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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暖光 第9节

作者:叶木四 字数:25433 更新:2021-12-22 06:51:24

    “我会找机会告诉他们的,我们家庭民主,他们肯定会伤心,但总不至于除了这一点,我都已经开始努力做个好儿子了。”

    邵乾忽然觉得莫桐其实已经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悄然长大了,那个为了不陪打球就会生闷气的小家伙,已经懂得思考,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朋友。邵乾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又该是怎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好半晌伸出胳膊搂了他一下,似乎是想印证自己那句话我没有看不起你。又像是安慰他以后生活都会好的。

    莫桐忽然就觉得悲伤,看着远处似乎是不经意地笑着问“你以后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喜欢上一个男生”

    邵乾没回答。这个问题何东用不同的方式问过,他不及思考。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哪里有时间考虑这种不着四六的事情呢

    “你就是不会喜欢男生,也别像其他人那样瞧不起他们。喜欢什么人,那是别人的自由,你要是不能接受,就远远避开不做评价就好了。”莫桐呵呵笑,“我可不想什么时候牵着我男朋友的手在街上走的时候听见被人骂变态,一回头却是你啊。”

    邵乾摇头,尽管迟疑,但坚持摇了很久,直到莫桐擦掉眼角的泪扭头看过来,才认真道“怎么会我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艾拉,放假回家,疯了好多天,都不敢上来看留言了。

    至于虐,作者只是想,经历过一些事情,受君才能够长大,两个人若是在一起,经历过许多也才更长久。

    当然,读者都是放松心情找乐子来的,对于本文前半部分找不到乐子,作者也感到很抱歉。

    只能说,他们一路坎坷,慢慢成长起来并终会坚强强大且幸福

    祝各位新年快乐,早点返家哦

    44赠你暖光

    若是告别宴,那必定是要好好吃的。莫桐选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要了一个包间。梁山在服务员拿上菜单的时候就扬手吆喝,“有没有冰镇的啤酒先来一扎呗。”

    “你们下午不还得画画吗”莫桐看邵乾,“要不喝可乐吧”

    “那怎么行送别,一定要有酒。”梁山拍胸脯,“哥哥们也是有钱人了,这顿我请,谁都不能和我挣。先来一扎啤酒。”

    邵乾没说话,只看着莫桐征求意见。莫桐顺手点了几个菜,“不是怕你们下午上不了工吗”

    “上不了工就歇一下午,我们这活儿干的已经够快的了。”梁山点着邵乾冲莫桐挤眉弄眼,“有这尊神在,你还怕不能及时完工吗”

    莫桐笑。等菜上来的时候才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点的菜很家常,小酥肉、红烧肉、芸豆炒肉、韭菜鸡蛋和炖菜。邵乾很喜欢吃肉,他们一起在食堂帮工的时候,每次吃饭邵乾都会把瘦肉先挑给他,可他就是知道,其实不是不喜欢吃,只不过是忍住欲望把好的给了自己。每次莫桐都会以各种理由再把肉夹回去,而邵乾必定会把那几块肉留到最后,然后再吃掉。和莫桐恰恰相反。

    莫桐吃东西,都是先捡好吃的吃,省得吃到最后没有肚子吃最好的。邵乾不一样,他和很多人一样,宁愿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再慢慢享用。一次两个人从饭堂忙完出来的时候聊天,邵乾说,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做两碗红烧肉,吃一碗放一碗,留着下顿接着吃。当时莫桐哈哈大笑,在他身后推着他往前走,嘲道,你能不能有点志向既然做了何不做一锅咱吃一半扔一半。邵乾说,那多可惜。记忆很清晰,清晰到现在看着眼前他喜欢的几个菜,总有一股股的热气往眼睛里冒。

    菜很快上来了,比学校饭堂的水平高出不是一个段数。红烧肉用的是五花,用酱油浸出好看的颜色,油汪汪的一大盘。梁山也不客气,吞了口水就迫不及待地下筷,一面还叨叨“靠,真奢侈。谁家这么大碗吃肉啊。唉呀,不但大碗吃肉,还要大碗喝酒。来来来,都喝点儿哈。”

    莫桐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山掺了半杯啤酒进去。梁山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唉,老八都要出国了。你刚到咱们班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儿。”

    莫桐笑着要打,“说的好像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儿。”

    “可不就是小孩,还是一小屁孩儿。后来为了啥呀,都不和哥哥们说话了。”梁山说话不碍着喝酒吃菜,嘴巴上都是油光,还不忘劝和,“学校里再打再闹,等出了校园还是亲兄弟。”

    可能是暑假的劳累让梁山颇有点压力,在扫荡了一半饭菜的时候,成功被六瓶啤酒给灌得有点晕了。不但晕,还膀胱负担过重,有点飘的去找厕所。莫桐连着喝了两杯被掺了啤酒的可乐,脸上有点红,好在人还很正常。在梁山离开之后扭头冲邵乾说“真不明白酒有什么好喝的,都是苦的。”

    “啤酒还好。”

    “也是苦的。”莫桐皱眉,“我讨厌苦的东西。”

    “你吃的巧克力,可是苦的。”

    “那怎么能一样巧克力甜香多,苦味少。”虽然这么说,莫桐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纯啤酒,端起来冲邵乾举了举,“敬你一杯吧,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呢。”

    邵乾这才忽然意识到,这餐不是聚餐,而是告别宴,入口的酒都觉得和莫桐说的一样,有点那么不是滋味起来。

    莫桐硬着头皮两杯啤酒下肚,终于大约琢磨出一点梁山说的“香味”来。大约是粮食的香,揉在喉咙里,不是那么舒服。

    梁山去厕所去了很久,在莫桐以为他掉茅坑被冲走的时候终于看见他又甩着膀子走了过来。饭吃的差不多了,梁山确实有点高,分手的时候让邵乾替自己送送莫桐,先回去了。其实是有那么点让两个往昔的好朋友多说说话,解解心结的那么点意思。梁山总觉得这桌饭最然吃的表面平和,但其实两个人都有点不在状态呢。

    下午的工是做不成了。梁山告诉他们自己去告诉刘威下午歇一晌,让他们好好交流交流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邵乾看着梁山又尿急似的提着腰带跑出饭点,搞的里面服务员还以为是遇见吃白食的,下意识地追到了门口,扭头发现后面的两个才停住脚步。莫桐要拿钱,被邵乾握住了手又赛会裤兜里去。等接过服务员手里的单子,又略有些尴尬。虽然挣了点工钱,但毕竟教堂的钱才给了一部分而已,他又没有全带在身上。邵乾在服务员从疑惑到不屑的眼神下,愣是翻遍了口袋,凑够了三十四块六毛钱。最后莫桐还从自己的口袋里找出了两张一毛的,递给了服务员这才补上。

