪房王嬷嬷的搀扶,在屋中的束腰圆桌旁坐下,眼睛却不见一丝倦意的紧盯着李燕飞平坦的小腹。
武将人家最不缺的便是各种药材,身为河西七州最大的将军府。自然也会供养一两位大夫,也备不时之需。如此,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一位头发半百的老大夫便被领了进来。
事有轻重缓急,又不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子。见一位老大夫也无甚可回避的,孔颜便也泰然地侍立陈氏身后,只盼着老大夫医术过人,快是号脉过去。
陈氏心里念着事,也盼着早些号脉安个心,也不等老大夫行礼,直接吩咐道“张大夫不必行甚需礼了,快去看一下我这儿媳怎么了”
张姓老大夫也是魏府的老人了,交道打多了,也能分辨陈氏话头可是面子情,当下也就不再行那虚礼,将药箱交给领他来的仆妇,就隔着一层薄纱给躺在临窗大炕上的李燕飞好脉。
李燕飞正是十七岁的青春少艾,又生的丰润健美,岂会是因了甚不治之症昏倒
一屋子主仆都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屋子里一时针落可闻,就连稍屋头也不见一丝声儿。
张大夫似乎也察觉了屋中的异样,他很快便是号过脉,起身对陈氏回禀道“恭喜夫人,大三少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子。”许是知道陈氏又要问话,他略一停便又道“大三少夫人月份浅,估计又受了甚刺激,有些忧思过度才昏厥了,只要服上几剂安胎药即可。”
话一说完,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默,紧接着便是陈氏身边的王嬷嬷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少爷有后了”念叨了一句,立马跪下道“恭喜夫人,恭喜三爷”
开了这个头,一屋子侍婢立马齐齐下跪恭贺道“恭喜夫人,恭喜三爷”
陈氏许是不想太过喜形于色,她闭眼一语未道,只是嘴角高高的翘起,却也错过了众人的神色,没有看见抱着辉哥儿静静立在稍屋门口的付氏,也没看见呆立当场的孔欣。
然,不说一屋子人各有何等心思,孔颜却是真心的笑了,她有些无力的靠在英子身上,心想这下总算可以回去了。却不知李燕飞的有孕同样与她息息相关。
第四十八章 七夕
战场是男人的天下,后院是女人的天地。
然而,没有男人的后院,终归是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涟漪。
魏家的男人奔赴前线的日子倏忽就是一月,每日血洗甲胄,杀敌,杀敌,杀敌,杀不尽的敌人,流不完的鲜血。
而魏家的女人每日也只有同一件事做,便是聚在一起,等待前线的战报,为男人的喜而喜,为男人的忧而忧。
如此日复一日,恍惚一日起来却是七月初七,七夕乞巧之日。
这日早晨孔颜一睁眼,就没看到冯嬷嬷在屋子里,隔了半阵,英子才打了洗脸水过来,见孔颜怔怔望着屏风处的过道口,目光有些发愣,估计是才醒还没省过神,不由笑道“少夫人今儿起得可早”孔颜自打嫁进魏府,就不大喜欢有人到里屋头伺候,也就她和宝珠打小伺候惯了的,可以进到里屋头服侍盥洗、铺床等一应贴身活计。当前宝珠不在,自是她一个人来做了这些,不过就这说话的当下,便把脸盆放在了靠墙的木架上,又从屏风处的大衣架子上取了昨夜香薰好的宽袖褥衫,服侍孔颜穿衣起身。
孔颜早上起来,一向失魂少语,待到净面浸手梳头青盐擦牙嗽口,一顿小半个时辰忙活后,她才坐到外间的炕上问道“嬷嬷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还有宝珠那妮子呢”
