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民”
漏屋连夜雨,河西军军属二十八妇孺,穿着褴褛的棉袄围堵监军院,要求朝廷增加军饷、棉衣过冬。
言语不和,场面混乱,一六十老妪并一五岁孙儿惨死监军院大门外,血溅三尺
魏光雄第三子魏湛闻之大怒,独闯监军院斩监军使、副使、判官一众官吏七人。
区区一个节度使的公子,居然私斩朝廷命官,何之大逆不道可魏光雄非但纵子行凶,还大言不惭的上奏朝廷,要求河西除赋税不除军饷要知大周第一藩镇河朔都只是除赋税,军饷、政经自给自足
消息传入京城,满朝文武震怒。
然,河西藩镇乃大周四大藩镇之一,属边疆重镇,外御戎夷吐蕃,内邻藩镇河朔。如今,河朔蠢蠢欲动的众将方安定了几年,岂可让河西成为导火索加之河西骑兵骁勇、民风强悍,魏家在河西根基已深,若除魏光雄世袭罔替的节度使之位,又让大周其余藩镇节度使如何作想
是故,安抚为上。
如此,新任河西监军使势必要委以重任。而大周监军使历来文官担任,天下文士以孔家为首,这般一来,竟是不顾眼看就要过年,便命父亲立即上任
想到朝廷的无能作为,孔颜忍不住一阵暗恨。
她前生之所以会幽居庵堂,落得被蒋墨之轻薄枉死,就是因为这趟随父上任。
不过也幸亏这样,才免嫁给蒋墨之那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现在只要一想到她和蒋墨之联系在一起,她就直泛恶心可是她同蒋墨之自幼定亲,要摆脱这桩婚约实属不易。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避免被魏光雄的儿子所救,至于其他的只能以后再看。
孔颜拿定主意,心绪平静下来,她侧首看向一脸担心的冯嬷嬷。
脸上的担心不是作假,满心满眼的都是对她的关心。
无论如何,冯嬷嬷现在对她是一心一意,就是在茅坪庵那
不愿再想下去,孔颜深吸了口气,朝冯嬷嬷笑了笑道“嬷嬷,我没事,就是有些饿了。”一天没吃东西,用发了一身虚汗,笑容不免有些虚弱。
冯嬷嬷心思细密,孔颜的反常看在眼里,这会儿见孔颜看着人对了,待要细查,却听孔颜这样一说,到底万事以孔颜身子为重,当下也不再多想,心疼地看着孔颜病弱的笑脸道“厨房一直温着粥,已经叫宝珠去取了。”
这话正说着,就见一个圆脸大眼的丫头挟着寒气进来,许是外面寒气逼人,出去一趟便是又跺脚又搓手。身后则还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
没得小姐需要幽居庵堂,身边的大丫鬟却嫁人的,前世宝珠和英子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经历过生死,人又宁帖了下来,乍一见熟悉的身边人,孔颜不觉一笑。
一切都还没发生,她还有机会扭转乾坤。
宝珠不知道孔颜想什么,只见孔颜对自己满怀笑意,她不觉跟着一笑。偏又天生的活泼性子,从小跟着孔颜一起长大,有孔颜护着、英子看着,成了一个人甜嘴快的,这一笑就不由一阵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道“小姐可总算是醒了,这一天一夜的功夫,不说宝珠多么担惊受怕,连老爷、夫人一块这上下百来口人,可没一个不是提着心,睡不着今儿小姐醒了,可是敢睡个觉了”宝珠性子是急了一些,做事却很是利索泼辣,几句话的空当,便摆了小几在床上,又和冯嬷嬷一起置了靠枕、扶孔颜坐起来。
孔颜一动不动地任由她们搀扶自己坐起,心脏却兴奋地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她怎么忘了,他们此行可有一百三十八人,其中一百人都是朝廷派来护卫的好手。
只要自己跟父亲他们一起离开,而不是一人并三十个卫护在这交河馆养病,那些灾民也不会以为看自己一行人势单力薄,不熟悉河西天寒地冻、路况崎岖的劣势来偷袭抢劫,害得自己被魏光雄的儿子所救
说来这魏光雄的第三子魏湛,倒是因为怒斩监军使等七人,一杀成名。
据闻这魏湛乃魏光雄爱子,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又自幼被父下放边军操练,很是威武不凡。
可记忆中救她的男子长得实在普通,和众所传闻的魏湛区别甚大,也不知那人究竟是魏光雄的第几子不过传闻也可能有误。
且罢,管他是魏光雄的哪一个儿子,都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让父亲将自己留下
时间不多了。
前世父亲因为急欲到河西都会凉州赴任,本为她的病情耽搁了三日,后来等她醒了知道无大碍只需调养十天半月,于是就在自己醒后的第二天一早离开。
也就是说,明日一早父亲就会离开
孔颜心头一紧,自己现在病弱无力,父亲怎会让自己再经旅途周折
略一皱眉思忖,孔颜撑着刚用了粥食的劲儿,一把按住冯嬷嬷拿调羹喂药的手,端过汤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药汁苦涩,低头喝药。
一口气喝完,孔颜大喘口气,便立即转头道“给我梳妆”
“不要蜜饯”宝珠愣住,小姐少生病,最不耐喝药,每次喝药不是两口汤药一粒蜜饯折腾小半个时辰,这会怎么
父亲马上就要来了,哪还管什么蜜饯。
瞥了眼一旁兀自端着蜜饯的宝珠,孔颜应付的拿了一颗含尽嘴里,满口的苦涩立马消除一半,她忍不住松快地叹了一声,忙又打起精神催促道“已耽误了父亲上任之期,不能再让父亲为我担心,快去给我梳妆”
希望父亲看她气色还行允了明日一起上路,可是一想起前世父亲执意她留下的坚持劲儿,孔颜不由一阵心慌。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不然她重生的意义何在