    服务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看来是很不把这种年轻有败家的孩子放在眼里,在数够钱的时候还嘟囔了一句,“毛儿都没长齐,还学人家喝酒。”

    莫桐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她,反问“大妈,你说的毛儿是哪儿的毛儿”

    服务员登时憋紫了一张脸,莫桐倒是心情愉悦地先一步出了饭点。

    他本来是想,两个人潇洒地走出饭店,最好再在出去之后转身冲着饭店竖一下中指。可梦想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令人悲伤的。莫桐本来还算精神抖擞,出了门被热风一吹,一句话没说就倒下了。

    这着实把后面跟着的邵乾吓了一跳,紧跑两步把人接住的时候,莫桐还在笑,不过由刚才“天真”的笑已经变成了醉鬼的傻笑。他伸手捏了捏邵乾的脸,哈哈哈笑起来,等笑够了才长长吐了口浊气,很郁闷地问“妈,我的床怎么这么晃呀。”

    邵乾自然回答不了,事实上,莫桐捏他脸的时候他已经有点拎不清状况了。直到莫桐问出那个诡异的问题,才猛然悟出,原来这是“见风倒”了。

    邵乾扶住莫桐,走到他面前蹲下,等人软在背上的时候起身。莫桐胳膊腿儿都垂在他身前晃荡,嘴里还哼哼唧唧,抱怨褥子太硬了,床不结实太晃了。后面的服务员看见外面这一幕,啧了一声冲一旁另一位服务员道“现在这小孩儿,做平声的”

    邵乾不知道莫桐的家住在哪里,自然也没有他家里的电话。背上的人一开始还挺老实的,只感觉颠簸的时候抱怨几句。等邵乾决定把他背到学校现在宿舍,他和梁山他们三个人暂住的宿舍休息一下的时候,莫桐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开始哭。

    很安静的哭。起先邵乾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等脖子里湿了一片的时候,还以为莫桐是因为喝多了胃里不舒服吐了黏条。扭头一看,才发现那孩子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只眼角的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淌,悄无声息的。到回到学校的时候,背上的人还因为哭泣偶有抽噎。

    莫桐的床铺在放假的时候早已经收拾过,铺盖都叠得整齐塞进了柜子里。邵乾三个人在老师的批准下住在本宿舍,邵乾和梁山还睡自己的位子,刘威抱了自己的铺盖过来,睡靠门口的床铺。三个人每天一身的油彩味道,床铺更是从来没有收拾过,只要能刨出自己睡觉的地方就行,以至于三张床怎么都不能入眼。

    邵乾的还好,虽然乱,但毕竟还是人住的地方。梁山那里,凉席上竟然还放着盛着不知道哪一顿剩饭的饭缸。邵乾一手把自己的褥子拽下来铺在下铺,将人放在上面。这才发现莫桐根本没有睡着,正睁着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呢。

    “头疼不疼”邵乾问“喝点水”

    莫桐呆呆地看着他,眼睛很久才眨了一下,只眨动的时候,就又带了泪滴出来。

    “难受了”

    “难受。”莫桐终于出声,“我要走了,走很远的地方,不能考z大了。”

    “好事情。”

    “不好,一点都不好。你什么都不懂。”莫桐似乎很嫌弃面前的人,软绵绵的手臂抬起来对着半空扇了一下,“你要是什么都懂多好。”

    “喝点水吧。”邵乾倒了水过来,“多喝水醒酒。啤酒没那么大劲儿,一会儿睡一觉就过了。”

    “我不喝。”动作和语言似乎有点错位,嘴里这么说,在邵乾扶着他坐起来的时候还是很配合地张了嘴喝了小半饭缸。

    好半天莫桐又嘟囔说“妈,我想吃草莓。”

    邵乾没回答,莫桐又补充了一遍,“好想吃草莓。”

    邵乾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见莫桐似乎没有睡觉的意思,倒也还算安静。只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用各种句子表述了想吃草莓的想法。邵乾开了柜子的锁拿了钱,想着学校前门左拐,那个靠近附近小区的水果摊好像一直都在营业,应该有草莓卖。

    出门的时候没有锁门,怕里面的人要是尿急找不到厕所做出什么一生无法直视的事情。

    莫桐是真的晕了,大脑里的事情都是片段式的。这两年不长不短,足够他躺在那里慢慢回忆了。门响了一下,莫桐眼神也没往门的方向看,只盯着上铺的床板,好半晌艰难地蹬直腿去够床伴,用脚踩到的时候似乎是高兴极了,哈哈哈笑了好一阵。

    等笑够了才说“邵乾,我喜欢的那个男的,你不知道是谁,哈哈哈,我不会告诉你的。”

    一直站在门口从箱子里翻衣服换的人忽然顿住了动作。莫桐继续说“这有什么碍着谁了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都要走了。”

    那人终于恢复了动作,有点迟疑地将衣服换好,重新锁了柜子,汗湿的衣服甩在肩上,关门走了。

    邵乾提着大半斤草莓回来的时候,莫桐已经睡着了。不是他走时那么规矩躺着的模样,趴在那里,腿脚随心地摆着蜘蛛似的姿势,嘴巴因为压着枕头而张开,嘴角还有口水慢慢淌出来。

    邵乾看了一会儿把不多的草莓倒到暖瓶的塑料盖里,去外面接了凉水冰着。干完这一切再回来的时候又忍不住靠近了看了看,见莫桐眼角还有湿润的痕迹,忍不住就伸手抹了一下,指端潮湿微凉。

    45赠你暖光

    暑假过去两个星期,教堂那边的工钱才结算。出乎邵乾意料,是不小的一笔钱。再攒上一些,就足够他大学几年的学费生活费了。读大学不像读现在的重点高中特长班,不但学费低,说不定每个月还有补贴,再加上奖学金,生活一定不会比现在艰难96年高校并轨招生,学费激涨。当然,邵乾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莫桐着手出国的事,手续正办着,学校主科的课还是会选择性的过来上。他偶尔过来半晌,上完课收拾书包就走人,这是经过学校允许的,除了着实令人羡慕,也没人说什么。只一点,邵乾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已经不是座位前后的差距,似乎是越来越远了。