英子正在屋中的束腰圆桌旁布置,听到孔颜问话,她从小丫头那端酱小黄瓜的手一顿,抬头笑道“看来少夫人是忘了今儿什么日子了。”说时把一碟儿酱小黄瓜搁到圆桌上,“宝珠正跟着嬷嬷在厨房做巧果呢”
“今日是七夕”孔颜一听巧果便反应过来,再回头往南窗一看,便是再确定不过。
只见卷起的竹帘后头,一水流雨过天青色的窗纱,一看就是清早才换的。若不是七夕换窗纱蒸巧果作甚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女子之节。
上至七十老妪,下至三岁幼女。皆可七夕祈愿――主可乞巧,亦可乞子、乞寿、乞美、乞情诸类。
毫无疑问,嫁后新妇,常在七夕祈愿以求子。
想到七夕乞子,孔颜揉着眉心问道“嬷嬷可有准备了香案”
英子见孔颜隐约有几分愁眉,想起月前的长亭窥听得,不由来了劲儿逐一说道“当然备了晚上祈愿的香案,茶、酒、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这一类的早备妥当了,就等入夜少夫妇沐浴更衣后焚香祈愿呢”说着想起今儿冯嬷嬷说的,忙又一一搬了原话道“眼下甘州已收复。沙州也差不多了,要不到一两个月二爷就该回来,那时也入冬了,再一翻年少夫人便进十八,乞子刚刚好”
年一翻就要孩子
孔颜听得一讶。正欲说什么,就见英子眼里透着赞同,心下不由一默看来冯嬷嬷她们都让李燕飞有孕的事给捉急上了。
这一转念便不欲多说,只起身到圆桌前坐下,吩咐道“掐着时辰,别误了晨省的点。”说完静声用食,可看着满满一桌早饭。却只觉毫无胃口,自从魏康父子四人去了战场,为了等大多是上午传来的战报,于是每日请安便要从早一直坐到正午方可。如此,她上午要食两餐的习惯只得改成一餐,而这一餐少不得要比往常多食一些。
一时。食了个小半饱,孔颜正要勉强自己再用一碗红豆粥,就见李嬷嬷不及禀报,直接打帘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好像是正院的小丫头。
眼看就要去省安了。却还急匆匆地派人来,难道是战报的消息有虞
念头闪过,孔颜立马搁下粥碗,也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正要问道,那小丫头已笑逐颜开的见礼道“三少夫人大喜,沙州前日就收复了,夫人特意让奴婢来给三少夫人报喜”
三日前还传来消息沙州战事吃紧,失地难以收复,恐怕还得再来一番恶战,怎么才将将几日就收复了
孔颜心头疑惑,不过收回失地总是好事,当下便让英子打了一贯钱的赏银,也不再用早饭,忙香茶漱口后,就带着英子向正院赶去。
李燕飞自怀孕以来,便尊陈氏的嘱咐住进了正院,一应吃穿用度都从正院走。付氏和孔欣的院子则在较是紧凑的西路上,离位于中路的正院也不大远,如是待孔颜匆忙赶到正院时,人早是到齐了。
看着侍立在院坝里的另两房的下人,孔颜心下微微一叹,住得远,请安又不能乘肩舆,她已然尽力每日赶早了。叹过一声,孔颜拭了拭额间的细汗,便又打起精神向中堂走去。
甫进中堂,入目就是一个身穿甲胄的小将跪在堂中,气氛压抑。
孔颜脚下一滞,随即依礼向陈氏福了一个身,便要到一旁坐下,却听陈氏“唔”了一声道“二郎媳妇来了呀”
陈氏语气平淡,却听得孔颜神情一肃,陈氏一贯对她无视,尽乎视而不见的地步,怎么今日单独叫她
心思起伏间,孔颜已恭敬回道“儿媳来晚了,还望母亲莫怪。”
见孔颜行举之间依旧丝毫不错,礼仪得当处更是行云流水,观之悦目,却也似一个木桩般让人不愿多较,陈氏顿时失了多言的意思,直接让孔颜坐下,指着跪在堂中的年轻小将道“把战报再跟二少夫人说一道吧”
把战报再给她说一道
如此郑重其事,难道是魏康出事了
不应该的,魏康主兼粮草和军缁,再多不过一后援,如何出事
孔颜一时间心思百转,面上却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