暗暗下定决心,就听英子的声音响起,“小姐可醒着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少爷来看小姐了。”
孔颜心头微慌,想起刚才梳妆后看着还行,她又定了定心神,朝英子的方向笑着招呼道“让父亲、母亲担心了,二妹、大弟你们也来了。”
第七章 父心
孔氏礼教之家,君臣、父子、夫妻各司本分。
英子头个迎进来的就是父亲。
河西同长安方位一样,都地处大周西北面,但河西是西北腹地,天气极恶。长安却在关中,气候温和,冬天下一些雪粒子,还是随下随化,都能让长安人兴奋半天,小孩子更是手舞足蹈的跑到露天接雪玩耍。哪里像河西这里,一来就是似巴掌大的蝴蝶雪,洋洋洒洒地遮天蔽日一般,不过一夜功夫就可以积一尺深。父亲上任前,就嘱咐过河西的冬天极寒,以前的冬衣万是不可行的。得了这番叮嘱,这次随行的一律都新做了厚实的棉袄。
上任的日子紧,没日没夜赶制的冬衣自然做工缺些精细,又塞了不少棉花底料,衣服看上去不免臃肿粗陋。
可即使是这样粗糙的衣服,穿在父亲身上也是好看的。
父亲穿着藏青圆领棉袍,披着灰鼠皮的大氅,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屋里头走来。
伟岸高旷,气度不凡,身上萦绕着一种常年沉浸在书海的儒雅之气,可能因为从出生以来都极为顺利,眉宇间竟然有几分青年人的明朗。
也是,父亲是嫡幼子,上有长兄承嗣留在祖籍,下有次兄在京师长安为官撑场,父亲只需要肆意人生,一心在书海沉浮,著书育人,既是己志又扬孔氏声名。
怕他这一生最大的挫折就是丧妻,也许还有前世自己的不争气吧
看着眼前丰姿俊朗的父亲,孔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父亲送她到茅坪庵的样子,愧疚、痛惜、无能无力太多的无可奈何压得父亲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清明的眼中也终于增添了认清这世俗社会的郁气。
想到蒋墨之让她看到的当世无奈,孔颜一下忍不住红了眼睛,原来她和父亲是这样的相像
十二年了,这是她十二年未见的父亲,也是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父亲
“爹”孔颜失声叫道。
这一声不叫还好,她一叫就泪流满面。
孔墨吓了一跳,不及心下奇怪,就见孔颜哭着向他扑来,情绪完全失控。
再看孔颜样子,一身没劲还硬要下床,唯恐孔颜一个不注意跌倒,孔墨连忙劝住孔颜,有些措手不及道“颜儿,这怎么了别,别哭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和孔颜虽是父女,可孔颜已是一个豆蔻少女,到底男女有别,哪能真让孔颜扑倒怀头来,只好双手按着孔颜的双臂,向站在一旁的冯嬷嬷连打眼色。
冯嬷嬷也不知道孔颜怎么了,刚才明明还一切好好的,哪知这一下就哭得跟泪人儿似地,又一副谁劝都不行的样子,冯嬷嬷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围在旁边劝道“小姐,老爷这不是来了么有什么好好跟老爷说才是。”
孔墨让孔颜这一哭的乱了神,接着冯嬷嬷的话就道“颜儿,爹在这呢,有什么给爹说,乖,不哭了。”孔颜是孔墨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少年夫妻一块儿养的,本就投注了一腔初为人父心血在,后又他丧妻,孔颜失去母亲,父女两个可谓相依为命。这会儿见孔颜哭得像一个孩子,不由就想到孔颜幼时常这般哭闹,他没法只好抱着孔颜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得诓着,此时便一时不觉,将以前诓哄的话说了出来。
可话一脱口,不由摇头又道“哎,都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生一回儿病,倒活回去了。”
孔墨最后一句,也不知是说孔颜还是他自己,孔颜却听得逐渐冷静下来,有些暗恼。
时不待人,不说她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这会儿可是说服父亲明天一起上路的最后机会。
可哪想一见父亲就忘了一切,开始准备的也没用上。
不过看父亲对她迁就的态度,想来说服父亲不难。
心头一定,孔颜索性就着刚才的情绪将一起上路的事说了。
她靠回床头,扯着孔墨的袖子,哭得岔气道“爹,别把我一个人留下。”
孔颜说得可怜,孔墨却听得好笑,原来刚才一番竟是为这个,但又一见孔颜脸上的病容,加上多年没听到孔颜软糯糯的“爹”唤着,心下不觉越发愧疚。
他一直待在国子监著书,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河西节度使魏光雄草莽出生,为人狠辣大胆,朝廷恐其再怒斩官员,到时为了朝廷颜面,就不得不用兵河西。
他乃孔子后裔,由他出任河西监军使,魏光雄再是肆无忌惮,也不免要顾及几分,如此就顺了朝廷安抚政策。
若他不幸被害,天下文士必定口诛讨伐,说不定百姓也会为之喊冤,到时朝廷便挟制有名,其余藩镇也不好再多言,只可恨让自己做了筏子
非但如此,还让自己带妻儿一起赴任,唯恐自己不足以让天下愤怒么
若不是自己无能,从小甚少生病的女儿,又岂会病得昏迷不醒
好一个大周朝廷,真当他孔家无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