    某一天晚自习,邵乾回去的时候发现秦宇的床位空了。扭头看向梁山的时候,这家伙抠着脚指头打着哈欠说“秦宇搬宿舍了。”

    邵乾耸耸肩什么也没说。他们冷战到已经不知道该继续怎么冷战了,除了会在宿舍教室遇上,完全就是两个陌生人。如今搬走了,倒也还好。只不过熄灯前外宿舍的一个叫王彪的小个子搬了进来,看来也不是挺乐意,嘟嘟囔囔的铺好床铺,把宿舍的人都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莫桐空了的,已经被堆满饭盒、书籍杂物的床位上,皱眉道“这床你们拿八四消毒了没听说走后门儿的都有艾滋。”

    梁山抠脚的动作停了,其他人忙碌的动作也停了。好半天靠门口的范强把头从床上耷拉下来问“你刚才说啥”

    “你们班那个长得跟豆腐似的莫桐,不是有艾滋吗”

    “我操你妈,听谁说的”梁山猛地跪坐起来,脑袋差点碰到上铺的床板。

    王彪有点摸不清状况,疑惑地看着他们反问“大家不是都知道吗我们班的都知道,还说看见他和男的在学校打啵儿了,听说还和男人去过小旅馆。要不是得艾滋,干嘛好好的要退学了那个秦宇为了和我换床位,请我吃了好几顿饭。”

    “我操”梁山跳下床,个子不算猛,光着膀子的肌肉却有点吓人。如今他肌肉嘭张地站在王彪面前,甩着胳膊问“哪个王八蛋造这种谣缺德”

    王彪抓抓脸颊,聪明地没再说话,转身铺自己的床铺。拿别人的手软,吃别人的嘴短。他都答应了秦宇换宿舍了,不好再换回去。再说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他们早晚也会知道。

    本来还有点热闹的宿舍,因为这一插曲变得异常安静,知道熄灯,巡查的老师来了又走,终于有人在黑暗中长长吐了口气说“好像莫桐真有点奇怪,听人说那时候他偷偷画一个画册,是两个男人。”末了恍然大悟似的感叹了一句,“我靠”

    梁山伸脚踢了一下声音来源的上铺,哼道“少缺德,莫桐纯的,我敢说,连牵手都会脸红。咱们在宿舍说点带色的话,他都不愿意听。”

    “那不是因为你说的是女人嘛。”王彪插嘴。

    床铺忽然“吱嘎”一声一阵晃动,眨眼间的功夫邵乾就翻身下床站到了王彪床边,他声音压抑地问“这些都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知道啊。”

    “谁告诉你的”邵乾咬着牙强调“你”,已经带着威胁的意思。

    王彪眼珠子在黑暗里眨了眨,回答,“吃饭的时候,秦宇说的。不过我们宿舍好多人都知道,好像比他还早知道。”

    邵乾握紧拳头垂在身侧,弯腰咬牙道“这话你说,我就当屁听个响,再让我听见,咱们操场上好好比划。”

    邵乾平时再温和,一张脸紧绷起来时还是有一种不容忽视的严厉。更何况身高摆在那里,两个人要是动手,王彪绝对是被揍的那个。王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嘟囔“这话我也是听来的,要不是怕你们染上,我才不说。”话说完,听见垂在一旁的拳头发出骨节摩擦的响动,立马乖乖地翻身睡觉。

    邵乾在他床前站了片刻,深吸了口气说“咱们一个舍住两年了,没像普通班分文理的时候打乱宿舍,是运气。莫桐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别因为几句谣言,就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那肯定的。”梁山第一个响应,“我靠,哪个缺德长疮的传这种谣言。人莫桐是要办出国呢,暑假的时候我还见着他,我、邵乾和他,还一起吃了饭来着。操蛋的这谣言真恶心不死人。”

    邵乾好半晌才压下去找秦宇问清楚的欲望重新爬上床,却是混沌半夜才艰难入睡。

    谣言这种事情,向来是不注意就不容易知道,若是留意观察,忽然觉得,怎么别人看我的眼光这么怪呢

    邵乾第二天留心了,和李明伟换了座位挨窗做。上午快上课的时候,果然看见莫桐背着书包出现在视线里。也很意外地发现,当他走过时,一旁的学生或是注目或是止步,等人走过去很久,还有人冲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莫桐一般上完两节课就背着书包离开,门口有人来接,直接去外面报的班补习绘画。他最近忙且很累,又是很快要离开学校的人,对班级的时候不管不问,完全把自己当作了集体外的一员。

    上课铃响的时候,邵乾强迫自己认真听课,可发现根本做不到。他下意识地去看班上的其他学生,是不是对莫桐有什么敌意。他看见苏姜月看向莫桐,然后和同桌一起撇嘴了。他看见秦宇和苏姜月互传了纸条,他甚至看见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一个男生借着校服的遮掩,把手伸进了裤子里

    似乎读书以来的课堂,从来没有这么热闹混乱过。邵乾艰难地忍了两节课,在莫桐收拾课本打着哈欠出教室的时候也跟了过去,拽着他的手跑出教学楼。邵乾觉得他们跑下楼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注意,如果现在回头,肯定会看到窗户上趴着不少人。他忍下回头去看的想法,等远离教学楼才开口说“最近学校有不好的谣言。”

    莫桐这次抱着必须出国的念头,很是拼命,每天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坚持和学校一样的作息,甚至是更晚些。昨晚看一英语习题,后半夜才睡,如今眼睛下面还有淡淡的黑眼圈。莫桐有点心不在焉地问“什么谣言,不会是咱俩吧。”

    邵乾皱眉,四周看了一眼才继续说“好多人说你和男人,还出入旅馆。”

    莫桐保持着打过哈欠之后眼泪汪汪又茫然的表情,好半天才抬抬眼皮看着他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又信了。”

    “我”

    莫桐抬手打断他的话,嘴角勾了勾,耸肩道“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这边读了。”

    莫桐说完撂开步子就走,也不管邵乾似乎还要说什么。走出去好远还似乎是无奈又伤心地耸了下肩,低喃,“每次主动找我,就没好事儿。你看,你又信了。”

    邵乾看着莫桐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卡在喉间的话仍堵在那里不上不下,憋得难受。他想问,这种谣言会不会影响到他出国,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想告诉他,让他不要太在意,反正以后和不和这群散布谣言的人见面了。还想说,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眼前通往学校大门的那条路变得有点模糊,邵乾忽然觉得,他的态度似乎在莫桐那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学校什么人都有,最不缺乏的就是两种人。一种是事无巨细都喜欢去打小报告;另一种就是,自己成绩好或者笔记好,以各种理由都不愿意和人分享。考试的时候宁愿故意写错答案让别人抄错再偷偷改过来,也不愿别人从自己身上得到一分好处。

    因为第一种人的存在,这种谣言其实早在邵乾之前已经传到了刘铭洋耳朵里。他压下去,并且告诫打小报告那个人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时候不要再告诉别的人,以免伤害了一名好学生。其实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他都不愿意影响扩大下去。如果是真的,莫桐能够顺利出国,那么以后的路还能照样走下去;可如果这件事扩大化,不管真假,他都要戴着“流氓罪”的帽子继续以后的生活。影响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他家里在政府为官的父亲。刘铭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那边手续赶紧办齐,离开这里。并且决定找时间和莫桐谈一谈,让他尽量少来学校,以免有什么学生因为嫉妒或是其他无须有的原因,把事情从私下拿到桌面上。

    然而还没等刘铭洋找莫桐谈话,已经有人开始小面积抗议,堵住了校长的办公室门,说不愿意和艾滋病病人在一个校园。说莫桐在饭堂吃过饭,甚至还卖过饭,会不会造成他们的感染。

    谣言要想从学校到校园外,太简单了,只需要一个电话。校长把电话打到莫良玉那里的时候他刚从一个会议上下来,接到电话气得当场就把电话摔得粉碎,吓坏了办公室另外两名同事。

    莫桐不清楚学校的谣言具体是怎么传的,但他清楚,喜欢男人这一点确实没有冤枉他。莫良玉在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叫嚷着第二天一定要带着儿子去学校找校长理论,澄清名誉。莫桐木呆呆地坐在一旁沙发上,看来回踱步的父亲,再看一旁不停深呼吸调节情绪的母亲。

    张雪英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扭头问莫桐“桐桐是不是在学校得罪了什么小人这种谣言,亏他们想得出来。”

    莫桐摇头,“别生气了,反正我也很少去学校了。”

    “那怎么行,明天一定要去和他们讨个说法。”

    莫桐看着胸口不断大幅度起伏的母亲,不知道为何就有些想哭。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虐完开始甜蜜的节奏,你们看出来了吗一眨眼就要走上社会的感脚啊

    46赠你暖光

    这一夜注定莫家一家不能成眠。莫良玉夫妇两个躺在卧室好半天还靠着床头唉声叹气。

    “现在的孩子心怎么那么黑,造这种谣言不怕被雷劈吗”张雪英声音都有些哽噎。

    莫良玉拍拍她的肩。他已经从刚听到消息的激怒中缓过来,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迟疑着问“你说,桐桐是不是真做了什么错事”

    “怎么可能”张雪英瞪大眼睛坐起来,想要反驳,说出口的话却有些磕巴“桐桐桐桐”

    “现在的学生没有咱们那时候单纯了,只知道劳动学习,想着造福社会。可再不像以前,也不至于太坏。我们该和桐桐谈谈。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改就好。当然,至于学校造谣的那些学生,我们也要追究。这谣言要是说出去,影响桐桐一辈子。”

    张雪英有点生气,和莫良玉拉开了些距离,皱眉看着他,“我生的儿子我清楚,他不可能做那种事。”

    莫桐没有睡,他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其实外面夜空中因为路灯光的原因,什么都看不到,夜已深,楼下也没有行人。好半天,莫桐站起身拉开门出去,在主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抬手想要敲门,最终却又收了回去,深深吸了口气又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莫桐依旧早起准备去补习班,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只饭间的时候在莫良玉说上完课一起去学校的时候,莫桐放下饭碗垂着眼睛道“爸,反正我也去不了几天,算了。”

    “这怎么能算了你就算不去那里读书,难道以后就不回家了这种破坏名誉的事情当然要追究。”张雪英愤愤,“活着,就是活在别人的舌头下。这种谣言要是传出去,你爸爸在单位还怎么见人。”

    莫良玉赞同,“流言这种事情,你不管它就会消失吗该要求恢复名誉澄清事实的时候,就得坚持。”

    莫桐垂着头嗫嚅,“你们也说是流言,当然查不出什么,去学校反而弄得人尽皆知。”

    莫良玉放下筷子,盯着一直低着头的莫桐看,好半天沉声问“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你妈妈”

    莫桐脑海里忽然就出现那个路灯下被强吻的场景。莫良玉猛地拍了下桌子,吓得莫桐在凳子上抖了一下。

    “说实话”

    张雪英推自己的丈夫,责怪道“你干嘛呀这是”

    在她转向莫桐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莫桐忽然开口道“爸,妈,我确实喜欢男的,可我”

    未尽的话被一记巴掌打断。莫良玉这巴掌用了很大力气,毫无防备的莫桐瞬间就摔倒了地上,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时愣在那里。

    “你刚才说什么有胆量再说一遍”莫良玉怒吼。

    张雪英还从没有见过一直温和的丈夫发这么大的脾气,想开口劝,看看地上的人,再看看拳头都在发抖的丈夫,最后却是坐回凳子上开始掉眼泪。

    莫桐在张雪英的一声哽噎中回过神来,低下头有些妥协地说“我什么都没做。爸,别去学校了,我也不去了。”

    莫桐在一室静默中站起来,缓了一会儿眩晕的感觉才慢慢消失。他低着头回房间取画板,然后安静地关上了门。在房门关上的同时,他听见房内一声巨响和张雪英的惊呼。

    一桌的早饭碗碟,眨眼间就碎成一地。

    上午的课莫桐心不在焉,指导老师见他一边脸颊肿的厉害,四根手指印清晰可见,贴心地没有多问,只就上回的家庭作业做了指导就任由他发呆。走出培训班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半,如果可以,莫桐很想一直在那个房间里安静地呆下去。

    太阳有点毒,莫桐在门口花坛边沿坐了很久,直到有一个背着大提琴的男人停在他面前。男人蹲下来问他“不开心”

    莫桐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认识,头重新低下去,好半天没见那人离开,想了下摇摇头。

    他以为男人应该会走,没料到那人把大提琴放在一边坐在他一旁。莫桐看了眼脏兮兮的花坛,很佩服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人竟然在神志正常的时候也愿意坐下来。

    “不开心就多想些开心的事情,想不明白的就放在一边不要想。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不开心的不顺畅的,就忽然间变得无所谓了。”

    莫桐点点头,扭头又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熟,“你是这里的老师”

    “嗯,这一段经常见到你来上课。”张启乐见他依旧闷闷,想了下道“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莫桐看了眼他的大提琴,笑道“音乐贵妇。”

    “是啊,音乐贵妇。”张启乐把大提琴拿出来,就站在他面前,温和地笑了笑开始了一首嬉游曲。

    不断有补习班的人出来,也不断有路人经过。演奏到一半的时候一名学小提琴的姐姐从里面出来,愣了一下取自己的小提琴加入演奏。市民还以为这机构又搞什么宣传,有功夫的就站在旁边看,没时间的依旧匆匆赶路。

    等嬉游曲结束,那位姐姐耸了下肩冲莫桐笑了笑装好乐器继续自己的路。张启乐等其他人都散了,才笑着问“现在心情怎么样”

    “想跳舞。”

    张启乐呵呵笑,“那就对了,想跳就跳吧,年纪轻轻的,不要把自己搞的太悲伤。你得相信,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呢。”

    莫桐点头,“谢谢你。”

    莫桐背起自己的画板继续前行。张启乐看着他的背影想,怪不得何东喜欢他,这么聪慧秀气的男孩。

    也许是莫桐承认自己喜欢男生的冲击对于莫良玉夫妻来说实在是有点大,两个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这件事情,也没有到学校去追究。但莫良玉心里憋着劲儿呢,若不是压抑着,他很难保证不会把宝贝了这么久的儿子打成残废。他现在甚至是看见他都觉得大脑充血,总有一种想要冲上去逼问他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然后把自己的愤怒和失望尽数发泄的

    莫桐能从沉默的饭桌上感觉到这种低气压,他每次都是乖乖的快速地吃完饭,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心无旁羁地补习。他得成功通过考试。莫良玉给他申请的是公费出国留学资格,审核也很严格。之前莫良玉夫妇当然不把希望全压在公费出国上,毕竟八五年取消自费出国留学资格审核,自费的手续更简便,只不过是如果可以申请公费,他们也大可以为儿子省一笔钱。

    可如今不一样了,莫桐知道自己必须成功,他得离开了,也是时候离开了。以后要怎么面对,他真的不知道,只能逃避。

    八九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也发生了很多小事。莫家的战争在莫桐的公审失败,莫良玉听到同事“听说莫桐是同性恋,现在都退学被关在家里”的议论后。那晚其实还是正常的一家三口的晚饭,莫桐照旧低着头沉默地快速吃饭。沉重的负担让他又瘦了很多,发帘遮下来,在眼睛下面打下重重的影响,看起来很是憔悴。

    莫桐感觉到今天的莫良玉不同往常的烦躁,饭吃了一半就好几次顿下饭碗,于是更加缩小身体减小存在感。莫良玉在又一次看见莫桐用食指撩长长的头发的时候终于再一次把饭碗顿下,骂道“头发长了为什么不剪你还想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

    莫桐停了咀嚼,眼睛都没抬,很快接着往嘴里扒稀饭。他知道莫良玉这是在发邪火,若是以前,他肯定早就跳起来和他对着干了。可现在不一样,这种气氛让莫桐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在莫桐的沉默下,莫良玉心里的怒火终是没能压住,气道“这样还想出国做审核的那些人也不是瞎子,怎么容得了你这、这样的人出国”

    莫桐鼻子发酸,放下饭碗说“我这样的人是什么人爸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你还敢这么问我”莫良玉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觉得到现在自己那张脸还火辣辣的。之前都是别人巴结着说主任家的儿子就是争气,学习好还懂事。不像我们家那个,怎么怎么不好。如今好了,一条莫主任家的儿子喜欢男人,那是肮脏的毛病,就足够让所有人见到他像是见到了传染源一样。

    莫良玉只觉得心口绞痛,捂着胸口气道“审查没通过,你出国出什么国要不是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至于像现在,学都没得上。那是流氓你知道吗流氓你说说,重点高中不好好上,非要出国。我说你为什么要出国,原来是整出这些烂事情。”

    莫桐扯扯嘴角,“我只是喜欢男人,除了这个,没做他们说的其他任何一件事情。我没得艾滋。爸我”

    “别叫我爸。”莫良玉眼中忽然涌出一股泪来,他抬手捂住眼睛遮住那股湿润,狠道“你这毛病要是不改,就别叫我爸。”

    莫桐的背慢慢弓起来,捂住脸摇头。一旁张雪英哭着推他,“你快答应你爸呀,你看把你爸气成什么样了。”

    莫桐摇头。张雪英哭声再忍不住,捶着他的背道“桐桐,是不是妈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觉得女的都恶心啊你这是要气死你爸呀。你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笑话,我和你爸出门,脊梁骨都被人戳弯喽。桐桐,我们不是想听不见就听不到,你爸和我,还得活呀。”

    莫桐身体越来越弯,却一直在摇头。

    张雪英抹了把泪,把他拽起来指着莫良玉道“快给爸爸道歉,说以后改了,咱们就不怕别人说,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桐桐最听话了。”

    “妈。”莫桐摇头,“改不了。可我不脏,我什么都没做,只放在心里,还不行吗”

    “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我们从小教你的都让狗吃了”莫良玉抓起饭碗砸过去,正中抬头祈求的莫桐额头。鲜血很快流下来,张雪英惊叫,慌忙去捂他的额头,莫桐哭叫着推开“我什么都没做,只放在心里,你们、他们凭什么呀。我要难受死了,别逼我,我要死了。我撑不住了爸爸,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不想让你们难受。我要死了”

    张雪英拽住尖叫的莫桐,哭着重复劝“桐桐,快给爸爸道歉,说改了,咱们改了哈,以后都好好的。”

    “我没错,让我出国,我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让你们难堪。”

    莫良玉浑身发抖,指着他半晌才开口说“你就打得这主意我和你妈养你十几年,都白养了”

    莫桐摇头,“让我出国吧。”

    家里座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尖利的铃声让几个人都是一震。莫良玉在电话坚持响响停停三遍后,指了指侧卧的门,“滚进去。出国别想了,想想去哪里复读吧。”

    张雪英拉住莫桐要去给他包扎,几次都被莫桐推开。在莫桐进了房间后,莫良玉才擦了把脸接了还在坚持叮铃着的电话。

    电话那头说,“良玉,汛情有点严重,平乡那边打电话来,说想淹几个村子缓解一下河堤压力。那边工作人员好像和村民起了矛盾,闹得很凶。市里要派几个人过去看一下,你和刘主任今天先赶过去。”

    莫良玉点头,“好。”

    张雪英叫“你要去哪里”

    莫桐背着背包已经到了门口,莫良玉电话都没挂就骂“你让他滚”

    “良玉”电话那头疑惑。

    “桐桐”张雪英焦急。

    莫良玉摔了电话吼“别拉他,让他滚”

    在莫桐拉开门的那一瞬莫良玉喝道“踏出这门,就别回来了。”

    莫桐身体顿在那里,好半天才哽噎着开口,“我只是喜欢一个人,什么都没做。你们,也觉得我脏”

    “不知羞耻”莫良玉骂。

    莫桐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毅然踏出那道门冲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47再虐一章,就结束了。再虐剁手有木有

    47赠你暖光

    走出那道门,莫桐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城市很大,可找一个能够容下自己的地方却那么难。

    迷茫中莫桐看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校园,这才忽然意识到校园也不能来了。他当初信誓旦旦的要出国,学校基本算是默认退学了。唔,重点是,他现在是过街老鼠。莫桐沿着墙根围着操场旁边的铁栏往前走,他都不知道,学校操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装上路灯了。校园里依旧有热爱运动的学生在篮球场打球,田径场上也有忽快忽慢练爆发力的男生,还有两三成群的女生或跑或走。

    莫桐忍不住又抓住栏杆往里看,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步。不是说校园是ovrytoer吗远离丑恶远离现实,理想的美满之境。确实是,你看里面那些无忧无虑的学生,什么都不用为之烦忧,只上好课就好,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做自己的事情。

    没法出国了,他也不可能再走进这座校园。莫桐看着里面的人想,不如,就离开吧。中国这么大,总有一处能让自己容身。

    有人朝这边跑过来的时候莫桐下意识的朝阴影里藏了一下,不过还是没快过对方的嘴。他听见梁山的声音喊“老八嘿,莫桐,你怎么在这里。”

    莫桐转身就跑,身后的梁山气急败坏地叫“回来跑啥呀我们有事儿问你”

    莫桐脚下没停,反而跑得更快了。

    校园往东跑,过了不远便到了郊区。市民住的散,路上行人也无一个。莫桐等到连路灯也没有的时候才停下,扶着膝盖喘气。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莫桐转身,双眼虽然已经适应了黑暗却仍然看不清来人。那人跑得很快,看得出身体都微微前倾着。在莫桐准备继续往前跑的时候忽然被人抱住了腰,因为相反的冲力猛地双脚离地,被抱住了腰。也就是他跌回背后那人怀里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淡淡的体味让他瞬间崩溃。

    莫桐咬着嘴唇挣扎,身后邵乾愣是不松手,拖着他急急问“你跑什么出什么事了干嘛背着书包半夜跑出来”

    莫桐这么久没有再在学校出现,邵乾不担心是假的。每次他往日该到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看过去一眼,每次都会失望地收回视线。梁山说,估计是办齐了手续出国去了,可他总是不安心。今天是周五,只有两节晚自习,之后就被梁山拉到操场打球。篮球场在田径场一旁,靠近主道一边明亮处的篮筐已经被几拨人占了,他们一行只能选择了最里面的篮球架。

    邵乾先发现墙外的异样,他打球的时候频频看过去,虽然看不清楚但总觉得那个栏杆外面的人的身影倍感孤独。梁山见他总朝外看,趁着扔球的空档往前跑了一段,含糊地喊了一声“老八”,见那人转身就跑,顿时肯定了猜想一路追过去。邵乾很快到了围栏处,梁山隔着围栏往外看,嘴里嘟囔“靠,偷偷摸摸干啥呢见了咱们跟见鬼似的。”

    发自内心深处的担忧让他翻过铁栏追了出来。邵乾庆幸自己追了出来,此时浑身颤抖双手冰凉又异常沉默的莫桐让他恐慌。邵乾摸索着握住他毫无温度的手,不放松双臂力度的情况下搓了搓,放缓语气问“到底怎么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无边的沉默。邵乾把还在轻颤的人搬得面朝自己,黑暗里抬手摸一下他的脸,满手湿润。在邵乾又一个疑问问出口之前,莫桐哭噎一声猛地咬住他的手背。邵乾吸了口凉气,躲闪的动作却在莫桐的哽噎声响起时停了下来。

    邵乾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意识告诉自己应该怎样做之前,已经伸出一臂把人搂在了怀里。莫桐咬着他的手背,狠狠的,哭泣着。渐渐松了口,却抬起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挤在他怀里,恨不得将自己隐藏在这个人的身体里,再也不用面对那些质疑和指点。

    出门时,莫桐已经控制不住淌了半路的泪,如今在邵乾怀里停住哽噎的时候,眼睛已经涩疼的厉害。他闭着眼睛,希望自己能一直这样靠在这个人怀里。他又想,就在不久前,就在刚刚,他的梦想还不曾改变,那就是远离他,可如今却又贪恋起他身上的温暖。

    莫桐垂下双手,脸颊却依旧靠在他胸口。邵乾没有再问那么多的“为什么”,而是往后退了一步,等他站好了,把背包去掉甩在自己肩上。似乎是刚发现他额头上的伤口,抬手轻轻碰了碰干掉的血迹,又沉默了片刻,牵着他一只手开始往回走。

    莫桐站在原地不动,邵乾又扯了扯,终于还是问“怎么了”

    莫桐摇头,“我不回去了。”

    “你去哪里”

    “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我知道这样的地方。”

    莫桐怔怔,下一瞬却被邵乾带着继续往前走。

    来时跑得快,回去的时候发现路原来那么长。况且邵乾并没有带着他回学校,而是去了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市民健身广场。夜已深,广场上几乎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邵乾拉着他直接到了一处人工土丘的地方,找了一个角度在一处水池旁坐下,指着通过这个角度看过去正位于水池另一边的土丘说“有山,有水。白天的时候还有很多人。”

    莫桐笑,抽回还被攥在他手里已经被汗湿的手,“谢谢。”

    邵乾低头看看自己湿漉漉的掌心,慢慢又握上。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莫桐抱住膝盖将下巴放在腿上,自嘲地笑了笑说“你好奇吗我爸妈知道我喜欢男人,出国审核没通过。我决定滚出家门。”

    “不要轻易滚出去。”

    “已经滚了。”

    “你决定滚来学校了吗”

    莫桐诧异地看一眼这般和他说话的邵乾,摇摇头说“学校滚不进去了,台阶太高,会硌到骨头,很疼。”

    “我背你进去吧。”

    “不行,我以后都不让人背了。”莫桐深深吸了口气,笑着拍他的肩,“谢谢你啊,老大。”

    不知为何,那么一瞬间邵乾心里溢满酸楚。他站起来,没再牵莫桐的手,但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走,去学校。”

    “我不去。”

    “我知道。回去拿钱,找房子给你住。”

    莫桐依旧想拒绝,邵乾先一步道“算借你的,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莫桐张张嘴,终是没有拒绝。他不可能想流浪汉一样,随便找一处草地就能凑合一晚。

    再回去的时候已经凌晨,校园里静悄悄的。邵乾从操场一角翻栏杆进去,叮嘱莫桐“你别离开,就在这儿等着,要是有什么事儿往前跑。”

    栏杆很高,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他又没有邵乾那般的臂力,自然跳不过去。莫桐看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门岗小屋,点点头示意他回去。

    邵乾快速跑开的时候,莫桐望着他的背影竟然有那么一丝心安。是的,前路已经迷茫,可似乎那迷雾中有了一盏灯,只要是追着那丝光亮往前走,就一定能找到珍宝一样。情悄悄的夜有些怕人,莫桐站了一会儿,找了一处路灯余光扫不到的角落蹲了下去。

    多变的一天让他异常疲倦,似乎只是蹲下几分钟而已,就已经瞌睡得东倒西歪。邵乾跑回来的时候看不见人影,急急忙忙翻墙出来准备冲出去找的时候,扭头就看见蹲在不远处东倒一下西撞一下,又不停闭着眼睛把头抬起来,似乎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的莫桐。

    邵乾走过去把人牵起来,继续往前走。迷迷糊糊中莫桐觉得自己步入仙境,温暖的床松软的床褥,身体还有节奏的轻轻摆动着,舒服得很。醒来的时候莫桐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看雪白的印着“众德”的床单和被罩,猜想应该是在旅馆。只不过自己如果到的这里,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额头上的血已经被擦洗干净了,还多了一块被白胶布贴着的纱布。莫桐躺在那里,一手放在额头上发呆。房门被敲了三遍,在门外的人已经开始喊他名字的时候才赶紧起床去开了门。邵乾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外,见他开门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手里提着饭盒,莫桐猜想应该是学校饭堂的饭菜。如果他没猜错,邵乾应该也没吃饭。

    邵乾有些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脸色,把粥和鸡蛋饼拿出来递给他。莫桐缓慢地喝粥,顺便思考一下去向,鸡蛋饼没动。他不是客气,也不是怕饿着邵乾,只是实在是没有胃口。

    放下饭盒莫桐开口,“你去上课吧,我还得在这里住两天,很快就能找到工作的。到时候找到地方住,再告诉你。”

    “昂。”邵乾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低垂着眼帘双手交叉握拳,好半天才开口说“莫桐,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得告诉你一声。”

    莫桐抬头看着他,点点头。想着他应该看不到,又点了点头说“好。”声音有些颤抖。

    邵乾为难地抿抿嘴唇,好半天才伸手抓住他因为紧张放在膝盖上握拳的双手,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道“莫桐,你妈妈今天早上来班上找人。”

    莫桐紧张的拳头慢慢放开,却在邵乾接下来的话中瞬间僵住。

    他说“你爸爸昨天赶夜路,出车祸了。人还在医院抢救。”

    邵乾握紧他的双手加重摩挲的力度,低声劝“你别太难过,肯定会好的。”

    莫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地面一言不发。

    “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莫桐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说“爸爸,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虐最后一章,说到做到,嗯

    48赠你暖光

    大家都说,上帝是公平的,不会在同一时间把所有的苦痛分给同一个人来承受。可莫桐在病房外隔着了望窗看着里面全身插满各种管子的人,忽然觉得,其实上帝是个最狠的人。他可以让你一生一帆风顺,也可以让你一夕失去所有。可悲的是,他就是那一个不受上帝关照的人。

    莫桐又想,是不是今天这种局面都是因为自己信错了神。他一个中国人,应该信奉菩萨才对,关上帝什么事

    思绪混乱中莫桐看见张雪英隔着了望窗望过来的冰冷怨恨的目光。莫桐顺着她的视线往身后看,这才忽然想起,他不该带一个男生同来医院。莫桐扭头赶他,“你先回去,谢谢你送我过来。”

    邵乾看到了张雪英冰冷厌恶的视线,想了下指指一旁走廊上的椅子说“我先在这里等,要是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

    “你是我的谁啊”莫桐勾着嘴角笑,“等我爸醒来你还想把他气死回去吗”

    邵乾眉心皱了皱,抿抿唇点点头,看了她片刻才转身往外走。

    莫桐等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却没有进病房。病房是三人房间,里面已经有了一位病人。他不想进去在和父母有什么争执,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在乎面子。他也不敢进去,怕父亲醒过来第一眼看到自己,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张雪英终于还是走了出来,往前走了几步避开病房了望窗才气道“你昨天去找他了你,你们你怎么能这么,这么没脸没皮”

    莫桐低垂着眉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他鼓起勇气问“爸爸怎么样了”

    “你说怎么样了”张雪英捂着嘴开始压抑地哭泣,“昨天还是好好的,你看现在。你怎么能,怎么能”

    “都是我害的。”莫桐勾勾嘴角笑了一下,却比哭看着更让人揪心。

    张雪英看一眼莫桐,又哽噎了片刻勉强止住泪,沉默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说“你去告诉你爸,说以后改了。你爸爸若是能醒过来,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莫桐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张雪英伸过来的手,颤声问“爸爸怎么样了”

    “你爸差点死了”张雪英情绪有些失控,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医生说再晚一点就抢救不回来了,现在还昏迷着。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爸差点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张雪英推搡着他往病房走,嘴里重复着“快去对你爸说,改了,以后都改了。只要你答应,等你爸好了咱们就办出国。”

    莫桐哭着被她推进病房,蹲在床边埋头在莫良玉那只插着吊针的手旁边,却始终没开口。张雪英拍着昏迷中人的手臂说“老莫,桐桐回来了,他说都改了。你可快点醒过来吧。”

    “快说给你爸听。”张雪英见他不开口,神经质地去掐他的手臂,咬着牙压低声音道“快告诉你爸,说你改了。若是你爸就这样没了,你拿什么还”

    莫桐哭着摇头,却终于还是在张雪英尖利的声音中开口说“爸,我错了,我改。你,你快好起来吧。”

    临床是以为上了年纪的老人,旁边陪护应该是自家的女儿。看见这边的情况女人也没敢扭头看,一直装作忙自己的事情。倒是床上醒过来的老人开口,“小孩子犯错改了就好,致什么气啊。放心吧,肯定会没事的。”

    莫良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那天的晚上,莫桐安静地坐在旁边,在张雪英的一再提醒下开口说“我错了爸,你快点好起来。”

    出了这场事故,莫良玉似乎也相通了些什么。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其实只有好好活着。虽然不能做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一家人似乎达成了共识谁都不再提那件事情。

    邵乾往莫桐家里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是张雪英接的,还问了一声是谁。第二次不知道谁接通的,听到声音一句话都没说就挂掉了。

    莫桐彻底离开高中,并没有让谣言随着他的离开停止。他的名字依旧会被作为谈资出现了某些人的聊天里。

    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莫桐却一直没有回来。邵乾听说,莫桐的父亲还在疗养中,似乎腿还有些不方便。莫桐如今在家里做了好儿子,除了照顾莫良玉,基本不出门。邵乾听说,莫桐估计要等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到其他学校插班复读,出国的事情貌似没戏了。邵乾还听说,莫桐喜欢男人的毛病治好了,好在不是绝症。

    孙敏再次找到邵乾的时候,是春天寒雨纷纷的时候。她请他去校园对面的一个饭馆吃饭,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将一封信拿出来笑着递给他说“这个月放假,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哥”

    “我哥又去打工了。”

    “那得请你问一下地址帮忙寄过去了。”孙敏笑,“我最近总是联系不上他。”

    邵乾为自己对邵安和孙敏事情的一无所知感到自责,他埋头与学习,除了偶尔和邵安互报平安的电话,似乎很久没有深聊过了。现在竟然连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孙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大方地笑了笑说“你哥没告诉你,肯定有他的想法。”

    邵乾顿时有一种被人看破内心的局促,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一定把信寄出去。”

    孙敏点头,“学校的事情我有听说一些,好在都过去了。你也加油,马上要高考,压力也不要太大。你哥又不在身边,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我。”

    邵乾点头连声答应。孙敏这才起身离开。

    没让远送,出了饭馆就挥手告别。邵乾看着孙敏远去的背影,不知道该是怎样的表情。不是他低看了邵安,实在是邵安和孙敏之间的距离确实有些大。邵乾想不通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慢慢靠近的,看着手里的那封信想,或许只是什么事情相求呢当然,如果是相爱了,他会倾尽一切祝福。邵安自然值得最好的。

    高宸在刚过去的年间被抓捕归案,交代了那天的事情。强奸未遂加逃窜,入了狱。消息传到孙敏耳朵里的时候,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或者开心。高宸罪有应得,但是他归不归案,对于自己的现状,实在是没有多少改变。

    因为很多谣言并不是被“澄清”了就会消失的,有的影响太巨大,一直延伸到之后的生活里。孙敏在换了工作之后又经历过三次相亲,前两次还好,对方会委婉的说她条件太好,可能有些不合适。第三次相亲的那个三十余岁的男人竟然直接问你那次真的没被强奸而更让她感到气愤的是,说亲的那些人,很自觉的就把她当作二婚来对待。

    若说之前的相亲是为了迎合母亲的想法,那么经历这么三次之后她觉得够了。孙母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名声被破坏掉的女儿赶紧嫁出去,恨不得每次都替不积极的女儿亲自上场。期间,倒是偶遇过一次的邵安,他很贴心地问“还好吗别人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放宽心。”

    那时候她正瘦的厉害。那天她和班上的阿姨和班主任一起带着幼儿园的学生徒步去公园野餐,邵安主动帮着拦过往的车辆,送他们过马路。走过去很久,孙敏回头的时候还看见他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同事玩笑说,哪里认识的小伙子,长得帅气,还细心。也许孙敏就是那一刻下的决心与其被别人握着那无须有的荒唐事当作缺点来侮辱,倒不如找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

    她跑回去要邵安的联系方式,对方说不知道工地什么时候就变,反要了她的。结果呢,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孙敏这次来就是要挑明了对他的好感,要违背母亲的想法,在旁人的惊诧下,为了单纯的感情努力搏一把。只要对方够勇敢,对待感情够认真,便就够了。钱,可以一起挣。身份,可以交给时间慢慢积累。微有感情,不能用这些东西来衡量。她不想背着“大龄”和“曾经被强奸”的名头,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凑合了。

    49赠你暖光

    邵安这次打工是在深圳,邵乾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已经又是两周过去了。

    因为是转包工程,怎么说也算了小头头,他除了偶尔做砖瓦工,只要保证带过去的几个工人能按时认真完成任务就行,工钱却是比之前高了很多。

    经历可以让人快速改变,虽然邵安很不适应,但这种改变还是毫不迟疑地在他身上发生着。如今他已经很心虚地跟着工地负责人一起,带着安全帽检查工程了。工地负责人和他竟然是一个省份的,出门在外以省为界均为老乡,这么一算,怎么着也算半个老乡。再加上邵安的老实本分,那人很信任地把工地上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他。如今邵安已经不用和砖瓦工们大通铺挤在一起了,房间虽然小,但毕竟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加卧室”。

    邵乾告诉他孙敏让帮助寄信的事情,邵安沉默半天也没说怎么解决。邵乾干脆说“我给你寄过去吧,最慢十几天也该到了。”

    “别,万一丢了呢。”

    邵乾心里乐了一下,“我寄挂号信,放心吧。”

    “昂。”邵安算是默认这种做法,想了下还是问“学习咋样了快考试了,别不舍得花钱,哥现在有钱了。我听工地上人说,高考的时候学生都喜欢喝啥补脑的东西,回头我给你买几盒回去。”

    “千万别。”邵乾惊恐,“那都是给神经衰弱的人喝的,我好好的可不敢喝,再喝坏喽。钱你攒着吧,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邵乾没忍住,说“哥,孙老师那么漂亮,你要加把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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